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哼一声,姜昱脸色越发阴沉。
“本来只是三妹妹的婚事,至多两家人闹得有些不痛快。可事关七妹妹要被人占了去官学的机会,爹爹便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及世子的颜面。若是姜家大房随便出来个丫头,都敢将世子的谕令当做儿戏,欺上瞒下。大哥以为,国公府可还会容得下这样的姜家?”
乍一听他这么一说,姜楠突然停下脚步,脸色也跟着不好。“你是说……七妹妹有这等心计?”
“这等心计?大哥终究小瞧了她。”
“昨日太太除了召游姨娘说话,三妹妹的婚事,再未对旁人提起。游姨娘也没胆子违逆。为何她就偏偏能猜到,更以此搪塞你我方才一通质问。”
“姜春跟着童氏过来,她早料到事情不简单。若是只关乎三妹妹,姜春过来却是为何?阿瑗太聪慧,今日跟姜春出去,应该就是存着打探的目的。没想到事情闹到最后,姜春竟动了手,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原本老太太遮遮掩掩,只想背着人送了二姑娘去官学。于老太太和童氏看来,世子开了恩典,便不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上心。暗地里谦让一个名额与大房,该是没有妨碍。”
“可这事儿被阿瑗闹得请了大夫,又惊动了太太,算是掀了那块遮羞布。郡守府为维护国公府和姜家的颜面,必定得表个态。”
越听越吃惊,姜楠揉揉眉心,总算明白姜昱为何这般大的火气。想一想,复又劝他。“这事怪不得七妹妹。若是你我为人兄长的,更有担当,哪里还轮得到七妹妹为府上操心?”
姜家大爷紧握着拳头,总算体会出七姑娘用心之深。便是连太太的声名,也一并顾及了。事情传回老宅,对外只会说两个姑娘相处不好,这才急急分开了,各自领罚。
果然,夜里郡守大人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召二姑娘、七姑娘到跟前问话。一旁坐着的,还有许氏、童氏,连着老太太跟前得意人史妈妈。
屋里几人究竟说了什么,再没有传进旁人耳朵。只翌日一大早,大房太太许氏,领着二姑娘和史妈妈,灰溜溜登上马车,无声无息回了南阳郡。
这也算是郡守府彻底扫了大房脸子,有了这层间隙在,想来日后两家人往来,也就随着时日益发淡了。
而府上七姑娘,竟也出人意料,被郡守大人罚了跪佛堂。这还是头一次,府中众人听说七姑娘挨罚。
“小姐。”外头太太派来的看守的婆子被绿芙使了银钱,特意通融些时候。春英提着食盒,一样样自家姑娘爱用的饭吃摆在她面前。“明明是二姑娘动手,怎地到了最后,大人连小姐也一并罚了?”
春英哽着声气儿,觉得七姑娘好生委屈。
姜瑗盘着两腿儿,这时候也顾不上仪态,只一个劲儿往嘴里送吃食。“不怕的。再两日就能出去。记得每日送了好吃好喝的进来就成。按照家规,只每顿给一碗白羹,两碟子咸菜。当真要命。”
姑娘脸上明明带着笑意,春英却止不住想落泪。“那您赶紧再多用些。”又蹲下来替她揉捏腿脚。
上房里,陶妈妈一脸心不在焉,便是连平日伺候惯了的添茶送水,也不当心斟得溢了出去。
“怎地这样沉不住气?”看陶妈妈急着请罪,许氏扶她起来,眼睛却望着后院佛堂那方。
“太太,七姑娘一人在佛堂里,连个软和的锦榻都没有。到了夜里,该是如何难受。您怎地不在大人跟前,多替姑娘求求情也好?多大的事儿,非送了娇滴滴的小姑娘去那黑黢黢,又冷又暗的屋子里关着?”
陶妈妈从小对七姑娘喜欢得紧,舍不得乖巧的姑娘受这样的罪。
许氏强忍心酸,咬着牙逼了眼泪回去。这才叹一口去,挥手叫陶妈妈下去。
阿瑗哪里是在为自个儿领罪。她是为了整个郡守府啊……
其实大人又何尝舍得?可是为了大事化小,遮掩家丑,这事儿也就只能顺势而为,掩人耳目。
将大房意图欺瞒世子的罪名,换做如今二姑娘与七姑娘发生口角。大人盛怒之下,遣了大房一干人回去,三姑娘与韦家的婚事自然作罢。大房也休要妄想二房的气运。
许氏想着大人早上临去前,站在门口背对她的身影,有些能体会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心中对阿瑗的愧疚。
“说是罚她,切莫错待了她。只要她人在佛堂里,旁的事情,你只当不知就好。我这便去行馆与世子告罪,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丑事。好在我姜和生了个好女儿,这次是府上对不住她……”
一句“错待”,足以表明郡守大人对七姑娘的认可。许氏含泪送他离去,心底隐隐生出股骄傲。
虽则郡守大人与太太许氏,并未察出七姑娘在此事中的谋算。可却知晓十岁的姑娘听说要受罚,一句没有辩驳,乖乖点了头,包着泪珠子认了错儿。
看在人眼里越发可人疼起来……
第22章 世子过问
“为下臣家里这糊涂事,扰世子清净,下臣惭愧。”
姜和跪在廊下,庭院中周准正握着缨枪,一套功夫使得直叫人眼花缭乱。那劲力呼呼作响,连带院子里柳枝,也随着他气劲不时摇曳。
顾衍立在书房门前,笔挺的玄色锦袍,腰间佩了枚暖玉,形容清雅,意态风流。此时静观周准习武,沉默的眼眸中,不辨喜怒。
“罚了她几日?”
姜和心下一惊,从没有想过,世子听过他请罪,最先开口,却是问的罚了府上七姑娘多长时日。
“这……”也不知世子觉得罚得轻了或是重了。姜和俯身一拜,不敢隐瞒。“却是三日。”
好在他已呈禀过实情,想来阿瑗此番是为周全国公府与姜氏颜面,这般已是委屈了她,世子该不会另行降罪。
果然,片刻寂静之后,姜和只听世子淡淡应了声。
然而出乎他意料,下一刻,那人沉吟过后,却是紧接着发了话。
“如此,另行多关她两日。”男子如玉的面庞依旧清冷,半面落在光晕中,越发显得俊逸无匹,高不可攀。
郡守大人百般不解步出行馆。今日他特为姜家请罪而来,怎地世子对此事好似并不在意,惟独对姜瑗受罚一事看得更重?
古怪的是,那人最后又言道:“小惩大诫。”听这话,分明是没打算真叫她吃了苦头。反倒像是敲打他,提醒他莫要一心讨好国公府,对七姑娘施了重罚。
如此前后矛盾,既要多关人几日,又不能罚她太过。却是为何?
与姜和一般,管旭起初也是犹自纳闷。直到世子唤周准进屋,交代他一桩差事,管大人这才猛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听出些门道。
世子命周准送宫里贵人用的“白玉膏”过去,这是对姜七姑娘伤势留了心。
真是稀罕事儿!世子何时除了正事,对旁的事情还能分出些心神,关心起人来?便是国公府里至亲之人,这位也鲜少表露关切。
这么顺着想下去,多出那两日,按照世子惯来不喜解释的行事……莫不是,这位是想着让七姑娘得个安静地儿,好好养伤?
管旭摸摸下巴,越发觉得有理。
“主子,您要担心七姑娘伤势不能及时痊愈,耽搁给您调养的时日,何不放了她出来,在园子里禁足也未尝不可。跟前有仆妇伺候,七姑娘也能稳妥些不是?”
自认摸清了世子用意,管大人立马谏言。
顾衍斜斜扫他一眼,目中幽深看得管旭渐渐收了声儿。
“关她在佛堂,自是为了惩戒。放她院子里禁足,便失了初衷。”
多罚她两日,又赐她白玉膏,虽则有不喜旁人打扰她将养的意思在里头。更多却是要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长个记性。
郡守府上下,除去姜和,尚有姜楠姜昱,何时轮到她一内宅姑娘,强出头担下这副担子?
眼前浮现出那日厢房之中,被她小手拽住腰间佩绶的情形。那样保养得宜的一双小手,若是手背上添上几道血淋淋狰狞的口子……顾衍如渊的眼眸,不禁沉了沉。
“还要再多待两日?”几经周转,消息到了姜瑗耳中,已是夜幕时分。
春凉的晚上,七姑娘孤零零缩在今儿午后新抬进来的锦榻上,拥着才晒过,还带着暖意的被子,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人为何横插一手,突然就罚了她?
正凝着小脸,出神瞅着昏黄的烛火,便听门外有人轻轻扣门。
这时候,早用过了饭,春英该不会再来才是。起身打理一番,姜瑗缓缓拉开条门缝,待得看清外间来人,险些压不住心底惊骇。
“大,大人?”怎地这人又来了郡守府?如此情形,莫非世子等不及,又要强掳她出去?
周准皱一皱眉,看着眼皮子底下逐渐露出来的脑袋,女子散着发髻,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惊疑。
冷哼一声,男子话里带着轻嘲。“莫以为世子与你一般?赵国公府世子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言出必践。品行极贵,天下皆知。七姑娘还是莫要胡思乱想的好。”
初时震惊过去,又听他这样说道,姜瑗彻底放下心来。点一点头,对他明里暗里的奚落毫不在意。却是对自个儿“小人之心”,稍微觉着有些脸红。
仔细想来,那人确实如他所说,用不着对她个小姑娘食言而肥。
“大人此来,可是世子有话交代?”女子眼眸澄亮,落落大方。除了面上还有些羞愧带起的红晕,很快便镇定下来。
见她如此,周准松开眉头,从袖兜里取出药膏,不容她推拒,直接往她怀里一塞,片刻也不久留,人已出了抱厦。
“世子有命,七姑娘务必自省己过。”留下一句话,院中再见不着那人身影。姜瑗揉揉眼睛,心底惊叹不已。好俊的功夫!
合上门,回到榻上,这才看清手中竟是一支只巴掌大小的青瓷药瓶。质地细腻,画样考究。只这瓶子拿出去,也能卖上好些银钱。
轻轻拔了红绸瓶塞,鼻尖立时传来一股淡淡草木香气。摇一摇,里间晶莹翠绿的膏药缓缓淌在手心,姜瑗凑近嗅一下,只觉神清气爽,带着股薄荷的清凉。
这样好的药膏,岂是寻常人能够用上?果真是国公府,底子深厚,随便拿出个物件,也是外间罕有。
可他为何又要亲自赐药?是怕她伤势不好,拖累了替他诊治?不得不说,这点上,七姑娘与管大人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沾上些好闻的药膏,轻轻抹在伤处,片刻后再感觉不出之前火辣辣的疼痛。只觉手背凉悠悠,很是舒服。姜瑗猫咪似的眯了眯眼,十分满足收好药瓶,这才想起,那人像是叫她思过来着?
蜷在锦榻上慵懒打了个呵欠,抱着暖烘烘的被子,姜瑗努力振作精神,奈何总抵不过一日疲惫,带着这疑惑,人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周准再次出现在门外,七姑娘傻眼盯着来人,耳中轰隆隆响着周大人方才叫她始料未及的问话。
“七姑娘可想得清楚,此番错在何处?”
这人抱着柄长剑,眼眸高抬,一副不欲理睬她的模样。肯这般耐着性子,拖长了语调问她声“错在何处”,显然不过是转达世子的问话。
姜瑗这会儿犯了难。继世子罚她,又钦赐下药膏,到如今审问她“自省”这功课做得如何。偏偏她没将他这话当成一回事儿,早忘到不知何处,此刻哪里答得上来?
“姑娘这是从未想过?”看她目瞪口呆,意外之极,周准好笑勾了嘴角。“在下劝姑娘谨慎些为好。需知晓,世子从不喜多言,但凡出口的话,绝非儿戏。”
经他这么一吓,这日晚上,姜家七姑娘知错能改,苦思冥想许久,除了认真琢磨自身过错,更满目愁容,十分不情愿瞧明白一件事儿:
这世间,除了自小与她亲近的二爷姜昱,怕是又多出个妖孽,能一眼看穿她小心翼翼,藏着的心思。
第23章 一个甜枣
“七姑娘是这么说的?”一大早伺候过世子用饭,唤仆从撤下席面。管旭听周准回禀,端着茶盅递到世子跟前。
姜家这位姑娘,几番接触下来,观她言行,很是聪慧。至少心思通透,知道什么人万万招惹不得。这回认个错儿,态度异常诚恳,半点儿没有遮遮掩掩。颇有些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磊落大气。
顾衍含着茶水漱过口,目光落在看似心情不错的周准身上。
竟还与她较起真来,她也不过虚岁十一。能让周准这般记着两人间结下的梁子,却也算作她本事。
念及她琢磨一宿,得出句“行止僭越,自作主张”,顾衍勉强能够受用。再深的体悟,他也没指望她那脑袋想得明白。
本打算就此作罢,出门时候正好碰上燕京赵国公府,不远万里差人自水路运来,新摘的芦橘。
眼见三筐黄橙橙的芦橘,又大又圆,行馆里除去侍卫,统共也就这几号人,哪里用得上这许多?
代为管家的管旭敲一敲折扇,心里一合计,若是世子应允,余下的赏了姜家和张家,总比搁角落里糟蹋的好。
听他提及姜家,顾衍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幅场景。
姜家七姑娘埋着脑袋,两手扣在一处,小小的人儿,安安静静守在佛堂。女子面目看不分明,只露出的额头光洁白净。
脚下步子一顿,男子目光在竹筐上挨个儿扫过,挑了品相最出挑的那筐,转身向周准示意,“入夜带些与她送去。”
与他送去?还特意交代了“入夜”……管旭看着一旁骤然沉默的周准,忍了许久,终是笑出声来。
这几日每到夜里,周准去的也就一个地方。这个他,原是指的“她”。七姑娘运道极好,一身本事被世子瞧中,竟还得了主子另眼相待。
“周大人还是早些放下对七姑娘的成见为好。最不济,世子病愈前,七姑娘还是主子跟前得用人。”
更何况,只近日看来,世子对姜家格外有些不同。再加上七姑娘尤为特殊,往后凡事跟姜家沾上边儿,还得多长几个心眼儿。
这日晚间,点着明亮烛台的净室里,姜瑗独自坐在小凳上,眼看着面前几样送来的吃食,目光落在中央分开摆放的三份鲜果上,七姑娘很是纳闷儿。
左边放着的,是晚饭后春英偷偷递进来的金丸,在北边,该是唤作芦橘。只五六颗,洗得很干净,摆在釉彩磁碟里,色泽鲜亮,十分招人。
不用多想,这定是太太分拨给各院儿尝个鲜。许氏心疼她,按例送了去桃花坞,这才有了春英往佛堂里给受罚的七姑娘送吃食。
右边放着的,依旧是金丸。却是姜昱,连带张家二爷张琛,两人凑堆儿,给她送来十余颗果子。盛放的碟子很是素雅,由姜昱四方斋里自制的竹篾编成。果皮上还带着水珠,可见是福安清洗过后,赶着送来。
末了,正中央用食盒装着,拎在手上只觉沉甸甸,姜瑗提着颇有些吃力的,却是由周大人半夜敲开她窗户,二话不说,硬塞到她手中,又一份鲜果。
揭开盖子,里面用荷叶盛放着大小相仿的金丸,个个儿水灵饱满,个头儿极大,衬在墨绿的叶片上,越发显得诱人起来。显是精心挑选过的上品。
莫非今年金丸长势喜人,收成极好?往年里的稀罕物,如今不值钱了?七姑娘左右瞅瞅,渐渐生出些疑惑。
这三份果子,哪个都比她往年从郡守府得到的份例,好上太多。不止色泽匀称,且果实大小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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