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随想了想,开口道:“话是不错,然而垫江城高墙厚,姚苌也不是易与之辈,攻取此城怕是没那么简单。此外秦人援军近在眼前,留给我等的时日实在有限,若是一时拿不下垫江城,只怕反沮了军心。”
竺瑶眉头一皱,说道:“从石的意思是?”
“强攻坚城耗兵太重,不如围城打援!可派兵尽围垫江四门,不使城中秦军外出,然后先行对付秦人援军。只要击败成都来援之军,垫江城守军必然军心涣散!彼时攻城,当易如反掌!”段随说得眉飞色舞,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此外还有个好处。我等可不光光要这垫江一城,而是整个益州,乃至梁州。破了杨安派来的秦人援军,回头攻打成都时候,岂不轻松许多?”
后世国共两军激战三年,共军就曾频繁使用“围城打援”的战术,屡试不爽,消灭了国军大量有生力量,从而扭转了强弱之势。作为后来人的段随,自然对此耳熟能详。
“围城打援?听来倒也新鲜!”桓石虔插口道:“只是探子来报,秦人援军足有两万之众,皆为杨安麾下的百战精兵。我等既要围城,所需兵力已是不少;这么一来,还能分出多少兵力前去对付这两万秦军?若无兵力优势,又如何能快速击溃秦人援军?”
段随一笑,说道:“诚如镇恶(桓石虔小字)所言,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取胜,只能固寨相峙,寻机破敌!”
竺瑶愕然,接着有些不悦的说道:“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从石不知我军兵多粮少,不利久峙吗?到那时候,秦人也不用进兵相搏,单等我军兵粮耗尽,就可夺取全胜了!”
段随哈哈大笑道:“现下看来确实如此,然而十日之后么。。。嘿嘿,形势必定反转!到时候就轮到秦人着急退兵了!”
竺瑶与桓石虔皆是一愣,就听段随说道:“两位莫非忘了?眼下已然是四月之末,想必旬日之内,蜀中就要乱起了!”
桓石虔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糊涂了!怎么忘了张育不日就要起兵?着啊!如今成都分了两万大军出来,城中必然空虚。。。哈哈哈哈,这下够杨安那老小子好受的!”
竺瑶也是连连点头,说道:“不错!秦人可以丢垫江,却绝对不愿意丢了成都。到时候军心一乱,我军就大有可趁之机了!”
桓石虔霍然又是一掌拍在段随肩膀上,大笑着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从石此计,不但能助我等稳取垫江,更把蜀中秦军尽数拖累。大妙!大妙啊!”
段随苦着脸道:“我说镇恶你能不能轻点?人家都说‘镇恶去疾’,我倒好,被你连捶带拍的,没病也要生病了!”
这话说的,素来板着脸孔的竺瑶也是忍俊不禁。
(“镇恶去疾”的典故说的是桓石虔作战勇猛无匹、凶名昭著,以至于当时有患病之人听到桓石虔的名字都会被吓好)
三人在那里笑闹不已。这场景落在垫江城头上的姚苌眼里,看得他咬牙切齿,恨声道:“那长身白面的小子就是段随罢?这厮屡坏我大秦之计,这次更伤了我帐下万余弟兄的性命,真正气死我也!他日若是落在我的手里,必叫他生不如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姚苌
姚苌倒是发了誓,要整得段随生不如死,可惜世间事岂是他姚苌一人说了算的?事实是,段随这厮每日里活蹦乱跳,过得好好的;他姚苌却急得都快哭了。
一切皆应了段随的预测。
两万成都秦军浩荡杀至,扎下营寨之后便固守不出,单等晋军兵粮耗尽。出乎秦军主将的意料,晋军居然相当配合,一部在垫江城下围而不攻,另一部则立寨与自己对峙。
于是垫江附近出现一片奇景——明明是两军交战,然而无论城内城外,秦晋双方无不“惺惺相惜”、“和平共处”,以至于偶尔有两军哨探近距离撞到,居然互相打个招呼就各自退去了,绝无一人引弓拔刀作拼命状。双方的高层则不约而同地在嘿嘿冷笑:等着吧,再让你等逍遥几天,嘿嘿,你等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城上的姚苌也长长出了口气,看起来,形势正往好的方向发展啊!高兴之余,哼着小曲下了城头,好歹回府中吃顿好的。这样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五月十二日白天——那一天,城外的晋军不知吃了什么药,突然间一起欢呼大喊起来,声震四野。
城上的守军慌了手脚,赶忙集结起来进入阵地。躲在城垛后头看了半天,却发现晋军除开欢呼不绝之外,愣是没有其他动作。匆匆赶来的姚苌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只好半夜时分派出心腹死士,冒死吊下城头探听消息去了。
死士不辱使命,很快用羽箭将消息射回垫江,自个则继续探查去了。
姚苌展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小布条一瞅,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原来五月十一日晚上,城外的两万成都援军莫名其妙地突然拔寨而去,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可惜晋军却似乎早有所料,枕戈待旦,追击得更加干脆!特别是段随的五千骁骑军,干起这等顺风活来简直就叫一个得心应手,一路痛砍,不知多少秦军勇士丧命在其马蹄之下。
阴险的晋军不知为何竟然未卜先知,居然还在秦军后撤的道路上布置了好几处伏军,人数其实不多,但是效果惊人!已经陷入大乱的秦军越发混乱不堪,士气降到了冰点,于是好好的一场趁夜大撤退变成了一场暗夜大溃退,最后能逃出生天的秦军据说十不存一。
旦夕之间,两万援军居然就全军覆没了?姚苌欲哭无泪。然而坏消息接踵而来,同时也揭开了援军急于撤退的缘由——五月初二,梓潼人张育与其徒弟杨光突然扯旗造反,短时间内便聚集起两万多人马,声势极为浩大。更在内应的帮助下,连夺涪城、绵竹、雒县,兵锋直扑成都城下!一路而来,沿途县乡望风而降,张育麾下兵势更盛!
成都城里,毫无防备的杨安面色如铁!由于分出一半军马跑去救援垫江,此刻成都城中不过两万守军。本来嘛,杨安觉着张育杨光不过草莽之辈,人数虽多却不足惧哉,城中派一万精锐前去,大可将其扑灭之。不想张育筹备得极为周详,连成都城里都安排了许多人手,四处放火造谣,弄得乱相四起。城中的泼皮无赖、居心叵测之徒、抑或是心怀晋室的义士们怀着不同的目的加入进来,把个成都城搅得弥天大乱!
这下杨安不敢轻举妄动了,收回兵马,关闭四门,打定主意先清剿掉城中乱党,以保成都不失。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成都城里的一堆破事还没搞定,南面突然又有八百里快马急报送到,说是巴獠酋帅张重、尹万起兵两万响应张育,正浩浩荡荡杀来成都!
杨安颓然坐倒:晋人好狠呐!须臾之间,蜀中形势竟是急转直下,眼看着都快无法收拾了!
杨伯全到底是百战老将,定下心神,当即下令:一,城中乱党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势要在一两天内稳固住成都城的形势!二,整备全军,调集物资,固守成都城;三,派出快马分赴垫江、梁州——迅速撤回前去垫江的两万大军,并向梁州乃至长安求援!
不得不说杨安的安排井井有条,大局观极强。只可惜晋军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于是一夜之间,垫江城外仓惶撤退的两万秦军落了个全军覆没;而成都城下,张育、杨光也汇合了张重、尹万,兵马超过五万,团团围住了这座蜀中的心脏。
。。。。。。
困守垫江孤城的姚苌已然三日三夜不曾睡觉,双眼里血丝密布,头上也不知何时生出了几缕白发。
自从蜀中形势大变,城外的晋军也随之改变了策略,不再重围四门,而是放开西门,回到了一开始“围三阙一”的做法。他等的意思自然是不想在垫江消耗太多的时间与兵力,而能尽快杀向蜀中。只要垫江秦军丧失战心,又见西门还有“活路”,多半会弃城而逃,到那时就可放心追杀了。
垫江城里果然有不少人开始叫嚣起来,要打开西门逃命,免得困死孤城。姚苌冷笑一声,也不废话,唤来精干亲兵,但有敢于叫嚣着,统统砍死当场;然后召集众军,大声道:“如今蜀中乱起,成都被围,形势万分危急。若是我等再弃了垫江,让城外这几万晋军前往成都汇合叛党,只怕就大事去矣!我等都是大秦的好男儿,今日之事,唯有坚守到最后一刻,虽死无惧!”
主将如此豪壮,三军便用命多了。军中多有关中男儿,皆是铁骨铮铮之辈,于是重重敲击甲胄,狂呼怒吼:“虽死无惧!虽死无惧!”一时群情激昂,士气高涨!
眼见军心可用,姚苌长出了一口气,提气高喊道:“诸位放心,梁州那边精兵无算,很快就能入蜀,彼时大局可定矣!我等在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这几万晋军死死拖在垫江,有一日算一日,便算不负天王大恩了!”众军轰然响应。
如此这般,姚苌稳定住了军心,毫不理会晋军的心理攻势,专心守城。
城外晋军见秦人不上当,却白白浪费了几天宝贵的时间,士气反而为之一落。无奈之下,竺瑶与桓石虔下令强攻垫江,惜姚苌准备充分、调度得力,竟是屡攻无功,相持不下。
晋军越发焦急,每日里都是擂鼓出击;城上则万众一心,拼了命将滚木礌石打将下来,死死顶住!这么你来我往已是打了多时。姚苌身先士卒,吃喝拉撒都在城头之上,譬如最近三天竟是不曾阖眼,当真是心力憔悴,兀自苦苦坚持!
至于段随的五千骁骑军嘛。。。骑兵精贵,自然是不会用来攻城的,此时呆在垫江城下反倒显得多余。于是段随与竺瑶、桓石虔一商量,决定分开行动,由骁骑军先行,西去成都助阵张育。
临行前一日,骁骑军中军帐外忽然喧哗声大起,有人长笑而来。
段随掀开帘子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染干津带领着亲兵队归队了!一张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脸霍然出现在段随眼前,却是老周这厮也跟了来。但见他老脸笑得通红,连声嗟叹:“不料有生之年,老夫还能重回巴蜀之地!”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龃龉
考虑到老周确实诡计多端,又曾在成都称王称霸多年、人地皆熟,段随便想邀他同行。结果前几次死活闹着要随骁骑军行动的老周又转了性,推说自己腿脚不变,这次就不去成都凑热闹了,而是留在垫江与竺瑶、桓石虔为伴。
段随无奈,只好随他去,当下整军出发,再次踏上了征途。
。。。。。。
杨安迅速镇压了成都城里的一应叛党,凭借着两万百战强兵、充足的粮草辎重、成都城高厚的城墙以及完备的城防设施,牢牢将这座蜀中心脏维持在自己手里。张育、杨光的义军也好,张重、尹万的巴獠武装也罢,在经过几次不成功、甚至损失惨重的攻城战之后,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夺取此坚城的打算,只是加派兵力,死死围困成都。
五月底的时候,段随率领着骁骑军到达成都城下。张威先去联络,不久张育的使者跑来,叉着腰、神气活现地喊道:“主公有令,着你等在我军大营北边五里处,另设营寨。又有令,传骁骑军主将段随及其一应将领进见!”
话音未落,骁骑军这边早炸开了锅,哗然一片。刘裕戟指来使,怒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骁骑军呼来喊去?”染干津大步跨上,抡起钵大的拳头作势要打,吓得那使者狼狈逃去,嘴里还在嘟囔:“你等好生无礼!”
休说骁骑军远来是客,绝无这等待客之道,就说其时极重名分,骁骑军乃是朝廷正军,张育等人却不过是所谓“义军”罢了,这厮居然敢对朝廷军马颐指气使,还一口一个“主公”,连“进见”一词也说出来了,仿佛骁骑军也是他张育麾下似的,怎不让素来心高气傲的骁骑军将士火冒三丈?
张威算是两军的联络人,又是张育的族侄,这时不由得脸现尴尬之色,对着段随道:“将军,对不住,这厮确实无礼。。。”
段随轻轻一笑,说道:“无妨!便令三军往北边下寨便是。看这架势,真要合寨一处,反倒是龃龉不断。”顿了顿,大声喊道:“走,大伙儿随我去会会这位张头领!”带领着几位心腹将领来到张育军大营之前,鱼贯而入。
不一刻进入了张育的大帐,张威上前为大伙儿介绍。段随抬眼看时,就见此人脸型极长,下巴前突,典型的一个鞋拔子脸,倒与后世图上见过的朱元璋有几分相像,总之第一眼的印象不是太好(笔者对朱皇帝绝无不敬之意,只是现今流传的那张朱元璋鞋拔子脸画像实在太过丑奇,正好用来形容张育的貌相罢了。笔者思之,朱洪武的相貌未必就真是那副德性,多半是后继王朝的丑化)。
关键这张育不但长得像朱和尚,脸上一副桀骜状居然也学足了老朱“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派头,上行下效,难怪方才那使者也是这般嚣张。然而人家老朱是真命天子,你区区一个张育又算是什么玩意?骁骑军众将的脸上纷纷露出了愠色,段随强忍心中不快,拱了拱手,开口道:“大晋冠军将军段随,领骁骑军一众将领,有幸见过张头领!”
张育居然就大剌剌受了段随这一礼,也不还礼,哈哈笑道:“好好好!段将军此来相投,我军军势大振,秦贼来日不多了!”举手投足、言语之间,仿佛段随等人都是前来投效的部属一般。
刘裕大怒,差点当场发作,却被费连阿浑一把拖住;段随也冷眼扫过,将跃跃欲试的染干津、昌隆兄弟等扫得悻悻不敢动弹;张威则涨红了脸,满脸全是难堪之色。
段随心道:这等草莽之辈,何必与他计较?但能益助抗秦大业,我便忍了这口气又如何?于是哈哈一笑,说道:“张头领所言极是,秦人已是强弩之末,但得我等携手共力,必能克复益州!”说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又道:“说到携手共力,却不知张重、尹万两位大帅何在?”
张育重重“哼”了一声,说道:“那帮巴獠人皆是些不开化的蛮子,只重眼前之利。哼!提他做甚?”语气极是不善。
段随心里头一个咯噔,寻思:看来情况不妙啊!两路大军居然互不沟通,更有嫌隙在心,这还得了?看了气鼓鼓的张育一眼,又想道:嘿嘿,你说巴獠人只重眼前之利,我瞧啊,你张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还没拿下成都城哪,便已狂傲至斯、排斥友军,更连朝廷正军也不放在眼里,你当你是一方诸侯么?
这时候有人开口说话了,正是义军的第二号人物杨光。所谓相由心生,这杨光长了一张大众脸,说话便也忠恳三分,只听他道:“在下杨光,见过段将军。张师所言非虚,巴獠人攻城便不尽力,却日日骚扰乡里,纵兵抢劫富户,弄得民怨四起。我等也曾劝诫之,那张重、尹万却依旧我行我素,置之不理。诶!”
原来这两路势力的确是互相看不对眼。张育总是以老大自居,想将巴獠人置于自己麾下,张重、尹万岂是易于之辈?自然不肯,于是龃龉不断。到后来,莫说齐心攻城,如今连军情也不互通,相互之间的怨气大了去了。
眼下张育、杨光围着成都城的东门、北门,张重、尹万则在西门、南门,互相划分了势力范围。张杨毕竟还高举着“义旗”,所言所行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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