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羌为之气结,一时哽塞无语。半晌,他长眉垂落,吊眼也重又眯了起来,沉声道:“说罢,你欲如何?”
慕容冲的嘴角扬了起来:“小子在城外有一处庄园,是个清静地儿。。。”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
邓羌没有接话,眯着的双眼越发细了,隐隐有寒光在里头闪动。。。这时邓同不为人察地朝着邓羌点了点头。邓羌会意,突地眼睛一睁,厉声道:“少婆婆妈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邓刺史果然爽快人!”慕容冲的声音陡然也变得生硬:“明日傍晚,请邓刺史大驾至下官那处别院,带上并州刺史府的公牍、方印。。。这公牍里么,自然要写上调离邓郡丞去晋阳赴任,平阳郡中一应兵事,依例由太守慕容冲主理云云。噢对了,公牍上可万万不要忘了用印!”
“怎么?你竟然信不过我邓羌么?”邓羌陡然大喝,声如雷震,大伙儿吓了一跳,韩延更是面色如土。
慕容冲却不动声色,叹了口气道:“本就是一桩买卖,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又何必谈什么人品道德?明日傍晚,若邓刺史东西带得齐全,小子保你一个活生生的段随!”说完轻轻一揖,居然就此转身而去。
邓羌气得浑身发抖,直待慕容冲与韩延远去不见,他兀自面颊抽动,粗气不歇。邓同上前道:“叔父,这小子安排得这般缜密,此事。。。会不会有诈?”
邓羌摇了摇头,冷笑道:“不会!慕容小子越是谨慎,越是说明他心中渴望平阳兵事久矣。。。哼哼,这样的人,怎会误了这么桩好买卖?”顿了顿,他沉声道:“不过万事谨慎为上!慕容小子说的那处别院。。。可会有鬼?”
“不会!”邓同道:“那地儿虽然偏僻,却早在我眼线之中。经年所见,皆不见异状。慕容小子把这事安排在城外,想必也是怕这事儿见了光,嘿嘿,到时落个卖友求荣的臭名!”
“那就好。”邓羌点了点头。
“不过叔父所言极是,万事谨慎为上。侄儿手中有一百名心腹刀客,都是守口如瓶的忠心之辈,且个个都能以一当二、甚至当三,若无五百人以上的对手,决计吃不了亏。到时可让他等埋伏在别院附近,以为外援。就凭慕容小子手下顶了天那百八十号护院,嘿嘿,可万万翻不了天!”
。。。。。。
自打到了平阳,这段日子段随的心情并不太舒心,固然是因为自己的行踪被邓羌发现,一朝陷入了危局,更重要的却是凤皇对自己那若即若离的态度。
今日晚上,沉闷了许久的慕容冲府中气氛陡然好起来,却是慕容冲不知为何突然又变得“热情似火”,扯住段随不断示好,大谈昔日“旧情”之外,更拍着胸脯说邓羌邓同那里他已然得了解决之法。
厅里头美酒佳肴铺了一屋子,晚宴遂起。段随先还有些不自在,几杯黄汤下肚,他那大咧咧的马虎性格立时又占了上风,开怀畅饮、嬉笑无忌那是轻的,就差没抱着慕容冲又哭又闹。
好一场欢饮!自酉时直拖到亥时,杯盏不息。也不知慕容冲的酒量何时变得这般惊人,到后来段随这酒量颇佳之人都已摇摇欲坠,边上刘裕早已沉醉不起,凤皇却兀自端坐,面色正常,连一层红晕都不曾起了。韩延瞧着也好好,想来是喝得不多的缘故。
“石头,厅里闷得慌,走,与我到厅外吹吹风。”慕容冲忽然长身立起,笑吟吟道。
段随“哦”了一声,蹒跚着想站立起来时,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四肢乏力。膝盖一弯,竟尔没能站起来,反而“砰”的一响跌坐了回去,将身前几案掀个底朝天,酒盏漆盘滚了一地。
段随口中呵呵有声,再试了一下,依旧起不了身,遂一笑道:“哈哈,凤皇你这酒当真逮劲!喝将下去,这会儿双手双脚都不肯听使唤。。。”
“果然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了么?”慕容冲微微一笑道。
段随嚷嚷道:“我骗你做甚?不出去了,不出去了!来来来,还在这屋子里喝!”
慕容冲定定看着段随,默然半晌,忽然轻喟一声,转头对韩延道:“动手罢!”
动手罢!轻轻的三个字,自慕容冲嘴里传出,缓缓传入了段随的耳朵。
段随醉得不轻,但这三个字实在诡异,让他不由自主睁大了本已惺忪的双眼。。。醉眼迷离,却依稀能看到韩延快步出厅,再走回来时,身后已跟了黑压压一堆人。。。
段随看到韩延站在那里指指点点,于是那些人压上来,有人取出了绳索,似乎有人在拽自己的胳膊。段随觉着恍惚,忽然吃痛叫出声来,再勉强定睛看时,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然被捆缚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了!身边的刘裕亦给捆得同个粽子似的,只是他烂醉如泥,居然吭都不曾吭一声。
“凤皇。。。”段随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憋出这两个字。他努力转头,极力想寻找慕容冲的身影,然而目光扫过整间屋子,那长身玉立的高瘦身形却杳无踪迹。于是他颓然卧倒,再兴不起星点挣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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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奇变
翌日,入夜时分天气阴冷,本就不甚繁华的平阳街道上此刻人影寥寥,家家户户都关了门窗。城中四门紧闭,城外更是半个鬼影子全无。
月黑风高,城外空寂的官道上突然驰出十余骑马来,得得远去,在这空旷的夜幕下听来尤为刺耳。马上有人开口道:“邓同,眼下情状如何?”有人接口道:“启禀叔父,一百名刀客都已到位。此外安排在慕容冲府中的眼线来报,昨日慕容冲灌醉了段随,如今正捆在后院里。”
“好!”邓羌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用力一扬马鞭,叫道:“走!”
夜色垂垂,邓羌与邓同带着晋阳来的十名心腹死士被迎进了慕容冲的别院中,一进去便发现闲杂人等早被安排一空,就只慕容冲、韩延同着几个精干武士相候。邓羌点了点头,寻思:嗯,慕容小子做事还算小心。
厅中倒是有一席好酒好菜摆着。慕容冲轻轻作了一揖,开口道:“邓刺史大驾光临,小子早已备下酒水佳肴,请入座。”
“慕容太守客气了,可惜老夫不渴,亦不饿。。。”邓羌长眉一竖,冷然道:“还是早早把正事办了,休要耽搁!”
慕容冲一笑,转头对韩延道:“去把人提上来。”韩延点了点头,大步走开。
过不多时,段随与刘裕两个给押了进来,皆是五花大绑。邓羌只觉着一股气血直冲脑际,差点没按耐住扑了过去,总算他强自镇定下来,不曾移动步子。定睛看时,就见段随步履蹒跚,一脸的失魂落魄,更皆双目无神,浑然不察周遭发生了什么;刘裕的脸上则写满了不甘,双目喷火,死盯着慕容冲不放。
斜刺里忽然窜出一人,正是邓同,他装作不经意伸手一拂,轻轻搭在了段随的绑绳上。慕容冲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哼了一声;那边厢韩延动作不慢,一把推开段随,将之推回了慕容冲这边;几个慕容家的武士快步上前,挡在了前头。
哗啦!这边邓羌的十名死士一起上前,怒目而视,正经与慕容家那几个武士对峙起来!一时间厅中剑拔弩张,气氛殊为紧张。
“做甚么?”邓同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朝着邓家的十名死士说的:“胡闹!都给我回来!”说完这句,他三两步走到邓羌身侧,压低了声音道:“段随捆得甚紧,慕容小子应当没做甚么手脚。”
邓羌点了点头——捆人他也是行家,一眼即知段随身上绑的是死结,再加上邓同亲自上前探查,自然无疑。于是他紧皱的眉眼明显释缓下来,开口道:“不得无礼!”十名死士闻言立退,但并不松懈,五个一边,拱卫住邓羌的两翼。
慕容冲淡淡一笑,说道:“邓刺史乃是信人,我等不该太小气了。韩延,将人交给邓刺史。”韩延“喏”了一声,便有麾下武士将段随与刘裕推了过来。两名邓家死士上前,一人接住一个,押在一边。
这一下倒是大出邓羌邓同意外:慕容小子居然这般大方?公牍尚未到手就先将段随交给我等。。。邓羌的面色愈发和缓,正想开口说话时,就听慕容冲又道:“邓刺史,段随毕竟是我故交,我不欲亲眼见他喋血。。。”
邓羌哈哈一笑:“慕容太守尽管放心,老夫都等了十几年,难道就等不得这一时?”此话不虚,邓羌恨死了段随,可不会简简单单就弄死了他,定然是要押回晋阳,千刀万剐才能解那心头之恨。
邓羌说完,一挥手,身侧邓同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份纸柬来,上前递了给慕容冲。慕容冲接过细细观看,就见其间文字果然无差,那并州刺史部的官印红晃晃盖在其上,煞是醒目。慕容冲微微一笑,合上公牍,放入怀中。
交易顺利完成,双方皆大欢喜,这厅中的气氛倏然变得大为和睦。慕容冲取过几上的酒壶,斟了三杯,自个先端起一杯来了个一饮而尽,随即开口道:“邓刺史栽培大恩,小子在这里先谢过了。”
大仇即将得报,邓羌此时心情舒畅之极,防备之心自然大减,寻思:慕容小子还算老实,这点面子便给他又何妨?探手取过一杯酒。邓同则想:这酒都是一壶里斟出来的,慕容小子已然喝了下去,自然不会有异。于是两人各自饮下杯中之酒。
酒入口、入喉、再入肚肠,甘香清洌,回味犹浓,端的是杯好酒。邓羌亦是好酒之人,不禁啧啧两下,叹了声“好酒”。邓同脸色有些凝重,过得片刻,只觉周身上下并无半分不适,遂放下心来,脸色也和缓了。
这时慕容冲又斟了一轮酒,嘿嘿一笑道:“既是好酒,不妨再进一盏。”
邓羌邓同两个此刻已无疑心,当下各自端起酒盏,递到嘴边。便在这时,对面慕容冲手底一滑,手中那酒杯拿捏不住,“当啷”掉在地上,裂成几片!
“摔杯为号”这等事古来皆有,邓羌与邓同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往后一跃,两侧的死士们亦是急急趋上,动作奇快,挡在前头护住了主人!
结果对面并无异状,慕容冲韩延也好,几个慕容家的武士也罢,各自定定站着,毫无动作。
邓同松了一口气,邓羌则暗恼不已:这下倒叫慕容小子看了笑话!正想说两句台面上的话解窘,不料就在此刻奇变陡生——先是“啊”“啊”两声惨叫自身后传出,不待他反应过来,身后更有两道劲风直扑而至!
邓羌急转身,眼光及处,就见段随与刘裕两个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捆缚,各持一柄牛耳短刀,其势如电,一左一右直刺自己后心而来!至于看守他俩的死士,此刻已横卧在地,颈间鲜血泊泊,显是不活了!
段刘两个身手不凡,这一下又是自背后偷袭,换作一般人决计逃之不脱。然而“万人敌”邓羌毕竟不是凡人,那可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狠角色,就听他“哇呀”一声大吼,间不容发之间竟然腾身而起,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左右两刀,功夫当真了得!
可惜段刘两个也绝非庸手,一击不中并未气馁,齐齐撩刀反掠。邓羌奋力一腿踢出,势若雷霆,“砰”的一下,刘裕胸前挨了一脚,力道奇大,直将他踢得倒飞开去,嘴角都溢出了鲜血!
邓羌虽然踢飞了刘裕,但他身在半空,力道已竭,再也躲不开段随那刀。段随这一刀又准又狠,但听得“呲啦”一声,牛耳尖刀在邓羌左腿上拉出老长老深一道口子,鲜血长流!
邓羌这时已落到地面,他强忍剧痛,一挥双手使出一记劈挂掌,左掌狠狠劈在段随手腕上,那牛耳短刀脱手飞去!右掌猛击,正中段随胸口!段随“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向后急退!
电光火石间,邓羌、段随、刘裕三大高手已然交过了手,落得个三败俱伤!这几下兔起鹘落,其实只是瞬息间的事儿,邓同与死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受伤落地的邓羌!
第五十五章 高盖
这时慕容冲开口说话了,他脸色阴沉,轻轻说了声:“一个不留。”言罢退出厅外去了。韩延应了一声,就见厅门大开,总有二十来个武士挥刀冲杀进来,外面人声鼎沸,显然厅外还有更多人马。段随与刘裕伤得不轻,互相搀扶,亦退了出去。
邓同惊骇莫名——试想邓羌何等威名?在整个大秦帝国里那都是数得着的人物!其实邓同此次也算小心翼翼,做了不少安排,可那不过是防备慕容冲变卦放走了段随,却从不曾想过慕容冲胆大包天,竟然埋伏了大队人马欲图谋害邓羌!
厅中战成了一片。邓羌带来的十名死士皆非庸手,奈何先被段随刘裕杀了两个,剩下八人寡不敌众,虽说砍倒不少慕容家武士,可敌人源源不断涌进来,渐渐便大落下风。一炷香时间,十名死士已只剩得四人,邓同亦挂了彩,情势万分危急!
便在这时,猛听得邓羌一声暴喝,呼啦站了起来,手握双刀,以左刀支地撑住身形,右刀平举指敌。这百战老将须发皆白,左腿更是鲜血淋漓,可站在那里威风凛凛,气势竟大是骇人!
几个慕容家武士贪功,挥刀攻上。邓羌哼了一声,右手长刀如匹练悬空,倏然舞出一团光瀑来!下一刻空中鲜血暴溅,围上去的几个慕容家武士吭也不吭,尽数倒地!众人定睛看时,就见这几个每一人胸前都给斩裂开来,死的不能再死了!
又是一拨武士攻上。邓羌腿伤厉害,移不开步,便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见他有多大动作,只用右手刀迎敌罢了,可短短几合功夫,来犯者无不肢残腹裂、倒地横死。如是者连着好几拨,到后来邓羌身周躺满了尸首,残肢断颅遍地、血气冲天,邓羌昂然站在中间,恍若杀神!
不想邓羌重伤之下依然如此神勇,慕容家众武士相顾骇然,攻势为之一滞。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目光一齐投向了在一边掠阵的韩延。
韩延也不敢轻擅邓羌之锋,挠挠头,一时无得主意。正犹豫间,忽听得外面慕容冲的声音响起:“都先退出来!邓老贼腿伤甚重,逃不掉的!”韩延松了一口气,指挥众人一起退出厅外。
邓同急忙喊上剩下的死士将厅门关上,又插好门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邓羌道:“幸赖叔父神威退敌!叔父请宽心,我与那一百刀客早已言明,丑时一到,若我等还不现身,他等便会杀将进来。此刻算来,离丑时所剩时间已然无多,敌人暂时也不敢入得厅中。。。”
话音未落,邓羌哗啦坐倒,面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他腿伤严重、失血过多,再加力拼之下,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撑不住了!
邓同慌了神,上前跪倒邓羌跟前,呜咽道:“侄儿该死,不曾料到慕容冲这狗贼竟尔狼子野心至斯,如今害得叔父如此。。。”
“慌什么?”邓羌强忍疼痛,厉声喝道:“但有这两口刀在,我倒要瞧瞧谁能伤我?”顿了顿,又道:“且与我包扎一番,撑到丑时须不难。大伙儿都到墙边,免得为贼人箭矢所害。”
“喏!”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厅内厅外暂时都陷入了沉寂。邓羌倚着墙壁闭目养神,四个死士侍立在侧。邓同则心神不定,坐卧不安,不时跑到窗边,抠个眼儿,偷瞧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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