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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之下,武威王慕容筑愁眉苦脸,心事满腹。陪伴他的,依然只有平生挚友——杜康。
昨日慕容筑一口气跑回洛阳城,惊魂未定之下,想起中山王还陷在乱军之中生死不知,顿觉手足冰冷。今日一早,敌情都没侦查清楚,慕容筑就领着两万兵马急匆匆地出了城,幻想着能找回慕容冲。
梁成素来以长途奔袭作战闻名,昨日他获胜以后,居然又强行突进了快百里,出了山区才扎营休息,随即派出侦骑四处查探。早上获知燕军出城,当即出兵,抢先拦在了燕军前行的道路之上。
就在段随他们方才看到的战场,严阵以待的一万秦军铁甲精骑向着准备不足的燕军发动了突袭。慕容筑再次临阵脱逃,士气本就不高的燕军就此崩溃,逃回洛阳城的不足五千。
慕容筑在洛阳本有三万兵马,昨日去了三千,今日又少了一万五,如今阖城上下不过一万出头的守军,当下紧闭四门,再也不敢出城野战,只遣快马前去邺城告急。
梁成并未就势攻城,他手上只有一万人马,又都是精心打造的重骑兵,用来攻城可就太浪费了。
一万人马也不够围城,梁成便退了十里扎下营寨,只等王猛、邓羌的后军到了再行攻打城池。由是段随三人得以从容潜回洛阳城。
慕容筑喝着闷酒,直欲放声大哭:丢了两万人马事小,中山王的生死才是大事。那个叫韩延的王府典卫令倒是跑回来了,问将起来却说中山王下落不明。他都说不清楚,这么看来小祖宗多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
咕嘟嘟又是一大口烈酒下肚,直烧得慕容筑愁肠百结,迷迷糊糊中耳边蓦然传来一句:
“大王,大喜啊!中山王殿下回城了!傅将军也回来了!”
说话的人一副公鸭嗓门,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这句话落在武威王慕容筑的耳朵里,不啻天籁之音,让他一把丢开了酒盏,撒腿就跑。
第二十九章 奇葩
慕容筑终于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中山王——慕容冲身前杯盘狼藉,嘴里还咬着一只鸡腿,全无一分仪态;傅颜吃的不多,大约是身上伤痛难忍,胃口不好的缘故;下首一人更是夸张,嘴巴都鼓成小山了,双手还在不停往里塞着食物。
慕容筑心情大好之下,可不会在意这些小节,赶忙上前和慕容冲套近乎。
想起这厮昨日舍弃自己及大军逃命而去,慕容冲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啃着鸡腿。
慕容筑微觉尴尬,转而与傅颜说话。
傅颜是慕容筑副手,虽说也对他不满,总不好太驳他的面子,而且傅颜已经知晓今日燕军大败,城中守备不足,便与慕容筑讨论起城防的事宜来。
慕容筑显然没什么心思在这上面,随意聊了几句便道:“子彦(傅颜表字)勿忧,眼下业已探得秦军不过一万骑兵,如何上得了洛阳城?本王已经派出快马去往邺城告急,想必旬日之内,国朝天兵一至,秦人自当退去。”
慕容筑说得轻松,似乎打了两个败仗,折了两万人马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傅颜为之气结,装出伤痛难忍的样子不再说话。
慕容筑也感无趣,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凤皇与子彦各回馆驿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本王挑一队得力人手,护送凤皇回邺城。”他是真心实意想把慕容冲早早送走,再也不愿节外生枝了。
慕容筑告辞而去,心想无论如何今晚终归能睡个好觉了罢。心理素质好就是不一样,譬如傅颜这种差点的,这会儿就满脑子忧心忡忡。家将赶来接傅颜回去,他还想了一路如何加固城防,如何分配兵力。。。
酒足饭饱,段随与慕容冲两个跟着侍者回了馆驿。一进大门就见韩延冲了过来,倒头便拜,口称死罪。
慕容冲道:“起来罢,韩典卫令的忠勇,本王看到了。”可惜了那自邺城一路而来的十骑,血洒沙场却再也无人提起。
韩延战战兢兢,直起身子,看慕容冲神色温和,终于放下心来,心道殿下怎么改了脾气?
韩典卫令长舒了一口气,霍然发现慕容冲身后站着的居然是段随,顿时跳将起来,就要去拔腰刀。
慕容冲喝止了韩延,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这次是段随救了本王一命。。。”突然背上被段随拍了一下,回头一看这厮伸长了两根手指在那比划不已,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继续说道:“嗯,是两命,本王已经赦了他的死罪,眼下他跟着本王做事,你二人日后多亲近亲近。”
韩延听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多问,心道段随这小子倒是机灵,多半是贪慕荣华富贵,事到临头舍了慕容垂改投中山王门下了。
段随心里头咯噔一下:难不成这小子真把我当成他的跟班了?我擦,早知道就不跟着来洛阳了。打了个饱嗝,顿时又觉得来了也没错,再怎么说总比冻死饿死强得多罢。
段随不好反驳,他如今好比入了虎穴,却发现老虎全家都在,生死只在慕容冲一言之间,且由着这小子去瞎吹罢,等到战事结束,边界平静,总有机会脱身。
慕容冲这么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我真的想留下段随?
答案是肯定的。
慕容冲出身帝王之家,自幼丧父,亲哥哥当了皇帝自然对他不假颜色,太后可足浑氏对他百依百顺,除此之外余人无不恭恭敬敬、唯唯诺诺,若说这天底下还有一个奇葩存在,舍段随其谁?
第一次见面段随就给慕容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人看着糊里糊涂,却颇有才气;第二次碰面导致慕容冲失手被擒:这大大咧咧的家伙居然还会使诈!身手也不错;其后慕容冲被挟持来洛州,一路上发现段随这厮嘻笑怒骂皆成文章,端的有意思;最后这两日相处下来,慕容冲也不恨段随了,反倒觉得但有这厮在旁,日子便不复单调乏趣之苦。
人性本“贱”,更何况慕容冲正处在叛逆的年纪。慕容冲对周遭人等的毕恭毕敬大是厌烦,这时候段随横空出世,以一种平等甚至满不在乎的态度对待他,不知不觉便把他吸引住了。
恐怕在慕容冲的内心深处,他自已也没想明白段随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救命恩人?理想玩伴?抑或另有其他?
这是很微妙的心境,反正段随不提,慕容冲也没想过要让段随走人,一如慕容垂碰到段随时候的想法。这大约就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魏晋风流罢,却老是让段随这无赖家伙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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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票选本周最不如意的人物,大燕武威王慕容筑得到的票数定然数一数二,他睡个好觉的愿望终究落了空:天蒙蒙亮的时候,卧房的大门叫人撞了开来,睡梦中的慕容筑登时被吓醒,然后就被告知秦军已经列阵洛阳城下,眼看就要攻城。
俗话说得好,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在慕容筑的英明领导下,洛阳派出去的斥候多数开了小差畏缩不前,然后跑回城里谎报军情;少数深入敌后的,也不幸被秦国精锐的游骑包了饺子。
所以当睡眼惺忪的慕容筑被众人拥上城头的那一刻,他惊恐地发现原本只有一万骑兵的秦军变成了三万之多,并且攻城器具齐备。
秦军不是小打小闹,这是真想拿下洛阳城啊!
四门尽皆被围的消息传到慕容筑耳朵里时,他捶胸顿足,就差没当场大哭起来:老天爷!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送走中山王而已,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如愿?
在家养伤的傅颜坚持上了城头,却发现主帅慕容筑失魂落魄地躲在城楼里面,一个劲地在那自怨自艾,就是不肯出来。
傅颜没奈何,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离去了,大把的事务等着他处理:军心要鼓舞,城防要加固,还要组织机动兵力以为后备。。。总之是指望不上慕容筑了。
慕容冲起了个大早,却被告知秦军围了城,回邺城的计划取消了。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下首韩延急得直跳脚。
一旁早起苦练刀槊的段随暗暗窃喜,他正在发愁到底跟不跟慕容冲走,现在可好,不用花费心思去编独自留下来的借口了,静待战事结束就成。
慕容筑与韩延的噩梦还没有结束,百无聊赖的中山王慕容冲最近被段随撩拨得性子大变,孩子脾气上来,吵着闹着非要上城头“督战”。须知慕容冲正式的官职乃是大司马,也就是名义上的大燕国三军总司令,他要“督战”,说起来天经地义。
大约早已被气傻了,慕容筑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无动于衷,坐在城楼里喃喃自语,仿佛老僧入定;韩延默默地给慕容冲套上三重厚甲,以他对中山王的了解,多说无益,还不如多做点准备工作;这下轮到段随傻眼了,果然一时三刻之后,段公子作为大司马、中山王慕容冲的左右护法之一,站在了洛阳城的城头之上。
第三十章 围城
洛阳城西阳门之外,号角声连绵不断,空气中充满了烟尘之味,一个又一个的秦军方阵依次排列开来,远远看不到头,壕桥、云梯、撞木、冲车俱已到位,战旗猎猎飘扬,肃杀之意弥漫了整个战场。
王猛,邓羌,梁成三将昂然驻马军前,此刻正在纵论形势。
“此次征战洛阳,元功(梁成表字)当推首功!两战两胜,破敌无算,燕人只得龟缩城中。更皆一夜之间,已将攻城器具制作完备,今日我大军会合,正可威慑敌军!哈哈哈,元功真上将军也!”说话的人是王猛,他是本次东征的主帅。
梁成出身氐族豪门,其父梁平老不但是秦国开国元勋,更是帮助苻坚发动政变杀死独眼暴君苻生,夺取帝位的最大功臣之一,故而梁成本人可以说是苻坚的嫡系爱将。他为人慓悍好战,但对王猛倒是敬重有加,听到对方称赞自己,心下甚喜,口中连连谦虚。
那边厢建武将军邓羌听着有些不是滋味:邓羌乃是秦军宿将,在苻生时代就已威名远播,彼时王猛还隐居在华山未曾出仕;苻坚即位后,邓羌在征姚襄、讨张平,平定秦国五公爵内乱等役无不战功赫赫,军中称之为“万人敌”。只因他为人过于耿直而且孤高,晋升得反而不快,如今位在王猛之下不说,连梁成这等新晋将领也隐隐有凌驾其上之势。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邓羌刚直不阿,当年苻坚重用王猛为京兆尹整肃法纪、打击豪强的时候,特意挑选了邓羌担任御使中丞与之配合,两人有过合作之谊。可是今日王猛夸赞梁成的话落在邓羌耳朵里,却让邓羌感到分外刺耳:你王景略(王猛表字)是主帅,他梁元功是首功,合着就我邓羌是个无事佬?
王猛一番激励梁成之语无意间刺激了性子孤傲的邓羌,只听邓羌冷冷说道:“王将军!既然器具齐备,我等为何在此逡巡不前,何不速速攻城,取了洛阳也好早日向天王报喜!”
王猛笑道:“定之(邓羌表字)将军勿急,今日我无意攻城,只是威吓一下城中守军罢了。洛阳乃天下重镇,燕人岂会轻弃?我料得不差的话,燕国援军不日就到。我以洛阳为饵,打的却是燕国援军的主意。待破了其援军,慕容筑贪生怕死之辈,多半就会倒戈投降。我军人少,强行攻城必有损伤。兵法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梁成听得连连点头。
“慕容筑草包一个,这洛阳燕军不过土鸡瓦狗耳,何必弄那些个弯弯绕!”邓羌百战老将,何尝不晓得王猛说得在理,只是自尊心作怪,一下子杠上了。
梁成一怔,心想老邓你这话也太煞风景了罢,你说洛阳燕军是杂碎,那不就是说我的胜仗都是捡来的?碍着邓羌是军中前辈,没有发作。
王猛有些生气,但也不想计较,面前这老军头的桀骜不逊在整个秦国也是出了名的独一份。当下王猛不接话,反正自己才是主帅,如何用兵难道还要他邓羌说了算?
邓羌见王猛不理会自己,梁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心中越发觉得没有面子,大声叫唤起来:“辅国将军!也不用出动大军,我邓羌只带三千人,即刻把这洛阳城西阳门夺下来给你,如何?”
王猛有些不耐烦,敷衍道:“邓将军乃国之柱石,岂能以身犯险?”话说得也没错,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军中高级将领,指挥作战才是主要任务,一般不会身先士卒。
这时候边上有个年轻将领高声叫道:“不用我父出马,给我三千甲士,一样夺了这城门!”这人长得五大三粗,原来是邓羌的长子武猛校尉邓景,见乃父语塞,大剌剌地跳了出来。
邓景长得粗壮,也颇有些武力,但和他老爹相比还是差得太多。苻坚授他武猛校尉一职,主要还是照顾邓羌的情面。邓景却洋洋自得,自以为能够比肩典韦了(三国猛将典韦的官职就是武猛校尉),殊不知别人多半是忌惮他老爹的臭脾气,不与他计较罢了。
邓羌脸色一变,邓景有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喝斥道:“放肆!”
王猛是个治世大才,但为人并不宽厚。邓家父子今日确实过分了,全不给自己这个三军主帅面子,王猛心中恼怒,当下嘿嘿冷笑起来,不置可否。
愣头青邓景看着王猛的表情,感觉自己受了辱,顿时失了分寸,大叫道:“辅国将军!我甘愿立下军令状,夺不下西阳门,拿人头来见!”
此话一出,邓羌的心沉了下去,军中岂有戏言?
王猛也火了:“既然如此,贤侄且去一试,成了自然最好,不成也无妨,平安回来就是。军令状一事再也休提!”
梁成恼邓羌方才出言不逊,这时乐得在一旁看热闹,也不上前劝解。
军中最重血性,到了这时邓羌若是还不让儿子上阵,邓景日后也不用在军中混下去了。
只怪老邓平日太过纵容爱子,眼下没了退路,只好上前对儿子叮嘱再三,心中不住宽慰自己:儿子武艺虽然比不上自己,倒也有可取之处。或许燕军便如前几日那般,一触即溃。。。
邓景倒是信心十足,手中铁槊一挥,三千甲兵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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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随跟着慕容冲上了城头,一眼看到城下秦军排山倒海的阵势,心中凉了半截。他可不想做中山王的哼哈二将,这狗屁战事关他段公子何事?当下打定主意找机会开溜。
慕容冲没事找事跑上了城头,这可苦了傅颜。好在城防安排得差不多了,军心看着也还可用,傅颜便放下手中事务,亲率一队健卒护卫在慕容冲身侧。
趁着慕容冲与傅颜相谈正欢,韩延则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目不转睛盯着城下,段随悄悄地向外移了几步。发现果然无人注意,他又不动声色地继续移动,渐渐脱出了这个圈子,双眼已经瞄向了远处的登城马道。
便在这时,城下迟迟未动的秦军突然发起了攻势!
秦军不愧为训练有素的精兵,快速冲锋至城壕边上,后队纷纷开弓放箭,一时间乌云蔽日,箭如雨下,城上竖起一面面大立盾,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中了箭,惨叫连连。
开了小差的段随只跑到一半,便被一个燕军什长逮了个正着,呼喝着叫他立刻蹲下——段公子就这么被编入了该位什长的战斗序列。
秦军的第一轮箭雨随即扑面而来,段随身边一个燕军藏身不严,先是一箭钉在了他脚面上,他大叫着跳将起来,然后就声息全无,只见一支羽箭正中他张开的大嘴,此人仰着面,直挺挺地坠落内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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