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燕王心中,竟是这么个想法?这还是从前那位勇冠三军、指挥若当的燕王吗?难道令公子这一去,竟让燕王丢了魂、失了魄,再不复当初之威?
全场震惊,一个个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看向慕容垂的眼神,有的震愕、有的疑惑、有的挫败、有的难过、甚而有轻蔑的。。。
慕容垂恍若未见,吐气开声:“传令!全军弃城,全速北撤至中山再做打算!”
轰!场中开了锅,大伙儿声嘶力竭,大叫“不可”,连慕容德也弹压不住。
“呛!”慕容垂宝刀出鞘,匹练般挥过,将身前长案斩成两半。他大喝如雷:“敢有违令不遵者,同此案!”
场中陡然没了声音,空气仿佛都凝结住了,但仍有一股波澜隐隐蠢动,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德、慕容隆、高弼、悉罗腾、段延五个同时跨出一步,单膝跪地,高声大呼:“谨遵燕王之令!”慕容隆与悉罗腾这两个骁勇之士更抱刀在怀,圆睁虎目,面露凶相。。。
没待大伙儿反应过来,扶余蔚抢着跳将出来,跪地大喊:“谨遵燕王之令!”接着慕容宝与慕容麟两个也伏地出声。再下来,卫驹与王腾两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样跪喊“遵令”。
于是乎,不论真心亦或假意,燕军众将一个跟着一个,跪了一地。。。
慕容垂露出满意之色,朗声道:“诸君请起!且各归本部,速速北撤,不得有误!”
“诺!”
乌桓人鲁利、张骧插口发问:“大王!城中粮草辎重不及带走,可要纵火焚之?”
“不必了!留给晋人就是!”慕容垂呵呵冷笑:“倒是府库中便于携带的珠宝财货,须统统随军携走。”
“这。。。”大伙儿倒吸一口凉气,再也猜不透慕容垂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有几个免不了心中忐忑:瞧来燕王已然丧志,不烧粮草反倒贪恋财宝。。。说不得,还得早寻出路。。。
。。。。。。
“黎阳、邺城、新兴,将军以少驱多,可谓三战三捷,真神人也!”
“将军天下无敌,将旗所至,燕人望风而逃。壮哉!”
“我军夺取新兴,燕人粮草辎重俱失,已是穷途末路!将军天威,必能光复河北,乃至幽燕、辽地!”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刘牢之觉着脚步极轻,好似踩在云端。他抚着倒卷的胡须,仔细端详新兴城府库内堆积如山的粮草、军器、辎重。。。若有所思。
有幕僚大笑着进言:“既得新兴,更有这许多粮草辎重,我军在河北可谓高枕无忧矣!当在新兴休整,遣快马至谢都督处报捷,引援军前来,共伐燕虏!”
一个副将摇头道:“何须谢都督前来?但有将军统率,我军势如破竹,只管一路北进,且看那慕容垂还能逃到哪里去!”
“正是!”另一个武官应和道:“灭燕大功唾手可得,做甚让给他人?”
先前那幕僚皱眉道:“燕人虽一退再退,其实主力尚存。追得太急,只恐燕人设伏。。。”
“燕人不会设伏!”刘牢之一脸傲然,突然发话。
“请将军解惑!”
“其一,各路斥候来报,燕军退时混乱不堪,人人抱头鼠窜。此乃真退,绝无可能作伪!”
“其二,今日才入新兴城,前后已有数路河北豪杰弃燕来投,皆言慕容垂方寸大乱,心中所思,不过是带着财宝北逃罢了。”
“其三,慕容垂不是傻子,为何会将城中粮草辎重留给我军?正是为了将我军迟滞在新兴城里,他好顺利逃去中山。”
“诸般景象相互印证,燕人已然溃乱,如何还会设伏?是故,我军不但要继续猛追,还要即刻出发,一息也不得耽搁。趁着慕容垂心胆全丧,燕军士气低落,予其致命一击!否则待慕容垂缓过神来,恢复了勇略,后患无穷也!”
“即刻出发?”众将吓了一跳,连之前那叫嚣“只管一路北进”的副将也支支吾吾道:“我军急奔百里到此,未作休整便再行出征,只怕。。。只怕力有未逮呵!”
刘牢之哈哈大笑:“咱们疲累不假,可燕人只会比咱们更加疲累。我北府勇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一鼓作气灭了燕人主力不在话下。传我将令!三军收拾军器即刻出城,务必在燕人跑回中山坚城之前追上他等,彻底了结河北战事!”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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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五桥
又是一天一夜,又是百里之遥——刘牢之率领两万北府大军片刻不息,一口气从新兴城追到了董唐渊(在今河北省邯郸市曲周县以北、邢台市广宗县以南)!
前前后后,晋军已连着跑下两百多里,却只在新兴城少许吃了些水米,途中几无休整。纵然都是铁打的汉子,此时此刻也已疲乏到了极点,好在胸中血勇不减,兀自强撑。
刘牢之自有战马可骑,可也觉着口干舌燥,手脚酸软,然而他并不着慌——不出他所料,燕军的情况,显然比己军更加糟糕。
一路行来,初时只有零零碎碎的燕人乱军被晋军追上,多半丧命刀枪之下;渐渐便有整队整队的燕军跑不动了,眼见晋人追上来,更无一人迎战,忙不迭跪地求降;再往下去,只要远远看到晋军旗帜在身后浮现,燕军无论大部还是小队,皆立时抛去兵刃、脱下甲盔,乖乖跪倒在地,单等晋人追来受降。
刘牢之嘿嘿冷笑:这样的燕军,就快崩溃了罢。。。慕容垂,我就这么一路追下去,且看谁跑得过谁!”
“报!前方十里处有大泽横亘,燕人主力为大泽所阻,争相渡河,乱作了一团!”一骑飞马而来,大声禀报。
“天助我也!”刘牢之闻言大喜,一勒马,叫道:“你且细细说来!”
“启禀将军!此泽宽逾十丈,水流湍急,值此冬日时节,冰彻透骨,无可泅渡,燕人因此受阻。。。”
“嗯?无可泅渡?方才你不是说燕人正在争相渡河么?”
“将军!此泽名为五桥泽,盖因河面建有五座浮桥是也,此刻燕人正是以此五桥抢渡大泽。属下瞧得分明,泽上虽有五桥,然桥面皆狭窄逼仄,燕人相互争抢之下,场面混乱不堪。”
“哈哈哈哈,”刘牢之放声大笑:“那还等个甚么?全速追击,莫教走了慕容垂!”
。。。。。。
区区十里路程而已,晋军发力猛赶,半个多时辰便已到达。但见眼前一条大泽滔滔,水急不冻,河上并排架着五座浮桥,皆不算宽阔,正如此前那斥候所述。
刘牢之眉头一皱:“人呢?”原来面前空空如也,眼帘内一个燕军将士也寻不着,空余水声沥沥,风过萧萧。
那斥候傻了眼,挠着后脑勺发愣:“不可能啊。。。不应该这样啊。。。”众将士更是面面相觑,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晋军阵中嗡嗡声渐起,停下步子的将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喘起大气来;不少人更拿长矛作了拐杖,弯腰大咳;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倒,鞭子抽都不肯爬将起来——人就是这样,憋着一股血勇可支撑良久,可一旦那劲儿松懈下来,之前种种不适就都要反弹。两万北府兵再是强悍,这时体力也到了极限,加上唾手可得的目标忽然间凭空消失,顿觉身心俱疲,难以为继。
追?还是不追?刘牢之眼睛里阴晴不定,思索再三,觉着事情实在蹊跷,还是保险为好。。。
刘牢之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下令退兵,忽听一个兵士叫道:“咦?远处地上那是甚么?好像。。。好像是个银锭?”
“就是银锭!哎呀,这里也有!”“那边还有一串铜钱!咦?这又是什么?莫不是上好的绢帛?”“这边也有!唉哟俺的娘,这可是块玉石啊!”
“莫抢!莫抢!河岸边多的是!桥上也有!”“何止桥上,桥对岸更多!”“哇哈哈哈!燕人完蛋了,逃命途中连金银财宝都丢弃不要了。兄弟们,使劲抢啊!”
“洪老七你这不要脸的狗厮,休抢我的珠链!”“胡说八道!谁抢到便是谁的!有本事你唤唤这珠链,且瞧它理不理你!”“我的!我的!统统都是我的!”
干枯的草丛里,空旷的原野上,到处散落着金银珠宝、铜钱绢帛,自晋军所站之地一路绵延至五桥,再到桥对岸。。。不消说,这些定是燕人丢弃下来的,在亮堂的日光照射下,明晃晃,光彩熠熠,勾得人眼珠子发直。
本已筋疲力尽的晋军将士瞬间被点燃了,陡然就拥有了狮虎之力,拼了命哄抢起来。一只手来不及,那就抛下兵刃两只手上;怀里装不下了,那就摘下兜鍪当口袋使;好哥们为了一只金杯不惜大打出手,本该喝止弹压的中低级军官们浑忘了自个的职责,唯一的担心,只是自己落了后;身周的财宝被抢空了,那就去抢河边的,桥上的,对岸的。。。
乱了!全乱了!
刘牢之的脸色霎那间变得铁青。他高声大呼:“回来!都给我回来!不许捡地上的物事!”然而,无人理会。
刘牢之气极,狠狠一鞭子将身前一个趴地摸宝的士兵抽得鲜血四溅,接着又提气大叫:“归队!归队!列阵!列阵!违令者,斩!”
刘牢之的声音不可谓不大,他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冷肃。可惜,平日里令行禁止的北府勇士们似乎被偷走了心魄,任凭将官们呼吼鞭打,只是不理不睬,反而跑得愈加散乱。。。
。。。。。。
号角声悠扬吹起,对岸的山坳里、树荫中开出一队队、一列列燕军,披甲执锐,齐齐发一声喊,凶猛杀来!
燕王慕容垂龙马精神,亲率一军直扑五桥最中一桥;左边有慕容宝、段延各领一军冲击左侧两桥;右边高弼、悉罗腾两军不甘落后,目标直指右二桥。五军齐出,声势骇人!
有些抢夺财宝心切的晋军将士跑得远了些,这时悔恨莫及。但谁也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燕军大阵卷过,他们惨叫着倒毙地上,手上,还有满把沉甸甸的银钱。。。
轰!本已散乱不堪的晋军将士顿作了无头苍蝇,一个个哭爹喊娘朝着南岸狂奔。五桥上挤满了晋军将士,推搡间不知多少人跌落冰河,扑腾几下,随即沉了下去。。。南岸这边亦是乱作一团,兵寻不着将,将喊不动兵。
刘牢之目眦尽裂。他一咬牙,拔刀狂吼:“五桥狭窄,易守难攻,只要列阵卡住桥面,燕人杀不过来。随我上!”说着他一跃下马,逆流而上。忠诚的亲兵们汇聚四周,闷声跟随。
到底是天下至强的北府兵,主帅英勇无畏,士卒们顿觉有了主心骨——桥面上骚乱渐止,一面面厚盾竖将起来,长矛、弩矢层层叠叠,森然对准了北岸正自行进的燕军。。。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反击
希望来得快,去得更快。
马蹄如雨点般骤起,烟尘遮住了亮堂的日头——五桥泽南岸,晋军的身后赫然杀出两支骑兵,慕容德在左,慕容隆靠右,挥舞锐利森寒的铁槊,急电般狠狠切入杂乱无章的晋军后阵!
该死!燕人竟在南岸埋伏了骑兵!刘牢之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到燕军骑士露出残忍嗜血的笑容,砍瓜切菜般呼啸而过;南岸晋军毫无防备且早已筋疲力尽,这时的结果,不是死,就是伤,连跑远的力气都没有。。。
南岸的燕军骑兵奔驰不息,来回纵横,手中的刀槊一刻不停收割晋军将士的性命;北岸的燕军步卒气势如山,步步进逼。。。
桥上的晋军慌了,害怕了,严整的阵势随之松动。不知哪个大叫了一声:“逃命啊!”下一刻,晋军丢盔弃甲,没命逃散开去,再无一人坚守防线。
到了此时此刻,刘牢之情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心中万般悔恨。他面若死灰,竟抬不动脚,杵在那里抖个不停。周遭的亲兵打个眼色,几个过去架起主帅就跑。
远处,慕容垂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不惜名声一退再退,甚至瞒过了燕军里大多数杂牌队伍,等的就是这一刻!若非如此,要想一举击溃天下第一强军北府兵,击败至刚至勇的刘牢之,太难!
反击的七军都是慕容垂最心腹、最得力的人马,人数其实并不太众,加起来将将过万而已。可这一万人有余力,有血气,有准备,有战意,半数还有马骑,这时冲入乱哄哄的晋军阵中,正如虎入羊群,全不劳费力厮杀,只须轻松尾衔、任意驱杀便可,怎不得心应手?
晋太元十年(氐秦建元二十一年、羌秦白雀二年、后燕燕元二年、西燕燕兴二年)一月下旬,慕容垂连弃邺城、新兴,诱敌深入,终在五桥泽设伏成功,一战打得刘牢之所部全军覆没。刘牢之得亲兵拼死护卫杀开一条血路,仅以身免。
晋军既败,各路燕军士气大振,河北土豪们亦望风来投。慕容垂亲率主力收复新兴,又马不停蹄往东进发,在馆陶城下与慕容楷、慕容绍内外夹击,将猝不及防的孙无终打得七零八落。孙无终舍了础x城,连夜逃回黄河南岸,收拾败兵,只余两千不到。
北征晋军东西两路皆败,四万勇士大部丧在河北。损失之惨重,自北府兵建军以来,未尝有也。
。。。。。。
荡阴城依旧是那副凄凄惨惨的破败模样,关押段随等人的大宅里却“热闹非凡”。段随重燃求生之念,每日里同着众人吃得饱、睡得足,尽力将养力气;又得刘裕暗中操持,偷偷藏下几柄短刀、木棍。。。大伙儿摩拳擦掌,定下今日夜间纵火烧宅,趁乱潜逃。
不料未及天暗,申时刚过,外头喧哗声大起。人声急促,马嘶缭乱,听来竟是乱成了一团。段随等面面相觑,暗想:莫非走漏了风声?
正焦急间,宅门被打开,刘裕急急忙忙奔了进来,一见面就大叫道:“八叔在北边吃了败仗,元气大伤,已往南边逃遁。眼下有一路燕军骑兵正向荡阴杀来,城中留守的一两百北府兵不敢抵挡,各自散去了。兄长!机不可失,我等速速逃离!”
“有这等好事?”染干津喜出望外,跑到门前探头一望,果然看守他等的晋军兵士正朝着南边狂奔,压根没有一人理会他等。
“走!”段随一挥手,大伙儿一涌而出。
将近北门时,段随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迟疑了半晌,开口道:“寄奴!你。。。你还是投南边去罢。。。我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狗屁前程!”刘裕笑得豪爽:“我还能去哪里?骁骑军弟兄都没了,云骑军那帮狗崽子我也懒得理会。。。要说前程,嘿嘿,跟着兄长便是前程!”
段随眼眶湿润,上前一把抱住刘裕,大笑若狂:“好好好!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
刘裕听得莫名其妙,也没多想,与段随相拥大笑。费连阿浑、染干津等人不住点头,亦是挥洒男儿泪。
。。。。。。
北门就在眼前,段随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
便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大作,隆隆似雷。段随皱起眉头,喝道:“情势不明,大伙儿速上城头暂避!”
将养多日,众人伤势已复,手脚皆不慢,几步登上北门城头。抬眼望去,就见远处烟尘滚滚,不知多少人马正往荡阴城涌来。
段随以手遮额,眯了眼睛遥观,忽然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是延叔与悉罗大哥到了!”原来远处旗号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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