说不上来的快意,现在想想真是幼稚,惹得人家小姑娘哭泣不止,还得费劲哄。
谢芫姬终于缓了过来,又觉得让太子这么说也是不好,便带着哭腔道:“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折煞义父和臣女了。”
“好了,我不说了。”纪煜从没有这样给台阶就下过,也是第一回听到谢芫姬说到她义父没有翻脸,“那么……你想回家吗?”
谢芫姬擦干净了眼泪,这时才抬起头来,喏喏道:“还是,还是把灯赏完吧。”
纪煜抬头望去,这一条长街上今夜悬挂的花灯如同银河星海,若想全部看完还真是需要不少时间呢。
就是从元夕夜起,纪煜和谢芫姬的关系才渐渐和睦了起来。过了两日,恰巧谢崇礼在家时,东宫竟来人指名要给谢小姐送灯。谢芫姬战战兢兢的,知道是纪煜专门送来的,他口中说的东宫里比花灯更好看的宫灯,却怕义父知道她同东宫往来而责骂她。
万万没想到,义父不仅没有责骂她,更没有问她只言片语。从那以后,谢芫姬的心中虽然依然惴惴不安,却好似得到了义父的默许似的,以至于让纪煜在她心里渐渐生了根。
早在半个月前,纪煜就悄悄派人送了信来,春暖花开,宜游西苑。她心向往之,却没想到在几天前被谢昉发现了猫腻。在和纪煜交往这件事上,谢芫姬有一种很灵敏的直觉告诉她,谢昉这个亲哥哥会比谢崇礼这个义父更加生气。
果然,谢昉知道她近来一直和东宫交往过密后,那发怒的模样简直比义父还可怕一百倍啊。她被软禁起来,谢昉雷厉风行,用他在北镇抚司查案的手段将她和纪煜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可她的心已经野了,区区几个婢女,如何能管得住?费了些许工夫,她终于还是如愿和纪煜一起游了西苑行宫。夕阳西下,他们才不舍分别,回到家才发现,大事不妙,哥哥正在正堂等她呢。
“谢芫姬,我已经决定了,从今日起,不必再让婢女看管你了。”谢昉翘着腿,还一把戒尺在手中晃来晃去。
谢芫姬低头不看他,便想着就此过关,“那很好呀。”
“从今日起,看守你的人一律换成家丁。你若是再踏出家门一步,看守你的人就要领十棍,你领十戒尺。”谢昉站起身来,背着手绕到她身后,威胁道,“都打在你这小脑门上。”
“你!我不用你管我!”谢芫姬生气跺脚,她生性胆小内向,但是自幼和哥哥相依为命,她唯一敢对着发脾气的人,便是哥哥了。
“我不管你谁还管你?”谢昉抬高音量,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谢芫姬也抬高了音量:“我觉得我的样子很好!”
谢昉恨不得现在就敲敲她的脑门给她打醒:“纪煜已经有了太子妃,东宫中女人也不少,难道你真打算去东宫作一个连名位都没有的妾?”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你不必拿来吓唬我。”她当然知道他已经有了正妻,还有其他妾室。可他是太子呀,她又岂能要求他只有她一个人呢?
谢昉被气得直捯气儿,“啪”的一摔戒尺,道:“你给我滚回房间去,别让我再瞧见你生气!”
谢芫姬没想到谢昉竟然会气到对自己用一个“滚”字,眼圈也红了起来,喊道:“滚就滚!”这才边哭边跑走了。
☆、沙尘暴
“沈姐姐,你能来看我,我太开心了!”曹淑兴奋的叫声响彻别院,“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京城虽然很大,可却无聊的很,我都要闷死啦!”
沈芳年同她漫步院中,无奈的浅笑,她何尝不知道京城和沙洲相比是有多无聊呢,“怎么,怀王殿下没有再带你出去玩吗?”
“他……他倒是挺想来。可他母妃却说,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妇是不宜相见的。”曹淑羞赧中带着几分娇嗔,倒真不似从前那个无所畏惧的小丫头了。
沈芳年被她带进了房间,听她这么说,抿唇笑道:“贵妃娘娘说的并没错。不过你若想要见到怀王,倒也不难。”
“怎么说?”曹淑为她倒了一杯茶,便殷切的问道,问完又觉得羞耻,羞红了脸。
“准备一份礼物,带着去贵妃宫中坐一坐,也不算失礼啊。就像我今日这样,带着礼物来,礼多人不怪嘛。”沈芳年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小盒子推到了曹淑眼前,“特意提前送你一份礼,待到婚礼时再包一份红包便是了。”
曹淑打开了盒子,只见一堆水润通透的鸡血镯,通身没有一丝石纹儿,夺目耀眼的红,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她惊喜万分,几乎想一把抱住沈芳年转圈,“姐姐,你对我怎么这么好?我都想哭了。”
“你喜欢就好。”沈芳年依旧对她温柔浅笑,在自己眼中,曹淑和亲妹妹无异,送再珍贵的礼物也不算什么。若是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使一根鹅毛也不想送的。
曹淑叹了口气,“可惜,听说怀王很快便要被加封为肃怀王,等到礼成,我们很快便要去兰州就藩。”
“那里离你的家乡不远,刚好可以时常回家看望你爹,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可就是,难再见到沈姐姐你了呀!”
沈芳年笑她傻:“傻丫头,我一直都会在京城,你们每年奉旨进京时候都可以见到我的。”
“姐姐真的要一直留在京城吗?”曹淑皱了皱眉,双唇微抿。
沈芳年笑着询问:“留在这里有何不妥吗?”
“没有,只是觉得,姐姐在这里没有从前开心。”虽然见沈芳年从进门一直便是笑着的,曹淑却总觉得,她的笑变得不那么真心了。
“没有人可以时时刻刻开心的。”沈芳年仿佛在和她说话,又像在和自己说话。
曹淑若有所思,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是转眼望向窗外,落英缤纷。“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一个月就又这么过去了。”她本意是在计算着距离十月出嫁的日子还有多久,却没想到自己的话触动了沈芳年心中的一根弦。
又在曹家的别院中和曹淑说了一阵话,她也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被曹淑送出了门,沈芳年抬头望了眼日头,想看看现在大概什么时辰,却看见那日头煞白,天空不是日常的蓝,而是淡淡的黄色。
天气不好啊。她这样想着,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一些事情。
沈芳年和秋瑶走着,绕过那个巷口,便见到了一脸没睡醒的周白卿,在站在那里倒仍有几分风姿,“沈姑娘,我可是等了许久了。”
她并不惊讶,因为人便是她约来的。恰巧借着来曹府做客的由头出门,再和他约在这里,才不会被叔婶家人发现,才不会被揶揄劝诫,唠叨不休。
“对不起,在里面忍不住和曹小姐多说了会。”她才不会承认,她下意识的便拖延了些时间。
“秋瑶,你先去别处逛逛好吗?”
听到自家小姐这样吩咐,秋瑶只当小姐终于开了窍,自然乐意为他们创造大把的独处时间,她自己也乐得清闲。于是她赶忙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了。
“可是有何事么?”周白卿揉了揉眼睛,跟上了沈芳年的脚步。今日的沙子好像特别多,总爱往人眼睛里钻。
“见你整日惫懒,拉你出来遛遛。”沈芳年随口胡诌,边继续向前走。
周白卿“切”了一声,“瞎说八道,我又不是贵府养的马。”
“可惜……我不会骑马。”她思绪飘忽起来,竟然能将周遭任何一句话,一件事都同他联系起来。她甩甩头,甩走了这些念头,对他道:“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谢过周公子呢。”
“不客气。”周白卿淡然一笑,显然并不在意这份迟来的谢意。
沈芳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闻到了一股土腥味,脑海中记忆翻涌,她强压下去,对他道:“不知周公子知不知道,月初的时候我觐见皇后娘娘,她向我下了一道旨意。”
“不知道。”周白卿依旧沉着,“皇后娘娘逼你做什么了?”
“皇后娘娘没有逼我。她只是,需要我今日给一个答案。”她缓步走着,却看见眼前街市上,行人神色匆匆,商贩皆赶忙收拾东西。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周白卿终于抬起头来,表示出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不过他也瞧见了眼前的怪异景象,同时问道:“咦,这是有哪位贵人要临这条街了?”
沈芳年将漆黑眼珠又向上抬了两分,神色呆呆的,口中喃喃道:“不是有贵人要来,是沙尘。”
周白卿循着她的眼神望去,果然远方的天空渐渐昏黄,一阵阵风刮来,带着的都是细小的沙粒。历来春末风大时,京城确实会偶有沙尘,不过刮一阵便好了,所以商户也并不惊慌,只是纷纷收拾东西暂且遮掩起来而已。周白卿咋舌道,“看样子沙土很快就要过来了,我们还是先去室内避一避吧。”
沈芳年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直直勾勾盯着远方的棕黄云雾,面露迷惑之色,对周白卿的话恍若未闻。
“沈姑娘?”周白卿不得已,只得拽了拽她的袖口,将她的魂唤回来,“那边有一个茶楼,先去那里面躲一躲吧。”
她点了点头,脚步随周白卿而动。确实该躲的,沙暴是很可怕的,动不动便要人命的,然后她会和一个她不该认识的人一起迷路。
茶楼里面因为这场小沙尘登时多了不少人,倒是热闹。不少人因为新鲜眼前之景,一直站在门口眺望外面。沈芳年和周白卿也在门口不远处待了一阵。周白卿见她脸色不好,问道:“累不累,还是去那边坐下吧?我们点一壶春茶来。”
“不,我想看一下。”她的眼睛依旧盯着门外,根本没打算坐,也没打算喝茶。
“那好吧。”周白卿陪她站在那里,一同欣赏这并不美好的景色。
只见远方的沙尘被忽然而来的大风裹挟着,很快就都飘到了近前。屋檐内的人都是一阵惊呼,觉得天色忽然变暗,还真有些可怕呢。
她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没有杂念,因为她在风刮到她眼前的每一粒沙中,都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被沙匪劫持了马车,他提刀便了结了贼寇的性命。
他受了伤,还是愿意将更舒服的位置留给明明蛮横无礼的她来睡。
他们一同在生死之间徘徊,却还有在湖边畅快饮酒的时候。
凡此种种,皆被这席卷天地的黄沙一同带来,沙土扑在她的衣裙上,回忆直直扑进了她心里。
“沈姑娘,沈姑娘?”
她听到模糊的声音在唤自己,她如梦初醒,转头望去,发现方才在自己身边一同看向外面的人都纷纷退后,只有自己还留在原地。
“那边沙土都飞进来了,你怎么不往后站?”周白卿将她拉了进来,这沈姑娘怎么一见到沙子就傻了不成?
户外是一片污浊昏黄,而她的心中却愈发澄净,如一面光滑的冰湖,上面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你怎么了?”周白卿见她魂不守舍,不得不出言询问。
“没事,突然想起了一件忘了做的事。”她自嘲般的笑,转头看向他,眼神终于复现光彩,“周公子,方才你问我答案是什么?”
周白卿点了点头,被她拉到了一片人少的清静地方。
她长出了一口气,对他道:“其实,我是打算遵从皇后娘娘的旨意的。”
“但是呢?”周白卿听出来了,这句话后面是肯定还有一个“但是”的。
“但是,我现在不能这样做了。”她心怀愧意,却直截了当,没有含糊其辞。
周白卿闻言,眼睛中一瞬即逝地闪现一抹失落,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他平日那种温和模样,“我知道了,是因为谢昉,是不是?”
“是。”她露齿笑了开来,是从未有过的粲然,“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知廉耻?”
“怎么会呢?”周白卿忍不住伸手帮她将发髻上的沙土扑掉,一面道:“我早该知道了,因为你所有的眼泪都流给他一个人。”
一场沙尘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团沙被吹离了京城,天空又是碧蓝如洗。
周白卿又帮她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同她并肩而立了吧?“天晴了。”
“对不起,我想去……”沈芳年跃跃欲试。
“快走吧。”周白卿毫不挽留,手一松,便放她走了出去。
街上的商贩又渐渐都开始重新摆放商品,行人也纷纷从躲避的屋檐中走出来,方才的一场沙尘,根本没有影响到任何人,除了她。
周白卿的眼神跟随着她急促到后来奔跑起来的脚步,直到被越来越多的行人遮挡了视线。
他是很欣赏沈芳年,觉得她和京城的其他女子相比,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但如今直到她这一份与众不同皆是为他人宜喜宜嗔,他便强令自己放下了。周白卿也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仍旧是一身清白的浊世佳公子。笑着摇了摇头,“沈姑娘,真是个麻烦。”
☆、我爱你
沈芳年轻轻提起裙摆,步履轻盈的跑着。裙子上金线绣的西番莲在空中翻飞,她每一步都激起的尘土倒如同星尘。
她也不知自己何来的这么多体力,从来时的那条街一路跑到了紧挨着禁宫的北镇抚司衙门。衙门的大门大敞着,她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不知道看守会不会让自己进去?
正在纠结之间,恰巧从里面走出一个锦衣卫,手中还端着一个破碎的花瓶,见到门口有一个女子颇为奇怪,再仔细瞧瞧倒是眼熟。
“你是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
她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那天夜里去尚书府带走自己的缇骑中有他。她便点了点头,道:“我要找谢大人。”
缇骑撇了撇嘴,见四下无人,悄声对她道:“沈姑娘来得可真是时候,谢大人今日可着实是心情不好,瞧见这花瓶了吗,就是他砸的。”
“这叫来得是时候?”她皱眉。
缇骑嘿嘿一笑,“对呀,我可没见过谢大人去请哪个证人时这么温柔呢,姑娘您来了,说不定大人就消气儿了,我们也好过不是?”
她懒得和这个油嘴滑舌的人多说,却又不得不问,“那他现在到底在哪了?”
缇骑一拍自己脑门:“哎呦,瞧我这记性。谢大人心情不好,摔了东西后便一个人去校场了。”
“你不早说?”沈芳年现在对这个人彻底没有耐心了,“校场在哪里?”
“一直沿着这条路向下走,出了城门靠东边儿那一片就是。”
沈芳年还是对他礼貌的笑了笑,“多谢你,那我先走了。”
“哎,哎,沈姑娘,就这么跑走了?”缇骑一个不留神,她便已经离开好远了,他不仅感叹起,这沈姑娘真是体力不错……
沈芳年依着那人的话,沿着路向南,又拐了个弯,果然看见了一片宽阔的校场。当中便只有一个人正周身散发着杀气的拿刀砍着木头桩子,这样容貌俊逸的恶徒,除了他便没别人了。她的额头上起了层薄汗,不用看也知道衣裙上一定沾满了尘土,她就是这样狼狈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缓缓的走近他,他也发现了她的到来,面露惊讶,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她这才发现,他的右侧脸颊颧骨上青了一片,显然是受了伤。
“谢大人,你……”她这一口气还没喘匀,上气不接下气。
谢昉干脆利落地将刀收入刀鞘,实则心中七上八下,感觉自己就好像等待定罪的囚犯,还要故作镇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跑来的呀。”她的语气中还有些骄傲。
谢昉皱眉,赶忙帮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疯了?”
“有点儿。”她自动自觉地钻进了他的怀里,身上的热一下子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