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一捋山羊胡,嬉笑道:“两面开战,顾首还要顾尾。。。若真如此,我大晋打胜的机率自然大大增加!”
慕容令摇摇头,插口道:“然则苻坚不是庸人,怎会如此草率?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和尚西征?”
“他会的。”低沉的嗓音自慕容垂喉间升起,声声摄人:“苻坚的心结就是,明明他天下十得其七,偏偏所有人都说他不是正朔。你瞧他整日里言必谈比肩汉武,想必早就有心仿效汉武平定西域之举,借以证明他才是天下正朔。我等不妨替他加一把火,就以鸠摩罗什为由,撺掇他西征!”
慕容垂双眸里头精光闪烁:“苻坚号称能起百万之兵,其实这里头真正能战者,只是那不到三十万的氐族精锐。若真要远征西域,他决计不敢派遣异族兵马前往,否则人家打完西域割地自裂,岂不白白便宜了他人?是故,这西征一起,苻坚定然是派出大部氐族精兵西去。。。嘿嘿,那可真正帮到我等大忙了!”
慕容令点头不迭,忽地用力一捶段随肩窝道:“好石头!料不得你胸中竟有如此山河!牛逼!牛逼!(不消说,这词儿定是段随教他的)说不得,我等定要辅佐苻天王开疆拓土,成就那平定西域的不世功业!”
众人皆是一阵大笑。张天锡更是一跃而起,喊道:“巧了!好教大伙儿得知,那龟兹还有焉耆两国,仗着国力强盛,一向欺侮周边小国,四邻苦不堪言。日前那车师前部国王弥阗、鄯善国王休密驮都曾与我说起,此来除开朝贡,本就要请苻坚发兵西域,震摄龟兹、焉耆!你们说,此非天助我也?”
慕容垂大笑不已:“哈哈,果然天助我也!如此,我等合计一二,稍使计谋,定教苻坚心甘情愿钻了套子!”
。。。。。。
驻足长安日久的晋国使者终于等到了大秦天王苻坚的正式接见。倒不是苻坚本人的意思,全是苻融等通和派的安排——这一次五重寺道安讲经,其实就是通和派设的一个局,用意明显,全为了打消苻坚伐晋的念头。既然如此,声势造得自然是越大越好,不妨把什么晋国使者、西域国王、诸国贡使乃至各族权贵一并喊来,来个“昭告天下”!
于是讲经之前,晋国正使周仲孙与“副使”段随面见苻坚,递交国书、行过国礼,总算把“正事儿”办得七七八八。
这一日五重寺内外热闹非凡,更难得的是到场之人个个喜气洋洋——通和派们自忖计谋得逞,焉能不喜?苻坚早得了慕容垂的通报,胸有成竹,心情可也不坏;段随、老周他等就不消说了,单等好戏开场;至于无关痛痒之辈,今日有幸能一观道安大师的风采,那不是一个喜上眉梢?
和风暖煦,五重寺宽广的山门前人头耸动,人人皆注目门前搭起的一座高台。
台周有三百僧侣团坐,齐声诵经,**肃穆。那浩浩之声围着中间的高台腾空而起,渐渐汇聚,又落在了高台上正襟危坐的道安和尚身上。
当是时,有一束日光炽盛,异象般洒将下来,正正罩住了道安和尚,叫一众看客惊呼不断!风带起道安和尚的袍袖衣带,光影离乱、诵声阵阵,一天一地的不真实感。道安和尚拈花一指,脸上似笑非笑,那不就是神佛本尊下凡?
群僧诵经稍歇,轮到道安和尚开口说法。但见大师口灿莲花、滔滔不绝。凡解经释义,无不入理;凡弘新发省,无不精绝。
听众如痴如醉者,情不自禁处竟手舞足蹈;自苻坚以下,无论通和派亦或是伐晋派,又或者外邦使臣、士族达贵,撇开心中鬼胎不谈,皆心服口服、大生敬佩;即便不学无术若段随这般,此刻亦凝神屏气,诚心听讲,觉着此情此景着实难得。
(此处凑字数//此处凑字数)
第三十七章 朱肜
日头稍西时候,道安讲经结束。苻坚呵呵上前,搀起道安和尚的手道:“闻大师说法,譬如醍醐灌顶,发人生省,孤家何其幸哉!”
道安笑而不言。这时候苻融忽然靠过来,开口道:“正是!今日大师多言慈悲为怀,听得我等满心感佩。大师真不愧‘印手菩萨‘之称呐!”因道安大师出生时手臂多长一块皮肉(皮手钏),时人即称之为“印手菩萨”。
“呵呵,大师言语间尽为天下苍生计,可不就是菩萨心肠?方今天下初定,正该休民养德,大师所讲之经暗合此理,妙哉妙哉!”呵呵笑声中,太子苻宏亦是凑了过来。
边上的屯骑校尉、太子左卫率石越更是连连拍手,叫道:“大师!石越愚钝,方才竟悟不得太多,有劳大师再给我等粗人说道说道?”
几个一唱一和,这是要请道安给苻坚“讲道理”呢。苻坚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道安和尚微微一笑,正要开口时,忽然边上窜出一人,高声叫道:“天王!大喜!大喜啊!”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秘书监朱肜。
朱肜嗓门够大,道安又是个谦和的性子,如何抢得过他,便闭了嘴巴不言。苻融等人皆皱起了眉头,朱肜不管不顾,只直勾勾看着苻坚。苻坚一笑道:“何喜之有?”
“太史令那里传来消息,有星辰在外国分野。其一南来,已至长安;其一西至,尚徘徊原处。”
苻坚露出不解状:“何解?”
朱肜清了清嗓子:“此乃天王得天命所归,当有大智者进入中原,辅佐中国也!南来已至长安者,自然就是道安大师;而尚且徘徊西方者,实乃身在西域龟兹国的天竺高僧鸠摩罗什是也!”
“果然如此?”苻坚一脸严肃。
“微臣焉敢在天王跟前胡言乱语?”朱肜那脸色,实话说比苻坚还要正经三分。
“善!大善!”一瞬间苻坚笑容焕发:“孤家闻鸠摩罗什大名久矣,极是仰慕,不想与他真有这段善缘!若真有一日,长安得见两位高僧同现,那真是上苍赐福我大秦也!”
朱肜神情激动:“既是星象如此,这本是天王的福泽到了!非是小臣妄言,天王能得当世两位高僧辅佐,岂不正应了天意?连上苍都指明了,我大秦,才是天下正朔啊!”
话音刚落,早有几个伐晋派官员跳将起来,大声呼应:“我大秦乃是天下正朔,当顺应天意早日伐晋,解救江东苍生于水火!”一时喧哗声四起,声势不小。
苻融等一干通和派脸色大变,只是一时想不得说辞,只得巴巴看向道安和尚。道安老实人一个,虽说这时候出来劝谏大是“不合时宜”,然而本心如此,他便没什么犹豫,遂开口道:“天王,小僧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苻坚客客气气。
道安双手揖十,正色道:“正朔一说,其固源自民心耳!这关中地界,人人称颂天王仁厚,自然民心便在天王身上,大秦自然持着正朔;然则方今江东民心未失,若说那晋国便失了正朔,未免有些偏颇。上苍有好生之德,若天王如眼下这般日日施王化、宣仁德,机缘到时,总不会短了天王的好处;若时候未到,强自争夺,不免生灵涂炭,有伤天道呵!”
苻坚脸上陡然涨起一层紫色,瞎子都看得出他心中大是窝火,却终究按耐住了,干笑道:“受教了。”
苻融等人长出一口气。。。可惜这一颗心还没放到底,那边厢大嘴巴朱肜又开了炮:“我倒是觉着大师所言,嘿嘿,亦然有些偏颇。汉末三国相争,那小小蜀汉自恃正统,结果呢?不自量力九伐中原,以致蜀地民生凋零,苦不堪言。得亏司马昭发兵灭了蜀国,自此蜀中百姓才得安居乐业。要我说,这关中的百姓是天王之民,那江东的就不是了么?当早早天下一统,自此四海升平,人人自如,才是大道、天道!”说完冷笑连连,一脸不屑。
苻坚喝道:“不得无礼!”
朱肜一仰头:“天王!这道理可不是我朱肜说的,实实在在是那位西域高僧鸠摩罗什的说法!”
“嗯?”苻坚睁大了眼睛:“鸠摩罗什大师还说过这事儿?”
“天王若是不信。。。”朱肜转头在人群中一扫,忽然叫道:“今日西域车师前部国王弥阗、鄯善国王休密驮亦然在场,大可传他二人上前对质!”
不多时两位西域小王上来,连连行礼,说道:“确有此事!鸠摩罗什大师修行高明,实乃我西域诸国百姓心中的明灯!他曾有言,方今天下实属大秦为天下正源,当早早归化四方,叫四海民众一齐得享太平,那才叫大慈悲!”
苻坚眼中放光:“鸠摩罗什大师果曾说过此话?”
“说过说过!”两王忙不迭道:“其实鸠摩罗什大师心羡大秦久矣,曾言当往长安宣扬佛法,求证大道。只是为那龟兹国主所阻,总不得行!”
苻坚勃然大怒:“区区龟兹国主,焉敢如此悖理?”
两王顿时来劲了:“天王有所不知,我西域诸国皆仰慕大秦天朝气象,恨不能年年来朝。可恨那龟兹国主,还有焉耆国主,自持国强兵多,常年欺压诸国,更言他两个才是西域共主,不使我等东来长安。我两个这次前来,也是历经千辛万苦始能成行。。。”说到后来简直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天王为我等做主啊!西域百姓苦龟兹、焉耆久矣,早盼大秦天兵前去,救我等于水火也!”
这时候北部尚书、归义侯张天锡突然接了口:“此事不假,昔日我在姑臧时便有耳闻。”边上度支尚书朱序忍不住插嘴:“欺虐四邻,恶政也!当发天兵西征,晓之以理!”朱序来秦三年,素以刚直不阿、嫉恶如仇著称,这话说的,倒是挺符合他平日里的形象。
场中苻融等人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这说好的请道安和尚“为天下苍生致一言”,怎么说着说着竟成了发兵西域为小国讨公道?便是朱肜也自愕然:喊这两个西域小王出来,不是说好了只为证明那鸠摩罗什曾言我大秦才是天下正朔么?怎么他两个还有这些个说道?
第三十八章 西征
场中西域两王哭哭啼啼,连连央求大秦发兵西征,上首苻坚看着竟似有些意动。苻融心中大急,快步上前道:“天王!西域距长安何止万里之遥,处处皆戈壁荒漠,征途艰险啊。。。”
两王立马大叫:“我二人甘为天军向导,诸国亦愿为大秦效力,绝无差池!”
苻融狠狠瞪了二人一眼,转头又道:“西域偏远,固然我大军强盛必能克敌,然而取其地不能所用,得其人不堪驱使,得不偿失啊!”这话儿说得实在,纯政治角度出发,叫人不好反驳。
便在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的慕容垂霍然现身,朗声道:“阳平公此言差矣!所谓帝王,顺天意而治万民,当视天下苍生为亲子,此乃治国之本,岂是贪图土地才去讨伐?如今匈奴已灭,平定西域定必易如反掌,虽然劳师远征,不过传檄而定罢了。却可使西域王化,垂芳千载,譬如汉武往事,岂不美哉?”
这番话铿锵有力,从苻坚两耳灌进去,字字落在了他心上。众人看苻坚时,他已是两眼放光,仿佛五百年前那位威震华夏的绝世帝王附上了身,手挥处,千军万马尽受驱驰,踏破千里黄沙,立不世功勋,叫天下臣服!
苻融愈加焦急,一时说不出话来。苻坚呵呵一笑,一拍乃弟肩膀道:“博休(苻融表字),贤哲之人乃是国之瑰宝,鸠摩罗什深解法相,明于阴阳,诚为学者之宗,孤家思之久矣!既是星象有云,鸠摩罗什大师该往长安,如今却受阻于西域,孤家岂能无动于衷?道明说得不差,顺便在西域宣扬王化,倒是一举两得啊。。。”
苻坚说到这里,西域两王也好,慕容垂、张天锡、朱序也罢,一个个心中皆偷喜不尽;苻融、苻宏、石越等人则大惊失色——这伐晋一事还没个说法,半途里反倒杀出个西征,这还得了?
众人各怀心事,便听苻坚续道:“不过以当下时局。。。若单单为得一人而分兵西域,似乎亦有所不妥。。。”
这下轮到慕容垂他等脸上变色。苻融等人则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天王还不至糊涂透顶。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天王这话里又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了,听天王这口气,敢情他老人家是想尽快伐晋,这才不愿分兵西域?
慕容垂略一沉吟,亦想通了此节,心道:终究还是力促南征为重!若能西征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亦不伤大节!于是呵呵笑道:“天王所言极是!我大秦眼下所重,当为一统中土之大业,这西不西征的,大可容后再议!如今既然有鸠摩罗什这位大贤力言我大秦才是天下正朔。。。嘿嘿,我等岂能妄拂天意?当早日出兵,混一六合!”
朱肜与一众伐晋派人士忙不迭接口:“正是!正是!”张天锡与朱序明白慕容垂的意思,嘴上不说话,心底终究大叹可惜。
当是时,嘈杂人群中忽有一人排开众人,大步上前!其人高冠宽袖,一撮山羊胡大是醒目,不是晋国大使周仲孙还有哪个?
老周大嗓门一开,竟与那朱肜有得一拼:“慕容道明!你这话什么意思?”边说边露出一脸怒容,山羊胡抖个不停!段随亦然跟了上来,怒目圆睁,叫道:“混一六合,一统中土。。。哼!以为我大晋没人了么?”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慕容垂先是一阵讶异,待目光与老周对上,蓦然发觉老周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心下一动,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大胆!”场中朱肜怒极,戟指段随:“狂贼,作死么?”
苻融等人赶忙上前打圆场。石越凑上来低声道:“天王!今日适逢道安大师法会,实不宜争执。。。伐晋之议,事关机密,本当止于朝堂。今日又有南使在场,泉州侯这般大肆宣扬,委实不妥。。。”
苻坚点点头,开口道:“今日道安大师法会,诸卿勿论朝堂政事!”
秦国众臣顿时偃旗息鼓,不再激动。老周却不依不饶:“苻天王!我本为两国缔结秦晋之好而来,今日却在此听得清清楚楚,这慕容道明口口声声要与我大晋开战,焉能不怒?”
苻坚倒是好气度,微微一笑,朝着老周道:“周大使稍安勿躁!孤家已然说了,今日不论政事。。。”
“好好好,不论政事!今日既是佛家盛会,那便说说这鸠摩罗什!”老周泼豆子般说了开来:“鸠摩罗什大师名驰西域,甚而中土亦知其大名,想必真是个不世大贤。然而。。。”
说到这里,老周故意顿了顿,轻咳一声,续道:“都言佛家以慈悲为怀。。。周仲孙有些不解,这鸠摩罗什身在龟兹,照道理龟兹国早该权智树德、善名远扬,如何却又欺虐四邻、滥施恶政?”
朱肜喝道:“兀那南使,如何这等说话?难不成你竟质疑鸠摩罗什大师的道行不成?”
“岂敢,岂敢!”老周嘿嘿冷笑:“只恨不曾面见大师,周仲孙不敢妄下断语。”忽然声音又高了八度:“譬如道安大师,今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果然每一言皆通禅性、济蒙惑,这才叫宗师气象!更皆方才那一番慈悲之言,振聋发聩,周仲孙真个是五体投地!”说着竟朝着道安和尚一揖到底,良久不起。
道安赶忙回礼。苻融眼珠子一转,立马插嘴:“道安大师自然高明!长安皆言以之为师,我等深以为然!”
苻宏等点头称是,石越更呵呵笑道:“周大使说的在理。鸠摩罗什大师毕竟远在万里之外,我等并不熟识,亦不曾亲身受教。眼下长安既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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