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好久不见。”她缓步而入,我听着脚步在我身前停住,只笑道,“好久不见。”
她坐了,笑道,“这样久不见,我以为姐姐的身子还是依旧,不想,已经这样笨重了,叫人惊讶。”
“所以我该庆幸,没了这双眼睛,我脑中的栀浅,还是那日在东宫门前拉着我的手不想离开的小女孩,还是那个叫我追到城门还是放心不下的小女孩。”我苦笑道,“若是现在看见了,是不是很多东西,便连怀念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才说,相见不如怀念。”良久,她宛然笑语,“姐姐怀着孩子,反而喜欢胡思乱想了。”
是啊,对从前的种种惦记,只能是我的胡思乱想了。
苦笑一声,“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今日是重阳,恰好泰哥哥也回来了,不如姐姐今日回来我们聚一聚?可好”她说的彬彬有礼,我却知道,是一封包装精致的糖衣炮弹。
我选择接受,只因为她给的。
我愿意满足浅浅的所有要求,一如当年,我*着她,依着她。
她扶着我的手出去的时候,我就那样的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她的掌心很凉,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好转,而此刻,也许是太尴尬的缘由,她的身子,有些颤抖。
我扶住她的手,“没关系,只是我们姐妹走一走,有什么难过的。”
软轿已经在园子外头等着,她一早就计划的万全,三哥嫂嫂不放心,在园外等着,见我出来,立刻拦下,“灵儿,你如今身子这样不便,若不然,不要回去?”
“再不然,我陪你回去。”二嫂说着,就上来扶住我。
“无妨,这位是王府侧妃,也是我在宫中多年的姐妹,她在,哥哥嫂嫂尽管放心,不过就是宴饮,最迟明早,我一定就回来了。”我笑着被她扶入软轿,放下帘子,我听她对我的哥嫂道,“王妃身子贵重,那边王爷也盯着,一定不会有闪失的。”
起轿前行,我知道栀浅一定挖了坑等我跃入,却不想,她为我备好的,是一座坟墓。
我就这样在软轿中一路颠簸,一路头痛难安,我不知道的是,婆婆虽然冷淡,这一次却跟着我回来,若不是她,我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
冥冥之中,总是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绳索,将我们紧紧的扣起来,她无缘见到自己儿子一面,却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孙儿。
轿子停在王府的花园之前,阿泰在那里等着,依旧是浅浅扶我下轿,还是她将我交在阿泰手上,她笑语嫣然,“泰哥哥,姐姐回来,我们便去园子里等着吧。”
这一句,她笑的天真,笑的纯粹,好像从前,什么都没有变化。
我一步一步跟着阿泰,一步一步,走进陷阱。
218七情之虹的降生
已是秋日,夜间还是阴冷的,可是栀浅偏偏把这夜宴之处选在湖中,我听着那潺潺水声,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怎么?你不舒服?”阿泰立刻紧张起来,“来人,去为王妃添件衣裳。”
“妹妹好兴致,竟然把这夜宴设在湖中,可有什么独特的意味?”我笑问道。
“姐姐可知‘留的残荷听雨声’,如今正是巴州秋雨连绵的时节,我们宴饮难免冷淡,到时候有这雨声相伴,也少些孤寂。”她如是答道。
我未听过这样的典故,从前我都是不愿读书的,若说现在所知的一星半点,都是那时在崇华寺清修时学来的皮毛,故而这样的意境,也不曾真切的感受过,不过栀浅也说,我们三人的宴饮难免冷淡,感受一些这般滋味,也该是不错的选择。
阿泰为我披好衣襟,扶我落座,“巴州菜肴皆辛辣,我特意备了清淡的东西给你,多少尝一尝。”
难得的,栀浅没有嗤之以鼻,甚至为我递上银箸,“姐姐请尝尝。”
“这是清炖蛇膳,蛇可是补胎的佳品,钟灵你来试试。”阿泰送入我口中一点,“可美味?”
蛇我该是没有尝过的,可是为何入口,仿佛不是那样陌生的味道,不过,我也不疑有他,只是那汤汁,隐隐有股鱼腥味,叫我纳闷,难不成,是一条水蛇?或是说蛇便是这样的味道?
“姐姐觉得这汤可好?”栀浅笑起来,“还有这点心,也是特意找了京中的厨子做的,巴州厨子做的点心,怎样也没有这个味道,妹妹记得咱们在崇华寺的时候,因为那片桃林,最喜欢这个味道了。”
我是喜欢桃花酥不假,可是如今已是秋日,哪里有桃花拿来做点心?
浅浅尝一口,香甜不足,苦涩却多了许多,“好像这味道,同从前的,有些不同。”
“没有许多桃花,所以只好用桃仁研碎掺杂,好歹有那么些味道。”阿泰笑着,“难为浅浅有心。”
她有心,可是却用错了心。
秋日的芭蕉米糕算是巴州的特有,那酸甜微凉的口味我最喜欢,一时贪吃,用了许多,又有一盏琥珀冬瓜碧落羹,也很美味,我也只是浅尝几口,最叫我高兴的,该是那水晶肘子,我最最喜欢的东西,直接动手啃个干净,阿泰笑着叫我慢些,“姐姐喝点花茶去去腻味。”
她说的是“花茶”,却不曾说,是红花!
不过是片刻,我还等着听阿泰沿途的笑话,肚子便痛起来,这般痛楚,我从未经历,直接喊叫起来,“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怎么了?”阿泰扶住我,“快些去请郎中过来!”
他想要抱起我,却被栀浅拦住,“姐姐这样的身子,万一有什么不测,不如,让我去照看。”
我心里说了十万个不要,可是口中呼喊的,唯有“痛!我好痛!”
“好痛!”
感觉自己的身子,快要裂开一般,而阿泰思量之后,把我抱在软轿之上,“我在这里等着郎中过啦,钟灵这边,你先照料一时。”
我不知阿泰此刻为何要这样做,为何会把这样的我交给栀浅,而不过一个转角,我便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着向我扑过来,撞倒了我的软轿,我就那样翻滚着,随着倾倒的软轿,歪倒在地上,我那样用力的护着腹部,而仅一瞬,便触到吓体流出的,滚烫粘稠的液体!
“阿泰!浅浅!”我抓着轿子大声呼喊着,“快来人啊!救我!救我!”
耳边,唯有浅浅的尖叫声,而她除了尖叫,并无任何动作,我知道,她不打算救我。
风也似赶来的阿泰扒开轿子,打横抱起我,往前奔去,“钟灵,没事!我在!”
“救我!救我!”我呢喃着,因为这疼痛和惊吓,在他怀中睡去。
一直有人在我耳畔,喊着我的名字,叫我不要睡去,一直叫着喊着,要我用力,要我努力,可是我用尽的全身力气,身子在冷汗中浸湿,也不曾有任何进展,我那么痛,那么痛,仿佛有人要撕开我的身体,是要生生拉扯我的皮肉,我那么那么痛,还会有一点一点气力吗?
我也许是要死了,整个人,都慢慢沉了下去,仿佛,就要坠入地狱。
我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就这样一直掉下去,便同那日,跌下城楼的我,一直飞下去,没有终点
慌乱中,不知是件什么物事,被我咬在口中,因为这咬牙的坚持,终于听到,仿佛是有一声婴孩的哭声,很嘹亮的,很划破这夜空,也惊醒昏昏沉沉的我。
“是我的孩子吗?”我好想看一看。
“王妃快看,是一位小世子。”一位丑陋不堪的婆婆,将一个血迹斑斑的襁褓送到我眼前,“王妃可喜欢?”
我不喜欢,肉红的颜色,邹邹巴巴的,脸的挤在一处,看不清鼻子眼睛,两只小手四处乱抓,只有一张嘴,哇哇乱吼,“这怎么会是我的孩子呢?丑的可怕!”
“丑?哪里丑?”阿泰苍白的脸色尤为不满,“这孩子多么可爱?哪里丑?”
时间禁锢,而后,是他诧异的盯着我的面容,“钟灵,你看的见了?”
我看的见?我竟然看的见?我怎么会看的见?
可是碧色的帐子,红褐的*榻,还有明亮的烛火,我都看的真真切切,还有我的孩子,皱巴巴,肉呼呼的孩子,一切都那么真实的,我都能看的见了。
“好感谢这*,好感谢这个孩子。”阿泰欢笑着,抱着孩子在屋子里飞旋,“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就这样治愈了你娘亲的眼睛,该叫父王怎么谢你?”
可是为何他说“父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的停顿?
也许,是他还未接受这个称呼吧?毕竟,这是王府里,第一个孩子!
“九九重阳日生下的孩子,真是一个好兆头,该起什么名字呢?”他大笑着看我,“要不然,为了纪念你的眼睛,就叫宇文眸?”
“宇文眸?”我认真思量,“人说眼睛是七情之虹,叫宇文虹可好?”
宇文眸,“眸”字,我总觉得是一个阴谋。
我不想我的孩子,生活在怎样的阴谋之中,“虹”,我要我的孩子,同天边的彩虹一般,人生绚丽而多彩,自由自在的悬在天边,多好!
“宇文虹?”他反复念叨,“这样说来,仿佛更好听些!”
他笑着望着那孩子,“宇文虹,虹儿,你母妃起的名字,可好听?”
“虹儿!”
“虹儿!”
他一连声的唤了许多次,才终于叫等着的稳婆抱下去盥洗,也便是这个时候,我看到他胳臂上的血迹,“阿泰,你的手臂?”
“无妨,为了迎接我的儿子,留了个纪念!”
他笑的欢喜,我才知道,方才我到底咬到了什么,才晓得,为何方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讪讪的问询,“一定很疼吧?”
“不疼,”他过来拥住我,“一点也不疼,你的牙啊,是糖粘的,你尝尝,都是甜的!”
故意把那胳臂给我看,洋洋得意。
“我诞下孩子的消息,我哥哥嫂嫂,还不晓得吧?这样晚了,她们一定担心的很。”我催促他,“快去请人知会我哥哥嫂嫂一声。”
“还需你嘱咐?一早就告诉了。”他喂我喝点参汤提神,“你就安心在这里安养身子吧。”
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思量,我的孩子只有八月,为何不过是一餐宴饮,肚子便无故疼起来,而为何那样巧的,被人撞倒,静心想想,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好在这夜,因为是栀浅置办的酒宴,我留心自己吃过什么,等日后出了月子,一定可以查的清楚。
“是什么丫头,冒冒失失的,撞了我的轿子?”缓口气后,我终于问道。
“是紫燕那个丫头,这些日子她便在后厨料理,谁知听说你出了事,赶着去见你,结果竟然好心做了坏事,差点酿成大错,”阿泰安慰我,“我明天就打发她出去,这样的丫头,留着也碍事。”
“打发走了?”我心里难过,“既然她是为我,怎么可以这样?”
我想起她曾说过要保护我的话来,也觉得窝心,“再回来照顾我吧,如今有了虹儿,该多个人照顾。”
“既然你肯原谅,留着也好。”他扶我躺下,“你受苦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歇一歇。”
也许真的是劳累,才合上眼睑,便昏昏睡去,梦中尤觉得甜蜜,我的孩子,我的虹儿,已经这样安然的,来到我的身边了呢。
219聚散有时,不诉离殇
果然,这日的餐饮,并不是那么简单,蛇肉,却炜在鳝鱼的浓汤之中,鳝鱼,也是有孕之人断断不能用的东西,那桃仁也是极为阴毒的东西,芭蕉也是至寒之物,用其叶片蒸出的糕点,那寒气便会进入,同食用芭蕉一般,那杯花茶,便是正正经经的红花炮制,虽比不得红花汤药,却也足有堕胎的分量,这一点一点加起来,栀浅这一餐,是要为我送行的意思吧。
知道真相的我也只好置之一笑,好在,我福大命大,没有随她心愿一尸两命,而是迎来我早产却平安的虹儿。
这些日子,虹儿渐渐的长开,也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乌黑的眼睛,总是转啊转啊,二嫂过来看我的时候便说,这个孩子像极了我小时候,一样的顽皮淘气,便是在襁褓里,也不肯安分。
孩子还小,又能看出什么来呢?她们这样说,也不过是叫我欢喜,可是虹儿的身子壮实的很,完全不像是早产的孩子,甚至比足月的孩子,还要壮实的多,“这孩子可是比我家老大刚生下来还壮实多,瞧这劲头,以后习武打拳,一定是天生神力。”
“二嫂一天就想着习武打拳,我倒觉着,什么也不会,一无是处的,挺好。”我乐呵呵的傻笑,“什么也不会,就没人打他的主意。”
“那可是万万不可。”阿泰刚刚议事会来,还是一身铠甲戎装,忙着跑进来插话,“虹儿日后是要继承我的大业的,哪里就能一无是处?天命凤女的孩子,必定是
天之骄子,不能差了。”
“王爷这话很对。”二嫂笑着附和,“以后一定要好好习武的。”
我对二嫂这样的回答很是无奈,从前看不见的时候,以为二嫂这样的女子,该是五大三粗的,极为剽悍的母老虎,谁知见了尊容,才晓得,面容清秀身子窈窕,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可是这神采,这气势,怎么看着都不像,除了这声如洪钟的洪厚,哪有一点习武之人的样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
婆婆是一位极丑极丑的老妇,我曾经触碰到她树皮一样粗糙蜿蜒的手臂,而今我才知晓,她的半边容颜,皆是这样的丑陋可怖,那些伤痕,皆是火烧的疤痕,让我想起,东宫的那场大火,叫傛哥哥,姑姑,室宜离我远去的那场大火,让我真切的感受他们的疼痛,他们的无奈,以及残忍不堪的死状。
而紫燕,是乖巧懂事的姑娘,同巴蜀人家的娇小女儿并没有丝毫分别,也许因为这一次撞到我的过失,她如今在我面前,总是怯弱而游离,无妨,小孩子,慢慢的,总会好的。
我的孩子平安诞下,便是王府里唯一的小世子,该来的,总是要来,我因为在月子里可以避开许多人的叨扰,可是唯有她,我不能避开。
那日我正抱着虹儿在怀中逗弄,孩子一直望着我笑,笑意正憨的时候,紫燕前来通禀,“姨娘过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该见的总要见,正好,我也有许多话要问她。
“叫姨娘进来吧。”我笑着挥手,“你们也都下去,我们说说话。”
紫燕领命领着乳母众人下去,我笑着看栀浅提裙进来,从前千丝长发垂于脑后,玉铃铛簪在发间,清纯可人,不施粉黛,而今高高挽起的凤髻,发间埋着珠玉金钗,浅紫绣线长袍还有身下的罗裙,都让我觉得,她老了这样许多。
算起来,我们也仅仅有一年多未见,算起来,她也才满十七岁。
十七岁的女孩子,怎么会叫人觉得这样老迈呢?
“姐姐当真好福气,虹儿很乖巧呢。”她趴在榻前望了几眼,看的出,她对虹儿,真心喜欢的很。
“有这样的福气,也该谢谢妹妹苦心安排,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见到这个孩子。”我笑的坦然,却看到她的脸色一僵,抬头望我,连指节都颤抖,浅浅,果然还是小孩子,藏不住一点心思。
“你都知道了?”颤抖的音色,她问我。
“你做的那样明显,我怎会不知?”我直直盯着她,“栀浅,这个孩子还活着,我还活着,怕是你没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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