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焉能丢了这等大好机会?就见他大鸟般跃起,自空中凌厉扑下,狠狠一刀斫在一名杀手的肩上,几乎将此人当场劈作两半!鲜血迸溅,那人惨叫一声,就此死去。
另一名杀手急转身,钢刀疯狂乱舞,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居然迫得刘裕滞住了身形。杀手首领则不管不顾,闷着头向前猛冲,眨眼间扑到了那四名私兵跟前!
杀手首领头脸上血迹斑斑(应是杨府扈从的鲜血),两个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那模样的确骇人。一个私兵吓得慌了神,手脚稍慢了些,早被杀手首领觅得破绽,当胸一刀斩成两截!
姚苌的心腹私兵亦非庸手,另三人稳住心神,吐气开声,一起举刀袭来。
若是换得平日,那杀手首领自该闪身跃开,再行缠斗。可此时的他早已萌了死志,一心不过以命换命,见状竟是不闪不避,反而挺身进击。。。
“呲!”“呲呲呲!”
利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如是者连着四声,如火如荼的厮杀随之戛然而止——杀手首领的钢刀洞穿了一名私兵的胸膛,与此同时,他自己亦被三把长刀插成了一只刺猬!
这时不远处的刘裕已经结果了最后一名杀手,正朝着剩下的两名私兵缓步而来。不消说,他这是想问问来者何人。
两名私兵的脸色有些发白,却不约而同从杀手首领尸体中抽出了自己的钢刀。再抬头时,迎向刘裕的已是两张憨厚的笑脸。。。
第二十七章 副使
“呸!狗娘养的!”刘裕朝着地上两具尸首用力吐了口唾沫,恨恨道。
不过片刻之前,这两个笑容可掬的汉子还与自己有问有答,不料一眨眼功夫,这两个贼子竟突然变了脸,对自己狠下杀手!若非自己反应奇快,抢先出刀斩断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今日怕不就得折在这里。饶是如此,自己还是被另一人砍伤了左臂,伤势不轻,以至自己大费周章才得搠翻对手。此刻伤臂血流如注,整条膀子都没了知觉。
“这长安城里怎么尽是些疯子?”刘裕苦笑一声,扯下一幅袖子,强忍伤痛将伤臂草草缚住,步履蹒跚,朝着朝段随走去。
今日这长街上连番激烈厮杀,惊心动魄之余,更叫人觉着匪夷所思——也不知前前后后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无疑都是奔着段随而来,却又你杀我、我杀你,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不过话说回来,也亏得这些敌手并非一路人,阴差阳错之下一一伏诛,要不然这么大阵仗,自己与兄长决计玩完。
好不容易走到段随跟前,刘裕哑然失笑——段大爷兀自沉醉不起,此刻鼾声如雷,这满街狼藉竟是丝毫不曾扰了他的清梦。
闹出这么大动静,长安城一众衙役、有司、禁军。。。没道理不来。事不宜迟,还是快快开溜为好。刘裕俯下身欲将段随搀扶起来,这才发现乐子大了——段随沉得赛过一头死猪,自己则力战之下手脚酸软,特别是左臂发不得力,于是乎,连试几次,硬是没能把段随给搀起来!
一时半会竟是无法可想,刘裕急得连连跺脚。
便在这时,咚咚咚咚的步伐声自长街两头传来,整齐、沉重、有力。一听即知,来人不在少数。
刘裕面色大变,一咬牙探出了双手,猛然用劲,哗啦一下将段随生生拎起,半搭在肩背之上。只是这一记牵扯伤臂太狠,直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脖上冷汗涔涔。将欲行时,才发现步履沉重,走得好生艰难。
人声喧哗,大队人马远远出现在长街两头。矛槊如林,闪着森森寒光指向了街中的段、刘二人。长安禁军,来了!
刘裕面色煞白,眼中却写满坚毅之色,低了头不看周遭,只扶着段随一味向前走。
兄弟情深,虽千万人,吾往矣!哪怕。。。半天不过走了丈余。
。。。。。。
咦?肩背上那如山压力怎么突然轻了?
刘裕大吃一惊,旋即心头一阵狂喜:莫非?撇头一看,不由得笑逐颜开。
果然段随两眼微睁,已然醒转过来,只是此刻那模样么。。。实在有够诡异——值此十万火急之时,这厮居然一脸悠哉,正咧着嘴冲刘裕傻乐。
“兄长你总算醒了,这可太好不过!我两个速速进了眼前这间铺子,再攀墙翻窗逃出去!”
刘裕觉着背上被段随轻拍了两下,赶忙一松手放开了段随,却见段随摇摇晃晃,竟是站立不稳。刘裕一惊,再想伸手去扶时,却被段随摆手止住了。
段随的语气异常平静:“这会儿头重脚轻,攀墙翻窗定然不成了。。。我是跑不了啦,寄奴,你自个走!”
刘裕大急,叫道:“兄长说什么胡话,走走走,我来扶你!”说着就要探手过去。
不料段随就地一滚,直挺挺躺在了地上,喊声:“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刘裕摸了个空,急得脸庞都扭曲了,嘶声道:“兄长不走我也不走!大不了死在一处!”
“胡说八道!哪个要去死了?”段随没好气地道:“这来的都是官兵,又不是方才那些杀手刺客,你穷慌个甚么?你再不速速离去,哪个找逊达公来救我?”
刘裕这才醒悟过来,窘得满脸通红,当下深吸一口气,撒腿就跑。
这一刻他健步如飞,丝毫感觉不到左臂上阵阵钻心剧痛,腾挪跳跃之间,已是猿猴般跳窗而去。。。
身后传来噪杂人声,段随破锣似的嗓音尤其刺耳:“我乃晋国使臣,不意今日竟在长安东市猝遭刺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大爷的,这大秦还有没有王法?”
。。。。。。
刘裕带着老周匆匆赶到现场的时候,整条长街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外围更是戒备森严,生人勿近。
老周扯开嗓子,泼妇般大喊大叫起来,山羊胡抖得厉害,与他头上那标志性的晋国高冠相映成趣;刘裕更是疯魔似地挥舞起血肉模糊的左臂,恨不得告诉全世界:那长街上躺了一地的尸体,倒有一半出自他的手笔。
于是乎,两人被一队禁军用长矛指着,顺利“突围”,进入场中。
场中错错落落站着好大一堆人,依稀可以看出分作了两派,隐隐有对峙之意。两派人之间,段随给捆得严严实实,萎顿在地;与他为伴的还有几个受伤不起的杨府扈从,亦被缚作一团。刘裕还要上前,早被老周一把扯住。
老周凝神扫视,正好与其中一派为首之人对个正着。两人脸上均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喜色,原来那人正是慕容垂。慕容垂身形伟岸,身后站着的慕容令弟兄几个亦是不遑多让,再往后高弼、悉罗腾等人尽皆在场。
只见慕容垂朝着一个貌相清隽、甲盔威整的武将拱了拱手,指着段随道:“西县侯,方才已然问得明白,确然是有不明刺客狙杀此人,而此人自称晋国使臣。。。”
话音未落,对面人群中闪出一人,冷笑道:“此人可不是甚么晋国使臣。。。。嘿嘿,此人姓段名随,乃是前燕余孽,十余年来,帮着晋人不知杀了我大秦多少忠勇之士!怎么?泉州侯不认得他了么?”
说话之人瘦瘦长长、脸色黝黑,正是扬武将军、益都侯姚苌。至于方才那貌相清隽的武将,则是左卫将军、西县侯苻雅,今日正好轮到他当值,闻听东市大乱,遂领了一部禁军前来弹压。
东市这场狙杀动静实在太大,长安城都快掀翻了天。慕容垂听到竟有晋使搅在其中,焉能不急?连忙领着子弟急急而来,果然就撞见了被俘的段随。而博平县侯府闻知自家杨爷被杀,当即几倒杯翻。杨定当先冲了出去;权翼与张孟不好置身事外,跟了过来;姚苌更是心怀鬼胎,就数他跑得勤快。
慕容垂嘴角微微抽搐,情知姚苌多半知晓自己与段随之间的关系,一时竟是无言以对。苻雅皱眉道:“此人就是段随?他竟然偷偷潜来长安。。。那今日之事可真是有些蹊跷。。。”
“谁说段随不是我晋国使臣?谁说他是偷偷潜来长安?”
一片纷扰中,老周龙行虎步而出,摇着手中一方印信叫道:“我乃晋国大使周仲孙,有此大晋皇帝御赐印信为证。段随正是我之副使,随我光明正大一同入的长安。尔等若是不信,大可搜他的身,必能寻得副使印信!”
第二十八章 都来
印信自然是有的。老周鬼精鬼灵这么个人,一俟打定主意要与段随慕容垂等人一起“胡闹”,便立刻下了不少先手。这其中,“段随被识破身份”亦是预案之一,因此让慕容垂找人仿刻了一方副使印信,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有印信,又有正牌大使周仲孙在旁摇旗呐喊,段随俨然坐实了这副使的身份。。。慕容垂趁机开口道:“西县侯,这段随果然是晋国使臣,此番又是遇袭自卫,我等如此待之,似有不妥啊。”
苻雅点点头,喊过手下给段随松了绑。刘裕窜过来,与段随扶在一处。
慕容垂笑容可掬:“西县侯,何不将场中人等皆移交我处,也好尽快查实案情,上奏天王。”他是京兆尹,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市长兼公安局局长,长安城里的大小官司本属他份内事,这话儿说得并不突兀。
苻雅似有意动,不料姚苌冷哼一声,又跳了出来:“泉州侯此言差矣,今日这事儿焉能与平常官司相提并论?且不论段随乃是我大秦寇仇,哼,单说这横死地上的,那可是我大秦建节将军杨猛呵!”
姚苌故意把“杨猛”二字说得极重,果然杨定闻言勃然而起,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贼子竟在长安城里杀我大秦重臣,用的居然还是晋制劲弩,此事非同小可!我亦以为,此事恐有隐情,不当草草交由京兆尹查办!”
边上的权翼与张孟神情严峻,一言不发。他两个都是坚定的通和派,内心深处其实巴不得慕容垂带走段随,免得晋使牵涉太深,只是碍着杨定死了叔父,此时又怎能出言相劝?
“这。。。”苻雅大是为难。老周在一边气鼓鼓地嘟囔:“明明是我大晋使臣在长安城里遇刺,如何反倒对他纠缠不清?这便是大秦的待客之道么?”
慕容垂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道:“益都侯与博平侯所言不无道理。要不然这样罢,且遣人去请阳平公,由阳平公做主处置此事,如何?”
阳平公苻融身兼司隶校尉一职,相当于今天的首都警备司令,由他来处置今日这案件确乎合情合理。他本人又地位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下这等双方互不服气的局面,的确需要这么一位不二人选。
慕容垂也是急中生智。他情知姚苌与杨定那是铁了心要把事儿闹大,借以对付段随,单靠自己的力量十有八九保不住人。与其闹到一心攻晋且深恨段随的天王苻坚那里,还不如早一步把阳平公苻融拉出来。苻融力主通和,看在段随“晋国副使”的身份上,说不得就大事化小,轻轻放下了。
可叹慕容垂一心推动苻坚攻晋,此刻阴差阳错之下,所言所行却恰如通和派无二。
无论如何,慕容垂这话说得聪明。苻雅巴不得事儿早早解决,第一个说好;杨定想了想,觉着阳平公定然能还杨家一个公道,便也点了点头;通和派权翼与张孟自无异议,皆开口附和;老周眼见慕容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想起那阳平公苻融似乎为人不差,遂闭嘴不言。
场中气氛稍霁,苻雅便喊过一名手下,要他速速去请苻融。那人应命而去,慕容垂与老周对视一眼,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慕容令弟兄、高弼、悉罗腾等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只是碍着身份,不敢过去和段随打招呼。
事儿似乎正朝着慕容垂设计的方向行进,一场大祸终将消弭于无形。。。可惜,大伙儿忘了,这场中还有一位不依不饶的主,铁了心不肯善罢甘休!
“哎呀呀!倒是我的不是了!”姚苌的嗓音再度响起,听来似乎满含歉意:“我寻思长安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着也得报与天王知晓,故此已然遣了人去往宫中。。。早知诸位要请阳平公前来,嘿嘿,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慕容垂这边,包括老周在内,一个个面色铁青,瞪着姚苌怒目而视;权翼与张孟暗暗摇头,面色亦有三分不豫;杨定自然无可无不可,此刻倒是平静;苻雅叹了口气,说话已是有气无力:“好好好,天王也来,阳平公也来,都来,都来!反正我是不管了!”
一旁禁军环伺之中,刘裕觉着心中竟是止不住的紧张:秦王苻坚要来了么?那个天下最强大的人,要来了么?哎呀不好,万一他记起我骁骑军屡挫秦军之恨,当场要砍了兄长的脑袋怎么办?
刘裕冷汗涔涔,急忙撇头看时,却发现本有些萎顿憔悴的段随不知何时竟精神了起来,此刻昂首傲立,两眼有精光爆射,正自咬牙切齿:“苻坚,苻坚。。。你个王八蛋终于来了,老子等你多时了!”
。。。。。。
长安城戚里,秦国大司农、东海公苻阳的府上突然关闭了府门。若能从天上俯瞰,当可见府中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连回廊、花园里都站满了人,却一个个凝神屏气,半点声儿都没发出。
里间的偏厅里,主人苻阳正与尚书令周虓、员外散骑侍郎王皮交谈。他三个声音倒是不小,神情皆颇为激动。
只听王皮道:“消息果然无误?”
苻阳嘿嘿一笑:“放心,我在宫中安插的内应办事素来得力。就在一时三刻之前,苻坚出宫了!”
周虓沉吟道:“所为何事?”
“好像东市里死了不少人,动静闹得挺大。事涉晋国使臣,其中有个名唤段随的。。。”苻阳冷笑不已:“听我那内应说,苻坚一听到这名字便跳了起来,吵着闹着要往东市一行,甚是奇怪。对了,孟威可知段随其人?”
周虓摆摆手,说道:“不熟。管他是何人,我等正事要紧!”
苻阳点了点头,嘴巴咧开老大:“还有个好事。。。”顿了顿,继续道:“苻坚出来的匆忙,居然不曾戴甲!”
“着啊!”王皮一拍大腿,叫道:“老天爷也站在我等这边,可万万不能浪费天赐良机!”
周虓“嗯”了一声,又问道:“人马武器都已到位?”
“万事俱备!”苻阳一翻手腕,亮出一把晋制劲弩来,嘻嘻笑道:“待会儿我亲自出手,定必一矢取了苻坚的性命!二位则领人马弹压现场,务求毕其功于一役!”
“好!事不宜迟。走,去东市!”
第二十九章 君临
五胡时期北方民风彪悍,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事儿;而秦国自王猛逝去,法度亦略有松弛,贵戚豪强蛮争触斗不在少数。故此,如今日这般在长安城里闹出几十条人命,事儿虽大,须惹不动天王苻坚大驾亲临,有阳平公苻融出马足矣。
可苻坚终于还是来了。姚苌这坏厮脑子好使,轻轻两个字“段随”便把近年来已有些体胖畏热的苻天王给激出了未央宫。
不错,段随确曾连挫秦军,可谓秦国死仇,但那叫各为其主,何况今日他还顶着好大一顶晋使帽子?以苻坚自认广有天下的宽厚性格,正常而言决计不肯难为晋使,哪怕此人曾在战阵之上叫自家吃亏不轻。君不见朱序、张天锡之流,一个个都该“抗拒从严”才对,还不是都过得好好的?
可段随不同,真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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