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姐姐,你最好了!”曹淑几乎就要跳起来抱她,沈芳年指了指那两位嬷嬷,示意她不要太激动。曹淑忙收了声,忽然又失落起来,“可是、可是谢哥哥喜欢的是你啊。”
沈芳年手上一抖,几乎将茶杯摔碎,却终于还是稳住了,淡定的问她:“谢哥哥有亲口和你说过吗?”
“那倒没有,可是他对你就比较好。”曹淑撅起嘴,老大的不高兴。
“没说过怎么能作数呢?”沈芳年用手指戳着曹淑的嘴角,强行让她笑起来,才道:“你要记住,沈姐姐马上就要走了,留在沙洲的是你和你的谢哥哥啊。”
沈芳年本就是两手空空来到的曹府,所以也就没什么好收拾的。倒是曹淑为她准备了不少沙洲当地特有的吃食,她来者不拒一并打包带走。到了天黑,她便又清闲下来。
姑妈嘱咐了她早些睡,明日一早便启程。但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忙托秋瑶去寻沈勇。
沈勇来了,她时间不多,开门见山道:“明日你有何打算?”
“老爷嘱托,大小姐若需要,我自然要跟着大小姐。”
沈芳年叹了口气,道:“你是我沈府的大管家,可明日我要去的可是京城中另一个沈府。到了那里,你便不是大管家了。”
沈勇皱眉,却没有一丝迟疑:“沈勇都听大小姐的安排便是。”
沈芳年问道:“听闻你这两天也帮着曹将军在归义军的军营中忙碌?”
沈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左右在曹将军府上闲着没事,军中的事情我又都熟……”
“差点忘了,你是从京城羽林卫出来的人。”沈芳年沉吟,“若是不用照顾我,你想不想留在这呢?”
沈勇是个爽快人,也不会扭捏,直接道:“想。”
沈芳年点了点头,对他道:“那好,明日我会和曹将军说的,你便不用陪我回京了。”
决定了沈勇的去留后,她便真的是没事了。夜深了,曹府归于寂静,她却毫无睡意,想到明天的归途,便心烦意乱起来,不知不觉又走上了房顶。
暖风拂面,她觉得舒适畅意,抬头看起那漫天的星辰。
“这么多星星,明天可就看不到了呢……”她喃喃自语。
“为什么?”
“啊!”突然的回应让她吓了一跳,回头在黑暗中仔细辨认,才发现身后的那木榻上躺着个人。她缓缓走进,看清了那个人是谁,登时心情有如登临九霄,又瞬间如坠云端。“你怎么在这睡?”
“热。”从东边缓缓升起的月亮散出淡淡的光华,从侧面映照着他侧脸的轮廓,美好的如同工笔画。
她僵在那里,不知该进该退。
谢昉问她:“睡不着?”
她点了点头。
谢昉向一边挪了挪,道:“你可以试一试。”
这样不好吧?她这样内心挣扎着没错,可怎么身体就不由自主的,顺理成章的,再简单不过的躺了下来呢?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被自己脑子里两个来回拉锯的声音逼疯了,一定是这样。
“是你去叫沈勇来醉仙楼的吧?”她问道。
谢昉“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我又要谢谢你咯?”沈芳年挑眉。
“不客气,不过是顺路而已。”谢昉轻笑一声,问道,“有没有见到王彻身上有一个玉玦?”
“见到了。怎么,那些沙匪果然是他的人么?”她问着,一点也没有惊讶。
谢昉双手压在脑后,“是,那是不在顺平军籍册上的一支力量,只听王彻一人的差遣,现在知道的就是那么多。”
她现在只有这一个问题:“那他想杀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当然是我。”谢昉瞄了她一眼,轻蔑道:“想杀你这样的,先娶进门来不是更简单么。”
“也对,那便是你连累了我没错。不过我大人大量不同你计较了,你跟我说声沈小姐,对不起,我就……”
她正絮絮说着,忽然身旁的谢昉动作迅速的翻了个身,抱住了她的肩膀。她紧张极了,睁大眼睛不敢动,只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全都忘了。”
她不解:“我忘了什么?”
“你在沙漠中说过的话。”
他还在怨念着之前骑马的事情?沈芳年苦笑一声:“我当然记得了。可是,二小姐是很好的女孩,你应该对她再好一些。”
他放开了她。夏夜中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温度,就像从前他们在沙漠中那样相拥,今夜过后,应该是再也不能了吧。这样想着,她允许自己再放肆一回。
谢昉拥着她,轻声道:“我不想你回京城。”
她的一颗心,听到这句话时,忽然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你回京城。”谢昉又说了一遍,“你的二叔听上去实在不是一个可靠之人。”
她一把推开了他,坐起来阴沉着脸色道:“我明日就要出发了,现在你和我说这些?”回京城去二叔家,这本就不是她选的,明早就要出发,她如何更改?
谢昉一头雾水,也生气起来:“对不起。既然沈小姐不希望我对你的家事置喙,我闭嘴便是了。”
她更加生气了,为什么他总是能曲解她的话呢?“谢昉,你这个混蛋!”她生起气来,不管不顾的踹他一脚。
谢昉赶忙捂住她的嘴:“你再大点声喊,就要把你姑妈吵醒了。”
她生气的扯开他的手,可是也怕会让人听见,只是“哼”了一声,飞快的穿鞋跑走了。
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她掩上门后轻声叹息,看来他们最后的对话也不是那么愉快呢。她一夜没得好眠,第二日天刚亮便被秋瑶叫了起来准备出发。临走前,她没有忘记和曹将军嘱托了沈勇的事,再次和曹淑告辞后,在秋瑶的搀扶下登上了门外的马车。姑妈还在清点她们所带之物,她需要暂时在车内等候。
就在这个时候,秋瑶远远看见谢昉又换上了当初的那身官袍,正向她们的马车快步走来。
“谢、谢大人好……”秋瑶赶忙行礼,识趣的向后迈了一步,“我去看看姑太太怎么还不来。”
“嗯。”
沈芳年坐在车内,冷不丁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不自觉地就僵直了坐姿,整个人尴尬起来。却还是掀开了车窗,向他报以得体的微笑。
“谢大人。”
“沈姑娘。”他也只是点点头,仿佛昨夜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此行回京路途遥远,姑娘和夫人多保重。”
沈芳年微微一笑,道:“这次还有曹将军特意派人护送,请大人放心。”
“如此便好。”谢昉轻声道,“王彻的案子进展很大,可若要将顺平军中所有有关系的人都一并定罪,可能最少也需要半年时间,这段时间我会一直留在沙洲。”
她下意识的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脏又不由自主的猛跳起来,眼睛四处转着就是不敢看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其实这两日以来,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日我没有拦下沈姑娘的车队,或许一切都会和现在不同。时至今日,我真的很后悔遇见了你。因为如果没有在那日遇见你,那么今后一定就没有那么多的苦恼和麻烦。”
她的心随着他的声音前一刻被溺入深水,下一刻又被抛如云霄。她的手紧紧捏着车窗的窗棱,用力到直接发白,才轻声说道:“我也是。”
谢昉听到她的话,眉头舒展开来,抬起手,一枚圆形玉佩现于掌中。
“拿着它,回京城等我。”谢昉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很有说服力。
她惊慌失措,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在注意这里发生的事,赶忙推开他的手说:“不行,你快拿走。”
“快点拿着,我便走。不然你姑妈要出来了。”他语带威胁。
她回头望去,果然姑妈正从门口缓缓走来。她紧张兮兮的,推辞又推辞不过,眼看姑妈就要过来,她皱着眉飞快将那枚玉佩抓了过来,藏到了衣服下面,如同做贼般。“好了,你可以走了吧?”
谢昉的脸上洋溢出从未有过的开怀笑意,乖觉道:“我走。”
沈慈很快走到了车门处,虽没听见什么,但见到谢昉满面笑意,沈芳年神色慌张,便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
马车开动,一行队伍踏上了向东的路程。她握着那枚玉佩,看着窗外景色不断后退,手心涔涔出汗,连沈慈问话她都到第二次才听清。
“芳年,方才谢昉同你说了什么?”沈慈又问她。
“没,没什么。只是道别。”她心虚道。
沈慈叹了口气,摸着她光滑的头发,道:“回到京城,该收心了,忘了这里的一切,就当是一场噩梦。”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嗯。”
如果在沙洲的这段经历是一场噩梦,那么她之前和之后的生活,应该算是连梦境都没有的沉睡吧。
她继续看向窗外,一派百里孤烟的景象,却令她生出了蓬山此去无多路的感叹……
☆、风雪归途
政通十一年的腊月,格外的冷。雪是一场接一场的下,距离京城还有数百里之遥的武城客栈,老板不得不每等雪停赶忙招呼人手一同清扫客栈房顶的积雪,生怕自家唯一的产业被雪压塌。
眼看到了年关,赶路住店的人越来越少,客栈中也就清闲起来。这一日又飘了小雪,一队车马停在了客栈门前,客栈老板其实在门内听到马蹄声,却也只在屋内烤火懒得理会。但直到客人进了客栈,老板便不得不出来招呼。
这一看可是不得了,为首的年轻男子身着黑色氅衣,上面落了点点白色雪花,只看此人凌厉的眼神和周身气派,客栈老板一眼便断定,这人非富即贵。
那男子的身后还有十来个看上去就训练有素的随从,两个穿棉袄的小丫鬟左右陪伴着一位头戴帷幕的袅娜小姐。
“众位贵客到访,小人有失远迎了。”老板赶忙上前,“客官要点什么?”
“有没有我们这些住的地方?”谢昉环顾四周,问道。
“有的,有的。近来快过年了,清净的很,房间有的是。”老板殷勤笑道。
谢昉回头指了指身后那三个女眷,道:“先送那位小姐去休息。再给我们上些酒菜。”
老板忙应了声,大声招呼厨房开伙,又带那位小姐上楼。
外头的雪簌簌落下,慢慢就变成了大雪片子,谢昉心中掐算着,雪停后再走不知能否在除夕前赶到京城。店小二先上了热酒,他倒入杯中一饮而尽,只听见楼梯上有人道:“这不是谢公子?”
他抬头望去,一个穿的十分厚实,神态不失稳重的中年妇人在楼上的客房门口,正对他笑。他记不太清何时见过这么一位妇人,待她缓缓走下楼,他才认出,笑道:“您是大同府沈夫人身边的邢嬷嬷?”
“正是。想不到一别一年半,老身竟和公子在这里巧遇。”邢嬷嬷始终沉稳的带着温和笑意,向他走来,“公子可是要回京么?”
“是,嬷嬷是从何处来?”他忙请邢嬷嬷坐下,问道。
邢嬷嬷道:“老身奉夫人之命,刚刚去过京城沈府,送一些节礼。”
谢昉眼睛一亮,又试探问道:“嬷嬷可曾见到……沈小姐?”他以为自己问的直接,会惹得邢嬷嬷不开心,却没想到邢嬷嬷反问他:“尚书府有两位小姐,不知道谢公子问的是哪位?”
尚书府的两位小姐,此时成在暖阁中依偎取暖呢。
沈芳灵年方十六岁,一双大眼睛灵气逼人,眨巴眨巴地望着沈芳年一针一线帮她缝制荷包。
“在这里收一下针,然后打一个结,系紧,就好啦!”沈芳年一边为她讲,一边将丝线剪断。
沈芳灵接过荷包,鼓掌笑道:“姐姐做的真好看。”
“学会了吗?”沈芳年一边收拾线团一边问道。
“没有!”沈芳灵回答的理直气壮,“有姐姐在就好啦。”
“我才不会再帮你应付婶娘给你的功课了!我是认真的。”沈芳年捏了捏她的鼻子。
沈芳灵却置若未闻,只是双手抱住了她的手,甜甜道:“姐姐,你真好!”
“两位小姐,我看到夫人朝这边来了。”秋瑶适时的在门口告知。沈芳年赶忙将针黹都藏起来,沈芳灵忙拿着那荷包去门口迎接。
沈芳灵有一个优点,就是说谎从来都不眨眼:“娘!你看,我绣的荷包,好看吗?”
“好看,针脚缝的好,你不说我还以为是芳年绣的呢。”二叔沈泰的夫人袁氏向来对孩子们随和,况且此时她有正事要说,暂且放过了沈芳灵的作弊。
“婶娘。”沈芳年见了她,起身屈膝行礼。
袁夫人坐了下来,笑道:“快起来吧。我看前日下面田庄上又来人送东西了?”
她得体的站在袁夫人的面前,点头道:“是,东西都收了,我已经都记在账簿里了。”
袁夫人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自去年腊月来,下面的田庄开始陆陆续续地来将今年收成送来,她有意让这个侄女学着帮忙整理,自己渐渐轻松下来,到了今年腊月她竟也能整理的有模有样。她对这个侄女是十分满意的,只是自己的夫君,当年和大哥闹得十分僵,对侄女虽然没有迁怒,总是端着架子不肯亲近。
“别忘了挑两匹自己喜欢的料子做新衣裳。”袁夫人道。
沈芳灵本出门玩雪了,此时探头问道:“娘,那我呢?”
袁夫人指着她笑道:“你?淘气丫头,就你天天玩雪这个脏样,娘可不舍得给你做新衣裳。”其实她早就为自己这亲女儿做好了衣裳,只是不知道侄女喜欢什么样的图案,便没插手。
“哼,不做就不做!我让姐姐顺手便给我做了!”沈芳灵说完便又转身跑去了雪地里。
袁夫人见她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问沈芳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前应该再没有什么人来咱家了,年后你可有什么安排吗?”
年后?沈芳年摇了摇头,她能有什么安排?
袁夫人接着道:“初五刚好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寿诞,你带着芳灵入宫去玩一玩吧。”
“皇后娘娘让我和芳灵入宫吗?”她吃惊的问道,从前皇后千秋,都是袁夫人这样的命妇入宫拜贺,从来没让她们这样的贵女入宫呀。
袁夫人点头道:“皇后娘娘让四品以上官员之女皆入宫,你和芳灵一起去,也有个照应不是?”
“嗯,我知道了。”不过是进宫一趟,左右不过半日,她除了帮袁夫人打理府中事务外就一直很清闲,去就去,没什么好纠结的。
过了年,很快便到了初五。虽然下午才会入宫,可一大早起来便要梳妆打扮。平日在家还好,可若说要进宫,一切衣裳饰物都要按品级而用,否则不是僭越获罪便是失了身份。沈芳年姐妹二人近日都是外着氅衣,内里上着短袖褙子,下着织金马面裙,头戴的发簪、华胜、耳坠,手戴的镯钏等都是成套的头面,沈芳年戴的是一套珊瑚的,沈芳灵戴的则是金鸦的,这些都是寻常人家买不来的。
服饰整理好,还要精心打理仪容,才不算失礼于主上。沈芳年用朱匀面,又用胭脂点缀廉价,这叫粉靥。自己弄好了,还要帮沈芳灵涂抹一番。这才终于准备好入宫。
重檐斗拱之间,她们在宫女的引领下小心的低头穿行,不知走过了几座宫殿,这才来到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皇后周氏是大兴人,姿容妍丽却有庄穆之感,仿佛与生俱来便有母仪天下的气场。周皇后此时身着大红礼服,虽然今日已经接见过了不少人,可现在仍保持着礼貌的笑意危坐于正殿之上,颇有些宝相庄严。
周皇后只是简单问了她们年纪、家中可好,便笑道:“好了,本宫还有其他客人,先送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