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顿大嚼,看着两人的眼神里尽是嘲笑。
慕容冲大怒,猛然一拳打了过去,大叫道:“慕容泓!你干什么?”原来这人乃是济北王慕容泓,正是与慕容暐慕容冲一胞所生的亲兄弟,如今也囚在这一殿之中。慕容泓素来待人刻薄,兄弟几个里头算是名声差的,这时候倒是看得透彻,不过几个阶下囚而已,还讲究什么谦恭礼让?
到底年岁长了不少,身高气力占尽了便宜,慕容泓轻轻让过这当胸一拳,顺势一推就把慕容冲推开一边,喝道:“你若是能打,尽管去外头找那些秦人打去,何必与我怄气?”
慕容暐长叹一声道:“算了!都是自家兄弟,莫要斗了,恁地让秦人笑话!”
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慕容冲叫兄长们几句话说得气性全无,默默隐入了黑暗之中。
便在这时,殿门吱嘎吱嘎地被人推开,一人走了进来,三缕长须,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颇有些懒散之意,倒是个品秩不低的文官打扮。接着甲胄之声响起,五六个重甲卫士持着大戟,一脸肃穆跟了进来。
“是你!石越?”慕容暐脱口叫了出来,来人赫然正是那曾在邺城为使的石越。
“正是区区在下。”石越笑了一笑。
“石。。。石侍郎,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慕容暐蓦然省起,这里早已不是邺城,眼前此人也不再是当日那区区使者,而是秦国的黄门侍郎,苻坚麾下的重臣。
石越并不答话,脸上复又现出似笑非笑的懒散表情来,盯着慕容暐看了好一阵。慕容暐只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又猜不透对方的意思,渐渐地便冷汗迭出,僵在那里竟然直不起身子来。
石越身后的甲士们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听在慕容暐耳朵里,除了不屑还是不屑。只一瞬间,慕容暐眼中徒留了黯淡一片。
“哼!”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却不知他是不满石越仗势压人,还是看不得亡国之君慕容暐的窝囊样子。
“放肆!那是何人?”石越皱起了眉头,殿中光线太暗,实在瞧不清楚。
“石侍郎恕罪!那是罪臣的幼弟慕容冲。凤皇他自小脾气便有些犟,其实并无恶意,并无恶意。。。”慕容暐赶忙解释。
“哈哈,原来便是慕容冲此子!倒是无妨,无妨。。。”石越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似乎对慕容冲方才的无礼毫不在意。
慕容暐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得石越大声喊道:“冲哥儿,且出来罢。石越来此,正是找你来了。哈哈!”
站在殿门口的慕容暐与慕容泓一齐愕然,石越喊凤皇叫冲哥儿?这是什么意思?慕容暐忍不住问道:“石侍郎,这。。。”
石越一挥手,略显不耐烦地道:“冲哥儿有福,蒙天王召见于桂宫,与你等无关。冲哥儿,请!”
黑暗中的慕容冲也是惊讶万分,只是他一向心高气傲,到了这时也不肯露怯,昂首走了出来,纵然落魄蒙尘,神采夺目依旧。
石越看着,脸上便禁不住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来。慕容暐与慕容泓两个看得分明,这厮脸上、眼中尽是**之色,恰似饿狼瞅见了白兔,哪里有半分正经召见的模样?
慕容暐与慕容泓两个都是久经人事之辈,诸般娈童男色哪一样未曾见过?听到石越说“冲哥儿有福,天王召见于桂宫”云云,再看见石越这脸上止不住的猥琐神色,心中顿时了然。
慕容暐脸色一沉,忍不住想说话时,却被慕容泓狠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对着他凝目摇头,耳畔传来其窃窃低语:“这时候得罪苻坚,你不要命,大伙儿还想活下去!”
慕容暐全身一震,再也动不得分毫,眼睁睁瞧着少不经事、全无防备的慕容冲头也不回走出了殿门,本就黯淡的目光顿时变得死灰一片。
石越哈哈一笑,突然朝着慕容泓道了声:“你这人不错,哈哈!”正欲转头离开时,就听到慕容泓叫了一句:“侍郎大人留步!”
“嗯?”
“罪臣别无他求,只是这殿中实在太过寒冷,大人你看。。。”慕容泓故意哆嗦了一下,随即垂首顺目,只是在那里低声下气地央求。
“也罢!”石越显然心情愉悦,交待一名甲士道:“这些罪囚都是天王日后要亲审的,若是真个冻饿没了形状,保不准惹得天王发怒。去!取些炭火铜炉来烧着。嗯,这吃食也不要太简陋了,我大秦广有天下,又不缺些许酒肉。”说罢转身出了殿门,直追慕容冲而去。
那甲士唯唯应了,同着其他甲士紧跟着出了殿门。
慕容泓脸带谄笑,目送他等离开。直到殿门复又关上,他脸上显出又惭又恨的神色来,看了心灰意懒的慕容暐一眼,冷冷道:“我是不要脸,可我好歹还知道替母后求一炉暖火,添一盅热汤!”
“凤皇他。。。”慕容暐喉头咯咯作响,像是要说话,却再也说不下去。
“这时候来做你的好兄长了?你既说不出来,我来替你说罢。凤皇他一朝得宠,那苻坚高兴之下,说不得就免了我慕容家的死罪。凤皇此去,全是为了族人大计,何必拘此小节?你瞧,我说得对是不对?”
“不是的!不是的!你这混账东西,休要胡说!”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环绕过巨大的横梁,消弭得只剩下苍白无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魇
石越陪着慕容冲一路行到了桂宫,宫门前早有一位内侍候着,笑着与石越打了个招呼,便将慕容冲接了进去。
天色阴暗,慕容冲心中有些惴惴,可大约是在与兄长们堵气,偏生将那胸脯挺得老高,总不愿输了这份傲气。
那内侍亦是默默不语,领着慕容冲左转右转,直穿了不晓得几重回廊,终于到了一处不大的宫室前停住,对着慕容冲道:“冲哥儿是吧?你且进去罢,天王正在里头。”又尖声叫了一句:“禀天王!慕容冲到!”说着便退了下去。
慕容冲四下里扫了一眼,这小小宫室貌似是这桂宫里头的偏僻所在,为郁郁葱葱的林木所掩,左近也无其他宫室相连,孤零零地杵在此处。一阵风吹过,带起了枝桠哗哗乱响,叫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慕容冲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伸手推开了那宫门。
宫门开处,不见御笔朱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暖阁,青玉兽口吐出缕缕檀香,阁内弥漫着靡靡之氛。
慕容冲目瞪口呆,这里不是苻坚办公的偏殿,倒像是就寝的所在?
“是慕容冲到了么?进来罢!”内间里传出人声,声音不大,慵懒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慕容冲咬了咬牙,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内间里充斥着难闻的酒气,慕容冲皱了皱眉头,随即就看到了斜斜仰在榻上,敞着袍子的大秦天王苻坚,此刻正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斜睥着自己。
慕容冲叫这目光扫得大是不舒服,先施了一礼,也不待苻坚说话,使劲将自己的胸膛挺得更直了些,沉声道:“不知天王见召,有何吩咐?”语气不卑不亢。
烛光映在他粉雕玉琢般的脸上,流光溢彩,让斜躺在榻上的苻坚一阵目眩,气血直冲上来,心中的骚动如一万只蚂蚁噬咬个不停。。。
苻坚强自压下冲动,也不说话,抬手取过一盏酒,在那里晃悠晃悠了好半晌,突然一口将之喝了个精光,咧开大嘴笑道:“慕容冲,你与孤说说,方今世上,何人权势最大?”
如今这天下,敢称大国者,唯秦国与南边的晋国耳。只是晋国不过偏安江左,更皆权臣当道,司马氏实在孱弱,所以苻坚这话根本就是明知故问,敢情是在说他自己不成?
慕容冲有些恼火:你若要自矜功劳,奚落他人,那也得找亡国之君慕容暐不是?何故寻了我来,太是莫名!我偏不应你!昂了头不肯接话。于他而言,事已至此,大不了一死而已,何必卑躬屈膝?
苻坚也不着恼,脸上笑意依旧。突然间他坐直了起来,眼中精光爆射,不大的双眸里竟似有赤光幻动,摄人心魄,叫慕容冲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少年人顿时面红耳赤,大为羞惭。
苻坚放声大笑起来,傲岸的笑声中传来他雄厚的嗓音:“你不肯说也无妨。普天之下,除了孤家,还有哪个敢自称英雄?”声震屋宇,说不出的神采焕发。
慕容冲闭紧了双目,恨恨不去看他。
笑声骤停,苻坚嘿嘿道:“可这天下之主却偏偏得不到区区一个小女子,你说可笑不可笑?”他语气里带着三分戏谑,说这话时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段元妃与慕容燕的身影,自然,所谓慕容燕不过就是扮了女装的慕容冲罢了。
慕容冲愕然,睁开眼睛,只见苻坚业已长身而起,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变得怪异无比,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孤晓得你小名唤作凤皇,嘿嘿,抓不到那只小燕儿,那便取了你这只凤凰儿罢!孤广有天下,岂不正是真龙?真龙,凤凰。。。哈哈哈哈,绝配,绝配!”
蓦然间苻坚的眼睛转为赤色,“腾”的一声,他重重向前跨出一步,口中喘着嗬嗬粗气,双手一分,将本已敞开的宽袍扯烂在了地上。
苻坚话里说得再明白不过,又作出这等形状来,慕容冲顿时变了颜色,陡然忆起以前邺城里不少王公贵族身侧那些身份暧昧的俊美童子来,刹那间恍然明悟,犹如被巨锤当胸猛捶,一口气再也透不过来,脑子里突然空白一片。。。
山峦般的黑影一节、一节、一节压了下来,眼际里的一切连同自己的心一齐沉了下去,又下去,一直坠到那无底的深渊。
檀香的迷迭与酒气的污浊在这逼仄的宫室里交织成无心无肝的梦魇。慕容冲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似乎记得自己奋力挣扎,却叫苻坚那数十年戎马生涯练就的孔武身躯抽去了最后一丝气力;他很想放声痛哭,可从喉咙深处嗬嗬而出的,却只是濒死野兽才独有的低哑痛嘶。。。
(17K要求每章两千字起,笔者每次也尽量去凑够数字,但是这一章写到这里实在无法继续,亦不想将下一章的文字移过来凑数。。。故此,笔者打算赖皮一回,乱写一气凑够两千字,万请读者谅解。笔者保证,这种情况全文不会出现几次的,实在是没办法了,本章的情感宣泄太厉害,笔者自己也受不了,不能再啰嗦,必须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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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碎片
慕容冲仰面静躺在巨大而凌乱的床榻上,空洞的双眼过了许久也未曾眨上一眨。若是有人仔细看去,定会震惊于那双眸子里散发出来的,无穷无尽的幽寂与苍凉。
“休要怪孤!要怪,便怪你那亲姊姊。孤为天下之主,苦苦求索于她,她却遁去无踪,徒留你一个在此。”
“孤着实欢喜你这只凤凰儿。你放心,孤绝不会亏待了你!”
“凤凰儿,这间宫室便先充作你的居处,总好过北宫里头那几间久不曾修缮的旧殿。这样罢,看在你的面子上,孤会安排你那些叔伯兄妹移去新殿,如何?”
苻坚离去久矣。这极度好色、男女不禁的君王似乎爱煞了慕容冲的脸孔与身体,走时好一番啰啰嗦嗦,甚而对着慕容冲讨好不止。慕容冲的回答自然是冰冷刺骨的沉默,他也不以为意,笑笑而去,倒是不负他千古第一宽厚君主的名头。
火盆与炭炉烧得这宫室里温暖如春,却总是驱不散慕容冲心中的寒冷,渐渐催得榻上的他浑身颤抖不止。他突然坐了起来,双手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抽筋似地死命乱扯,仿佛只有头上传来的阵阵剧痛才能抵消这侵蚀入骨的寒意。
炸裂的感觉一**着一波袭来,终于他跳下床榻,疯魔般地左撞右冲。。。
“哐当”一声,边柜里一只青瓷酱斑双耳罐勉力摇晃了半晌,终究跌落下来,碎成了一片片的奇形怪状。
有一片不偏不倚长成了短刀的模样,一端如利刃般尖锐,须臾之间,这碎片自地上移到了慕容冲右掌心里,随即便贴在了他白皙光滑的颈脖上。
冰冷的瓷片轻轻一动,有滚烫的血珠沁了出来,破口平滑,离着颈上鼓起的青色脉管只有一指。。。
慕容冲蓦然打了个冷颤,分明感觉破口处有什么东西随着血液流淌出来,也许便是逝离身躯的生气罢?脑子里一片昏沉,双眼变得模糊起来。。。似乎便是那逝去的生气,突然间拐了个弯子,穿透迷离的火光而来,虚实变幻间竟然化作一张生动清晰的面孔来,狰狞的叫人想哭。
这面孔熟悉莫名,慕容冲拼命眨眼,一遍,两遍,三遍。。。终于看得清楚,原来,这脸孔就是自己!
慕容冲大声喊叫,但声音冲不破这虚实不辨的幻境。狰狞的面孔磔磔怪笑起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想死么?容易的很,往左割一下,你就再不会如此痛苦了。”
慕容冲气血上涌,右手就是一动,这时候面孔发出极为高亢的声音:“好啊!你一个小小童子都是这般不能屈从,想必你慕容家个个都是硬汉子。这么瞧来,那苻坚倒是不必费心收降你等了,尽数杀去免了后患便是!”
慕容冲一愣,只听面孔接着道:“快动手罢!你死了最好,一了百了!待那苻坚因你之死发下雷霆震怒,对你慕容家大开杀戒之时,你早已是乱葬岗上的一具枯骨了,断然不用再为他等伤神,嘿嘿嘿嘿!
握着瓷片的右手戛然而止,慕容冲眼中冒出血泪来,嘶声喊道:“我是堂堂鲜卑男儿!大燕国的中山王!这般活着,比死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狰狞的脸孔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多半好不到哪里去。”
“你!”
狰狞的脸孔突然变得脸色和缓起来,不无怜意地看了慕容冲一眼,细声细气地道:“可是你这般活着,或许苻坚便因此赦了你慕容一家,或许几十万鲜卑人便会活得多了些人样。。。”
听到这里,慕容冲已然变了颜色,右手不住地颤抖,似乎那小小的瓷片竟然重逾万斤,非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握住,于是手掌上便有鲜血渗出,滴滴答答地掉落下来。
脸孔自顾自地继续:“你这般活下去,或许哪一天氐人便衰弱了,或许哪一天鲜卑人又复起了,或许有一天,你能砍下苻坚的头颅,高高挂在慕容家的太庙之前!”
“叮”的一响,带血的瓷片掉落地上,慕容冲闭上眼睛,垂下了双手。
良久,慕容冲悠悠道:“所以,活着其实比死了好,是么?”
脸孔没有答话,突然就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全是讥笑。脸孔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恍如水波荡漾,似乎就要消散于无形,下一刻却又挣扎着夯实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