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太心头空落落的,到底知晓这嫁妆是有主的,拖延得了一时,日后还是得拱手让出去。低落着,也就没发觉大太太神情间的异样。
“就这事儿,你赶紧着办吧。”说罢扶着史妈妈,拖拉着步子,杵着拐杖,慢慢挪腾到后头去了。
童氏匆匆带着人赶回院子,心头有鬼,背后已濡湿了一大片。急急招大姑娘过来,见了人,立马握着她手,有个能商量的人在,总算能缓一口气。
“早上给你的银票珠翠,快些都拿出来,一样也不许留。老太太突然盯住这事儿,叫清点纪氏的嫁妆,要送还五姑娘手里!”
“清点嫁妆?!”姜怡不敢置信,立马惊叫起来,急得在厅里来回踱步。“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我手上的东西,半个时辰前,全数叫人送家去了呀!”
嫁了人,心思自然大半落在夫家那头。离家这许久,家里还有个得宠的姨娘,赶在她前头替夫君诞下了庶长子。母凭子贵,气焰嚣张得快要踩到到头上去。此番她是怀着莫大的决心回了娘家,拼着脸面不要,也要提自个儿挣一口气。
若然她能助夫君在仕途上更进一步,那人必定会感念她的好。区区一个庶长子,哪里比得上仕途闻达。
于是事情办成,自然等不及回去显摆。可她不能独自回去,她得风风光光,等夫家抬了轿子,将她从正门给迎回去。
童氏眼前发黑,身子一软,瘫坐着傻了眼。八千两银子,并着几套珠玉头面,这样大的亏空,拿她抵命,也填不上这窟窿。
“快,快些给追回来。”大太太抚着心口,接连喘气。半晌没听姜怡应话,抬头一看,只见她两手握拳,眼眶通红,显然是心有不甘,十分不情愿。童氏气得一个仰倒,指着她,手指都在打颤,“是你那脸皮要紧,还是被人扭送去官府,入了大牢才死心!”
一提牢狱,童氏捂脸痛哭,止不住就想起大老爷便是冤死在里头。“是我这做娘的铁石心肠,没有帮衬你么?你央我借银子,我实在拿不出来,便是这般,心里还替你着急,不惜背着老太太染指了五丫头的嫁妆。本以为还有几年,且容你拿去周旋些时日,往后姑爷出了头,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账给还上。可如今事情生变,你竟只顾你自个儿,翻脸不认人了么?”
童氏心头苦涩难当。嫁了大老爷这样的人,她一辈子没过上安生日子,没日没夜都在辛苦盘算。替自个儿、替子嗣,那是一寸不让,在挣命啊!
以为她不知晓二房那屋人,从没有看得起她这做大房太太么?可她心里的苦,谁又能明白?
到头来,连她自个儿生的大姑娘也不体谅她的难处,简直就是将她往死里逼。越想越悲戚,童氏捂着帕子放声痛哭。
大姑娘木着张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童氏这般,哪里不知是自个儿寒了她心。想起在夫家受的委屈,恐怕天底下,也就童氏一个人,是真心疼她,肯为了她干出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来。一时也是悔得不行,扑过去抱了童氏肩膀,母女两个哭作一团。
“太太别哭,这就叫人追回来还不成么?”大姑娘空茫着一双眼,泪如泉涌。经了此事,日后,怕是夫君很难再给她好脸。这般给了银子又讨要回来,比不给还伤人颜面。可想而知,她日后处境堪忧。
坐立不安大半个时辰,好容易得了消息,大姑娘送家去的物件,一个不少讨了回来。大太太心有余悸,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会儿再看姜怡,只见她呆呆坐着,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死气沉沉,与早上真是判若两人了。
“明日家去吧。踏踏实实过日子,再别想不该想的。多孝敬公婆,姑爷那边,一时冷落你,你千万忍让些。”
童氏戚戚然,面容颓丧,仿佛瞬间苍老许多。“你若要怪,只怪我就好。是我不会教养,才叫你落得如今这地步。”
屋里愁云惨淡,两人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正一心为日后忧心。童氏跟前心腹妈妈却急急赶回来,扶在隔扇门上噗嗤喘着粗气。四下瞧一瞧,觉着稳妥,这才敢小声儿回禀,“太太,大姑娘。奴婢方才照着清单查了物件。不知怎的,翻来覆去,也没见着那只金镶玉珊瑚手钏的影儿。
第119章 姜昱不是吃素的
自打那日大姑娘回了夫家,七姑娘这几日过得悠悠然,舒坦安闲。反正这地儿没几人真心待见她,她乐得躲懒,索性也就鲜少出门,碍人家的眼。
“小姐,这豆子磨出来,是喝浆水儿,还是点了做豆花儿?”
史妈妈惯来是瞅老太太脸色办事,给七姑娘院子里分派的,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子。除了洒扫,旁的差事儿做起来颤颤巍巍,看得七姑娘屡屡皱眉。且那婆子耳朵不好使,使唤她拿个物件,非得扯开了嗓门儿吆喝,大热天儿的,比自个儿干活还累。
昨晚落雨前,格外闷热。主仆两个便搬了春凳到院子里乘凉。瞅见东墙角那口老旧的石磨,七姑娘突然来了兴致。隔日便叫春英打了水冲洗干净,一早又去伙房讨要来一碗干黄豆。清凉的井水泡过,下午晌就能用。
磨盘不大,磨磨的人原地站着,握了木把手转圈儿就成。春英挽起袖口,因着旧时在家里也时常帮衬她娘做了豆腐拿出去卖钱,踏实练过的手艺,许多年不碰,也不会觉得手生。
七姑娘力气不大,拿了汤匙一勺勺往磨盘顶上那洞口添豆子。春英转两圈,她便舀半勺,两人默契十足,面上都挂着平和的笑意。
能这么躲树荫底下,安闲磨豆子,热了风吹一吹,自有一番乐趣。
“豆汁儿里头带渣,煮沸了还得放凉,冬日里用更好。点了做豆花儿吧,想来这许多也用不完。匀了给五姑娘送一碗。”勺子在装豆子的碗里搅一搅,忽然想起一张模糊的脸庞。好些年不见,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于是把养在中了风的老太爷跟前,三房唯一那孤女,四姑娘姜娥也算上了。“再分一碗给四姑娘端去。”
大老爷去后,老太爷病得更重了。四姑娘侍奉汤药,轻易不离病榻前,故而回来好几日,一面儿也没能见上。
忙活好半晌,春英端着磨好的浆汁儿到灶头点豆花。七姑娘留在院子里,虽则不受宠,好歹还是二房的姑娘,她这样的身份,总不能跟着春英去,叫伙房里的人个个儿不自在。
空闲下来,偶尔也会想起那人的身影。世子身上的变化,她隐约能够察觉得出来。近一月里,他越发忙碌起来。背后的风云波诡,意味着什么,她心头了然。怕是那人又在谋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七姑娘靠着老树,眯起眼。想得远,心神便有些飘忽,不觉就打起了瞌睡。等到春英惊慌失措跑回来报信儿,便见自家姑娘舒舒服服,躲阴凉地方正好睡呢。想起前头的热闹,春英忽然发觉,其实姑娘这般,未必就不好。姜家这么多姑娘,从头数一遍,还是姑娘过得顺心。
摇摇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出去,赶忙上前轻拍她肩头。“小姐,小姐,您倒是快醒醒。莲池那头出事儿了,五姑娘被二姑娘推水里去了!”
好好小憩着呢,被耳畔唤她的声音给吵醒了。七姑娘刷一下睁开眼,盯着春英,还以为迷迷糊糊听到的坏消息,是自个儿做梦呢。“五姑娘落水了?二姑娘动的手?”一头忙着起身,一头带着人门外去。
七姑娘心里纳闷儿,那两人平日里和和气气,怎么突然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奴婢听您吩咐,先去了四姑娘那处。再之后,拎着食盒去五姑娘院子,还没跨进门,便听里头乱糟糟,哭天抢地。奴婢一瞧事情不对,史妈妈在屋外守着,不许奴婢进去。奴婢只得拉了五姑娘院子里当值的小丫头,塞了几个铜板,这才打听到,原是五姑娘落了水,被人捞起来那会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样凶险?七姑娘叹气,脑门儿直犯疼。姜柔身子还没大好,又不会水,这还是命大,被人救上了岸。若不然……指不定姜家大老爷新丧没过呢,还得接着办丧事儿。
“她两人如何闹起来?”她尽量闭着姜春那不讲理的,没想到,她是躲过了,灾劫却落到五姑娘头上。姜柔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还不知大哥哥急成什么样子。“大爷过去了没有?”
“奴婢在那会儿,人还没到。估摸着这会儿该是到了。那小丫头也是半道听来的消息,只说是两位姑娘原本还好好的,相约一块儿泛舟呢。后来不知争抢个什么物件,两人一言不合,是二姑娘先动的手。”
这还真是,剧变突生,叫人瞠目结舌。
春英只说“二姑娘先动的手”,这便是说,五姑娘紧随其后了?姜柔是怎样的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好颜面,心高气傲,处处都想着讨好人,说是心机重,一点儿不算中伤了她。跟姜春比起来,怎么看都是五姑娘稳稳占了上风。什么事情非得闹到大动干戈,体面都顾不上了?
七姑娘到的时候,五姑娘院子里已乱成一锅粥。二姑娘正被大太太拧着胳膊,童氏狰狞着脸,只说打死她作数。老太太杵着拐杖,一声声砸在地上,指着童氏母女两个,气得说不出话来。
见是七姑娘进门,老太太火气像是寻着了宣泄的地儿,转过头,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这是典型迁怒了人。
“家里怎么就多出你这么个断掌的丫头,真是丧门星,造孽,造孽啊!你是嫌克死的人还不够,连五丫头也不肯放过,是与不是?!”
恰好姜昱此刻跨进门来,一听这话,一把拽了七姑娘护在身后,容忍已久,最后的耐性也磨得消散殆尽了。
冷冷扫视一圈,姜二爷面上不辨喜怒,带着七姑娘便往里屋去。半道遇上拦路的史妈妈,姜二爷利利索索,一脚踹在她膝盖上,将人踹得捂了腿,痛呼一声栽倒在地。
呼啦一声掀起帘子,领着七姑娘,身后还跟着福顺跟春英。四人就这么当着老太太跟前,施施然进了里屋。吓得厅里众人噤若寒蝉,半晌回不过神儿。
方才还闹得欢的大太太童氏跟二姑娘姜春,怔然盯着被姜二爷甩得噼啪作响的连珠帐子,那一串串坠着的珠子,摇摇晃晃,半空中荡漾开来,折了冷冷的光,好似顺着眼睛钻进骨子里,叫人遍体生寒。
还以为五姑娘落水,大爷姜楠浑身霜寒,面上阴森可怖已是吓人。可是见了这后进屋的姜二爷,大伙儿才明白:七姑娘性子柔,可她身后站着个比姜家大爷还护短的胞兄。这还当老太太跟前呢,说发火就发了火,姜二爷这是甩脸子不认人了。
第120章 生生不息
探看过五姑娘,兄妹两人出来时候,西窗口投进一抹安静的光,照在窗前插栀子的瓷瓶里,正厅里不见老太太与大房几人折腾的身影。
大爷陪着服了药正昏睡的五姑娘。他们不好在里头打搅,便退出来,到厅里坐一坐。
七姑娘捧着消暑的酸梅汤,兹兹吸气儿,用得格外满足。“二哥哥弃武从文,可惜了呀。从前不知你腿脚这样厉害,莫不然与你顶嘴那会儿,必定离你三丈开外。”勺子敲在碗沿上,她偏着脑袋冲他眨眼,眼里满满盛着笑意。
看她还有心思说笑,姜昱冷着个脸,肃然端看她片刻。“不觉委屈?那番话于女子已是刻薄之极,你这叫人光火的性子,还待容忍到何时?”
七姑娘嘴里含着酸酸甜甜的汤水,这酸梅汤是用井水镇过的,从喉咙顺着溜进肚子,浑身毛孔都舒张开,真是沁人心脾。明白姜昱这是还没消气,赶忙咽下去,拽着他袖口,撒娇左摇右晃。
“就算要计较,也得分人,是不是?真要认真听进了耳朵,从小到大,多少不中听的话,肚子撑成了球,也不够我怄气的。”
说着又往嘴里喂一勺,秀气的眉眼舒服得眯起来,“与其肚子里存气,不如多填些自个儿爱用的,像是八宝鸭子,芙蓉虾球,这酸梅汤也成。”
她日后是要进京的,还能跟南阳扯上多大干系?说不得一辈子再不回来。对于往后再难相见之人,本也没有多深厚的情分,凡事儿听过也就罢了。
上辈子听人说过,人的一生,分好几重境界:看见、看透、看淡。她深以为然,只是这境界,换了她身上,因着职业的缘故,更适合“看见”与“看不见”——是否愿意去看,或是看见了假装从没有看见。后一条比较难,上辈子她没做到,这辈子倒是颇有长进。
姜昱沉默看她,听她一通歪理,掉转过脸,懒得与她争执。说穿了就是个“懒”,凭她聪慧,真要讨好人,绝不会比姜柔更不如。可惜她太清明,小小年纪已洞悉世情,轻易不肯下功夫弄虚作假。
这性子放她身上,虽则也弥足珍贵,却叫真心挂念她的人又爱又恨。他是如此,想来那位也是这般感受。
世子离去前,特意招他近前说话。那位沉默许久,仿佛想要交代的话太多,可又念及她那能磨死人的性子,终究只化作一句:“看紧她。”是谕令,亦是托付。
姜昱端起茶碗,凑嘴边吹去面上一层热气。能叫那位透出几分无奈来,也算她的本事。
“那手钏又是怎么回事?”童氏母女支支吾吾,五姑娘昏迷不醒,跟着出门的辛枝被吓得六神无主,问什么都是一个劲儿落泪。
只她,一旁听着,眼中若有所思。
就知瞒不过他。小手招一招,叫他弯腰,附耳靠过来。姜二爷面容一板,冷眼瞥过去,七姑娘缩缩脑袋,讪讪的,自个儿主动凑上前。
小手卷了筒子,嘀嘀咕咕细语一番。眼珠子亮晶晶,平日温和的笑意底下,藏着俏生生,数不尽的灵动。
半晌后,姜昱拍拍她脑袋,示意他知晓了,回头隔着珠帘向里间望去。这事儿,端看姜楠如何处置。
此时大太太屋里,童氏执起荆条,狠一狠心,啪啪抽在二姑娘姜春身上。“这真是造的什么孽!给了大姑娘银钱,就没给你的一份么?你大姐那头,动的是五丫头的嫁妆。你手上那三千两银子,除了我自个儿体己钱,还从二老爷此次拿回来吊丧的银子里,匀出一些给你凑了个整。你怎地这样不知好歹,还去大姑娘屋里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
大太太真是气得狠了。扶着雕花架子歇一歇,左右思量,扔了荆条,上去拧她耳朵。“你偷拿她嫁妆,又推她下水,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抹不过去。倒不如我先关了你进柴房,等风头过了,再放你出来,赶紧的嫁人去。”
姜春嘤嘤哭着,扭着身子连连躲闪,只觉自个儿无比委屈。“分明是太太偏心,给了大姐首饰头面,我不过顺了拿了只手钏,凭的什么要关我入柴房?再说那亲事本就寒掺,没有足够的本钱,谁愿意嫁去乡下地方吃苦?”
童氏望着她涕泪纵横,哭花的一张脸,心头异常堵闷。罢了,与她也说不清道理,再拖延下去,二房问起罪来,老太太也保不住她。遂叫人带二姑娘下去,关了她进后院的柴房。一心想着抢在所有人前头,雷声大雨点儿小,先庇护了她再说。
果然,翌日二老爷领着姜家大爷,父子两去了老太太的荣寿堂。五姑娘险些丢了性命,事情不能打马虎眼儿就过了。更何况,还有那只戴在二姑娘手腕上的珊瑚珠串,总该有个说法。
童氏早想好的说辞,被叫去时候,只说那手钏是她得了老太太吩咐,对着单子清点时候,二姑娘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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