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一个伴当。”
“那敢情好!事不宜迟,请侯先生带路,我等这就进城!大伙儿手脚麻利些,说不定明日便可往回赶。到了晋阳,也好早早向将军覆命!”
其余骑士轰然响应,正要上马,忽听侯恢开口道:“东市乃城中繁华所在,人来如织,若是这般大张旗鼓砍杀段贼子,只怕引来长安禁军,不好收拾。。。”这次暗杀段随,实为邓羌报杀子私仇,考虑到方今朝中局势,无论邓羌还是慕容评这边,其实谁都不愿露了身份。
为首骑士嘿嘿一笑,突然一拍马上的褡裢,发出“咔嗒”一响。侯恢一愣,就听那人说道:“何须砍砍杀杀?我等带有两具晋制劲弩,威力巨大。待会儿远远的给他这么几下,嘿嘿,谁能发觉?”
虽说邓羌一听到段随的名字便怒不可遏,却还不至于头脑发昏。他自然晓得此次行动越低调越好,于是取出两副当初缴获的晋制劲弩,交由九骑士使用。
侯恢先是一喜,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弩箭乃违禁之物,待会儿如何通过城门卫?”
九骑士闻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为首那人笑道:“这事就不劳侯先生费心了。我等若是连长安城都进不去,那还千里迢迢跑来做甚?”
侯恢不禁也笑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走!”
。。。。。。
几路人马各自向着东市汇集,与此同时,正主儿段随倒是没叫大伙儿失望——这厮哪儿都没去,竟是在那酒肆里流连忘返,久久不曾挪动屁股。
许是那卖酒的胡姬模样儿俊俏,眉目间隐约有那么三两分慕容燕的味道,更皆能言善道、顾盼含情,段大爷越喝越是痛快,不觉间头脑昏沉、四肢乏力。此刻莫说他本就无心离开,便是真个想走,只怕也移不动步子。总算刘裕还记得他两个的身份,亦知这长安城藏龙卧虎,故而在旁滴酒未沾,时刻保持着警醒。
晌午时分,杨猛带着二三十个扈从出现在街巷的一头。他等并未聚在一起,只三三两两,装作没事人似的往酒肆这里踱来。杨猛的打算,乃是先派几个手下晃进酒肆,没事找事也好、争风吃醋也罢,总之寻个由头与段随争执起来;只须两边一动上手,那么下面的事儿就好办了——大伙儿扮作先前那几人的伴当,一拥而上将段狗贼胖揍一顿算数。
可惜,这世间事绝少有按照剧本中规中矩走下来的。酒垆边那俏美胡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扫到了躲在人群后的杨猛杨大爷,惊喜之余居然一跃而起,欢叫着迎了上来——这事须怪不得旁人,谁叫他杨大爷平日里就是这家酒肆的常客,且素以出手大方、不醉无归著称呢?
杨猛大叫晦气,连忙想躲闪时却敌不过那胡姬如火般的热情,肩臂勾搭间,两个已然“纠缠不清”。不远处段随的目光随之而来,恰与杨猛对个正着!
杨猛暗暗叫苦,寻思既已暴露,要不然就此大喊一声,招呼大伙儿一拥而上。结果再定睛看时,却见段随定定跪坐那里,自顾自的饮酒,竟不见半丝异常!
莫非段狗贼认不得我了?杨猛先是暗自欣喜,继而又莫名气恨起来:连我杨幼威都认不得了?你你你。。。你这狗贼好生狂傲,且给我等着!
怒气上涌的杨猛一把推开半挂在他身上的胡姬,迈开大步、一马当先朝着酒肆而去——既然段随认不出他,那也用不着派什么下人打前站了,自个上去便是!扈从们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快步跟上。
不料行至半路,就见段随虎着脸站起身来,晃晃悠悠间,竟是直趋杨猛而来!杨猛吃了一惊,微一犹豫,段随已到了跟前,竟是作势欲扑。杨猛蹭蹭倒退了两步,后面的扈从纷纷围将上来!
杨猛猜得没错,段随确实认不得他。一来他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过是多年前段随手下区区一名俘虏而已,在段随心里再也排不上号;二来此刻段随醉眼迷离,纵使有些模糊印象,一时又哪里能反应过来?
那为何段随又汹汹而来?无他,只怪杨猛方才力气大了些,将那俊俏胡姬推倒地上半天不起,此刻欲哭无泪、楚楚可怜。这一下可把素来怜香惜玉的段大爷给惹怒了,又逢酒劲焚心,于是乎。。。勃然而起!
第二十五章 突变
长街的另一头,九骑士应是把马匹留在了某处,此刻正步行街中。每一个皆背着暗藏武器的褡裢,貌似闲散,不觉间却已排好了狙杀阵型——两人站在稍远处,背倚一家鲜有人光顾的寿衣铺子,晋制劲弩正摸在手中,隐于身后;另外七人则分作四五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经意间控扼了酒肆附近的来去之路。果然是邓羌挑出来的能手,如此安排,万一弩箭不中段随仓惶落跑时,多半会撞上这七人的冷刀子。
至于侯恢,此刻早不见了踪影。一俟指认段随完毕,他便隐入了茫茫人海,再不复见。九骑士可从没指望过他出手,故此并不以为意。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只待段随喝完酒迈步出店的那一刻,基本上他的死期也就到了。然而,须臾之间风云突变,先是酒肆里那胡姬跑了出来,随即被人推倒在地;紧接着长街上许多看似不搭界的人忽然就聚到了一起,跟着那推倒胡姬之人直往酒肆奔去;再往下,本来坐得好好的段随居然也冲出了酒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九骑士谁都不曾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段随与那群人“会和”到了一处。
这些人是谁?他们与段随究竟是敌是友?我等的行踪有没有暴露?
然而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了,因为眼瞅着那段随就要淹没在人群之中。。。所以,射,还是不射?
持弩的两人以最快速度拎起劲弩,摆好了射击姿势。他们是军中有数的善射之士,微一瞄准,已是指住了段随的背心!
不远处,九骑士的首领斜斜举起了右手。。。跟随邓羌多年,他一向以办事果敢、狠辣而深得邓羌器重,这一刻也不例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八个字瞬间闪过他的脑海,他重重挥下了右手!
“咻!咻!”
两支铁矢几乎在同时破空飞出,快逾闪电,激荡起一阵劲风!
。。。。。。
九骑士固然被场中的突兀变化弄了个措手不及,同样目瞪口呆、不及反应的还有刘裕,直到段随与杨猛斗鸡似的对峙当场,他这才醒悟过来,怪叫一声,一跃而起!
他是一流的高手,动作矫捷至极,耳目灵敏无比。。。但他毕竟只是个凡人,再快也快不过九骑士手中的劲弩,更何况,他根本不曾预想到竟会有人突施冷箭。。。
所以,当刘裕堪堪跃入长街,尚未跑到段随跟前,嗖嗖劲风便在他耳畔呼啸而过,扫得面颊生疼。他的身形为之一滞,再晃动时,就听“夺夺”入肉之声响起,抬眼处,段随已是仆倒在地!
刘裕目眦欲裂,虎吼一声,朝着段随那边大鸟般扑了过去!
。。。。。。
“杀人啦!”
不知哪个扯开嗓子叫了一声,长街上顿时乱作了一团。行人抱头鼠窜,四处乱拱,碰翻了王屠夫的肉铺搁架,撞散了周神算的看相摊子。。。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小儿惊慌恐惧的哭喊声响彻整条街巷,地上随处散落着高底屐、遮阳幞。。。
眨眼间喧嚣的长街变得空空荡荡,便是这场乱局的当事人之一——摔倒地上的胡姬也急急爬起身来,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与此同时,长街上居然有一群人纹丝不动,陷入了惊愕莫名的状态,一个个圆睁双目、呆若木鸡。他们,正是杨猛带来的扈从。
方才,就在他们的眼前,两只铁矢毫无征兆的出现,狠狠扎进了杨大爷的胸膛!一丛血雾激射而起,杨大爷吭都没吭一声,仰天倒了下去!
。。。。。。
九骑士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两位射手的准头不可谓不准。。。事实上,两矢都没有落空。只是那被两矢透胸而过的,并非正主儿段随,而是与段随面对面站着的杨猛!
这一切只是毫厘之间的事儿!话说段随强撑着醉透了的身躯冲到杨猛身前,上了头的酒劲让他肆无忌惮扑向了杨猛。。。而杨猛呢?下意识退了两步,轻松避开了段随这一招“恶狗扑食”。
命不好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正是这后退的两步要了倒霉蛋杨猛的性命——段随毫无意外扑了个空,烂泥般仆倒地上。就这么巧,铁矢紧随而来,没能射中段随,却准准扎入了犹自昂首傲立的杨猛胸膛!
。。。。。。
刘裕扑到段随身前的时候,驻足酒肆附近的七骑士也发动了,从各个方向朝着段随猛冲过来——这本就是他们的计划,倘若劲弩一击不中,那么就由其他人跟上补刀。
其中两骑士率先赶到,呼呼声中,两柄钢刀直取段随!
趴倒地上的段大爷恍若未闻——事实上,此刻他的身躯与四肢已完全被酒精所支配,这时候居然咂巴着嘴,又打了个呵欠,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九骑士每一个都很强,刀够快、力够大,但这要命的两刀终究还是落了空,因为横在他们面前的,是更快更强的刘裕!
刘裕闪电般挥出一拳,狠狠轰在一名杀手的面庞上,有“咔嚓”一声传出,那是头骨碎裂的声音;他又在间不容发间踢出一脚,堪堪踢在另一人持刀的手腕上!于是钢刀脱手飞向半空,那人尖叫着退避开去。
刘裕的眼神很犀利,他清楚地看到,混乱的长街上有不少人正挥刀杀来,这些人都穿着与方才那两名刀客类似的黑色劲装,他们的目标显然也是段随!刘裕的头脑很清醒,血泊中杨猛身上的铁矢告诉他,长街上还有潜藏着的射手。。。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庸手!单凭自己一己之力多半会顾此失彼,护不住醉酒不醒的兄长段随。。。
怎么办?
心念电转间,刘裕扯开嗓子大喊起来:“你等还愣着干吗?就是这些人杀了你家主人,还不快快将他等擒下?”
刘裕嘴里的“你等”,自然就是傻在当场的杨府扈从们。刘裕并不清楚这帮扈从还有血泊中的杨猛到底是些什么人,瞧方才的架势怕是与段随还有些梁子,但这些都无所谓——杀手们杀了这帮人的主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啊!杨爷叫人射死了,这可怎么回去向侯爷交待?无论如何得把杀人凶手拿下,要不然死定了!杨府的扈从们终于从失魂落魄中清醒过来,发一声喊,疯了似的向那名被踢飞钢刀的杀手猛扑过去!
第二十六章 长街
混乱的长街上,刘裕已然捡起了一柄钢刀,豹子一般警惕地守在段随身旁。他的身前黑压压聚满了人,都是红了眼的杨府扈从,此刻正围住那名被刘裕踢开的杀手,拼了命的拳打脚踢。
那杀手的本事不知比这些扈从高了多少,只是这时失了武器,手腕又受创不轻,陡然被一群人围住,竟是全然施展不开!就见几十双拳头雨点般捶下,噼里啪啦声中,那杀手生生被杨府扈从们凑了个七窍流血,暴毙当场!
剩下的五名杀手堪堪杀到,却发现眼前一团乱麻,二十来个杨府扈从笨鹅般杵在跟前,死死挡在了他们与目标段随之间。
“杀!”五名杀手同样红了眼——两个相伴多年的好兄弟横倒地上,死状极惨,激起他等心头好大怒火。更何况眼下这架势,若不杀散面前这帮人,哪里还有机会近得了段随的身?
杀手们已无退路,今日若是杀不了段随,这厮有了警惕,只怕之后再也没有机会。此时此刻,还管面前这些人是谁?于是五杀手个个状若疯虎,刀舞如风,竟是势不可当!赤手空拳的杨府扈从们哭爹喊娘,柴禾般被劈翻砍倒,盏茶功夫死伤了不下十几个,剩下的只恨爹妈少生了几条腿,遂发一声喊,抱头鼠窜而去!
杨府扈从死的死、伤的伤,余者莫不逃逸,长街为之一空。杀手们心中一喜,睁大眼看时,却赫然发现场中形势并不乐观:一个同伴仰倒地上,胸腹间开了个大口子,早没了呼吸;另一人背上与大腿上鲜血长流,伏在地上艰难挣扎,瞧着亦是进气少、出气多——不消说,定然是刘裕乱中取势,偷偷摸掉了两个对手。
剩下三人对望一眼,揉身攻上。
“乒乒乓乓”,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好一番龙争虎斗!刘裕的功夫当真了得,一把刀叫他舞得密不透风,三杀手围住他轮番攻击良久,竟是寻不得半点破绽。一不小心倒被刘裕反击得手,在其中一人肩膀上拉了条浅浅口子。这还是幸亏段随不省人事,刘裕心有顾忌不敢游斗,只一味守在段随身边,要不然三杀手有的好受!
点子扎手!
三杀手呼哨一声,突然一起向外跃开,露出好大一个空档!这却是他等配合日久,彼此之间极有灵犀,眼见刘裕难以对付,便想闪开空档让远处的两名弩手施以援手。
刘裕一愣,旋即醒悟过来,赶忙扎了个马步,钢刀虚举,凝神屏气单等弩箭袭来。不料好半晌过去,场中竟是无声无息!
这一下几个全都愣住了,不由自主转头看去。。。
。。。。。。
寿衣铺前,两名持弩杀手躺在血泊之中,早就死得透透的,哪里还能射出箭矢来?弩手已去,倒是有四个贼眉鼠眼的汉子驻足不远处,正探头探脑窥视着这边的情势。
此刻长街上空空荡荡,该跑的早就跑了,便只他四个杵在那里,各自拎着一把钢刀,刀上还血淋淋的,一望即知正是他等杀了弩手。
这四个又是哪路人马?
还能有谁,不就是姚苌的心腹私兵咯!
他四人本紧紧跟在杨猛一行身后,快到这长街时,却使了个心眼,故意绕个圈子从长街另一头过来,免得被杨府中人发觉。这一绕,便好巧不巧绕到了两名持弩杀手的身后。于是落入四人眼中的,乃是弩手射杀了杨猛,而与弩手穿着一致的同伙们则与杨府扈从杀成了一团。。。
再怎么说杨府中人也是自己人,姚苌的四名私兵不及细想,赶忙拔刀杀向那两个弩手。两个弩手猝不及防,手上又没趁手的武器,勉力抵挡了一阵,到底没辙,给捅得血葫芦似的横死当场。
待四个私兵杀死弩手,转头一看,才发现杨府扈从们已被杀散。然而杀手们并未歇手,居然又和刘裕斗得难解难分。。。如此说来,杀手们与主公要杀的那什么段狗贼并非一伙?
四个私兵都是精细人,当下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巴巴等着那边厢打个两败俱伤,自己再上去捡便宜。这一等,便等到了刘裕与三杀手一起转眼望来。。。
。。。。。。
弩手已死,最大的倚仗没了;众兄弟不过剩得三人,对方却又来了四个帮手。。。三杀手面如死灰,摇摇欲坠。
杀手首领钢牙咬得嘎嘎欲碎,忽然脸上狞色一闪,吼道:“我等办事不力,今日之事,唯一死耳!不过么。。。哼!就是死,少不得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他话音刚落,猛一闪身,竟是舍了刘裕,举刀朝着姚苌的四个私兵冲去!另两个杀手亦步亦趋,紧随他而去。原来三人心意想通,情知敌不过刘裕,拖下去也只是个死字,便索性转而向那杀了自家弟兄的四人开刀,好歹“拼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刘裕焉能丢了这等大好机会?就见他大鸟般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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