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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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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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道韫悠悠道:“从石兄所言也不无道理。庄子云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这么说来,对这世间万物万事,岂不是样样都不要强求,无为无谓罢了。诶!只是,只是那也未免太过消沉!”

  段随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装逼装过了头,又把自己绕进去了——他本身的确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可如今心中装着燕儿,如何能够不强求?

  想到燕儿,段随心中一痛,霍然激动起来,开口道:“也不尽然!身外之物自然无谓,可若是心爱之人、心爱之物,怎能不争?怎能消沉?”

  谢道韫莞尔道:“从石兄几时变得这般善辩?你这是要与我谈玄么?”

  段随呆立半晌冷静下来,突然呵呵道:“令姜就不要取笑于我了。我不过一介武夫,哪里敢与你谈玄?实不相瞒,何谓玄我都摸不大清楚。”这倒是实话,魏晋士人谈玄,多引经据典,言辞高深莫测。段随最多拣些现成的哲语拿出来忽悠两句,倘若真个与大才女谢道韫谈玄,非叫人笑掉大牙不可。

  可谢道韫不这么想,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这人最不老实!说话前后矛盾不论,叫你谈玄,却又拿什么武夫的身份来作挡箭牌。

  段随只是笑,不说话。

  “你这人还最是奇怪,明明年轻气盛,手掌大军,却老说些丧气话;可若是说你不思进取,你又能与叔父说出那般话来,用兵打仗更是勇猛。。。羯哥说从石兄乃是大才。。。要我说,你呀,根本就是个歪才!”

  “你几时见过这般玉树临风的歪才?”段随立得笔直,仿佛他是那天下一等一最正直不过之士。

  。。。。。。

  日头偏西,京口北固山上,谢玄与刘牢之、孙无终等人长谈已毕,大伙儿起身欲走,却发现遍寻不着段随。

  当下刘裕张口呼喊起来,过了片刻,东边小林中钻出两道身影,赫然正是段随与谢道韫。众人一愣,均想:难怪这许久时间不见二人,莫不是他两个偷偷跑到远处私会去了?

  谢玄顿时涨红了脸皮;刘裕等几个则面露会心笑容,其状不可谓不猥琐;刘牢之等人久经世故,瞧众人神色大约猜出些缘由来,一个个装出正经模样,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孙无终喝得多了些,一时没看清场中形势。他摇摇晃晃走到段随身边,揽住段随肩膀道:“兄弟!大伙儿喝得热闹,你却跑去了哪里?不行不行,当罚三大盏才是!”

  段随并不推辞,嘻嘻一笑,取了酒过来便喝,一气灌下去三盏,面不改色。孙无终大声叫好。

  从石这厮!居然还好意思喝酒笑闹?谢玄心中微愠,大声道:“不够不够!再与他三盏!喝完了,还要做一阙好诗,仍以这大江为题!”

  众人轰然叫好,谢道韫咯咯笑道:“正该如此!从石兄,不要诗辞,还用你上回吟咏的新体可好?”

  “酒来!”段随大声叫道。

  再三盏烈酒下肚,段随举杯向天,其状放浪形骸,其人翩然高歌: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此一阙豪气干云,一扫谢道韫所说的消沉之气;阙中大有深意,叫谢玄、刘牢之他等极目北望,不禁若有所思。。。

  


第三十四章 后院


  时光匆匆,一晃又是数月时间。

  东晋咸安二年六月,稍稍回复些安稳气象的建康城里,桓家世子桓熙这几天的心情颇为不错。这厮也没什么具体的官职在身,可一个桓温世子的身份已然足矣,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点头哈腰,便是皇帝司马昱对他也是客气万分。

  倘若非要找出些不和谐的声音,大约就属那些累世巨族了罢。到底这些人身负清誉,又是打小惯出来的骄傲脾性,碰到桓温这等权倾天下、靠真本事杀出来的自然没脾气,对于一个身无寸功、鲜有才名的桓熙,还不至于太过巴结,多半来了个避而不见,免得尴尬。

  于是自觉有些不甘的桓世子今日骑白马、着锦衫,在百余劲卫的前呼后拥之下,直趋城南,号称要“一游乌衣巷,赏秦淮风月”。他可没喊上素来看不顺眼的段随与骁骑军将领,后者也乐得不用见他。

  乌衣巷里自然以王、谢两家为首。王家家主、后世称为书圣的王羲之并不在家,他早已辞官归隐,带了几个儿子跑去会稽金庭,纵情山水之间;琅琊王氏另一支的家主王彪之则有事不在府中;桓熙自觉地位超然,不愿意与同辈的王家子孙“过招”,于是一头钻去了谢府,要“拜访”闻名天下的安石公。

  (王羲之的生卒年一说三零三年至三六一年,另一说三二一年至三七九年。小说需要,笔者将谢道韫的生年推后了不少。如此一来,与谢道韫颇有些关系的王羲之,他的生卒年自然取了后者,即三二一年至三七九年)

  深受段随“忍术”影响的谢安闻听桓熙来访,大摇其头之下还是出厅相迎,心中所想,无非是少生事端。

  桓熙这厮大约有些自来熟的性子,一眼看到谢安迎上来,居然一把拉住谢安之手,大笑着拖起谢安直往府中走去,仿佛这乌衣巷里的谢府倒是他自个家一般,其状旁若无人,毫不顾虑论辈分其实他是矮着谢安一辈的。

  随同前来的谢家子侄见状一个个脸色不善起来,反倒是谢安本人谈笑自若,并不见异色。

  “安石公府中别有洞天啊!”桓熙夸了一句,此言倒是不虚——他信步走来,只见谢府上下虽说并不奢华,却布置得精巧雅致,随处可见花花草草、亭阁水池。。。看着明明已经无路可走,待绕过一丛紫竹、或者转过一道院门,却又是柳暗花明,好一番景致在内。

  谢安微笑不语,略感得意。若论雅之一道,世间有几人比得上他等高门大族?桓氏也是名门,不过终究是武人出身,当然无法相提并论。

  可紧接着谢安便笑不出来了。桓熙这厮一马当先,越走越是带劲,全然没有与谢安往正堂去的意思,只管往那些僻门小径里钻,大伙儿跟都跟不上。

  其实桓熙本就是跑来耍威风的,从未打算坐下来长谈。话说回来,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叫他与谢家这些才华横溢的子弟谈玄论道,岂不是太难为了他?

  反正来过了谢家,又把谢安本人拎出来作陪,自己的目的便算达到了,回头少不得吹嘘一番自己如何势压王谢大族。至于此来到底干了些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那却是无所谓的。存了这个心思,桓熙便打算索性来个“谢府半日游”,也不往正堂叙话了,且随意逛上几圈,只要谢安一直在旁作陪便可。

  然而桓熙未免太随意了些,以至于转过几个院子,他居然一头扎入了谢家未出阁女眷的居处,正要大步踏入院门,后面谢家子侄纷纷叫嚷起来。谢安皱了皱眉头,轻咳一声道:“世子,此处有些杂乱,却是不便进入。不若我等转回正堂,我已备了香茶以待。。。”

  桓熙也是鬼迷了心窍,加上人声嘈杂,他全没听清楚谢安话中之意,脑子里更是半分没想到自己逛到了不该逛的地方。眼瞅着院中几株木槿开得正艳,颤颤巍巍煞是好看的样子,连他这等粗通文雅之人也起了上前一观的兴致,当下脱开谢安之手,在一众目瞪口呆的谢家老少注视之下,就这么跨了进去,边走还边笑言:“无妨无妨,某家瞧这里好得很,哪里杂乱了?”

  “啊!”“哎呀!”几声惊叫,花丛后窜出几个惊慌失措的谢家女儿来。这高门内宅、深深后院里头几时来过陌生男子?更何况桓熙貌相粗陋,其张牙舞爪的样子实在不讨人欢喜,顿时把几个正在赏花嬉戏的少女惊着了。

  桓熙一呆,他就是再不聪明这时候也晓得撞进不该进的地方了。只是他嚣张跋扈惯了,心想这时候若是灰溜溜地跑出去,岂不是在谢家老少面前丢尽了面子?岂不是说他桓世子是个粗鲁莽行之辈?回头怕不要被建康城那帮子士族笑死。

  怎么办?

  这厮浑脾气上来,索性站定了不动,继而对着少女们一拱手,涎笑道:“某乃桓熙,见过众位女郎!”他自以为“世子桓熙”的名头早已响遍了建康城,自己此刻的架势必定是潇洒飘逸。。。既然误闯了谢家女宅,说不得豪放一把,弄不好还谋来个风流不羁的美名,这等事在这无尽风流的魏晋时期倒是不曾少见。

  可惜落在谢家女儿们的眼里,却只是一个自大无聊的狂徒在那里自顾自地作态,其蠢拙之状简直叫人作呕。少女们纷纷撇过脸蛋往里屋走去,却有一女大步迎了上来,厉声道:“兀那狂徒,无礼至极!怎敢擅闯谢家后院?还不快快滚出院去!”众人瞧时,赫然正是谢道韫出了马。

  谢安暗暗叹了口气,并不说话。若是换了往常,他多半要出声责备谢道韫对“贵客”无礼,只是今日确属桓熙莽撞,谢安再“忍耐”也不能全然失了气节,一味的委曲求全。他心中有气,当下打定主意,就由着谢道韫这位家中最有脾性的侄女骂将过去。

  谢家子侄们更是老大不高兴,与桓熙的近卫们推推搡搡起来。

  桓熙大怒,从来就没人敢如此斥责自己!脸色一寒,正要发作时,一抬头却愣在了当场——眼前的少女貌美尤赛满园鲜花,加之此刻柳眉倒竖,粉脸含嗔,真个是别有一番风情!

  桓熙也是个好色荒淫之徒,平日里狂蜂浪蝶见得多了,抑或是畏他强权不敢反抗,经得多了便失了趣味;似谢道韫这般敢于当面怒骂他的女子,却是平生第一次碰到。加上谢道韫出身名门,长得又极为俏丽,顿时勾起了桓熙心底的欲望,暗暗大叹“若得此女,此生不虚!”

  一转眼桓熙便换上了满脸笑容,开口道:“却是在下失礼了!”谢道韫的“惊艳”出场一下子让他换了口气,居然谦称“在下”了。

  谢道韫冰雪聪明,一眼看见叔父与兄弟们都在院外站定,顿时晓得面前这人并非擅闯,多半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虽说此人面目可憎,倒也不能再行叱骂,于是冷哼一声,自行往里屋去了。

  桓熙在谢道韫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着恼,轻手轻脚踱出了院子,一脸愧疚地对谢安道:“安石公!是小侄莽撞了,恕罪!恕罪!”

  众人眼珠子掉了一地——桓熙这厮从来都是自称“某家”,方才变成了“在下”,此刻更是连“小侄”都出来了。莫非被阿元骂了一通,竟然转了性子?

  谢安反倒给弄得没了脾气,正要与桓熙好言相向,就听桓熙嬉皮笑脸地说道:“安石公,不知方才那位女郎是府中何人?芳名为何?”

  谢安面色一沉,谢家子侄们则发出一阵哗然之声——这厮好生无礼!竟然追问闺中女子的名字!

  眼见谢安面色不豫,桓熙却毫不在意,反而舔着脸追问不已。谢安叫他追得实在无法,只得冷冷道:“侄女道韫,若有冲撞了世子之处,还望包涵!”

  “无妨无妨!哈哈哈!原来她就是咏絮女啊,果然大大不凡!哈哈哈!”桓熙大笑着扬长而去,丢下一句:“安石公在上,小侄改日再来拜会,还望届时能请到道韫女郎一会。”

  谢安气得面色铁青。这下子大伙儿算是听出来了,桓熙这厮怕不是看上阿元了!

  


第三十五章 武夫


  桓熙的年岁大了谢道韫不少,早已婚配,以谢道韫的家世自然不可能嫁去作妾。巧的是,桓熙的原配去岁不幸病故了,今日他一见谢道韫的风姿,顿时不能自拔。

  桓熙是真个对谢道韫上了心,一回去便召来了郗超,请郗超帮他去谢府探探口风。一来他摸不清桓温对谢家的态度,不敢轻易造次;二来谢家到底是连皇家求娶都敢拒绝的大人家,总得看看谢家对此事的态度再说。倘若谢家乐见其成,他便好跑回姑孰去求自家耶耶答应此事;万一谢家严词拒绝,自家耶耶又无此心,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这边厢谢家则乱作了一团,只怕桓熙这浑厮来个霸王硬上弓,强娶谢道韫。莫说谢道韫本人千般不肯、万般不愿,便是谢家也绝不愿将阿元嫁去那欺凌晋室的桓家。那样一来,谢家的累世清名定然是一朝丢尽,再也抬不起头来。

  桓熙一走,谢安便找来谢玄相商。谢安心下焦躁,在屋里来回踱步,谢玄则垂首侍立,单等叔父发话。

  “说起来阿元也到了婚配之龄了。。。”谢安突然停步,开口道。

  “是!”谢玄晓得叔父的心思,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是阿元的兄长,自小感情最好。依你之见,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配与阿元?”

  谢玄想了一想,郎声道:“我谢家的女儿自然是嫁去王家最好。前番王右军(王羲之当过右将军,时人称其为王右军)不是曾与叔父谈起,有意为叔平(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表字)求娶我谢家的女儿么?”

  “叔平?”谢安沉吟半晌,缓缓道:“逸少(王羲之的表字)几个儿子里面,叔平略显平庸了些。阿元素来自负才华,一向心高气傲,只怕她。。。”停住了不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相当溺爱这个侄女。

  谢玄正色道:“正是因为阿元才气过人,侄儿才觉着叔平合适。叔平才气一般,然则秉性忠厚,与阿元正合互补之意。倘若如子猷(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的表字)那般,侄儿反倒觉着不妥。子猷才气自然过人,却性傲落拓、放诞不羁,真个成了婚,只怕与阿元落个日日争吵的局面!”

  王徽之为人骄傲随性,行事但凭一时喜好,极富魏晋名士任性旷达的风采。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眺望四方,见月下一片皎洁,于是叫家人拿酒来喝。喝着喝着忽然又想起老朋友戴逵(表字家道,东晋著名画家,终身不仕),他兴致一起,居然连夜坐小船赶往戴家。戴家住在邻县,船行了一夜才到。结果到了戴家门口,王徽之竟然没有进去,又下令原路返回。人问其故,王徽之道:“我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其人之放诞不拘可见一斑。

  谢安低头思索,过了片刻,他沉声道:“羯儿所言有理!”接着道:“逸少早有此心,若是得阿元进他家门,想必求之不得。既然如此,也不用问他的意思了,这样罢,你且去和阿元说说,总要瞧瞧她的心思。”

  “是!”

  。。。。。。

  谢玄得了谢安的指示,当下跑去谢道韫处。兄妹之间自然不用避讳,谢玄先说了桓熙之事,顿时把谢道韫吓得不轻,连声道:“桓熙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仗势欺人之辈,阿元万万不肯嫁与此等无德无才之人!”

  谢玄一笑道:“便是你肯嫁,叔父与我也不肯答应啊!这不就是来与你商量,寻个合适的夫婿么?”

  谢道韫面色一红,低低道:“这等事,何时轮到我一个小小女子来做主?”

  谢玄哈哈大笑:“寻常人自然全凭父母长辈做主,我家阿元却非寻常人也!”

  谢道韫扑哧笑了出来,并不接口。

  谢玄正了正脸色,开口道:“阿元,叔父与我皆有意将你许配给叔平,你意如何?”

  王谢两家往来频繁,子弟们打小都在一起嬉闹,谢玄谢道韫与王羲之几个儿子自然是熟悉的。谢道韫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摇着头说道:“羯哥你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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