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朝立在门外的两个侍卫轻唤了一声,那二人对视了一眼,进来看到梁九功微不可寻地点了下头,忙上前要请太子出去。
太子哪里肯就范,大呼起来:“皇阿玛!皇阿玛真不要儿臣了吗?皇阿玛!皇额娘在天有灵,定是希望……”
“你!滚出去!”皇帝听到他又提起已故的赫舍里皇后,眼里一痛,蓦地惊起上半身,左右看了看,随手抄起梁九功端来的药汤,直直地砸了过去!
那碗在离太子一尺远的地方摔了个粉碎,那一声“啪”地声音惊得他浑身一颤,瞪着眼睛僵在那里不再动弹!
梁九功回头冲站在太子旁边的两个侍卫使了个颜色,二人忙弯腰将太子架了出去。
皇帝手上洒到一些汤药,梁九功将立在旁边的宫女不敢上前擦拭,眉头一皱,忙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亲自给皇帝擦拭起来……
回京途中,大阿哥直郡王借机又参了太子几本,说的无非都是太子今年来如何恣意妄为,放纵属下敲诈勒索,更提到太子卖官筹银、挥霍无度……
皇帝对太子的厌恶骤然占满了整个心胸,接连三日都将太子叫到身边,痛骂于人前!
九月初三暮色降临之际,皇帝在寝帐中与人议事,太子因为连日来被骂,心中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再糊涂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他大祸临头了!
所以他脑子一热,便悄悄地挪到皇帝的帐篷外,想要听听看皇帝与大臣在商议何事!
他听到直郡王与十三阿哥也在里面,更隐约听到皇帝气愤之极地说了“不孝之子……怎可将皇位交给他”之类的言辞。太子脚下一软,惊坐在地!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他两眼发直地呆望着帐篷,完全忘了躲藏。
“谁!”巡夜的侍卫听到响动,忙跑了过来,“来人!护驾!”
太子这时才惊醒,慌忙爬起身子就往远处跑起来。
帐篷中的人闻声赶紧跑了出来,皇帝更是以为有人要行刺,紧紧咬住牙齿,瞪着帐篷的门一言不发地坐在里面,半晌都不曾动弹。
不一会儿,太子被侍卫抓了回来,皇帝看到果真是他后,眼里的失望之意顿现!他仿若突然苍老了几岁,脸上的灰败之色布满了整张面容,连鬓角的白发仿佛也突然添了好几根!
直郡王看了一眼皇帝,忙指着太子呼喝了一声:“二弟你大胆!你在外头做什么?想弑逆不成!”他也不再叫太子为太子,刻意称他为二弟,而皇帝对此一直没有表示不满,所以直郡王这几日便一直如此称呼太子。
“弑逆”二字一出,皇帝的身子猛地一顿!
他满眼通红地瞪向太子,太子只觉得有两道凌厉的光芒射了过来,忙慌乱地辩解:“皇阿玛,儿臣没有弑逆!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
“不敢!你若是敢,便当真会弑逆了是吗?!”皇帝咬牙切齿,气得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来人!将这个忤逆子给朕拿下!朕要……朕要……”他双拳紧握,终究没有将废立二字说出口。
太子脑中却“轰”地一声炸开了,他颓然地跪坐在小腿上,浑身瘫软无力。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两个字——完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废立
“呜哇啊啊啊……”九月初四,晨曦初现,宫中突然传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不知惊醒了多少人的美梦!
胤禛这几日一直让德妃加派人手关注十八的情况,他又每日都很早进宫探视,所以那声哀嚎响起没多久,他便急急地进了宫。
哀嚎响起之际,十八阿哥已然殇了!
胤禛得知噩耗之际,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幸好他扶住了旁边的宫墙,又被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太监扶了一把,这才站稳了身子:“贝勒爷,请节哀!皇上还未回来,贝勒爷保重身子要紧!”
胤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那太监不知他所问为何意,忙毕恭毕敬地回道:“回贝勒爷,奴才叫苏培盛,在乾清宫当值。”
胤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看着不远处的王氏发呆,而王氏正抱着十八的身子痛哭流涕。
他顿了一会儿,方才吩咐苏培盛道:“快寻笔墨纸砚来!”
苏培盛一愣,忙迅速离去……
皇帝收到胤禛的来信时,已然到了布尔哈苏台行宫,当时夕阳已经西下,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如同沐浴在血泊之中。
他看完来信后,颓然地跌坐在龙榻上,眼中蓦地掉下一滴混浊老泪!
那张书信同样颓然地从他指缝间缓落,飘飘忽忽落在地上,孤寂得如同秋天里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
“皇上?皇上?喝口参茶吧。”梁九功见他半晌不动弹,生怕他出事,见奉茶丫鬟端来参茶,忙接了过来。皇帝此刻心力交瘁,喝点喝茶吊吊精神也是极好的。
皇帝的眸子动了动,声音嘶哑又干涩:“梁九功,你去给朕,把所有人都传到行宫前面,朕有事要宣布……”
梁九功见他神色凄然,眉眼间一片死寂,担心地奉上手中的参茶:“皇上,请喝两口参茶,奴才这就去传。”
皇帝昨日彻夜未眠,辗转反侧地一直不肯合眼。梁九功估摸着他是在想太子的事情,今日又赶了一天的路,而皇帝已经年逾半百,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待文武官臣皆齐集行宫前时,太子立在人群之中,瑟瑟发抖!
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力财势,即将成为过眼云烟了吗?
他呆愣愣地盯着台阶之上的那扇敞开的大门发愣,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这一切就都是他的了。为何?为何他的皇阿玛迟迟不肯让位?为何他的千秋美梦这么快就要结束了?他当了三十三年的太子,时光早就消磨掉了他初时的雄心壮志……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梁九功扶着皇帝走出来时,皇帝浑身都在发颤,脸嘴唇都抖得厉害!
众人皆跪拜,除了太子。他愣愣地看着皇帝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离他不远的十三见状,忙轻呼了一声:“二哥!行礼!”
太子这才惊醒,忙跪下身子:“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见了平日里的精神矍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萧索之色。他凄然地看了一眼太子,然后便缓缓地扫视起跪拜在地的众人,没有人敢出声,他是聛睨一切的君王,更是痛失爱子的父亲。
他的嘴巴嗫哆了下,声音依旧带着无力的嘶哑:“十八阿哥,殇了。”短短六个字,他却仿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说出来。话音刚落,他的眼角便又落下一滴滚烫的浊泪!
台阶之下,一片哗然!
年龄较小的十七阿哥听到这话,“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听到十七的哭声,禁不住也湿了眼睛:“皇上请保重龙体!皇上节哀!”
皇帝恨恨地看向太子:“胤礽!朕一直念在你皇额娘的情分上,对你呵护备至。你读书,朕请了最好的先生教你诗文;你成人,朕又为你找了最好的太子妃;朕哪次出行不带着你?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叫你随行学习,日后继承大统的时候能当个好皇帝,可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你叫朕如何放得下心将祖宗打下的基业交予你手上?你若是败了这江山,朕便是大清的罪人!”
“嘶~”太子倒抽了一口气,抖着身子抬眼看了上去。
“……朕从你记事起便教你仁孝与忠爱,可你,太叫朕失望了!朕一直记得二十七年,乌兰布通大战前夕,朕出塞途中生病,三阿哥看到朕的病容犹知关心朕几句,可你呢?你竟然毫无忧戚之意!你可有半分忠爱君父之念!那一次,朕让你先行回京,本以为你会反省会悔改,可朕包容了你近二十年!可你呢?恣意行事,对亲兄弟也无半分有爱之意,朕……”
皇帝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禁不住痛哭流涕起来。
“皇上,皇上保重啊!”梁九功一直在旁搀扶,看到皇帝情绪激动,身子颤地站不住后,忙让人端来椅子让他坐下。
皇帝坐下后,指了指十三,让他上前。十三不解,红着眼上了台阶。
他见皇帝想说话,可声音微弱,忙弓腰凑近了听:“十三,朕说一句,你帮朕传一句。”
十三听到他气息微弱,鼻子一酸,忙抬手握住了皇帝手:“皇阿玛,请节哀!”
皇帝闭了眼睛,缓了一会儿情绪:“太子恣意妄为,私截贡品,纵容凌普敲诈下属……”他一口气连说了太子的数桩罪状,然后便喘着气儿大口呼吸起来,泪水依旧不断地从他眼中溢出。
十三看了一眼皇帝,又哀戚地看向台下的太子,愣了一会儿没有传出话来。
“说!”皇帝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吭声,捏着他的手便喝了一声。
十三弟忙握住他的手,痛苦地点了下头,扬声将皇帝方才说的话,一一高声转述。
“……即刻起撤掉凌普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由八阿哥胤禩接任!”
“……索额图之子格尔芬与阿尔吉善助纣为虐,即刻起撤其职,立行正法!”
“……待回京后,立马下诏公告天下,废立太子胤礽!”
十三转述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扎在胤礽心上!
他绝望地掉下几滴泪水,茫然地抬着头,忘了呼吸。待过了半晌,他憋得满脸通红时,才猛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摇摇欲坠地往旁边倒下!
皇帝的眸子动了动,见有人要上前去搀扶胤礽,只冷眼看着,漠然地出声道:“谁都不许扶!”十三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否该传述这么一句话。
十三的嘴巴动了动,终究没再说出话来。他紧紧握住皇帝手,低声道:“皇阿玛,二哥纵然有千万般错,也终归是皇阿玛的儿子,十八弟才去,您再受不得打击了。”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十八刚去,若是此时,太子也突然去了,他与情感上定是受不了。他缓缓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是夜,胤禛很晚才回府。
往万福阁去时,他突然看到有人影在万福阁外晃动。待轻声走近,才发现那人是花影。
“这么晚了,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突然响起声音,花影吓了一跳,“噌”地一下便坐在了地上。她回头看到来人是胤禛,忙拍拍屁股爬了起来:“是贝勒爷啊。前段日子里,万福阁出了那种事情,格格们便想起这个法子,让奴婢几个在夜里的时候轮流在外面藏着,看看夜里是否有可疑的人偷偷窜进万福阁下毒……”
胤禛闻言,看了下花影单薄的小身子:“若是一直不出现呢?眼下天气不寒,待到了寒冬腊月,你们也要如此?”
花影愣怔了下,慌忙垂下头来:“奴婢不知,格格这么吩咐了,奴婢便照着做。”
胤禛回头睨了魏长安一眼:“你倒是能耐,抓不到人不说,眼下倒是害得她们自个儿想法子抓人了。”
魏长安看了花影一眼,忙羞愧地低下头去:“花影姑娘快回去歇息吧,我会差人在此盯梢。”
“她呢?睡下了?”胤禛收回眼来,看了一眼万福阁的院门。
“没有,格格说贝勒爷近来疲累得很,所以每次夜里都等到很晚才睡。格格说万一贝勒爷来了,她却睡着了,就没人与贝勒爷一道说话解忧了。”
“哼哼~”胤禛轻笑了两声,抬步往万福阁走去。
身后,魏长安冲花影点了下头:“你且回去歇着吧,我会让人在此蹲着的。锦秋应该没死,我也不知当初替她死的人是谁,夜里终究危险,你回去叮嘱下其他人,夜里莫要独身一人到处走动,出事就不好了。”
花影抿嘴笑了一声:“嗯,知道了。盈袖姐姐真幸福。”
魏长安脸上一热,好在被暗夜遮住了,他看了一眼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胤禛,忙催促花影一道回去:“快回吧,这些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以后万福阁有事记得跟我说一声。”
“对了~”花影突然想起一事,转了转眼珠,见四下无人,忙走近魏长安一步,悄悄问道,“我想问你一事,可好?”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真丑
花影的双眼在灯笼的光照下闪闪发亮,魏长安疑惑地瞄了她一眼:“什么事情?”
只见花影神秘兮兮地凑近魏长安,踮着脚尖要在他耳边说话,可是魏长安却立即退远了她一步。花影撇了下嘴,只好与他隔着距离,悄声问道:“我听说万福阁的院子里曾经挖出过一具尸体?浑身冒黑气……”
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忙出声打断了她:“谁告诉你的?莫要瞎说,若是弄得人心惶惶,贝勒爷与福晋都会罚你的!”
花影撇了撇嘴:“我已经知道了,怎么会是瞎说呢。灵犀姐姐亲眼看到过,你还想骗我不成?我就是觉着心里有些怕,毕竟我天天都住在万福阁呀!我不过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儿,那尸身为什么会发黑啊?是中了毒吗?”
魏长安斜睨了她一眼:“花影姑娘,有些事情即便你知道了,也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我就当你没问过。”
他说罢便径直走了,朝着万福阁的方向而去。
花影双手叉腰,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地哼了一声:“我不过是问问,凶什么凶,哼!回头叫盈袖姐姐训你!”
抱怨过后,她朝四周看了看,暗夜吞噬了一切,视线所及之处朦朦胧胧地罩了一层黑幕。她总感觉,在她看不到的某个角落里,有个人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被自己这个直觉惊到了,接连打了两个寒噤,忙追着魏长安的身影往前跑去……
胤禛静悄悄地走进妍华的屋子时,她正在写小札,手边还放了一盘桃脯。桃脯是盈袖回来时特意为妍华制的,晶莹剔透,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香甜可口。
妍华低头写了几个字,便拿左手随意捏一片桃脯放进口中,然后再继续写。她仿若不用思考一般,行云流水写的飞快,当真有文思如泉涌的架势。
因为夜已深,陪在一旁的灵犀已经坐在凳子上打起盹儿来了。
是以,俩人谁也发觉胤禛的到来。
胤禛也不吭声,只悄没声儿地蹑步到她身后,眼神落在了她的小札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你了……”
“……你近来劳心劳力,定要好好用膳,我每日送去你寝殿的羹汤记得要喝干净……”
胤禛心里一暖,嘴角漾起一抹浅笑。他刚想上前拥住她的纤腰,妍华却头也没回地吩咐道:“去给我倒杯水来喝喝,渴死我了。明儿不要端桃脯出来了,照我这样的吃法,还没入冬就给吃完了,我还得留些到冬日里才吃的……”
胤禛收回双臂,回头看了一眼桌子,转身走过去倒了一杯白开水。壶里的水是刚烧开不久的,所以还温热着。胤禛端着那杯水复又走回妍华身边,从侧后方斜斜地递了过去。
妍华不疑有他,接过那杯水,吹了两下,仰头便喝了。
她喝完又吩咐了一句:“嗳?把杯子拿走吧。”
胤禛的手还未完全收回,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又伸手去接空杯子。
妍华这才注意到那只手不似女子的小巧,“咦?”了一声,便顺着那条手臂往上看去。看到那张略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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