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那丫头勾世子的眼,她方能一点儿一点儿,笼络了他。如今倒好,那丫头明晃晃排在三甲之列,再要动手,却是难上加难了。
连翘见郡主显是面色不豫,陪着小心,喏喏道,“谁也没料到,今次王后娘娘,指了那姓付的女官来管事儿。您也知晓,内廷管着考题,如何评定,王后派去的女官,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咱们买通那几位,也不能单独行事,一旁还有人看着呢。施展不开手脚,再大的本事也打了水漂。最紧要,还是那姜家姑娘。那人是真个儿肚子里有货的。考校宫里头规矩,已是专拣了生僻的问。可那姑娘稍一琢磨,信口就能答得上话。女红乐器更是了得,踏踏实实的工夫底子,想挑刺儿都挑不出来。若非样貌太过娇柔,比不得京中贵女矜贵大气,怕是这评定,还得更冒尖儿些。”
连翘没敢说得太直白。要不是郡主安排的人,好容易逮了姜家姑娘样貌说事儿,很是牵强,刁难了几分。如今那姑娘岂会屈居人后,落了个第二。
这事儿坏就坏在,人是堂堂正正的真本事,多少人看着呢,想泼脏水都不容易。
幼安阴冷的眸子缩了缩。想不到,一个乡下丫头,竟这样难对付。后宫里成文的规矩,少说也有千把条儿,这般也考不倒她?!如此,那丫头怕是比她所想,更加棘手。
“付姓女官……”幼安握着掺了茶汤的釉彩瓷碗,摩挲着杯沿,只觉这人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王后娘娘宫中,有这号人在?”
连翘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旁人再膈应郡主,也比不上那位爷直往郡主心窝里捅刀子。连翘垂首,揪着心回道,“那付女官,却是宫里的老人了。郡主您也见过的。早年开罪了公子成的宠姬,险些被生生折了手腕子。还是世子爷出面儿,给救下的。”
那瓷碗里的汤水,颤了颤,泼出去些许,浸得艳红的台布渐渐沉了颜色。幼安指甲扣得有些泛白,如何也想不到,他如今这处境,还能腾出手来,操心后宫之事。
心坎儿起伏不定,怔怔望着窗外笼子里养的画眉。毫无征兆的,忽而抬手将满满一盅茶,冲着那立在栖木上啄食的鸟雀儿,直直泼了过去。惊得那画眉啾啾哀鸣着,不要命的扑腾翅膀,在笼子里横冲直闯。
幼安眼底闪过丝快意,这才姿态悠然,缓缓搁了茶盏。
堂堂正正么?对付有本事的人,玩儿阴的不成,便换个法子,在这“堂堂正正”上做文章又何妨。
第162章 各自许愿
小选落定,头三月还需在延华宫中跟着学规矩,等着分派差事。比起背后有内廷扶持,刚才崭露头角的司礼监,自然还是王后把持六宫,积威更重。
于是这好处便是,付女官做主,姜家两位姑娘,并着殷家、冉家的,四位交好的,住了一个屋。殷姑娘得偿所愿,自然清楚这好处从何而来。待得屋里只她与七姑娘两人,殷姑娘比了个大拇指,很是大方夸赞道,“谄媚得好!不想那位也有因着女子,耳根子发软的时候。”
早习惯她说话直白,不屑拐弯抹角。七姑娘眼皮子跳一跳,总算明白这位当顾大人跟前,为何少有吭声。少说少错,真要叫她放开了快人快语,还不知要结下多少梁子。
三两日过后,原本平静的延华宫中,私下里传出些流言扉语。矛头直指,考评入了三甲的姜七姑娘。
据说这位七姑娘,女学里课业倒着数,是个愚不可及的。隔三差五被女官大人罚了后院抄书,若没有她家里拜入麓山官学,学监大人门下的胞兄庇护,怕是早几年就被劝退了学。
就这本事,还能考入三甲,如何叫人不起疑心?尤其这一说法,还得了当初玉漱斋里好几位姑娘笑而不语,实是默认。于是流言散播开去,大伙儿纷纷猜测,莫不是姜家暗地里寻了门路,傍上颗大树,求了人,替七姑娘徇私舞弊?
外间暗涛翻涌,七姑娘安安分分待自个儿屋里,不相熟的人,鲜少往来。就这么着,依旧被人说三道四,是非临头。脑子转一转,随姑姑学规矩时候,多留了几个心眼儿。总算瞧明白,倒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你就打算这般放过了她?”殷姑娘磕着瓜子儿,对那无耻小人,实在生厌。
“老实说,当初何事招她记恨,如今已是记不大清了。”七姑娘支肘撑着脑袋,半是迷糊,半是苦想。反过来直瞪瞪盯着殷姑娘,就盼着这位提点一二。
殷姑娘险些被噎住,赶忙吃一口茶,见鬼似的上上下下,瞅着她打量。敢情这位除了会装蒜,比她还目中无人的。
“江阴侯世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当初她还给提了个醒儿,叫她防备着,莫叫那贾家丫头寻了机会,给报复回来。
这么一提,七姑娘恍然“哦”一声,一巴掌拍在膝头,算是闹明白了。
古怪偏头瞅瞅身旁安坐的五姑娘姜柔。当初分明是五姑娘主动向姑姑领罚,平息了与侯府世子传出的不雅流言,因着“并罚”的规矩,将同屋的贾姑娘一并脱下了水。那人怎地不寻五姑娘麻烦,偏偏冲她来的?
五姑娘感激陪个不是,实则也存了看好戏的心思。许久没见七姑娘膈应人,每每看她软绵绵,不声不响收拾了人。总能为幼时自个儿在她跟前屡屡受挫,讨几分安慰。
于是和颜悦色,拍拍她手背。“她心头真真恼恨的,却是当初你一番点拨。若没有你,我未必能够察觉,竟是这面上逢人便笑的,背地里乱嚼舌根,坏人声名。”
七姑娘幽幽叹一口气,懒懒趴交叠的手背上,偏着脑袋欣赏庭院当中,一树雪白的梨花。沉甸甸的花蕊缀在枝头,暗香浮动,霜色满园。如此叫人沉醉的光景,怎堪叫烦心事辜负了春花翠柳,绣罗衣裳。
“打算如何?”殷宓脚尖碰碰她凤头履,眸子里满是期待。
七姑娘不耐她烦扰,慢腾腾收回小脚,藏枝蔓花灯笼裙底下。“还能如何?不过是女官试再接再厉,拔了头筹,堵人嘴巴。”
顾大人说了,叫她精明劲儿往正经事儿上招呼。她若考得不如意,顾左监远比闲言碎语,叫人生畏。
“好骨气!”冉姑娘拍案叫好,很是仗义与她声援。将军府的姑娘就是不一般,快意恩仇,更喜欢直来直去,有冤报冤。
这位另有一层身份,回头便给宫外递了信儿。廷尉衙门里,顾左监翻看誊写的纸抄,倚窗而立,手里翻转着六子联方。
因着时常把玩,朱漆表面已磨得油光可鉴,照得出人影儿。此刻顾大人单手拨弄,七姑娘至今都没学不会的“九合锁”,便在这人手中施施然成了形。
顾衍瞅着花圃里挨个儿摆放的陶罐。她在的时候,不拘品相,挑了命贱的,移到小陶瓮里养活。她非喜好养花侍草之人,不过闲来无事,爱院子里溜溜,把着瓜瓢,挨个儿喂水。阆苑里她爱折腾角落里搭起的葡萄藤,如今到了府衙,不比从前随意,没搭花架子,她便另找了事儿消遣。
那笺纸上记下的是七姑娘原话。顾大人眼里透着玩味,之于七姑娘豪气冲天放话这事儿,无需多想,便猜中了缘由。
“再接再厉”?她要如此省心,肯长进,他也用不着时刻看牢她。怕只怕,背后说她坏话的,便有此番小选魁首之人。
七姑娘秉性如何,顾左监了若指掌。小丫头机灵得很,远非她面上良善大度,好欺负。
因着顾大人早有的偏心眼儿,七姑娘在样貌上被人拿了短,自是看不过眼,心头暗记下一笔。
同样获知了延华宫情形,幼安郡主却是喜闻乐见。她这厢正准备着手,没想姜家丫头人缘如此不济,可见平常也是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德性,决不允许抬进国公府大门,祸害无穷。
幼安伏在画案前,沾了掺金粉的墨汁儿,细细描摹百花图中央,艳冠群芳的姚黄花蕊。世间姹紫嫣红,她唯爱牡丹一支。
瞧着满意了,那花儿好似要活过来,绚烂夺目,华美无双。便又提笔落了诗句,方才搁笔罢手。
“那丫头不是自恃才高么?将司礼监透出来的考题,剔除了与她交好之人,私底下送与排在前头的宫女子,不拘出身。倒要看看,她如何得意得起来。”
连翘嗳一声应下,伺候主子净了手,回身收拾案上画具。瞧那百花图真个儿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着郡主落的诗,也一并细读了两回。
却是——“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
连翘赶忙埋首,低垂了眼眸。要说这诗好不好,用在百花图上,有几分太过张扬,少了宽和雅量。将百花做了陪衬,这画儿也跟着失了颜色。
可若这诗描摹的是郡主心头所愿,连翘觉得,真真是没比这诗更般配的了。
*********
明天有事出门,估计回不来,今天提前更新了。祝亲们阅读愉快~~
第163章 序幕(1)
延华宫,今届新选入的宫女,除去随姑姑学规矩,每日各三十余人,两人一班,还需到各殿里扫洒除尘。
今日姜家两位姑娘,被分派去了鹿鸣阁。活计不重,只屋里掸掸灰,拧了帕子擦擦桌椅摆件就成。
“再两日便是女官试。看妹妹这几日每每得闲,便手不释卷,形容却不慌不忙,该是成竹在胸吧?可能提前估摸估摸,这中选倒有几成把握?”
握着鸡毛掸子,七姑娘面上捂了白纱,很是仔细,垫脚拂去柜子顶上的落尘。听五姑娘问起女官试,应声回头,抬眼瞧瞧时候尚早,索性撂手,解下面纱,走到临窗的绣凳前,坐下歇歇气。
“十成不敢说,约摸大半儿还是有的。”一贯的谦虚口吻,听在姜柔耳中,“大半儿”便是“十拿九稳”了。心里也替她高兴,再想想她身后那位替她撑腰的顾大人,姜柔多多少少存了几丝羡慕。
“都无需打探,今届宫女有志于女官试的,必不在少数。越是临近终选,越是拼了命的苦读。听说有好几位,甚至求到姑姑跟前,讨要额外的灯油,秉烛达旦,彻夜温书呢。妹妹自个儿功底扎实,这是好事儿,然则切莫看轻旁人,准备更周全些才好。”
七姑娘慎重点一点头,诚恳道一声“受教”。她人在宫中,从不敢懈怠。那人也告诫过,司礼监出来的太监宫女,早习惯了欺上瞒下,见钱眼开。财帛当前,往往利欲熏心,顾得上荷包,顾不上脖子上的脑袋。
便如小选那日,对她多有“照拂”的司礼监主考官薛公公,出的那些个极为生僻的考题,七姑娘至今记忆犹新,岂能不暗自提防?有了小选前车之鉴,想来那女官试,也不会风平浪静,事事如意。
此番终选,实则是新崛起的内廷,与相权的又一次交锋。她们夹在当中,除了背景深厚如殷宓几人,已然内定下,确保无虞。前十之列,余下的席位,恐怕只三两之数。大伙儿各凭本事,各自争取。
她需面对的刁难,必是少不了。于是晚间得了空暇,便越发抓紧一分一厘,不舍得虚耗。说到底,还是她比不上那人学识。若有他三分渊博的积淀,哪里还需忌惮那些个魑魅魍魉的把戏。
谢过五姑娘一番好意,七姑娘犹豫半晌,觉着还是再劝上一劝。
“五姐姐当真就没想过尝试女官试么?今次错过了,来日保不准再难遇上这般好的时机。”
姜柔看她一眼,嘴角勾出个淡淡的笑来。埋首摁了帕子在水里轻轻揉搓,沁凉的水没过手背,看着被揉作一团,素白的麻布巾子,五姑娘心里,前所未有的平和。
考取女官,谈何容易?她课业打小不及姜媛,离了后宫,再没有另一位顾大人,能如同待七妹妹这般,死心塌地的庇护她。
官场自来是男人的天下,她一弱质女流,身在异乡,独木难支,丁点儿不懂官场上的门道,难免磕得头破血流。还不如老实待在后宫里,女子间争斗,虽则阴狠,应付起来,更能得心应手些。
“不了,人贵自知。当初不晓事,吃了许多亏。如今,吃一堑长一智,不说学得成了人精,总该学个乖。”
姜柔拎起抹布,眼看着水滴落下去,水面荡开层层的光影。模糊倒映着她精心描摹过的妆面,不惊艳,却微微透着股坚定。
今日她拿着抹布,在偏殿里,干着粗使宫女的活计。来日……后宫之中,未必没有她姜柔一席之地。
手上握着插瓶瓶口,翻转着,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屋里摆件,个个儿都有来头,五姑娘一面儿细心伺候着,一面儿说笑似的与七姑娘套近乎。
“若然妹妹出息了,还望记得你我是一家的姐妹。将来若是有求到妹妹的地儿,千万莫要推拒才好。”
一家的姐妹么?七姑娘眨眨眼,迎着五姑娘期待的笑靥,勾起个同样和煦的笑来。世事无常,当初一见她便使心眼儿的五姑娘,到头来,却是姜家二房小辈里,除去姜昱,对她不遮不掩,几次三番表了善意之人。
虽则她眼中依旧有盘算,有攀比,有大主意,却唯独没有害她的心思。
七姑娘拍拍手,起身蒙上面纱,挥一挥手上的鸡毛掸子,向里屋行去。“老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儿。姐姐这话,当真见外。”话里亦嗔亦恼,微微带着俏皮。只明明白白透着一层意思:幼时两人间埋下的嫌隙,她早没放在心上。俱往矣,这人呐,还是活在当下的好。
五姑娘心头酸酸涨涨,瞧着绕过锦屏的身影,头一次真心实意,承认自个儿胸怀,及不上她……
傍晚用过饭,屋里四个姑娘正吃着茶,尚未各自散去。便有一面生的姑姑,带着人直噔噔到了门口。一句招呼没有,劈头盖脸便是冷眼责问。
“今儿午后收拾鹿鸣轩的是哪两个?还不赶紧的站出来,跟了我去前头,赵公公等着问话。”
七姑娘眸子一缩,与五姑娘相顾看一眼,两人赶忙上前福一福礼。
“今儿打扫鹿鸣轩的便是婢子两人。不知出了何事,劳烦姑姑特意走这一趟,连公公也惊动了。”五姑娘赔着笑,偷偷塞了十两银子,宫里头不成文的规矩,好事儿坏事儿都得使银子。遇着好事儿,便是散喜气。若是不当心犯在谁人手上,便是替自个儿买命了。
瞧这位来势汹汹,面目不善,五姑娘心下急转,不知她与七妹妹两人,怎地无端便牵扯进了祸事。好在素日里小心,回想一番,没觉着行事有纰漏,细细回味,姑姑说的是“问话”,不一定便是“问罪”的。好歹强自镇定着,没失了分寸。
七姑娘低眉敛目,只默不作声。偷偷撩眼皮子,眼看这位姑姑四平八稳,双手抄袖管儿里,十两银子,明明搁手边儿,却当没看见。便知不好,今儿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鹿鸣轩,赵公公问话?付女官手底下小太监,可没一个是姓赵的!如今除了各宫里老人,旁的宫女太监,名义上,可都是拨归内廷底下司礼监掌管。
七姑娘掩在袖口下的小手握一握拳。来得这样快,连终选也等不及了么?目光向一旁强颜欢笑的五姑娘瞄去,见她有些明白了当下处境,险些绷不住,托着银子的手腕微微有些战栗。
暗叹一声,姜柔还指望她能帮衬她,如今倒好,帮了倒忙了。
伸手连银子并着五姑娘的手,一并给握了回来。七姑娘木讷着脸,仿似不通人情,眼对眼,直直望进那姑姑眼底,“既是赵公公等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