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大伙儿都说不出话来了,一个个低了头,若有所思。
“果然厉害!多谢从石赐教!”还是谢玄开口打破了这场中的沉闷,继而对着那记室说道:“待会儿你向刘小哥好生请教这炼体之法,务必逐一记录,无有遗漏!”
军议又进行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今日的议程差不多算是讲完了。谢玄又嘱咐了几句,随即宣布散帐。大伙儿正要起身离帐,段随一抬手止住了众人,说道:“算算时间,我到广陵已然十日有多。。。再不回去京口,只怕营中那帮兔崽子可就要翻天啦!我也舍不得与众位兄弟分别,奈何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正好大伙儿都在,段随便与诸位兄弟一并告辞!”
这一下大伙儿不干了,纷纷叫嚷起来,只是不肯放段随走,谢玄也出言相留。
段随呵呵笑道:“不过一江之隔罢了,什么时候不好往来?日后有的是机会骑马喝酒,不少这一两日。只是。。。我若是再不回去,也不用骁骑军弟兄们跑来寻我,大约我家中那婆娘都快打过江来了!”
众人闻言皆笑。
谢玄心知段随去意已决,只好说道:“不如今日再饮一局,明日一早回去,如何?”段随摇摇头,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诶,今早送了次伦兄离去,这会儿是真个无心饮酒了。”众人一起默然。
谢玄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这会儿渡江回去,倒是不用走那夜路。”拉着段随的手道:“从石,我两个深交久矣,如今又比邻而居,自当携手共进,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
“那是自然!”
“从石,我有一事相求!”
“幼度尽管说来!只要是段随能够做到的,决计没有半个不字!”
“好!我欲在新军中设立骑马斥候,以为大军耳目。从石,你可否援我些许马匹,再派些教习过来广陵,授以马术?”
“有何不可?不知幼度想要多少马匹?”
“两。。。三百匹!”
“三百匹?”
“呵呵,是不是多了些?若是不行。。。”
“少了!少了!明日便让军中马曹送六百匹良马过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募兵
晋国太元二年四月下旬,广陵城头竖起了新军大旗。谢玄将令所指,轰轰烈烈的募兵大计就此展开。一封封檄告、一骑骑信使,流水般向着江淮各地而去。
谢玄只怕应募者不足,写了多封亲笔书信给江淮那些大佬们请其帮忙;刘牢之弟兄八人乃至几百中坚则纷纷北上南下,亲自跑去拉人;广陵城门口巨大的布告之下,黄灿灿的铜钱、彩飘飘的布帛堆得小山一般高,但有前来投军的,当场即可取去;便是大江对岸的京口城里也是热闹一片,段随带了麾下将尉四处奔走,帮忙招募。
事实证明,谢玄的担心纯属多余——募兵大旗竖起来的当天,广陵城里便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早有那血气方刚的汉子们冲到北门外募兵处投军。来者络绎不绝,不多久队伍竟然排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一眼望不见头。这头炮打得可谓极响,谢玄看在眼里,喜上心头。
第二日、第三日更加不得了——不但广陵城周遭依旧应者如云,广陵本郡内譬如江都、海陵、高邮、堂邑等等,诸县皆有豪杰义士闻风而来,一条长龙眨眼间变成了两条,三条。。。登记文书的军中书佐忙得头脑发昏,只恨没多生了几只手。
再往后面,先是一大拨京口壮士渡江来投,紧接着下邳国、东海郡、兰陵郡、彭城国。。。不断有外郡勇士踏足广陵。谢玄这下子有底了,连夜下达命令,将选拔标准拔高了不止一筹,顿时将一些欲图浑水摸鱼的街市无赖、地痞流氓尽数拒之门外。饶是如此,城门口堆积如山的钱帛也给削去了一大半。谢玄看到,哈哈大笑之余,连声催促簿曹从事到府库中继续拉来成车成车的“阿堵物”,再次堆了个蔚为壮观。
其实眼下跑来的,不过是各地乡中自发前来的骁勇斗狠之士罢了,人数毕竟还不够大,谢玄真正在意的,乃是他等奔走多年结交的那些流民帅。江淮大地之上,正有无数北来流民依附着大大小小的流民帅过活,若是得他等来投、或者退而求其次——他等能派遣部众来投,那才真正遂了谢玄的意。
结果没让谢玄失望。旬日之后,刘牢之等人一个接着一个回到了广陵。多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等每一个回来之时,身后必定跟着人数众多的流民武装——有的流民帅索性拆了自家的坞堡、全数来投,有的则还保留些家底,还有些派来投军的人数不多、却送来不少钱帛示以慷慨。。。无论如何,看到这一队队、一群群、整建制跑来投效的流民武装,谢玄是真个笑歪了嘴。特别是看到李都、刘斌这两张熟悉的面孔,居然带上了全数部曲来投,各自不下五百人,谢玄大为激动,当场封他二人为军中校尉。
粗粗一算,才不过半个月时间而已,投军之人竟已接近万五之数,大大超过了众人的预期。朝廷为新军定下的编制乃是两万,想当初大伙儿可是觉着:两万人这么多,即便打了多年的基础,也总要用个一两年功夫才能募齐罢?何曾想到竟然顺利至斯?(募兵不同于征兵或者魏晋时流行的世兵制,有“志愿军”的意思在里头。募兵制的问题是难以募集足够兵员,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征兵或者世兵制而来的兵源可谓老少通吃、良莠不齐,而募兵则相当关注应募者的身体素质、精神状态等等,故而通常来说,募来的兵马其战力远远强于征兵、世兵所得)
这一场募兵大戏在初期的狂飙突进之后,接下来变得消停许多,前来应募者日渐稀少。谢玄倒也不甚在意——说到底,目前取得的成果已然远超预期,还要怎样?倒不如宁缺毋滥,把精力放在之后的练兵上头为好。
不料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大约七八日之后,晌午时分,连日操劳以至于身体欠恙、正在帐内打盹的谢玄忽然被一阵喧哗声吵醒了。睁开双眼,就见刘牢之那张赤紫面庞居然涨成了一片酱紫色,高声叫道:“使君!兵够了!够了!快快随我去城北,大喜啊!”语声急促,显然心神激动。
谢玄虽有些错愕,终究世家气度摆在那里,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却并不急着追问,反而取过甲盔,不慌不忙在那里穿戴起来。刘牢之几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住了,在一旁静候谢玄整甲。
待谢玄出得帐来,龙行虎步走到北门之外,一抬眼,但见漫山遍野尽是人头攒动,黑压压望不着边际,估算下来怕不有上万人之多!
沉稳如谢玄这般,这时也不禁惊讶万分。正想和刘牢之问个清楚,就见人群中数骑打马而来,为首一人朗声笑道:“幼度!老哥哥几个今日给你送大礼来啦!”
谢玄定睛一看,原来是高密内史、建威将军毛藻之到了!至于其他数骑,无一不是江淮之间数得着的流民大帅,个个与谢玄相熟。
谢玄大喜过望,当即大步上前相迎。毛藻之等人不敢怠慢,尽数跳下马来。大伙儿稍事客套一番,就由毛藻之说明来意。
原来早在去年(太元元年)十月凉国灭亡之后,建康朝廷便下令将淮河北岸的民众移往淮河之南,借以保存国力、人力——秦军太过强盛,淮北地区又孤悬大河之北、无险可守,真打起来实难护持得到普通百姓,不如早早搬迁为好。当然,诸坚城、要塞定然是不会拱手相让的。
这么一来,眼下淮河之北除却一些豪强势力依旧屯驻其坞堡之中,平民百姓多半已经渡河而南,一转身成了新的流民。这些新流民又无得前往江东,于是只好徘徊江淮之间,一时间江淮间人口大增,尤其诸如淮阴、盱眙、山阳等重镇更是人满为患。
毛藻之等本地大佬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大肆招揽之下,个个实力猛增。然而流民拖家携口、源源不断而来,到最后连大佬们都大喊吃不消,天天想着法子分散压力。正好听说谢玄在广陵募兵,大伙儿本就有打算要襄助谢玄,这一下可谓一举两得,当即凑在一处,自麾下简拔出一万精壮男儿,送来广陵应募。
毛藻之自然是绝口不提他等治下人满为患的情状,所言不过是“于公于私定要助幼度一臂之力”云云。以谢玄的智谋,未必不晓得毛藻之等人心里头打的小算盘,可无论如何这个大人情自己都得认下——那可是整整一万人哪!何况毛藻之他等也算尽心尽力,带来的统统都是精壮,并无老弱在内。
这份大礼确乎贵重,谢玄平日里最讲究风度的一个人,这时候也禁不住咧开嘴大笑起来,又对着毛藻之等人拜谢不已。
于是乎,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新军
不消说,新军募兵一事至此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短短一月之内,广陵城中竟然募得两万五千之众!
主帅谢玄自然心情大好,整日里乐呵呵的。刘牢之皱着眉头,好心提醒:“使君,如此一来可就超了编制啦,建康那边。。。”
“无妨!我这便写信给叔父,请叔父上奏朝廷,就说民心可用,当扩大新军编制。”谢玄目光热切,啧啧道:“道坚你且瞧瞧,这两万五千人个个精壮当打,我可舍不得放走哪怕一个!”
果然这新军红得发紫,上自皇帝、中有谢安、下至有司,一路都大开绿灯——不日诏命下达,将新军编制扩为两万五千之数。
大军既成,下面便是分配军职、从属。两万五千人正好分了八军,每军约莫三千人左右,又分二十四幢,七十二队,再以下则为什、伍之制;剩余一千人充作谢玄亲军。
除开小将田泓当了亲军头领,刘牢之等其他七兄弟各任一军之主,中军则由主帅谢玄自领。流民帅们各领部曲,实力大些的譬如李都、刘斌这般,皆授以幢主之职,实力小些的便封为队主。当初那几百号中坚分子或为幢主、幢副,或任队主、队副,个个眉开眼笑。
待这些事儿尽皆尘埃落定,接下来便是大练兵了。
军中早有章程,于是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展开来。列队、阵形、刺杀、劈砍、旗语、军令。。。一一进行,自然也少不了段随那一套“炼体大法”。又精挑身手灵活、头脑冷静之士为斥候;臂长善射者编作弓手;皆加意培养。此外,辟孙无终、诸葛侃两军为舟师,往来内河、平湖、淮河之间;大约是考虑到未来主战场多半在淮河沿线而非宽阔的大江,故而水军训练专以偏重速度的蒙冲、哨船为主。
难得募来的这些兵员大是让人省心,个个严守纪律、吃苦耐劳,纵然上官们管教得极为严格,却都咬了牙苦苦坚持、无人喊苦,每一军看着都是斗志昂扬。
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试想,新军主力为何?流民也!
须知,一来流民们本就属于坚忍耐劳之辈,能吃苦、肯听话,这些挑出来的兵士更是其中的精壮,身体素质个个不差;二来多数流民之前便在各色流民帅手下舞过枪棒、练过阵形,甚至与胡人交过手、留过血,这会儿当起兵来顺风顺水,远胜寻常百姓;三来新军粮饷充足,主官们又一片公心、绝无苛扣,叫这些流民觉着即便训练辛苦,比起以前那般辗转无依、吃不饱肚皮的日子来总还是好过得多,故此绝少抱怨;最后,流民们落得离家漂泊、无田无产,与那北地胡人有着或多或少的干系,因此也用不着谈什么忠君报国的大道理,人人都存了一份报仇雪恨的心思,士气自然高昂。
以上种种,这支以流民武装为主、各地悍勇豪杰为辅、又有如云强将的新军,操练起来上下一心、人人用命,其效果自然也如水银泄地,一气呵成——短短数月功夫,瞧来已是法度俨然、如臂使指,初露强军风貌,叫谢玄以下、一众新军将官都乐得合不拢嘴。便是号称天下强军的骁骑军将尉们,跟着段随偶有来访,一眼瞧见,也不由得击节赞叹。
再说说新军中的大小将官。这些人投效军中,或为功名显达,或为兄弟义气,或为负气斗狠;有的不想荒废了自己的一身艺业,有的则心存复我河山的远大理想,还有的只是一心想要多杀几个胡人。。。林林总总、大不相同,却丝毫不妨碍他等建功立业的进取之心。于是汇集在文韬武略皆不凡的谢玄麾下,朝气蓬勃,如日东升。
。。。。。。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车骑将军桓冲大义为国,为了新军建军一事而自弃桓家私利,却也同时把自己陷入了家国两难的境地,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不免为之郁郁。再者,此时他依旧拥军内镇姑孰,说来还在扬州地界之内,而不远处的广陵则正有一支新军蒸蒸日上,号为“扬州之军”——这么一来,难免叫他觉着情势尴尬,心中不是滋味。
谁料七月底的时候,变化陡生——卧床多日的征西将军、都督荆、梁、雍、交、广五州诸军事桓豁病逝家中,朝廷追赠司空,谥号为敬。
大佬桓豁撒手人寰,顿时叫晋国的军政大局再次为之剧变。
先是诏命迁桓冲为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扬州之义成雍州之京兆司州之河东诸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持节镇江陵,余如故。此时的桓冲心态微妙,既为三兄离世伤怀不已,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此,自己便可名正言顺的离开姑孰、离开扬州、离开这大晋国的东半枢;一俟回到江陵,自己仿佛如鱼还海,当为大晋、也为桓家好好打理这西边的半壁江山。从此大伙儿泾渭分明、互不干扰,自己则家国两便、心安理得也!
朝廷的第二道旨意乃是加谢安为司徒,谢安却固辞不受。朝廷随即又加谢安为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及幽州的燕国诸军事、假节——如此一来,除却桓家的荆、江之地,这大晋国的军国大权,算是尽付谢安身上了。
。。。。。。
日月交替,时光如梭,一晃又到了岁末。晋国太元二年(氐秦建元十三年)年底,腊月飞雪,天寒地冻,整个晋国大地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建康城更是愁云惨雾——强秦大军正源源不断向南集结,眼瞅着已是战云密布,偏偏朝堂之上还连失三位肱骨之臣。
先是月初之时,散骑常侍郗超突发恶疾,当夜便驾鹤西去,年仅四十有二。与他同去的,则是他放荡不羁、善恶莫辨的奇妙性格,还有他那“举贤不避仇”的魏晋风度。
到了月中,江州刺史桓石秀病死任上,朝廷追赠为后将军,后改赠太常;随即建康下诏,以桓冲长子桓嗣接任江州刺史一职,示好桓冲以外,更表明了建康对桓家掌控荆、江这一事实的默认态度。
月底,国之重臣、尚书令王彪之病死,享年七十三岁,朝廷追赠为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号为简。
老王离世的那一日,建康宫大殿上沉默一片,朝会为之暂停,谢安几乎站立不稳;建康城外,整条乌衣巷哭得震天动地。
数日之后,当王羲之带领全家老小赶来建康为堂兄吊唁的时候,人群中有位素服女子淡然而立,凛凛寒风也吹不散她出尘的气质。她寡言少语、人淡如菊,只是轻轻说了声:“叔虎公,走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沔水
这是晋国太元三年(公元378年,氐秦建元十四年)四月里的一天,正是清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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