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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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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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随神秘兮兮地说道:“老周不是外人。我等要做的事,少了他老周可办不来。”

  悉罗腾沉吟半晌,说道:“从石你如此说法,我等自然信得过那周仲孙。。。也罢,我这便回去禀报大王。”顿了顿,又道:“噢,对了,为免人多嘴杂,明日你不要去泉州侯府。大王安排了在城中一处别院相聚。喏,这纸上画着其所在。”

  “段随省得。”

  。。。。。。

  这是长安城西北宣平门附近的一处院落,算不得多大,然而绿柳周垂、竹林掩映,瞧来颇为精巧雅致。

  此间主人应是个低调的人物,门头做得中规中矩,亦不挂匾额彰名。正门虚掩,这时有一个身材矮小、略显佝偻之人远远走来,推门而入。

  “咦?麟公子,你今日怎会来此?”院内一个老者看见来人,讶然问道。

  来人答道:“庄子里新结了不少桑葚,我采下最好的献给耶耶。只怕误了新鲜,故而今日急急赶来,还请费老尽快送去城南府上。”说着递过一只漆盒,打开看时,里头桑葚整整齐齐排着,每一粒皆是个头饱满,色紫肉厚。

  原来这处院落便是秦国泉州侯慕容垂在城中的别院,那唤作“费老”的老者乃是此间的管家。至于这位麟公子,不消说,自然就是被全家老小唾弃、不得已住在城外庄园内的慕容麟了。

  这些年来慕容麟倒也老实,勤勤恳恳打理慕容家的庄园,产获颇丰之外,更是常常进献山珍异果,讨好自家老爹。间或慕容垂跑去庄园视察,慕容麟更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

  到底自家儿子,慕容垂也曾提起将慕容麟带回家中。只是每每说起,慕容令的脸色便阴沉的怖人,只好作罢。于是慕容麟居城外,其他弟兄居城中,总算相安无事。

  慕容麟时常进城核账、送物,为免尴尬,每次都是来这别院与费老交接,此次便是特意要把庄中新结的桑葚送来。

  “麟公子真正孝心可嘉呵。”费老接过漆盒,连连称赞。

  慕容麟嘿嘿一笑,又递上另一只漆盒,说道:“顺便带多了些,也请费老尝尝,可莫要推辞。”这厮颇会做人,十多年来除了慕容令兄弟几个,家中其他人对他的观感可是好的紧。

  费老满脸笑意:“哎呀呀,这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慕容麟笑道:“家中事务多得费老看顾,正所谓劳苦功高,区区几粒桑葚,如何使不得?”说着将漆盒硬塞到了费老手中。

  费老便接了过去,自语道:“麟公子的孝心,天地可鉴也。明日郎主来时,我定要与郎主说,麟公子不辞辛苦赶来城中,只为郎主能吃到这新鲜的桑葚呵。”

  慕容麟眼中豁然闪过一丝异色,问道:“耶耶明日要来此间?”慕容垂并非闲逸之人,加上每日公务繁忙,其实绝少跑来此处别院,故而慕容麟有此一问。

  “然也。”费老笑道:“说来也是巧了。倒省得老朽再跑趟城南(慕容垂的正府在城南),送这桑葚。”

  这时院中几个仆人正自扫地洒水,不远处的正厅内有人掸尘拭灰,忙得不亦乐乎。慕容麟心中一动,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哦,莫不是有贵客来访?”

  费老不疑有他,点头道:“听说是要迎接几位贵客。不单郎主要来,几位公子皆要前来呢。嘿嘿,这院子,可真是好久没这般热闹咯。”

  慕容麟眼中阴晴不定,寻思:若是与朝中公卿相会,大大方方安排在城南正府里便可。。。这却是要与谁人相会,弄得这般神神秘秘?还有,慕容令他等居然也要来?有鬼,有鬼。。。

  慕容麟心中这般想着,嘴里却只是轻描淡写与费老聊着家常。再过得片刻,他起身告辞:“时辰已然不早。。。再不走,可出不得城了。”

  费老也知慕容麟身份尴尬,可不敢留他,便目送他离去,喃喃道:“诶,自家弟兄,麟公子又不是个坏人,怎么令公子防他却跟防贼似的。。。”

  别院外的巷子里,慕容麟三转五绕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出现时,他的面前,一间客栈赫然在目。

  


第二十章 别院


  长安宣平门附近,泉州侯慕容垂的别院里,傍晚时分正门大开,管家费老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候在门边,不时迎接客人入内。

  最先到的一拨,乃是慕容农、慕容隆、高弼、悉罗腾等一干人,他等皆为慕容垂的子侄家将,并无公职在身,因此早早赶到。不久慕容令与慕容宝联袂而来——他两个身为慕容垂嫡子,皆得苻坚封了官职,慕容令为鹰扬将军,慕容宝则是万年令,此刻公干结束,急急赶来。再后面便是慕容垂亲自到来,大步入内。

  慕容家人到齐后,很快有两人骑马而来,到了院门前翻身下马,含笑入内。借着费老的灯光可以看得清楚,这二人皆着华服锦袍,气度不凡、绝非常人。

  来人虽众,别院里却是灯火寥寥,人声罕闻,显然大伙儿刻意保持着低调。这时门口的巷角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月光下,慕容麟惨白的面孔露了出来。只听他喃喃道:“北部尚书、归义侯张天锡,度支尚书朱序。怎么会是他两个?不对!定然还有旁人,否则决计不会弄得这般谨慎小心!”慕容麟阴森一笑,眯起双眼,再次隐入夜色之中。

  小半个时辰过去,别院门口依旧可见费老手中那盏灯笼耀出的火光。慕容麟嘿嘿冷笑,目不斜视。果然片刻之后对面巷口脚步声起,有人快步而来。

  火光下,慕容麟瞧得分明,来者一共两人。其中一个老者宽袍大袖,竟是晋人达官的服饰,只是认不得面孔。另一人么。。。只在一瞬间,本自温润的晚风竟似变得阴冷如刀,割过慕容麟每一寸的肌肤,痛到他几乎就要叫出声来;继而一股热流淌遍全身,将他十万八千个毛孔尽数打开,肆意喷虐着火气,佝偻的身子竟是颤抖连连。。。

  狗贼段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咕吱咕吱”的门轴声响起,灯光暗去,别院的大门终于合上。巷角的慕容麟全身上下犹如水淋过一般,湿了个透。他觉着有些虚脱,甚而移不动脚步,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就想冲到司隶校尉府,告发慕容垂全家、张天锡以及朱序等秦国大臣私通晋人,意在谋反。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如今的慕容麟,无权无势、无友无靠,且不说告发之后能不能成,单说慕容垂或者说慕容家垮了,他慕容麟又该何去何从?何况依着那大秦天王苻坚一贯的脾性,搞不好慕容垂甚至段随都没事,自己这个“吃里扒外、不孝不义”的“逆子”却铁定要遭殃!

  所以,万万不可把老爹慕容垂乃至慕容家牵涉进来,张天锡与朱序亦不相干,要对付的,便只段随一个!这事儿应当不难,长安城里有的就是段狗贼的仇家,就让他们想办法去!至于我自己么,嘿嘿,那就当一回“无名英雄”好了。。。

  幽暗夜色中,慕容麟的身影一晃不见。

  。。。。。。

  别院的一间偏厅里,此刻人头耸动,济济一堂。慕容垂拖着老周的手,正与大伙儿一一介绍,两人亲密的模样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段随则一忽儿与慕容令抱在一处,一忽儿又与朱序勾肩搭背,乐呵个不停。

  好男儿们相聚,美酒总是少不了的。纵然今夜之会动静越小越好,可也不能干坐着空聊不是?于是你来我往,酒到杯干。

  酒意微醺,慕容垂大步走到厅中央,开口说话:“今日从石到此,好友咸集。。。”

  慕容垂面色肃穆,语气深沉,话音更是铿锵有力。正自对饮的众人闻言,顿时都放下了手中酒盏,一起看向慕容垂。

  慕容垂左右环顾一眼,一笑道:“好好好!正有一件大事要与大伙儿相商!”

  此言一出,大伙儿的面色都有些变化,目光更是移了开去——厅中泾渭分明,这边厢段随与老周死死盯住了张天锡,那边一大堆目光则无一例外落在了老周脸上。

  段随来时已与老周分说清楚,因此老周晓得慕容垂一家的打算,亦知朱序与慕容垂交好。故而段、周两人对其他人还好,只是与那张天锡不熟,此刻有些胡乱心思也属正常。

  至于长安众人心中,段随自然是自己人,可这老周的身份实在令人疑惑——这厮乃是晋国累世贵族,又为通和大使,怎会掺和到此事中来,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厅中气氛稍显尴尬,还是朱序站出来打了圆场。他与老周并不相熟,但显然与张天锡已是知交好友,便拖着张天锡的手走到段、周二人身前,笑道:“逊达公、从石,我与你二位引见。纯嘏(张天锡表字)昔日在姑臧时,只尊晋室正朔,誓不从暴秦之统;如今每与我饮聚,亦思神州陆沉之憾。虽至长安经年,却无一日不恨苻坚灭凉之恨也。”开宗明义,直接告诉段、周,这位张天锡是个专一的“反秦派”,没啥问题,大可放心。

  厅中都是明白人,朱序已把话说开,下面可不就轮到段、周?段随轻咳一声,便想帮老周说两句,不料老周一拍他肩膀止住了他,自顾自哈哈笑了起来:“次伦,归义侯,我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好!今日泉州侯要论的大事。。。嘿嘿,可是要阻止秦晋通和,鼓动苻坚尽早南征?”老周双目炯炯,盯着朱、张二人不放。

  “这。。。”朱、张二人不明所以,看看段随,又看看老周。。。半晌,终于点头道:“然也!”

  老周故作讶然状:“我知你二位皆是心存晋室社稷之人,当尽力劝阻苻坚南征才是,如何会存了这等想法?战事一起,以秦国的强盛,我大晋岂不是要亡国灭种?”顿了顿,又悠然道:“你二位当知,我此次前来,正是得陛下授意,愿与秦国睦和。然则你等在此间所商议的,嘿嘿,那不是大背我意?”

  这一下休说长安众人露出迷惑甚至愤怒之色,便是段随也呆住了:老狐狸,好好的怎么又翻脸了?你搞什么鬼?

  


第二十一章 悦来


  偏厅里的气氛变得殊为尴尬,慕容宝按捺不住,跳将出来冲着段随叫道:“从石!这位周大使此言何意?”一脸怒气,嗔怪段随带了不该带的人来。

  段随一头雾水,目光“幽怨”,丝丝投向了老周。

  “住口!”这时慕容垂暴喝声起:“逊达兄与次伦、纯嘏说话,几时轮到你这小辈插嘴?”一摆手,慕容宝怏怏而退。

  朱序伸手轻轻拭去额头汗珠,偷偷将目光移向慕容垂,便见慕容垂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

  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朱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逊达公,容我一言。你远在江左怕是有所不知,我在长安多年,却情知秦晋一战势不可免,绝非遣使通和就能解之。其实方今秦国国中形势,并不若外人所见那般稳固。。。君不见此间这小小一隅里,便有多少豪杰心怀反秦之志!逊达公万万不要被苻坚嘴里那百万大军给唬住了。。。真打起来,嘿嘿,只怕要十去其七!”

  老周缓缓点头,目光又移向张天锡。张天锡冷笑连连,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张天锡心中,大晋奉的乃是天下正朔!什么叫正朔?自然就是天下共主!既是天下共主,岂有遣使往他国通和之理?简直好笑!”顿了顿,又道:“左右不过一战罢了,若是一战之险都不敢冒,我瞧啊,还是趁早把这正朔让了人算了!”

  老周继续点头,却仍不说话。段随急了,叫道:“逊达公!此前我不是已与你将这上上下下的形势说透彻了,你也赞同段随之言,答应暗中阻止通和。如何此时又变成这般模样?真急死个人!”

  “啪”!段随肩头叫人重重拍了一记,愕然转头时,却见慕容垂笑意盈盈,走上前来。

  慕容垂三步两步走到老周跟前,拱手笑道:“逊达兄老成之人,远非你等可比也!何况以他所处的位置,要与我等共事。。。说句公道话,那可比我等难做的多!今日逊达公犹肯不辞辛苦与我等一会,慕容垂佩服,佩服!”说着竟是一揖到底!

  厅中一片哗然,老周亦是动容不已,终于开口道:“泉州侯,其实这里头的道理。。。我懂。休说是我,便是建康诸公亦知秦晋终必一战,然而他等依然遣我前来。。。说白了,所忧者,苻坚的百万大军也!我在此间吞吞吐吐,所虑者,亦不外乎如是耳!”

  说到这里老周扫了众人一眼,又朝着慕容垂继续道:“先前从石也好,方才次伦也罢,言语间仿佛这大秦的雄兵竟如草木般不堪。。。泉州侯,老朽敢问,果真如此?”

  慕容垂神色肃然,朗声道:“慕容垂不敢欺瞒逊达兄,秦人征战四方,多有精兵猛将,可谓世所罕敌也!然则从石与次伦所说,亦非虚言。苻坚再怎么齐集百万之众,其间真正忠心不二的,十之二三罢了。可若是再等个几十年,待我等尽皆老去、逝去。。。说不得,那可就是满满当当的百万忠诚之师了!”

  老周点了点头,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干声道:“即便只有三十万之数,那军力也远在江东之上。何以见得我大晋便能赢?”

  “实话实说,不见得!”慕容垂哈哈大笑:“慕容垂更有一句肺腑之言说与逊达公听。这秦晋一战,倘若江东能赢了那三十万氐族精锐,则余下七十万之众必定倒戈;可若是连那三十万氐人都敌不过,那么余下的七十万之众。。。嘿嘿,肯定也是争先恐后,抢着闹着要打过大江,灭晋立功!”

  慕容垂声声如雷,震得大伙儿哑口无言。场中一片沉默,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良久,老周的声音响起,有些黯然:“嘿嘿,恰如方才归义侯所言,若是这一战都赢不下来,那也用不着谈什么江山社稷了,不如早早投降。”忽然朝着慕容垂一揖到底,竟是完完整整还了方才那一礼,继而大声道:“泉州侯句句以实情相告,不偏不倚,实乃君子所为也!眼下老朽心中疑虑尽去,说不得要与大伙儿共走一遭。至于什么身外虚名,呵呵,不要也罢!”

  慕容垂笑得越发灿烂:“哈哈哈哈!此刻厅中再无外人,大伙儿齐心协力,定能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

  紧挨着东市的黄棘里乃是长安城一百六十闾里之一,其间商旅云集,街市繁华。里北竖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名曰“悦来”,多有南来北往的客商、胡人打尖入住,生意颇佳。

  悦来客栈东边二楼的第一间房里,住着一位怪客。这客人其貌不扬,不似什么豪客,却爽气地将客房长包下来,一住就是多年。他每日里都是早早起床离店,不到闾里闭门不见他回返。要说他是个生意人罢。。。可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在城中置办过什么产业,每日钻入城中便就此不见了踪影。此人不爱说话,亦不爱交际,偶尔呆在客栈也将自己锁在房中,连吃食、热水都要小二送上楼去。这许多年过去,竟是不曾有过一个访客!

  如此种种,这人当真古怪得紧。客栈的掌柜与小二们也曾心存疑虑,只是碍着此人出手大方,便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到后来时间长了,大伙儿也习惯了,这客人又从不曾惹出什么祸端,于是相安无事,一晃竟是多年。

  今日这太阳却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有人跑了来,点名找这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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