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昉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她抱到了榻上,被她一带也顺势躺下,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不是发烧,是……”
耳朵都要被他的话撩出火来,她赶忙将他推开,用被子将自己裹上。“你这个不正经的!”
谢昉笑了一声,伸手在被子和她之间的缝隙,将被子勾住向自己扯。可沈芳年裹得可紧,一时半会竟还没能叫他得逞。
“都生病了,还盖夹被?”谢昉边抢边问。
“我都生病了,你还和我抢被子!”沈芳年被他弄烦了,干脆将被子从身上抽出来,团成一个团仍在谢昉的脸上。
谢昉安分下来,一室寂静。过了好一阵,沈芳年怕将这当朝四品官就这么闷死在夹被之下,还是好心的帮他掀开了被子,问道:“你傻啦?”
谢昉却眼神迷离起来,好像真的傻了,“芳年,这里面都是你的味道……”
沈芳年听不得这个,赶忙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再蹦出别的字来。一番打闹下来,起了一身的薄汗,她不得不重新躺好,闭上眼睛道:“谢大人,我困了,你回去吧。”
“回哪去?”谢昉反问她。
“回家去啊!你不会又住在衙门了吧?”她皱眉,不禁想起了那天谢崇礼让内监给她读的那些东西,又问道:“你平日里也该多关心关心妹妹才是。”
“小芫出了什么事么?昨日我还见过她,心情很好,病也没发作,怎么了?”他转头问她,丝毫不知。
她叹了口气,见他冥顽不化的样子,只得继续道:“那她为何心情好,你可了解过吗?难道是因为你这哥哥整日不回家吗?”
“不许拿我打趣。”谢昉先凶她一下,心中却将这件事记下了,“我回去问一问她身边的人,便知道近来她在开心什么了。”
他说来颇感愧疚,“近来昭狱里面忙得很,只能偶尔关心下她的起居,至于心情,实在是无暇顾及了。”
昭狱里……很忙?忙于什么呢?是不是忙着严刑拷打?她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的紧张起来,一面不经心道:“你只在意她衣食温饱,可不要忘了她的身份,别被有心人骗了,利用了才好。”
“嗯。”谢昉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却转而问她,“你呢?”
她愣了愣,问道:“我怎么了?”
“总觉得你……有心事的样子。”
她一直极力掩饰着,在他身边连自己都几乎忘记了那些烦恼,可偏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歪头依靠在他的肩膀,用一种寻常不过的语气问道:“谢昉……你杀过人吗?”
“当然。你不是见过我杀人?”他指的是那次,他们在沙漠中和沙匪搏斗时,当时的场面那可真是你死我活了。
“那之后呢?你有没有……杀过谁?”她继续问道。
谢昉摸了下她的脑门,不解道:“你是不是真的发烧了?为何要问这些?”
她拨开他的手,转身用手肘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同他上下对视:“北镇抚司衙门里……死过人吗?”
“昭狱里,每天都死人。”谢昉如实相告,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否则京城中怎么会人人见了昭狱都绕道走。
沈芳年又问:“那你最近如此忙,都在忙什么呢?”
“还不是许甫的案子么。牵扯太多,抓了不少官员,案子不好审。”
他们从前在沙漠□□同求生时便养成一种默契,那便是对朝堂上两党倾轧的事不谈许多,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大部分的对立和争吵。后来还是这样,他们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即使没有了,相顾无言也能安然自若,何必聊这些?现在不同了,许甫一个案子,将他们都牵扯其中,不仔细聊聊恐怕是不行。
她清淡的一笑,道:“这不是很奇怪么,许甫还在照常上朝,可当初帮他联名上书的官员却都被抓了起来。”
谢昉将她拉回被子里裹好,意味深长道:“这你不懂,不是每个清流党的官员都会花费上万两银子为谢掌印修建生祠的。”
原来许甫这回知道自己事败,为了讨谢崇礼的欢心竟舍得下血本,学着谢崇礼的孝子贤孙,修起生祠来?对于许甫,能做出这种事,沈芳年倒是一点都不吃惊了。“那为何不将之前盲目追随他的官员一并放了?就因为他们没修生祠吗?”
“在你心中,就是这么想我的吗?”他隐隐生出了不悦,她心中的自己本就是这般不堪吧。
☆、天将破晓
“在你心中,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她当然明白,生杀予夺原非他一人可以做主,又怎么会将罪过都推到他身上呢?
“和许甫联名上书的有二百多个名字,现在昭狱中统共也只有这其中的十余人而已。你觉得是其他人都为掌印修了生祠?还是他们骂我骂得不够狠?”谢昉叹了口气,明明是她惹得自己心中不快,自己却依然要耐心的为她解释,祈求重新讨她欢心,真是贱。
“那十几个人,都是有什么罪过呢?”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却一定要问,还要问个清楚。
谢昉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闭眼,“都生病了,还思虑这么多不想干的事情干什么?那些官员可有一个是你们沈家的亲戚?若有明日便放出来行不行?”
他随口说出的话,本意是想要安抚她,却没有想到反而激起她的一阵恼怒——且不论那些身陷囹圄的官员都是谁、犯了何事,可他竟如此随意的要拉她一同徇私枉法了?她移开了他的手,坐了起来,也将他拽了起来:“你给我起来!”
谢昉慢悠悠的坐起来,嘴角带着她不熟悉的笑意:“怎么了?不是和我说人情来的?”
沈芳年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一边踹他一边抬高了声音:“你这个混蛋!我和你说哪门子的人情?还有,明明是你来找我的!”
“好好好,是我错了,小点声。”谢昉这才老实认错,伸手抓住了她乱蹬的足,“主要是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她勉强熄了怒火,尽量压低声音问:“那些来找你说情的人都能如愿以偿吗?是不是要送你很多的赃款?”
谢昉不在意她说的如此难听,直接道:“是啊,不过若是沈姑娘要说情,我便应了。”
“一点都不好笑。”她依旧闷闷不乐,低头道。
“究竟怎么了?一个月不见,便想了这么多?”谢昉凑到近前,伸手拨开她的头发,捧起她的脸颊,仍是不解。
她眼眶一酸,又开始抽泣起来。她发觉自从回到京城,眼眶越来越浅,几乎每次见到他都要哭,简直是越来越懦弱。
“以前我以为,我们想要在一起,困难只在于父母之命。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的立场真的如此不同:刻意回避之下,尚且不能无视,如今只剖开一个口子,便可窥见那横亘的沟壑那么宽,那么深,怎么是凡人可以跨过……”
谢昉听见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低声的说话,忽然着急起来,拽着她的手臂问道:“是谁同你说了什么么?为什么会这么想?是不是那天进宫时皇后为难你了?”
她哭得更加厉害,摇头道:“跟旁人都没关系的。”
沉默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说什么皆是苍白无力,“我虽然听从义父指令办事,可也有职责所在,你明白的。”
“那如果谢掌印让你杀我,你杀吗?”她终于问出了心中萦绕许久的问题,眼泪似珠子一般落下一双又一双,“想一想,这也是很可能的,如果你要抄我家呢?”
谢昉愣了愣,眼神都凝住了,用力抓紧了她的肩膀,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谁敢让你这么想?”
她被捏得疼痛,却继续道:“从前你说过,你抄过很多官中小姐的家,从那之后她们便不再是贵女了。如果有一日,陛下下旨让你这么对我,你会怎么样呢?”
“住口。不会有这一天的!”谢昉情急之下不仅手上加重了力道,声音中也带了无可辩驳的威势,好看的眉眼变得狰狞起来,这才是他平日在昭狱里的模样,却从未向她示过。
但很快,他愣住了,缓缓松开了手,雷霆怒火也渐渐平息,留下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恍然。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中的恐惧,她怕自己。
“对不起……”他扯过一角为瑟缩的她擦拭了眼泪,只留下了最后一句,“我不希望你怕我。”
他站起身来,取过自己的佩刀和官帽,为她掩好门后,头也不回的闯入夜色中。
潜行穿过尚书府倚座又一座院落,他心绪起伏间尽力让自己隐匿于巡逻护院的视线中,却未曾发现自己被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女瞧个正着。
“是锦衣卫……从姐姐的房间跑出来的……”沈芳灵揉了揉眼睛,她是被隔壁的争吵声音吵醒的,此时见到这样一个人,赶忙向沈芳年的寝室跑去。
“姐姐,我看见……”沈芳灵推开门,见到的却是沈芳年抱膝坐在床榻上,泣不成声的模样。
“姐姐,你怎么哭了?”沈芳灵小心的开口,“方才那个锦衣卫是谁,方才你们在吵架吗?”
沈芳年尚且未从自己的伤心中缓过来,抽噎着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向沈芳灵解释才好。
“他就是那个送给姐姐好吃的点心的好心锦衣卫对吧?”沈芳灵跪在床榻上,有模有样的来回抚着沈芳年的背,安慰着,“他送了好吃的给你,他肯定不是有心惹你生气的,姐姐不要难过了。”
“嗯,谢谢你安慰我,芳灵。”沈芳年心想,如果一切都像沈芳灵说的那样简单,该有多好呢……
沈芳灵对她眨了眨眼睛,“姐姐放心,我不会同娘告状的,我陪你睡吧?”
夜色正浓,谢昉不打算回家惊动家人,又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就着烛火,艰难地抬笔,直到东方渐白才写下了一封长信。
将写好的信揣在怀中,谢昉这才从衙门出来回家,惊讶的是谢府门口怎么会有一副配备齐全的马车?这么早就有客人登门?
他快步踏入,谢府中是清晨的一派有条不紊,其中偏就谢芫姬蹦蹦跳跳的最为惹眼。
“小姐,您要出门,好歹也先喝了药再走呀!”专门伺候谢芫姬的小柔举着药碗追得辛苦。
谢芫姬娇嫩的声音透着雀跃,“可是,可是我要迟了呀……况且我都病愈了,你替我喝了算了。”边走边回头对小柔说话,谢芫姬不想竟撞到了人。
“去哪里迟了?”谢昉冷冷的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都是戾气。
不曾想过此时撞到了回府的哥哥,平日里他若是夜里不会来,白天应该会直接去上朝呀。谢芫姬的高兴劲儿登时少了一半,怯怯地道:“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昉冷哼一声,拽着她往屋内走:“再不回来看看,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谢芫姬挣扎不过,被他又带回了房间内,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只得乖乖先接过了药,一饮而尽。
“哥哥,你脸色不大好呀。”谢芫姬还从没见过哥哥对她这么凶,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有些虚。
“外面的车是你准备的?要去哪?”谢昉几乎是用审问犯人的口吻了。
“不去哪,在街上逛逛而已。”谢芫姬的眼神飘到了房梁的彩画上,不敢瞧他。
谢昉继续问:“哦?街上逛逛怎么还有迟了一说?和谁约了时间?”
“就是那个……那个……哎呀,就是一个要好的齐小姐,我跟哥哥说了你也不认识啊!”谢芫姬脸上绷得紧,四处乱抓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紧张得不得了。
谢昉压根没把她扯的谎当真,伸手一指小柔:“你来说。”
“回公子……小、小姐……”小柔吓得不行,却也不敢说实话,只得跪了下来,“小姐是和齐小姐约了。”
“噢。”谢昉点了点头,起身便走,“那走吧。”
“走去哪?”谢芫姬问。
谢昉状若随意,道:“我同你一起去,从前是哥哥不够关心你,怎能连妹妹最好的朋友都不曾认识?”
“什么?不行!”谢芫姬急的直跺脚,又道:“我忽然觉得头晕,今日便不去了,行吗!”
谢昉点点头:“当然可以,可失约于人不是君子所为。不如你告诉我你们约在哪里,我去帮你说明。”
谢芫姬开始慌不择言:“哥哥!你是不是被沈姐姐冷落了,所以跑回家来折磨我!”
“你说什么?”谢昉的脸色更加难看,转身斜眼睨了她一下,便足够有威慑力,“别以为义父时常不在家,便没人管得了你了,给我回房间去!”
“我不!义父若在才不准你在这里欺负我!”谢芫姬委屈恼怒起来,哥哥一向对她疼爱,何曾这么凶过!
“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成日里见的都是谁?现在说了还算老实交待,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了。”谢昉威逼利诱,她也不看看他平时是做什么的。
谢芫姬皱眉纠结,直觉告诉她,告诉了哥哥,哥哥一定会阻止他们继续见面的。与其现在被他吓唬得坦白,还不如强硬一下,再撒个娇,说不定便能过关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把我关起来好了!”
谢昉看着她那冥顽不化而高昂的小脑袋,也无所谓道:“那你就在这老实待着,等我查清楚了,再来收拾你。”
想要查谢芫姬近日的行踪,见过谁,对于他来说简直太过容易了,只是现在,他还得先去见一个人,将手中的这封信送出去。
☆、西苑花雨(小修半句话)
沈芳灵的嘴巴很紧,没有将昨夜听到的争吵说与任何人听,还因此得到了沈芳年源源不断赠送的不少美食做的“封口费”。可这还是终究不能阻止袁夫人知道这件事。沈芳年被袁夫人单独叫到房间时,她便已经知道袁夫人知道了,不然她这婶娘是从不会给她脸色瞧的。
袁夫人的确脸色难看的可怕,还对她用上了从没叫过的全名,“沈芳年,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芳年低着头沉默以对,她现在心中很是沉闷,根本想不到应该如何应对袁夫人的诘问。
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今日清晨她听到婢女回报昨夜有不速之客登了大小姐的门时,她吓了一跳,但后来又听说好像是个锦衣卫时,她反而也就不惊奇了。“两年前在沙洲的事情,我虽然不甚了解,也从没问过你,可你姑姑却是和我提起过这个人的。你可知道你姑姑是怎么和我说的?”
“不知道。”沈芳年闻言抬起头来,有些吃惊,还有些局促不安,但更多的还是听到婶娘提起“那个人”时,心中痛苦难当。昨夜激烈的争吵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她现在不想讨论那个人,只想自己一个人疗伤。
袁夫人见她萎靡不振的模样,叹了口气,还是让她先坐下来,“小姑说,你和谢家那位公子一同九死一生,难免生出情谊。你是知道分寸的孩子,若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叫我别管你太严。所以他几次借着查案的名义请你出去,我只当不知罢了。”
她一时语塞,如鲠在喉,姑妈教训自己时总是严厉,没想到竟然如此嘱咐过婶娘。
“可这次就是出格了!深更半夜的,让谢崇礼的义子闯进了府内,莫说是被有心人散布开来,就是让你叔叔知道了,必定是一场震怒!”袁夫人心焦得很,不由得对她说了重话,“你向来懂事,怎么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婶娘,对不起。”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勉强的吐出几个字,“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袁夫人忽然发问:“他有没有对你行不轨之事?”
“没有!”她赶忙否认,心中更添难堪,“我们只是……大吵了一架而已。”
袁夫人竟欣慰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