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过,刀闪,血溅,头飞!
步履蹒跚的骁骑军将士挡不住雷霆般怒奔的马队,成片成片的被踩到,被砍翻,血流成河,更死不瞑目!
段随目眦欲裂——云骑军将士纵马挥刀的“英姿”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只是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场追击战,可这时他等索取的,却是骁骑军将士的血肉与生命!
段随发出一声哭腔,猛力戳出手中的长刀,遥指不远处正大呼小叫的皇甫勋,怒吼:“随我杀敌!”
费连阿浑摇了摇头。。。染干津摇了摇头。。。段隆也摇了摇头。。。
“你们?”段随圆睁了眼睛,不可置信。
“将军!”费连阿浑强撑身形,高声道:“事已不可为!再不走,将军你死无葬身之所也!”
“走?”段随气苦:“他等马快,转瞬即至,怎么走?”
“你们走!”闷雷似的一声大喝,却是段隆在喊:“费连军主!染干!你等护卫都督先突出营去。这里,交给我了!”言罢,他头也不回,呼吼着朝皇甫勋那头冲杀而去。他的身后,呼啦啦跟上六七十个骁骑军残部,一样的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混蛋!”段随立时疯了,一紧手中钢刀,闷头就要抢上。
染干津不知何时绕到了段随身后,悄无声息探出两条小树干般粗壮的胳膊,死死环住了段随。被这洪荒巨人用千钧之力抱住,再好的武艺也无得施展,段随手中刀“当啷”落地,脸面涨得通红,两只脚吊在半空胡乱踢蹬,却只踢到了虚无。。。
费连阿浑点了点头,剩下的二三十个骁骑军将士一拥而上,有人奋力拉开营门,有人拖拽起受伤的弟兄,有人帮着染干津抬起段随的双腿。。。他们的脚步踉跄,却又分外坚定,像一叶风雨飘摇中的小舟,荡着,晃着,可就是不翻,不倾,沉默无言中,钻入了无边的夜色。。。
段随使劲朝着那营门张望,他看到一个骁骑军将士幽灵般扑过去,被长刀斩中的同时竟抓住了一只马蹄。。。“轰隆”声中,马上的云骑军战士连人带马仆倒在地。。。
段随看到,另一个骁骑军将士无畏地从正面迎上一匹奔马,当场被撞飞开去,血溅长空。。。
段随看到,段隆虎吼连连,接连四骑从他身侧冲过,每一骑都挥刀砍中了他,他颓然倒地。。。与此同时,四名骑士一个接着一个跌落马下——谁也没能躲过段隆玉石俱焚的霹雳刀练。。。
段随看到,舍了命的骁骑军弟兄们用生命筑成一道墙,一道坚不可摧的墙。。。连皇甫勋的战马也被迫停了下来,兜兜转转,气急败坏,却一时无法可想。。。
段随看到,两个骁骑军将士拖着伤腿,强撑着来到营门前,齐声叫喊着,在门内侧重重关上了营门。。。
营门渐渐远了,也渐渐小了,仿佛一道被合上的时空通道,隔绝了生死,也隔绝了希望。。。段随分不清脸颊与嘴边流淌着的是眼泪?是鼻涕?还是鲜血?黏糊糊,湿漉漉,难受极了。他哭得像个孩子,嘶声力竭:“混蛋!你们这帮混蛋!混蛋。。。”
。。。。。。
无边的夜色里,火光接二连三亮起,初时星星点点,到后来四面八方都在闪曜。熊熊燃烧的火把下,“晋”、“龙骧将军刘”等字样的大旗随风猎猎,张牙舞爪。
漫天遍地的火光围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光晕。在光晕的正中央,有黑漆漆的一大片,那是沉睡中的废城荡阴。城墙的一道豁口前,段随、费连阿浑、染干津以及二十来个骁骑军将士缩成一团,竭力想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
段随笑了,笑得是那般凄惨:“道坚,不,刘牢之,你终究还是来了。。。”
火光闪耀,慑人心魂,费连阿浑的瞳孔缩了又缩,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进城!寻个坚实的宅子,或许。。。或许能撑到邺城来援!”
。。。。。。
“龙骧将军”将旗之下,皇甫勋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刘将军!营中骁骑军反贼皆已授首,便只跑了段随那一小撮人,叫将军围在荡阴城里。荡阴城小且破,何不速速冲入城中,尽数斩杀余贼,免生后患?”
刘牢之甚至没有正眼看一下皇甫勋,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怎么?你就这么急着取你家段都督首级?”声音分外森冷,听得皇甫勋打了个寒颤,喏喏不敢再言。
夜深,风冷,火熠,刘牢之眯起双眼,怔怔望着黑暗中的荡阴城,紫赤色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风势渐大,呜呜作响,皇甫勋急得抓耳挠腮。便在这时,刘牢之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三军皆不得入城!嘿嘿,这么香的鱼饵,还怕钓不到邺城那条大鱼?”
第一百三十八章 舍得
邺城外,燕军大营,中军帐内吵翻了天——不消说,自然是为着救不救段随一事。
刘牢之兵围荡阴,本可轻松扫灭段随残部,偏偏止步不进,单等着燕人前去救援。这叫阳谋,就看慕容垂接是不接。
先开始,与晋人决战、顺便解救段随之声不绝,可慕容德轻轻一句:“尔等瞎了不成?刘牢之扎好口袋,只待我军钻进去。这般浅显的计谋,看不出来么?”顿时将叫嚣声浇灭泰半。
慕容令与段延等几个兀自不依不饶,叫道:“左右不能舍了邺城,总要一战。既然如此,在邺城打也好,往荡阴战也罢,何惧之有?”
高弼摇了摇头:“眼下这局势。。。可不见得非要决战。。。”
慕容令一愣:“何解?”
高弼苦笑一声,道:“今早收到太原王(慕容楷)与陈留王(慕容绍)急报,晋将孙无终部已出础x城,逼近馆陶。陈留王率部接了两仗,皆告不利,只得退守城中。晋军势大,太原王与陈留王料难久守,故遣使求援!”
“啊?这可如何是好?”帐中众将尽皆失色——慕容楷、慕容绍兄弟两个奉命屯守馆陶,正对着孙无终的础x城。若馆陶有失,则其身后的燕军大本营新兴城也要不保。彼时老巢失守、后路被断,那可真要了燕军的老命了!
高弼这消息一说出来,主张出兵决战的将领尽告沉默,便是段延也哑口无言。眼下的形势,休说出兵荡阴,就是留不留在邺城都是个问题——刘牢之大军兵强马壮,绝难一战克之,若燕军给拖在荡阴或是邺城,而身后新兴城有失,则大势去矣。
慕容令失魂落魄,抬头望向上首的慕容垂,吃吃道:“父王。。。父王的意思是。。。”
慕容垂默不作声,可脸上的肌肉分明在抽搐。好半晌,他似乎有话说,却到底没有说出来。这般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他长叹一声:“时局如此,终究是大业为重。。。”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孤意已决,三军整备,不日回师新兴城,暂避晋人锋芒!”
“石头怎么办?”慕容令带着哭腔,呼号不已:“就眼睁睁看着他烂在荡阴城里么?他此去荡阴,可都是为了耶耶的大业呵!”
“孤家又何尝舍得从石?”慕容垂面容惨然,喃喃道:“可孤家又有什么法子?但愿。。。但愿晋人还念旧情,不伤他性命。或许。。。或许日后还有机会救他回来。。。”说到这里,自己都觉着荒谬,再也说不下去。
慕容令睁大了眼睛,目光扫过帐中所有人,自慕容垂始,到慕容德,再高弼、悉罗腾、段延、卫驹、王腾。。。人人默不作声,有意无意避开了慕容令的目光。
慕容令气苦,愣愣杵在当场。慕容德见不是事,轻咳一声,开口道:“大王计议已定,诸君且各归本营,早做准备。。。”
话音未落,慕容令陡地喊了起来:“你等要走便走!我说什么也不能舍了石头!”一拱手,咬牙道:“父王!请准儿臣领本部五千兵马,径往荡阴!”
“胡闹!”慕容垂面色铁青,呵斥道:“军国大事,你道是小孩子玩闹不成?休再多言,若不遵军令,绝不饶你!”
慕容令神情激动已极,嘴里“呵呵”出声,还待说话,却听慕容垂洪钟般吼道:“那罗延所部即刻划归库勾帐下!那罗延转任筹粮使,先行一步回新兴城待命!”
。。。。。。
这是下午时分,天地间却像灌了铅似的,乌黑、阴霾、沉重。巨大的云山压迫下来,叫人觉着呼吸都困难。淅淅沥沥的冻雨下个不停,夹杂着雪珠,打在头脸上吱吱生疼。
荡阴城一处尚算完整的大宅里,染干津山一样站在庭院中,看了眼漫天的云雪,语声嗡嗡:“刘牢之打的什么主意?他几万大军在手,挤也能把这小小的荡阴城给挤满咯,偏生止步城外,就是不进来。。。嘻嘻,说不得,我等真能捱到燕王来救!”
“噗。。。”廊檐下费连阿浑笑了起来,扯动肩窝上的箭伤,痛得龇牙咧嘴。他摇了摇头,冷笑道:“燕王若真来,那可就正中了刘牢之下怀咯!”他等被困荡阴城中已有一天一夜,刘牢之却硬是不入城,天下哪有这般怪事?一干人先前那是“慌不择路”,躲进城中满心指望燕军来救,此刻冷静下来,如何还不知道刘牢之的心思?
染干津挠挠头,干笑道:“有指望总比没指望要好,呵呵。。。”去看段随时,就见段随独自窝在一处削了顶的石亭里,怔怔望着天空,任凭雨雪淋漓,不说话,对他俩的言语更是浑然不觉。。。
染干津叹了口气,转过身,自语道:“俺到城中寻摸寻摸,总要找些吃食饮水。。。”
忽然身后传来段随略显沙哑的声音:“阿浑说得没错,燕军不会来了。。。我。。。我也不希望他等前来,谁来了,就害了谁。。。”
。。。。。。
慕容令并不曾遵令前往新兴城。他单骑往北,打了个弯,又悄悄绕回邺城附近。
燕军兵多,并未合在一处下寨。自邺城城头往下望,燕军营盘遍布东、南、北三个方向,大大小小,遍地都是。
这是邺城正东方向的一个营盘,远离邺城北部的慕容垂中军,隶属慕容宝所部。凄迷夜雨中,慕容令策马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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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飞蛾
“贺麟智计无双,真叫你一言说中!”慕容宝眉飞色舞:“慕容令既不肯死心,又走投无路,果然厚着脸皮跑来求我。哈哈哈哈,想不到他也会有今天!”
“小弟这点雕虫小技哪好意思提起?二兄才叫肚量大,不计前嫌给了大兄一千骑兵,让他去荡阴一遂心愿。”慕容麟啧啧连声,嗓音一如既往的阴涩。
慕容宝却摇了摇头,嘻嘻笑道:“贺麟此言差矣!我哪敢违逆父王之命?是大兄自个本事好,那一千骑兵又本属他麾下,竟叫他三言两语劝服了过去,更星夜奔赴荡阴。我阻止不及,实在是失职咯。。。没办法,待到天明,我自当往父王帐中请罪。哈哈哈哈!”
慕容麟冷声道:“一千骑兵济得何事?何况刘牢之早有准备,单等我军跑去送死。。。。哼!慕容令此去,死多活少!”
“贺麟休要小瞧人哦。。。”慕容宝揶揄不止:“大兄有经天纬地之才,说不得竟真个救了段随回来,也未可知。。。”
“是么?”慕容麟语声乖戾:“慕容令真能活着回来,也少不得要承受父王的雷霆震怒。他屡次忤逆,父王焉能容他?”忽然眉眼一挑,朝着慕容宝深深一揖,道:“恭喜二兄,贺喜二兄!父王迟迟不立太子,亦不封诸子爵位。。。这里头,嘿嘿,大有深意呵!”
“好说,好说!”慕容宝笑得合不拢嘴:“真有那天,我绝不会忘了贺麟筹谋划策之功!”
。。。。。。
“郎君!你怎会变得这般心如铁石?”段元妃哀恸不已:“我今日才知,随儿遭了大变,给困在荡阴城里生死不知。你却无动于衷,还下令不得出援,更要回军新兴城。。。”
“无动于衷?”慕容垂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可大业为重呵。。。若非无法可想,我焉能如此?”顿了顿,期期艾艾道:“我正是怕你多虑,才故意瞒住了你,不想你还是知晓了。。。事到如今,元妃,你,你,你还是想开些,莫要伤了自个身体。。。”
“伤了自个身体?”段元妃冷笑不止:“随儿是我段家唯一骨血,他若没了,我,我也不要活了!”
“你又乱说什么气话!”慕容垂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这当口。。。你就别添乱了。。。”
“添乱?”段元妃嗓音豁然拔高:“你慕容家的事儿就是大业,我段家的事儿就是添乱?”
“你。。。”慕容垂一滞,双眼隐有怒意,冉冉升腾。
段元妃不依不饶:“郎君!非是我存心添乱。我且问你,若是换了那罗延或者库勾给困在荡阴,难道你也不去救?”
慕容垂面色陡沉,眼中露出极度悲痛之色,双肩颤动,抖个不停。
段元妃吓了一跳,呐呐道:“郎君你。。。”就听慕容垂一字一顿,沉重无比地开了腔:“今早库勾来报,昨晚那罗延潜入他营中,撺掇走了一千骑兵,星夜奔荡阴去了。。。”
“啊?”段元妃花容失色,瞬间呆住了。半晌,她一个激灵回复过来,抢上前扯住慕容垂的衣袖,放声哭喊:“那可如何是好!郎君,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呵。。。”
慕容垂木然摇了摇头,喃喃道:“元妃,我待从石就如亲子,从来无分彼此。为大业计,我不肯救他。。。所以同样的,我也不会派兵去救那罗延,哪怕。。。哪怕那罗延从小到大,都是我慕容垂最看重,最喜爱的儿子。。。”说到这里,他山一般的身形忽然一矮,竟至佝偻起来,失魂落魄,两眼无神。
大燕的擎天一柱此刻是那般的无助,那般的黯然。段元妃赫然发现,爱郎的头顶与两鬓花白一片,双眼血丝密布,额头尽是皱纹。。。他,苍老了。。。
下一刻,段元妃颓然坐地,哭成了泪人。
。。。。。。
荡阴城低矮且衰破的城头上,段随、费连阿浑、染干津等二十来个骁骑军残部目不转睛,死死盯着远处。那里,有烟尘冲天——一支千余人的轻骑奔驰不歇,呼啸着,自北方狠狠切入晋军的钢铁大阵,长槊所指,正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荡阴城。
段随的心吊了起来——滚滚烟尘的最前方,那大呼小叫着的,那拼力厮杀着的,正是自己这辈子最好最好的兄弟,慕容令。这一刻段随百感交集,内心深处不无欣慰,可泪珠却不停地滚落:眼下的荡阴城,实实在在是片死地呵!那罗延你这傻子,为何要来?为什么?
段随的心沉了下去——晋军显然早有防备,阵型严密至极。但见晋军各色令旗招展,人马流动有序,动静之间,逐渐将千余燕骑切割成条条段段,互不沟通。燕军依旧呼吼不息,奋力前冲,可冲阵的声势却明显弱了下去。。。
巨盾、厚甲、铁链、长矛、利矢。。。钢铁铸就的晋军大阵厚重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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