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叔虽然当年做了错事,但是现在他亦十分后悔,竟没来得及在大哥灵前上一炷香。他于心有愧,你二婶又是个温和性子,你去二叔家住,他们绝不会也不敢亏待你的。”
她流下眼泪,心中五味杂陈,缓缓点了点头,道:“芳年都听姑妈的。”
“乖,你若身体无碍了,明日我写一封退婚书送去王彻那里,他给过你爹多少聘礼?到时候回到京城悉数退了便是。然后我们便同曹将军告辞启程。”沈慈无奈的帮她擦去眼泪。
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忙道:“姑妈,可是我还不能走。”
沈慈问道:“为何?芳年,难道你姓谢的那个小子有情?”
沈芳年面上微热,赶忙小声反驳道:“没有。是曹二小姐有一些麻烦需要我帮忙……您而且退婚的事情,我会亲自和王将军说,姑妈你就不要操心了,好不好?”
看着侄女苦苦哀求,沈慈终于松了口,道:“好罢,曹二小姐于你有恩,你自然要帮着她。你长大了,能自理这些事情自然是好,我便等你。”
下午,曹肃和曹淑兄妹被他们父亲带了回来。沈芳年的姑妈嫁的可是大同守备,夫家和归义军也算稍有交情,这次亲自来向曹谨风道谢,曹谨风自然也笑呵呵的礼待。沈芳年知道曹淑回来了,想到上午曹芷来过的事情,觉得还是知会她一声较好,便前去找她。
曹淑确实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见到她来,笑眯眯的拉她进来,笑道:“沈姐姐,进来饮茶呀!”
沈芳年笑着坐了下来,曹淑为她倒了一杯新茶,道:“听说姐姐的姑妈来了?”
“嗯,此时应该还在和曹将军说话呢。”沈芳年举起茶杯饮了一小口,却看见曹淑身着轻便短装,头发也利落的梳起,便问道:“淑儿从军营回来还未曾更衣么?”
曹淑摇了摇头,眼睛看着门口放着光亮:“我让香儿去请谢哥哥了,他怎么还不来?他答应过要教我骑马的。”
沈芳年心中一梗,转瞬便又压制了自己的情绪,笑道:“原来淑儿是要去骑马啊?”
“是啊。”曹淑兴冲冲道,“爹爹每日忙于军务,哥哥又懒得管我,好不容易谢哥哥答应了我的。”
沈芳年没忘了自己是有正事来的,开口道:“淑儿,我来是想和你说,上午……”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姑娘盼来了她心心念念的谢哥哥,便再也无暇听她在说什么,脆生生冲门口的人叫道:“谢哥哥!你可算来了,我们再不开始,太阳都要下山啦。”
谢昉被缠的不耐烦起来,转头却对沈芳年道:“正好,沈姑娘不是也想骑马?”
沈芳年被打断后便专心于饮茶,此时忽然被点名,惊讶之余道:“我?我几时说过?”
谢昉咬着牙看她,一副“你敢说不就死定了”的模样:“你明明就说过!”
沈芳年双手一拍,摊在他面前,问道:“谢大人可有人证物证证明我说过我想学骑马了?”
曹淑皱眉,小心思都写在的脸上,“我也很想和沈姐姐一起学,可姐姐不想学,谢哥哥你就不要强求了吧?”
沈芳年笑得摇曳生姿,不顾谢昉几乎能杀人的目光,拉着曹淑道:“谢哥哥他只是惫懒,不想出门,才拿我当借口罢了,你快拽着他走就是了。”
“好!云儿,把我的马鞭带着!”曹淑来了精神,可又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沈芳年,“姐姐,你方才想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沈芳年摆了摆手,不经意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天你不在的时候,三小姐和她那个侍女来找过我。”
“她们没有欺负你吧?”曹淑正让清儿给系着斗篷,闻言忙问。
“那倒没有,只是她们想要打听我要如何对待这次手镯的事情,要如何对待二小姐。”沈芳年沉声道,“虽然距离我们计划的日子也没有几日了,但是现在也总要装个样子出来。所以从现在起,还是不要让她们再看见我们一起比较好。”
她饮完了手中的茶,缓缓起身,缓缓说话,“况且我姑妈来了之后,这几日总要我陪着,淑儿这几日可以只带着谢大人去领略沙洲风物了。你们先去骑马,我先告辞了。”
曹淑痴痴的听她所说的话,心中有些带有负罪感的快乐,沈姐姐不来了,沈姐姐也快要走了,但是更多的还是失落。她小心的看了眼谢昉,那神情竟是冷若冰霜,丝毫不见任何情绪。
“谢哥哥……”她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不高兴吗?”
“没事,你不是要骑马?快走吧。”谢昉冷冷道。
沈芳年云淡风轻的说完早就在心中整理了一百多次的这段话,尽量显得不那么在意,不那么不开心,不那么口是心非,这才施施然离去。走出去的第一步,她叹了口气,发生在沙洲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而现在她该收拾梦境,回归现实了。
☆、退婚书
三天时光很快便过去,这三天内,芳年没有再见过曹淑和谢昉,只是曹淑偶尔还是忍不住会悄悄让香儿给她递小纸条。
现在她捧着姑妈命嬷嬷写好的退婚书,正在斟酌着字句。嬷嬷为她穿戴整齐,上着洋红绣袄,下着靛青织金马面裙,几乎回到了她在京城时的打扮。
她正紧张着,只听窗边一小声:“沈小姐,给您!”一张小纸条又飞进了窗子内,香儿便赶忙走开了。她打开那纸条,发现并不是曹淑的字迹,而是谢昉的。
原来他在两天前就已经收到了谢掌印的回信,连夜赶往了嘉峪关处理公务。他已经知会曹肃今日务必带曹将军到醉仙楼,叫自己放心。
她收起纸条,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明明之前是他说的,曹谨风在门后可能不会及时近来救她的小命。如今他不去,自己怎么能放心呢?一定是那日她决绝过头,所以他生气了,干脆便连她的事也懒得管了吧。
她叹了口气,曹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拿起那封退婚书塞到了袖子内,佯作镇定的向城中最好的酒楼醉仙居出发。
到了酒楼,她径直去了约定好的雅间,王彻果然已经在内等候。王彻便服,还配了一块形状奇特如弯月般的玉玦,身边也没有带兵,便比那日在曹府的令人生怖要稍微好了些。
见到她不同于那日的西北女子打扮,如今云鬓靓装更加贴合她的身份气质。王彻眼前一亮,问道:“沈姑娘身体如何了?”
她礼貌微笑:“多谢关心,除了仍需静养外,已经无碍了。王将军,我们说好的东西呢?”
王彻从怀中掏出一封册子,道:“下人清点盘算后列出如今姑娘的嫁妆在蔽舍中的数目。若你觉得无碍,我今日便命人送来。”
沈芳年仔细查看,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同他说退婚事宜。
王彻趁此机会又道:“沈姑娘若是在曹府中住的不便,可以来我府上,这样不也就免去搬运嫁妆的麻烦了么?”
沈芳年心头一跳,心想谢昉说的果然没错,大不了今日还是不要告知他退婚之事了。其实她觉得等顺平军事发,到时候王彻不想退婚也得退;可姑妈却认为此事还是趁他事发前撇清关系为好。
她假装又多看了会这簿册,试着假意逢迎,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近来发现曹府内宅真是一滩浑水,家宅不宁。哎……”
王彻顺杆爬,颇有兴趣问:“哦?发生了何事?没有伤到姑娘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皱眉道:“现下伤已经好了,我若说了,将军可会觉得我搬弄是非?”
王彻摇头道:“绝不会。”他其实知道这件事的关窍,可现在很想知道在沈芳年眼中是如何看这件事的。
“在我刚被曹将军救起之时,将军夫人曾经送给我一个曹三小姐的镯子。我一直小心佩戴着,可没有想到,就在你来曹府的那一天,我竟然发现手腕红肿起来。我在曹府做客,不敢声张此事,只是悄悄请了大夫来看,就是怕给三小姐和夫人惹麻烦。
“可是……可是没想到,第二日还是走漏了消息。三小姐带着她的侍女,就是那日你来曹府时来奉过茶的那个,来找我解释。可没想到他家二小姐却捷足先登,直接去和曹将军告了状。”
“什么?那么后来如何了?”王彻吃惊,这和他知道的不太一样啊……
沈芳年眉毛一挑,心想,就是摸清了这几天青巧都没有机会出府,所以才敢信口跟你胡诌呀。她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曹将军为何动了大怒,也不绑别人,只把三小姐的那个侍女绑起来抓到柴房去了!”
王彻心中一惊,狐疑起来,看着她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王将军我跟你讲,你是我的未婚夫婿,而且我对于曹府只是一个过客。难道我会胡诌来唬你吗?”沈芳年眼波流转,颇有些女子嚼舌根时的神情,“我悄悄告诉你,我看曹将军一定是抓到那个青巧姑娘的什么把柄了,就等着抓她呢。绑了青巧姑娘之后,曹将军还偷偷派人向外面放信,也不知是放给谁。”
沈芳年说的有模有样,加上她长得就像个童叟无欺的天真模样,王彻或许应该只有三分信,如今也有七分信了。
见他面上颜色不好看,她决定长驱直入了,她必须让王彻亲口承认青巧是他的人才算没有白来呀。她豁出去了,伸手摇了摇他的袖子,“将军,你为何脸色阴沉?”
王彻回过神来,转头握住了她的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敌不过那双期待的眼睛,“沈姑娘,你是我未婚妻子,我不瞒你,青巧是我的……属下。”
属下两个字说的可还真是生硬啊。她只表现出和他一样的焦虑神色,却一眼天真的问道:“我不明白,她是你的属下,为何是曹三小姐的婢女呢?”
“这事说来复杂,总之这些年来她会帮我留意曹府内的一些事情。”王彻显然不想和她解释来龙去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为何青巧昨日传来的信中还说,你姑母来了,见了曹将军,要带你回京?”
她闻言,手心冒汗,这个时候若是曹将军或者曹肃冲进来便好了,可惜并没有。她努力的抽出自己的手,笑道:“跟你说了那是曹将军为了诱你上钩放出的假消息吗,我姑母是来了,可……”
“这是什么?”她挣扎间,袖口松动露出纸的一角,王彻眼疾手快抽了出来。退婚书三个字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狠狠捏住她的手臂,怒道:“你骗我?”
沈芳年怕得很,低呼了一声,便眼看着王彻似乎要来掐她的脖子。
忽然“砰”的一声,踹开的不是门,而是窗。一个孔武有力的人从窗飞了进来,王彻不得不暂时放开她,专心和那人纠缠。
她看的清楚,飞进来那人可不是沈勇么!她退到角落里,心惊肉跳的看着,担心的出声:“大管家,小心啊!”
顿时门户洞开,曹谨风脸色难看的很,和曹肃带了不少人,将王彻团团围住,一时间便分了胜负。
沈勇费了不少力气,此时走到了她的身前,边喘边道:“大小姐,沈勇来迟了!”
沈芳年鼻子一酸,只见曹肃已经命人拿下了王彻。曹谨风冷冷道:“贤侄,你办事不厚道啊。”
“你们串通好来诈本将军?”王彻环顾四周,尤其狠狠瞪了沈芳年一眼,将她吓得赶忙低头。
“若不是沈姑娘,本将军还不知道有人在本将军的内宅里兴风作浪,贤侄,诈与不诈,又有何区别么?”曹谨风笑意阴冷,“肃儿!现在就去内宅将那个和他里应外合,挑唆我妻儿的贱人拖出来,将王彻绑去归义军!”
果然如她所料,曹谨风会有选择地忽略掉李夫人和曹芷在这件事上的错失,全部将罪责推到妖言惑众的侍女身上。
王彻叱喝道:“曹谨风,你是归义军指挥使,我是顺平军指挥使,你有什么资格绑我?”
曹谨风道:“有没有资格,到时候你便去问已经准备取你性命的钦使,谢昉谢大人便好了,放心,他已经在回沙洲的路上,你不会等很久。带走!”
一群人乌央乌央的押着王彻向外走,沈芳年这才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看向曹谨风的眼神少了一些敬,多了些畏。曹谨风也没有对她多做什么解释,只是问了她对沈勇有何打算。
她咬牙皱眉,横竖是自己家的人,带回京城就是了。只是他是从顺平军的地盘走出来的人,只怕曹谨风不愿让他暂居曹府。
没想到曹谨风又恢复了往日笑呵呵的模样,道:“无妨,先一同回去罢。”
回去的时候,她坐在马车上,听着坐在马车外的沈勇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他去找王彻之后的事情。
“我去找王彻,让他帮忙在沙洲附近寻找大小姐,他起初确实是照做了。但当几日寻找未果,我想要亲自出去找时,王彻却拦了我,没打算让我出去。后来我才得知,那阵他已经知道您和谢大人已经在曹府了。”
沈芳年问道:“他带着兵来曹府的时候你在哪里?”
沈勇答道:“他根本没告诉我这件事。我在王府,受人监视。其实以我的身手从王府逃脱也不是何难事,只是当时还没看穿他的真面目罢了。”
沈芳年又问:“那你今日怎么又知道破窗而入了?”
沈勇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是咱们家老爷给我托梦了,让我去救大小姐。”
“胡扯!”沈芳年翻了个白眼,“老实招来!”
“其实是前天夜里,我正在王府内辗转反侧之时,忽然又一字条被扔进了我的房间。上面说大小姐你今日要在醉仙居和王彻见面,恐会有危险,但是请我务必要到实在危急的时刻再出手,大小姐,我可有出现的急了?”沈勇惶惶不安,生怕做错了。
原来王彻根本没打算带沈勇来见他。她笑了笑,对沈勇道:“不急不急,刚刚好。”心中又想,那个扔纸条给沈勇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启程回京
回到曹府,她便没再见过三小姐身边那个眼神尖利的高挑侍女了。李夫人和曹芷恍然大悟,知道这个一直在身边看似忠心的出谋划策的侍女原来是顺平军指挥使的人后,也偃旗息鼓,不再兴风作浪。
王彻莫名其妙被抓,顺平军中却也不是再没有人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要带兵到归义军中讨个说法。可他们却未曾想到,还未来得及召集兵将,便被早有准备的归义军死死包围。归义军不动,里面的人不得出来,这才知道王彻被抓并不是平白无故。
大军围困不是长久之计,谢昉从嘉峪关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加紧开始收网。
除了谢昉和曹谨风,此事最获利的便是曹淑,她的继母和妹妹如今对她虽然仍不亲厚,但至少不再为难。
“沈姐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沈芳年回来后,她们不必再佯装不和,曹淑便又黏上了沈芳年。
沈芳年捏了捏曹淑的脸颊道:“你今后乖一点,懂事一点,就算是谢谢我了。”
“姐姐真的要走么?”曹淑看着有条不紊地在收拾行装的两个嬷嬷,小声问道:“姐姐不会舍不得我?舍不得谢哥哥吗?”
“胡说什么呢!”她瞪了曹淑一眼,坚定不移道,“谢大人与我只是有患难之谊,并无其他。”
曹淑被骂了,心中却很开心:“那么我,我可以喜欢他吗?姐姐会生气吗?”说罢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沈芳年却眉眼含笑,道:“你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我可曾生气过?”
“沈姐姐,你最好了!”曹淑几乎就要跳起来抱她,沈芳年指了指那两位嬷嬷,示意她不要太激动。曹淑忙收了声,忽然又失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