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昉皱眉道:“你到底是傻还是笨?我是提醒你与王彻私会有风险。我说的都是事实,沈姑娘觉得不中听便当我没说过。”
人家是一片好心,说的是不中听的事实,这世上有些男子确实便是这般肤浅自卑,还会恼羞成怒。她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气,勉强维持平静道:“到时候曹将军在外面听着,能有什么事情?”
谢昉转身坐到了那房檐边的矮墙上,“曹将军不是你的挡箭牌。如果真到了你命悬一线之时,王彻还没吐出他想要的东西,你以为他会救你吗?”
沈芳年谄媚地笑道:“到时候门外不是还有你了么?谢大人断不会为了只言片语的证据就牺牲了我吧?”
“我?”谢昉冷哼一声,颇为坦诚道:“难说。也许曹将军要冲进去时我还得拦着呢。”
她“哦”了一声:“多谢提醒,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便走了。”
天边最后一点橙色的暖光都消失了,虽然和谢昉斗嘴也很有乐趣,但是她该回去了,不然让人发现了可不好。
可刚刚转身,却又被拽住了袖口。
“给我看一眼。”谢昉拽过她的手腕。
她心中一惊,不敢在表情上透露出半分窃喜或是什么其他她也不甚了解的情绪,只得乖乖的转回来,面对着他,伸出了左手。
谢昉握着这只手腕,犹不满足,又道:“另一只手。”
她又伸出了右手,手腕任他捏着,揉着。
谢昉得出结论:“真的肿了一圈。”
沈芳年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哪根筋坏了,张口道:“看来谢大人眼神不太好,明明看也能看出来了……”
曹府的院中此时又开始有些下人开始走动,为主人送水。她紧张万分,生怕叫人看见,好在谢昉坐着,下面的人看上去也只会看到她一人的剪影。
“这次可不是热敷了吧?”见谢昉不说话,她问道。
“对。”谢昉低着头,难掩自己的一些赧意。
她眉眼弯了弯,向后准备抽出他手中的手腕,“那,那便不麻烦谢大人贡献温度了哈……”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的手腕从他手掌间滑脱,落在他掌中的,是她汗意涔涔的双手。霎时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几乎跳起来,甩脱了他便跑了下去。
当沈芳年蹑手蹑脚回到房间的时候,秋瑶早就为自己梳洗好了,也为她准备好了水。
秋瑶双手叉腰,皱眉逼视她,“小姐,你方才一声不响去哪了?这水都凉了!”
“二小姐方才叫我过去。”沈芳年没看她,随口道。
“不对呀,你不在的时候,二小姐还来过要找你呢,可还是找不见人。这是怎么回事?”
☆、姑妈驾到
秋瑶狐疑的问:“不对呀,你不在的时候,二小姐还来过要找你呢,可还是找不见人。这是怎么回事?”
沈芳年却不再理她,径自走到了梳妆台前,道:“我累了,还不来帮我梳头发?”
秋瑶跟了过去,将自己的上半身用力晃到了她的眼前,直勾勾盯着她,吞吞吐吐道:“小姐,你和谢大人……是不是……”
她听了心惊肉跳起来,故作镇定白了秋瑶一眼,道:“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秋瑶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有私情”三个字咽了下去,笑眯眯道:“关系挺好的哈?”
沈芳年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道:“好吗?我怎么不觉得。”
秋瑶眉头一皱:“奴婢亲眼看到,谢大人看到你的手之后,便分外紧张啊!”
沈芳年没来得及反驳秋瑶,就听到她又说:“小姐,你可千万别忘了……”
“我知道,我从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怎么会忘呢?只是现在身在化外之地,她变得叛逆又放纵而已呀。
“小姐想想姑太太,再想想二老爷。他们是你仅剩的亲族了,可你想想每次你犯了小错,姑太太是如何凶的;你再想想二老爷和咱们老爷断绝亲缘时那副正义凛然却不留情面的模样;你想想他们如果知道了有这么一位谢掌印的亲信……”秋瑶帮她梳理乌发,一边晓之以理。
“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在沙洲发生的这些事,都是要埋在沙子里的,我难道还要四处宣扬吗?”这段日子,不必道与其他人,可她却愿意放进心中珍藏,竟连这样也不可以么?
“奴婢只是不想看到你日后伤心……小姐是聪明人,自然会比奴婢想的明白。”秋瑶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
她沉默着梳洗完毕,又倒向了那张大床。黑暗中,她的双目却未曾闭上。她想明白了一些,此时她希冀自由,肆无忌惮地收集和谢昉的感触,希望日后漫长的岁月中能有时常用来翻看的这一笔。可秋瑶是了解她的,在她拥有淡然回望的从容之前,定然会伤情患失,为何自己却没想到这样的后果呢?果然是在庸人自扰吧。
想明白了,她又翻了个身找了个安稳的姿势睡意香浓起来。趁着现在交情还浅,她会试着抽身的。
这一觉睡得沉极了,沈芳年第二日是在天光大亮后才醒过来的。听说曹淑今日一早便被曹将军带去了军营中,沈芳年松了口气。
直到她用过中饭,曹芷同她的侍女青巧又过来了。这次没有曹淑在,三小姐倒是乖觉许多,礼貌地询问她休养的如何,并恰巧的看到了她手腕的红肿。
“呀,沈姐姐,你的手腕是怎么弄的?”曹芷表情较为浮夸,倒是吓了沈芳年一条。
沈芳年只得抬起了左手,低头左右摆动着眼珠,戚戚道:“三小姐,你不知道么?”
“我……我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曹芷急忙摆手。
“不瞒三小姐,我这手腕是自戴上了夫人赏的镯子后才开始肿痛不堪的。”沈芳年泫然欲泣,“一直以为夫人宽厚,三小姐热情,却不知道芳年入府后如何得罪了你们……”
曹芷一时傻了眼,竟忘了要如何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忙看了一眼身后的青巧。青巧忙道:“请沈小姐将那个镯子再取出来给我家小姐看看,说不定是误会呢?”
秋瑶取来了镯子,曹芷只看了一眼,便开始继续表演:“青巧,你看这个镯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青巧看过一眼,道:“是那阵您想要,二小姐免为其难送的,可您要来了后便抛在一边一次都没戴过。”
曹芷脸一红,低头不言。青巧继续道:“三小姐那时候年纪小,难免性子骄了些。只是不曾想到,二小姐给的镯子竟有问题?”
何止是那时候性子骄,现在不是一样。沈芳年这样想着,表面上张皇失措起来,点点头道:“昨天看了大夫,大夫说这上面涂了石兰花的汁液,所以会令人起红肿。”
曹芷跺了跺脚,皱眉道:“二姐的房中从前可不是有一盆石兰么?定是那阵二姐她厌恶我抢她东西,便在镯子上做手脚!”
青巧见状,忙安抚曹芷道:“石兰花的汁液只会在接触皮肤的地方红肿,但是并没有更多毒性。二小姐当时气坏了,肯定是想给你这不听话的妹妹一些教训罢了,她肯定没想到现在连累了沈姑娘皓腕受损,也没想到还险些破坏了贵客和咱们将军、将军夫人的关系。”
好一串大罪名。沈芳年心中冷笑出声,却愤怒的使劲将桌子一拍:“纵然只是想教训幼妹,也断不该用这样下作的手段!三小姐,既然这镯子戴到了我的手上,我便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青巧眼睛一转,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这是个镯子送给沈姑娘了,若是把剑送给了谢公子,岂不是连谢千岁的颜面都伤了?谢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沈芳年这才发现谢昉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显然他对眼前的场面并不擅长参与,眼神中闪过无措和尴尬。
曹芷眼睛向上一挑,很快又复恼怒之色,“沈姐姐,如今真相大白,你可要告知我爹,让他教训二姐?”
沈芳年想了想,道:“我要亲自问问二小姐,再做决定。”
得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答复,曹芷和青巧欣欣然离去。沈芳年叹了口气,看来还要和曹淑作一场戏。
“真是够精彩的。”谢昉咳了声,走了进来。
昨夜的自我告诫不是白做的,沈芳年见到他也只是淡淡摆弄自己的茶碗,可却实在做不到不理会他,只能缓缓道:“你怎么没有同淑儿一起去军营吗?”
“现在有顺平军的眼睛盯着,我不方便离开城内。”
沈芳年“噢”了一声,便轻轻转着自己衣裳上的丝带,心想着秋瑶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手上的伤怎样了?”
“还好。”
“三小姐会不会去和曹将军去告状?”
沈芳年眯了眯眼睛,“应该不会。青巧不会让她去的,这个状只有我去告才威力最大,不是么?”
谢昉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要去告状?”
“若想让三小姐她们彻底认为我中招了,便去告。可是还有三日便到了和王彻约定之期,我实在不太在意她们的看法。”沈芳年道。
谢昉道:“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先同曹兄一同查一查,先确认了青巧的身份再说。”
沈芳年也认同他的做法,因为现在的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如果有实证,那么她去见王彻时会有底气很多。
谢昉正准备走,却听见门外秋瑶一嗓门:“大小姐!你看!你看谁来了!”
沈芳年也听见了秋瑶的声音,忙站起来探身望去,走廊中站着三个人,一左一右两位面色肃静的嬷嬷背着行李包裹,中间那位身穿月白大衫的雍容妇人面带关切,正同时向她望来。
“姑妈!”她激动含泪,脆生生的喊着,便飞身扑向了贵妇人的怀中。
沈慈叹了口气,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忙拍着侄女的后背轻轻安抚,道:“芳年,你受苦了。”
沈慈嫁得离两位兄长很远,后来娘殁了后便在南京老家没了依靠,所以唯一能始终牵念着的便是自己在京城中的几个侄子侄女。每年年下虽然她不便回娘家,也要让身边的嬷嬷亲自送年礼进京,顺便看望小辈。沈芳年没有亲兄弟姐妹,母亲又早逝,她是沈慈最心疼的那一个。
秋瑶将两位嬷嬷手中的包袱接过放进了屋里,顺便冲谢昉使了个眼色。沈芳年从沈慈的怀中钻出头来,依旧带着哭腔:“姑妈,不是说我去找您么,您怎么自己来了。”
沈慈掏出手绢帮她擦眼泪,边道:“傻丫头,你已经在路上遇过一次险,我怎么可能再让你独自上路?”
沈芳年却皱眉摇头道:“我已经在路上遇过一次险,姑妈还冒着危险走这条路来沙洲,我真是不孝……”
“好了,不许再哭,谁让我是你姑妈?若是旁人,自然是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去的。”沈慈又帮她擦了一次眼泪,哄劝着让她止住眼泪。
“沈夫人、沈姑娘,你们叙旧,我先走了。”谢昉见沈芳年终于缓过来了,便上前请辞。
沈慈闻声抬眼瞧了瞧眼前的青年,明明是温和的目光,谢昉却明显从里面读出了“识相的便赶快走”的警告。
“这位便是芳年在信中提过的谢大人吧?”沈慈温和的笑,眼前的少年倒是挺拔,只可惜认贼作父。
沈芳年见了姑妈,就像老鼠见了猫般听话,此时只敢唯唯诺诺道:“姑妈,若不是谢大人救我,我肯定早就命丧黄泉了。”
沈慈闻言拍了下她的手臂,低声道:“别胡说。”又抬头对谢昉点点头,笑道:“谢大人仗义英勇,待我们回去自然会为大人包一封谢礼。”
☆、收拾梦境
“不敢当,沈夫人和沈姑娘聊,在下先告辞。”谢昉被沈慈盯的有些发毛,便赶忙行礼告辞,留她们姑侄叙话。
秋瑶也带着两个嬷嬷去下边吃茶。沈芳年拉着沈慈的手到桌边坐下,这才道:“姑妈,谢大人不是贪图谢礼的人。”
沈慈捏了捏她的脸,道:“傻孩子,人家想不想要是一回事,可我们却万不能失了礼数,教人笑话。”
真的要谨守这些死板的礼数吗?其实她心中并不赞成,送上金银财宝也好,珠玉字画也好,知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世俗人情。她只是不敢反驳姑妈。
“况且,我们也不能欠谢家的人情债。”沈慈意味深长道。那可不是轻易还得起的。
“姑妈!”沈芳年在曹府是落落大方的沈姐姐,现在在像长辈怀中像扭股糖一般撒娇,“谢大人不会认为我欠他人情债的。”
“好了,此时我自有计较,你便不必操心了。”沈慈道,“现在快些宽衣让我瞧瞧,都受了什么伤?”
她赶忙将手腕藏了起来,摇头道:“没受什么伤,都是脸上的晒伤。就算受了伤,在曹府养了这些日子也早就好了呀。”
沈慈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手臂,姑且相信了她,又道:“你信中写的简练,快告诉姑妈,你们是怎么遇险,又是如何走到沙洲的?”
她轻轻皱眉,点了点头,还是删繁就简,将他们如何在官道上遇险、如何迷路、如何在古回鹘的佛窟中决定走向沙洲一一讲来。当然,其中一些事她不得不再次用言辞加工一下,或者干脆删去。
“……然后我便在曹府待到了现在。”她终于说完,怯怯地拿眼睛瞅着沈慈。
沈慈也在看着她,企图从她的小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这大抵是你命中劫难,如今逢凶化吉便也好了。只是有一件事你要死死记住,今后再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这段,知道吗?”
沈芳年低头沉默,沈慈在说什么,她清楚明白。自晖朝开国,程朱理学盛行,礼法对女子要求到规行矩步,若是世人知晓了她和一个男子独处了二十多天,竟然还没有自绝性命以求清白,她的身份便会很快从元辅家的千金变为千夫所指的淫奔之女。
“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沈慈看着这个不长进的侄女,声音中带了愠怒。
“知……知道了。”她忙道。
沈慈这才点了点头:“嗯,当初你爹为了保你而匆忙为你定下这亲事,我本就是不大同意的。可惜我身在大同府,大哥是父母之命,我无力为你更改。这样也好,王家既然不干净,索性便退了婚,回到京城你会有更多的机会。”
回京城?她抬起头来忙道:“姑妈,我回京城住谁家?”
沈慈笑道:“你放心,我这次动身之前已经给二哥去信,你是他亲侄女,我相信他不会对你置之不理的。”
她不想去二叔家,她想去的是大同府,她想和向来亲厚的姑妈同住。她很想说二叔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学,她若住在二叔家,那才真的是要规行矩步……
沈芳年冷笑道:“二叔不是早就不认爹还是他大哥了,自然也不会认我是他侄女了!姑妈为何要让我回京城?”
沈慈轻轻安抚她,又苦心劝道:“傻孩子,姑妈何尝不想带你回大同府?可你要知道,大同是一个小地方,京城就不同。就像我说的,在京城,你才会有更广阔的视野,你才有更多的机会……”
“更多的机会嫁个高门吗?”她向来温顺听话,此时却在不忿间直言。
沈慈却道:“直白来说,是的。芳年,姑妈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但是世事就是如此,女孩子嫁对好郎君才是关乎一生的要紧事,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
沈芳年眼角酸酸的,沉默着听沈慈继续说,仿佛已经将她的一生描绘在了这短短几句话里。
“你二叔虽然当年做了错事,但是现在他亦十分后悔,竟没来得及在大哥灵前上一炷香。他于心有愧,你二婶又是个温和性子,你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