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华缓缓地挪到祥和殿时,弘昀与弘时正在里面给福晋请安。
时光荏苒,弘昀年已十岁,而弘时也已经六岁。俩人一大一小走出来时,妍华正站在殿外的梨树下看花。满树的梨花叠簇在一起,白嫩似雪,却去了雪花的寒意,微风吹过,一股股清香窜入鼻间,沁人心扉。
“婵格格回来了?你的腿怎么样了?”弘昀已经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孩,他像模像样地背着手,看了一眼她那被袍子遮住的小腿后,又仰头去看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清丽面孔。
妍华轻笑了一声,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无大碍了,再养些时日便能完全恢复。”
弘昀少年老成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弘时要离开。离开之前,他犹豫了下,还是回身提醒了句:“你,头上落了梨花。”
妍华道了声谢,便让灵犀帮她将落花摘了下来。
“哥哥,今天天气好,你带我去放风筝!”弘时扯着弘昀的褂子,一副命令的语气。
“就知道玩儿,我可没空陪你,阿玛今儿要考我文章,我要回去看书的。”弘昀好脾气地解释了一番,也不顾弘时继续吵闹,拉着他便走了。
妍华轻轻摇了摇头:“弘昀以前多有趣啊,如今倒是也学着他的模样成日不笑了。”
灵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格格不知,咱们王府里一直未再立世子,侧福晋恐怕很是着急呢,成日盯着弘昀小主子读书,小主子也是辛苦得很。”
妍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又看了一眼两个小大人离开的背影,慨叹了一声便让灵犀扶着她进去了。
“福晋~”妍华进去的时候,福晋手里正拿了本册子坐在榻上看,抬头看到妍华在跟自己行礼,忙让她起身。
“你腿脚不便,这段时日便不用天天过来请安了,在万福阁好生养着就是。”她放下手上的书册子,让木槿扶着她落座。
妍华微微笑着,拿捏好分寸缓缓点头道谢:“谢福晋体谅,奴婢腿脚已经可以走路,还是不是失了礼数的。”
福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再体谅:“随你吧,稍微走走也好得快些。”
妍华依旧牵着嘴角,婉转笑着。她方才不过是试探一下,眼下福晋顺势应下,便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福晋果真看她不顺眼了。
想她刚进府那两年,谁人不是有个小病小灾的,差个丫鬟跟福晋说一声便可几日不来请安的?尤其是宋氏,一称病便歇息数日。那时她也病过耿氏也病过,福晋都是说允便允了,而不是表面上的客套。方才她不过是客套了下,福晋便不再说不用请安之事了,可见福晋方才也只是与她客套,并非真心不让她请安。
这么想想,还真有些累。妍华缓缓垂下眸子,悄悄抬手拂了拂袍子上的褶皱。如今回府又要面对那些繁文缛节与勾心斗角,她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胤禛当初让她在圆明园养伤,倒确实是在护着她。
“我那日说的话或许重了些,并不是在针对你。”过了半晌,福晋起身向妍华走了过来,妍华见状忙站起了身子,福晋便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
妍华感觉心跳快了些,面上只淡然地笑着。她盯着福晋的眸子看了会儿,看不透她眼底的老成后,便微微垂眼点了头:“福晋都是为了爷着想,奴婢懂的。”
福晋“嗯”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后松了妍华的手:“你腿脚不便,还是坐着吧。”
“谢福晋。”妍华的礼数做得周到,谢过之后方又坐下。除了有时候在胤禛面前没大没小的之外,她从不曾在礼数上懈怠过,事到如今,她更是时刻提醒着自己半分不得懈怠。
“我这里冷清,你便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福晋笑了一下,复又拿起书册子继续看了起来。
妍华犹疑了下,点了头以作回应。
半晌无语,妍华垂眸盯着衣服上的花纹用眼神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她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幡然醒悟。
抬头看到福晋还在专注地看着书,她忙轻轻咳了一声,待福晋看过来时,她方才弯起嘴角:“奴婢这些日子认真思索了一番,福晋那日说的话不无道理。奴婢会时刻谨记福晋的教诲,有机会便会劝着爷勤去姐姐们的院子走动。夏日里祥和殿的莲花开得曼妙,秋日里锦绣轩的枫叶着实漂亮,冬日里绿萼苑的梅花美轮美奂……爷确实不该只留恋万福阁的桃花。”
她感觉有人在心上剜了一刀,导致心口血淋淋的疼着。
一个女人,要劝着自己的男人多去别的女人那里过夜,何其悲哀。胤禛心中她不如娉娘,她刚想开这件事,接着又要去想开将胤禛拱手让人这件事。她觉着自己近来会有些忙,忙着开解自己,忙着劝解胤禛。
福晋放下手里的那本书,看了她良久。见她盯着地面浅浅笑着,眉眼间眉眼任何异色,这才叹了一声:“我知你心里难过,我又何尝不是呢?想来我还是嫡福晋,为了他的子嗣问题却还要劝着他多纳两个格格,心里何尝不苦?我若是能有八福晋那样的胆魄,便不会让爷纳多纳人。可惜,我的肚子不争气,晖儿又走得早……哎,但凡你的肚子争点儿气,我也不至于为难你。”
妍华动容,同病相怜般看了福晋一眼,微微颔首道:“福晋说得是,奴婢再苦何尝苦得过福晋。福晋莫要说这些泄气话,福晋早日将身子调理好,自是能再生个嫡子的。姐姐们生再多,终究是不及福晋的,爷一直都说,他只有福晋这样一位嫡福晋呢。”
福晋的眉目间落下一抹慈祥之色,她看向妍华的目光也比先前柔和了一些:“我知你懂分寸,能想开自是好的,否则苦的还是自己。你腿脚不便,且回去好好养着吧。木槿送着。”
妍华谢过福晋的好意,出了祥和殿后便没再让木槿继续送。
灵犀憋了一肚子话,待四下无人时,她终于憋不住了:“格格方才为何主动跟福晋说那些话?爷若是去了万福阁,格格还要撵爷走不成?”
妍华莞尔一笑,眼里是一片释然:“她们都及不过娉娘的,我不怕。”
眼见灵犀又要出声抱怨,她忙又解释道:“你没见福晋方才看了那么久的书,一直都没翻页吗?读书哪儿有那么慢的,她不过是一直在等我说那些话罢了。我若一直不说,还不知她要留我道何时呢。”
灵犀眼睛一痛,酸着鼻子灰溜溜地低了头:“福晋怎么变成这样儿了?她以前可好了。”
妍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那侧福晋也说过,福晋以前没有现在这样忍气吞声呢。人么,终究会改变的,哪儿能数十年如一日般一成不变呢?没有那样的环境不是吗?你想不变,也总会有人逼着你变的。”
其实她想说,她也变了,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她不知道,可她知道节制自己的贪心了。
灵犀咬了咬唇,定定地看了妍华一会儿:“格格~”她想出声安慰点儿什么,临到出口又词穷了,顿了会儿才讪讪地说了一句,“奴婢回去做八宝鸭给格格吃。”
“嗯,正好请耿姐姐一道吃,我也有话要问问她呢。”
第二百六十章 不见
“姐姐,我不在这段时日,锦绣轩的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妍华与耿氏熟稔,回来后又与她聊了许久,见她只字不提这段时日发生了何事,她便也一直忍着没问。可是忍了许久,用完膳后她还是没有忍住,拉住耿氏问了出来。
纤云闻言,忧心地忘了一眼耿氏。胤禛特地叮嘱过不得跟妍华说三道四,若是耿氏将事情说了,妍华一旦闹起事儿来,众人自然首先便会怀疑同住万福阁的耿氏了。
耿氏并不意外,依旧恬然地笑着:“之前灵犀回来过一次,我那次便将事情都告诉给她了,再没旁的事情了。”
灵犀疑惑地皱起眉头:“耿格格莫不是忘了什么?奴婢记得,格格上一次说有事情要亲自问咱们格格呢。”
耿氏依旧坦然地笑着,她忘了灵犀一眼,点头道:“是了,我想绣个海棠花图案的香囊,总也画不出好花样,想着妹妹的刺绣好,便想跟妹妹请教请教。”
妍华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个好说,我明日便画两个花样给姐姐看看便是。只是,”她收敛起嘴角的笑意,有些疑惑地开了口,“姐姐何故突然与我生疏了?姐姐有话瞒着我,是不方便说吗?”
耿氏听到她这样直白,苦笑了一下:“你还是这般直性子。我并不是要同你疏远,只是这些事情你不当问,知道了只会生气不是吗?”
“可是我想知道啊……”妍华神色落寞,回敬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纤云急了,怕耿氏一个不慎真的多嘴,忙作福禀道:“婵格格莫要为难咱们格格了,婵格格不知,爷在格格回府之前便特地叮嘱过大家,不得在格格面前说三道四地惹格格伤心。咱们格格若是说了,被爷知道了又少不得要怨她了,所以婵格格还是不要为难咱们格格了。”
妍华愣怔了下,讶异地看向耿氏,见她确认地点了下头,瞪了瞪眼后很快便将面上的情绪给敛好了。
她笑了一声,冲着耿氏点了个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问了。不过有一件事,还望姐姐无论如何给个回答。”不待纤云出声,她赶紧又补充道,“放心,我绝对不会让爷知道我问过这件事。”
耿氏张了张嘴,应了下来:“好,你问吧。”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姐姐可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我屋子里……翻东西?”
耿氏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曾见过,除了灵犀回来拿东西的那次,再没人进过妹妹屋子了。”
妍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顿了半晌突然想明白了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仍旧疑惑着的耿氏,跟她道了声谢:“先谢过姐姐了,也不早了,姐姐早点儿歇下吧。”
耿氏虽是疑惑,却也没再多做纠缠,只点了头,低头看了一眼妍华的腿:“妹妹的腿伤还未痊愈,多注意着些休养。想必爷已经给过妹妹膏药祛疤了,妹妹每日可都要记着涂,莫要偷懒便闲下了,这疤若是不去干净便不好看了。”
妍华苦笑:“姐姐不知当日多凶险,我有幸没落个缺胳膊少腿的局面已经是万幸了,落几个疤又有什么呢?腿上有一处伤得严重,恐怕不得不留疤了。姐姐放心,这是我自个儿的腿,我会上心的。”
耿氏见她说得在理,便没再操心,叫纤云将新做好的桃花酥送了一碟子到她屋里便回了屋。
妍华回了屋后,见芍药与碧荷还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门边,便淡淡地看了她们几眼:“不早了,下去歇着吧,有灵犀跟花影伺候着就好了。”
芍药与碧荷对视了一眼,弯着腰齐齐退下。
妍华摒着一口气,待进了里间后才吐了出来:“真是引狼入室,哎,看着真气。”
“格格怎么了?”花影不解,打来热水伺候她洗漱。
妍华往外睨了一眼,眼里起了一层愠色:“姐姐说没有旁人来过,那么魏长安是如何派人搜我屋子的?自是让我屋子里的人搜的,你们二人随我在园子里待着,那便只有她们两个会奉命搜我屋子了。我便知道,无缘无故多塞给我两个人,总是有些问题的。”
花影心下了然,却又觉着哪里不对劲儿,蹙眉思索了下,忙小声提醒了一声:“格格,搜屋子的事情只是奴婢听说的,格格姑且莫要当真……”
岂止莫要当真,依她看,当不得真啊。
妍华见灵犀又打了水进来,忙跟花影使了个眼色:“方才说的话莫要跟灵犀说,依她的性子,知道了定要闹起来,那样不好。”
花影会意,点了头让她放心。
妍华略过方才的话题,转眼看向灵犀:“灵犀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可还记得你将那块帕子埋在哪里了?”
灵犀点了下头:“记得的,最里面靠墙的那一排,左数第三棵桃树下。”
“好,你明儿早些起床,偷偷将那块帕子挖出来。挖出来后便烧了它……”妍华看了一眼花影,见花影有些紧张她的话,默了默又改了主意,“算了,挖出来后先交给我吧。”
灵犀看了花影一眼,出声说道:“你还想留着帕子做念想?那帕子留着是个祸害,若是被人发现,迟早要出事的。”
花影的脸色白了白,垂眼看了下妍华:“灵犀说得对,帕子留着总归是个危险,还是烧了吧。”
妍华却定睛看着花影,见她缓了半晌,面上的红润还未恢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先留着吧,既是已经搜过我的屋子,便该相信我没有拿了,暂时是不会再搜的。你我三人在园子里的时候,身上也没有带着帕子,想来他应该已经相信我们没有拿了,先留着也无妨。”
花影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没再吭声……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灵犀便悄悄出了门儿,她胆战心惊地扛了个锄头往桃林深处跑去。坏事做得少,眼下知道那块帕子很要紧,她不免有些心虚了。
当初埋帕子的时候,她虽然看到妍华神色紧张,却并不知帕子的来历,所以藏帕子的时候也坦然得很,并没有惊慌失措。
她鬼鬼祟祟地找到了那棵桃树,依着记忆赶紧挖了起来。
她今日起得早,加上万福阁里人少,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她的行踪。
她挖了一尺深,没有挖到,便继续挖,挖到三尺深的时候还没有挖到,她不禁慌了。当初她是将帕子装在一个小的小木盒子里埋下去的,当时怕人看到,她并没有花工夫将盒子埋得很深。
可是眼下为何挖不到了?
她想定是她挖得地方有偏差,于是她便将周围都挖了个遍。她当时顶多埋了一尺深,眼下她已经将这棵树的四周都挖了个两尺深,甚至都挖到桃树根了,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挖到。
她急了,忙将旁边两棵树周围也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灵犀急得满头大汗,挖了这么一会儿,身上的衣服也汗湿了。她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忙又挥锄将土又掩了回去,这才匆匆回了屋。
妍华还未起身,灵犀赶回去后,忙悄悄地将守在床边打盹儿的花影叫醒了。
“什么事?”花影揉了揉眼,睡意还未消。
“我埋的帕子,不见了!我把桃树周围都翻了个遍儿,什么也没挖到……”灵犀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急急地低声嚷了出来。
花影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睡意全消。她瞪大眼睛,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怎么会不见了?你埋在土里的,能有谁偷偷挖了去?”
“我怎得知道!”灵犀急得直跺脚,慌得六神无主。
她埋得地方那么隐蔽,有谁能找了去?除非,她埋的时候被人看了去?也不可能,她是挑在妍华与耿氏去祥和殿请安的时辰埋的,那时候万福阁里压根没两个人,她根本没有察觉有谁看到她埋东西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妍华慵懒的声音飘了过来。
灵犀看了一眼花影,忙上前去悄声说道:“格格,帕子,帕子不见了!”
妍华还有些朦胧未醒,听到灵犀的话后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惊得猛然坐起了身子:“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是不是你记错了地方?”
“不可能呀,奴婢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埋在第三棵桃树下的,奴婢不会记错的。可是奴婢将旁边的树底下也翻了个遍,却是什么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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