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年前杨安平灭仇池国以来,一直就在仇池厉兵秣马,单等一个好时机入侵晋国西路。杨亮主动来犯,简直就是瞌睡时候有人送上了枕头,这等好机会焉容错过?当即雷霆出击。
杨广这等后辈小子如何是百战老将杨安的对手?何况杨安筹谋已久,麾下更是兵精将猛?于是一战之下,杨广全军覆没,本人也落得个兵败身亡。
杨安趁势进兵,连战连胜之下,沿路戍守望风而逃,很快推进到了梁州州治汉中。杨安兵围汉中,杨亮只得退守磬险。苻坚闻讯大喜,急调前禁将军毛当、扬武将军姚苌、射声校尉徐成、秘书监朱肜、益州刺史王统等率军来援。
杨安由是兵力大增,当下兵分两路,一路以朱肜、王统为首,两万人马出汉川,继续追击杨亮;另一路则由毛当、姚苌、徐成率领,三万大军南下直取剑阁,不但要全取梁州,更欲图谋益州。
杨亮连战皆败,兵员所剩无几,仓促间纠集了一万多巴獠人(巴蜀之地的土著)迎战,结果在青谷被朱肜、王统打得全军覆没,本人也遁去无踪。汉中遂成孤城,很快为杨安所破,由此,晋国的梁州为秦国所得。
再说毛当、姚苌、徐成那一路。从梁州入益州本有剑阁天险相阻,可惜晋国的梓幢太守周虓就是个蒙祖荫上位的世家子,有文才却完全不知兵,居然把主力放在涪城(梓潼郡治)而不是剑阁,结果剑阁天险为徐成轻取。秦军随即兵进涪城,这下子周虓慌了手脚。
大敌当前,周虓却昏招迭出。这厮想的不是集中兵力迎敌,却是自己家人的安危,竟然又分出几千步骑护送自己的母亲与妻子,想循西汉水撤往江陵。结果被姚苌侦知,一阵猛冲之后,尽数被俘。周虓得到母妻被俘的消息,长叹一声,打开涪城的城门投降。
(周虓此人相当有意思,笔者在这里费点笔墨,带读者看看魏晋人物的风采。周虓丢剑阁、献梓潼固然该杀,但他却又是个有骨气的大孝子。到了秦国之后,苻坚想用其为尚书郎,周虓说道:“我世受晋朝厚恩,若非老母被俘,绝不会降秦。如今母子平安,我已心满意足。休说区区一个秦国郎官,王侯我也不做。”由此可见,此人其实是相当有气节的,只是因为至孝才献城投秦)
(这还不算,周虓每次见到苻坚,竟敢直呼其为“氐贼”!一次参加元日大典,秦军仪卫盛大,苻坚便问:“晋国的元日大典能比得上大秦的吗?”结果周虓厉声回答:“我只看到犬羊相聚,何敢比拟天朝?”秦国群臣大怒,屡次请苻坚杀他,苻坚却笑而不依。再后来周虓变本加厉,不但试图逃亡,还曾联络他人刺杀苻坚;苻坚却依然绕过了他,只是将他流放,直到后来病死。从这些史料来看,魏晋人物真是太有个性,满纸都能读出浓浓的人性。这些轶事能够发生,固然是因为周虓至情至性,又何尝不是因为苻坚宽厚大度呢?)
晋国宁康元年(秦国建元九年)十一月,梓潼失守,通往益州腹地的大门被敲开了,晋国益州刺史周仲孙慌忙组织军马,前往绵竹阻击秦军。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晋国援军也终于进入了蜀地。桓冲所部远在姑孰,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得派出段随的五千骁骑军,凭借骑兵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千里驰援。骁骑军到达江陵后,与桓豁的部将江夏相竺瑶合兵一处,总计两万步骑,浩浩荡荡向西开去,行军日久,此时已近绵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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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的蜀中平原上,晋国援军惶惶而行,士气说不出的低落。时值秋冬,冷风呼号,凄雨弥漫,天地间一片萧瑟;一路而来,但见人烟寥寥,鸡犬不闻,千里沃野尽作了鼠蛇相争之地,哪里还有一丝天府之国的气象?
“照理说周仲孙的军马正在绵竹与秦军对峙,这大后方不应当是如此凄败的模样啊?”江夏相竺瑶神情凝重,喃喃自语:“莫不是前线已然兵败?”
身边的段随微微一笑,说道:“并无战报送来,想必周刺史还在绵竹。我等还是速速赶到绵竹为好!”
竺瑶不敢苟同:“还是小心些为好!倘若真个绵竹已失,秦军怕是都已打去成都了。嘿嘿!若真是那样,我等再行鲁莽急进,休说救援无功,怕是自身都要难保!”
竺瑶所言不无道理,毕竟眼前的景象太是不正常。段随想了一想,正色道:“前番周刺史的军报里,言秦军攻势甚笃,急盼我等支援。军情紧急,真要是耽误了绵竹周刺史那里,朝廷定然怪罪下来。这样罢,我骁骑军马快,先往绵竹赶去。就请竺将军率部缓步跟来,以为后援,如何?”
竺瑶还待相劝,却见段随面色坚毅,应是心意已决,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只好如此了。从石此去,还望处处小心!”段随拱手致谢。
于是在段随的大喝声中,五千骁骑军滚滚而去。竺瑶则率领一万五千步军慢慢跟进,另外派出大量斥候,四处查探消息。
第一百零五章 向导
仅仅一日之后,晋军阵中,主将竺瑶已是面沉如水。
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却一个比一个更糟糕。斥候们四面出击,几乎处处都发现了秦军的踪迹,或小股,或大队,无一不是士气高昂——姑且不论绵竹是否失守,最少秦军已然入蜀这点,那是毋庸置疑了!就是不知道人数几何?倘若人数不多,自可沿路剿杀,再往绵竹会和;倘若入蜀的秦军已成规模,后路被断之下,那么即便绵竹还在,那也是大势已去,回天乏力了!
答案很快揭晓,斥候送来了一道晴天霹雳——广汉郡治雒县(今四川广汉北)失守,太守赵长战死!
“什么?雒县失守?赵长战死?”竺瑶面色一片煞白:“太守都战死了,想必广汉一郡之兵皆已败了。。。这么说来,入蜀秦军不在少数,多半是主力啊!大势已去,大势已去矣!”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大声叫道:“传令!三军立即停止行军,原地待命!”
雒县处于绵竹的正后方,乃是成都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身处后方的重镇雒县失守,意味着前方的绵竹要么已经失守,要么就是被围困成了一座孤城。而秦军主力既然攻破了雒县,想必百里之外的成都也已危矣!
很快竺瑶的猜想便被证实,又有消息送来:大队秦军出现在成都城下,为首者,秦将毛当是也!
竺瑶冷汗涔涔:“惨了惨了!毛当乃是秦军主将,他都到了成都,想必周仲孙早就丢掉了绵竹。。。这益州,完了!再不快快退走,怕是我这一军也要折在蜀中!”一咬牙,大声喝道:“传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全速往东,回巴东!”
有部将好心提醒:“将军,段将军的骁骑军往绵竹去了。。。要不要在此处稍驻一两日,接应友军?”
竺瑶劈手一个巴掌过去,怒斥道:“胡说八道!我早已提醒过段随,如今他骁骑军自投死路,怪得谁来?再迟疑下去,若是把我军也折在此处,休说梁益,就是荆襄都要不稳了!”
竺瑶说的也是正理,眼见得梁益已是回天乏力,若是再把这一万五千荆州精锐葬送在此,那晋国真是要欲哭无泪了。于是烟尘滚滚之中,荆州军仓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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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瑶的判断对了一半,错了一半。毛当确实带领一部秦军攻破雒县,打到了成都城下,但是绵竹并未失守,周仲孙也还好好的,此时正轻轻扯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与前来支援的段随说话。原来秦军拿下梓潼后,兵分两路,由姚苌、徐成统一军,在绵竹与周仲孙对峙;毛当却领了一只偏师抄小道绕过绵竹,突袭雒县得手,直扑到成都城下。
然而竺瑶这一退,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绵竹城里的周仲孙骤然听说雒县失守,成都被围,已是十魂吓去了七魄,呐呐不能言语;不久又有消息传来:竺瑶领军东还了!这一下周仲孙更是六神无主,嘴里头不住喃喃:“秦军已至成都,援军也没了。。。这仗,没法打了,没法打了。。。”
段随还待相劝,却见周仲孙呼地站起,大叫道:“快走快走!再不走,死无葬身之地也!”头也不回冲了出去,留下段随愕然当场。
主将如此,下面更是军无战心。整个绵竹城很快乱作了一团,无论兵将,一个个都像没头的苍蝇,在城里四处乱窜,自寻出路。可笑几十里外的秦军犹自严密防备,全不知晋军乱象。
段随眉头紧皱,却也寻思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费连阿浑上前道:“头儿,非是我骁骑军没尽力,周仲孙无能至此,竺瑶又贪生怕死,这次怕是回天乏力了。我等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段随点点头,说道:“如今的形势,绵竹已成孤城,周仲孙所部又已崩溃,看来也只得逃命自保了。”
刘裕插口道:“我等马快,若只是逃离绵竹,问题倒是不大。只是我等远来,又不知本地山川地理,却不知往何处去啊!倘若秦军早有算计,沿路设伏,那就大事不妙了了!”众人一起色变。
段随闻言,脸色也是一沉。忽然看到外面周仲孙正在大声叫喊,招呼自己的亲兵牵马备鞍,顿时嘴角扬了起来,说道:“慌什么?你们瞧,大好的向导就在外边!”
大伙儿一看,纷纷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周仲孙领蜀中久矣,必然熟知此地山川地理,我等个个有马,还怕跟丢了他不成?”
不得不说,周仲孙跑起路来效率颇高,说到做到,当天夜里便弃城而去,由于他军中马匹不多,便只带了百十个心腹,匆匆闪入夜色。动作之快,莫说秦军那边的姚苌、徐成不曾预料到,便是绵竹城里也没几个人发觉。
一路疾驰,不知为何,总是听到后面马蹄隆隆,似有千军万马追杀而来,却又若即若离。周仲孙吓得魂飞魄散,玩了命地狂奔。好不容易捱到早上,满头大汗的周仲孙回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身后确实有几千大军紧追不舍,不过并非秦军,而是段随的五千骁骑军。
段随笑着上前见礼,说道:“周刺史,不知此去何往?”
周仲孙又羞又气,却也不敢得罪段随,讪讪道:“益州已无我等立足之地,东去江陵必为秦军所伏。为今之计,唯有遁去南中(彼时南中诸郡:牂柯、越嶲、朱提、建宁、永昌、云南、兴古、平蛮、夜郎等,盖今之云南、贵州及四川西南部也)。不瞒从石说,我在南中颇有故旧,从石随我此去,大可宽心!”
这老小子!思路清楚,熟知地理,还来了招狡兔三窟,在南中居然有窝点,端的是一等一的好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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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段随跟着周仲孙这位好向导,钻穷山穿密林,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进入南中的时候,竺瑶已经领军退到了巴东。朝廷倒是没有怪罪于他,反而下旨罢免周仲孙的官职,改封竺瑶为益州刺史,又迁竟陵太守、奋威将军桓石虔为梓潼太守,带领一万五千大军到巴东助阵。这几个任命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他两个再行进兵,收复梁益。
于是竺瑶与桓石虔两个合兵一处,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出巴东,再次西进。可惜隆冬腊月,路途艰险,大军进至巴西已是精疲力尽,兵粮也难以为继。无奈之下,竺桓二人放弃了继续进兵的打算,退回巴东,只待来年开春再寻机入蜀。
至此,短短数月之间,秦国尽取晋国的梁益两州,声威大振直达南中,西南各族如邛、莋、夜郎等,纷纷遣使来附。大秦天王开怀不已,下令:升杨安为右大将军、益州牧,镇守成都;升毛当为镇西将军,梁州刺史,镇汉中;任姚苌为宁州刺史,镇垫江;迁王统为益州刺史,镇仇池;朱肜封左将军,兼秘书监;徐成升折冲将军。。。
第一百零六章 鄨县
鄨县(今贵州遵义),南中平蛮郡治下大县也,其北依娄山,南临延江水,实为平蛮郡进入巴蜀的咽喉重镇。虽说不比中原繁华所在,但因其扼守要冲,南来北往的商旅无不在此落脚,倒也商贸繁荣,热闹非凡。
周仲孙嘴里所谓的“南中故旧”,其实便是他老周家在鄨县控制的几大商行。周家在西南之地累世经营,几乎便是益州的土皇帝,平日里南中这边巴结他周家也多。故而这几间商行获利之丰,家底之厚,绝对令人咂舌!此外周仲孙仓惶南逃之时,还不忘收拾了一大批金银细软,说起来真是富得流油。
即便如此,老周最近也是愁容满面,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倒不是因为丢失益州流落在南中偏远之地,又被朝廷免官,实在是因为骁骑军那帮兔崽子太败家了!
那可是整整五千人马啊!人吃马嚼,还要求顿顿吃饱,马料充足。。。也不知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居然被这么一大帮叫花子给赖上了。眼看钱粮如流水一般哗哗地向外流,简直是痛不欲生啊!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面对五千如狼似虎的兵大爷,自己又不再是手握雄兵的一方大员。。。老周不止一次对天祈祷,恳求老天开眼,早早打发了骁骑军去罢。。。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祷告起了作用,还是老周家的人品爆发,今日下午段随来访的时候,居然主动提起,说是不日就要东还,还大声感谢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对骁骑军全军上下的悉心照顾。
段随这次倒是语出真心。他与麾下五千兄弟盘桓在此几近两个月,虽说吃喝无虞,而且此地的冬日也没有北方那么难捱,大冷天里更无瘴气虫毒侵扰,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地儿说白了还是穷乡僻壤,谁不想回到鸟语花香的江东去?若非之前这两个月天气实在太差,又是大雪封山寸步难行,又是水道搁浅无以行船,骁骑军怕是早已动身。如今春日已到,天气转暖,山路好走多了,水道也已可依,大伙儿的心思立刻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再说了,周仲孙虽然巨富,真这么蹭下去估计他也吃不消,前些日子看到他,那张老脸别提多难看了。
连日来大伙儿大肆采办辎重粮草,又精研西南地形——往北出娄山到巴郡、再折东北往巴东这条大路是不要想了,秦国新任宁州刺史、扬武将军姚苌如今正守在垫江(今重庆附近),把这条要道扼得死死的。于是大伙儿打算绕个大圈子,自鄨县先行南下,至故且兰县后再溯沅水而上,只要能够抵达武陵,便可行大路回到江陵。
可惜段随这一番肺腑之言却没有换回预想中老周的欣喜若狂。这厮听完段随所言,居然一声不吭,两眼睁得老大,脸上毫无惊喜之色。踌躇半晌,竟憋出一句:“从石啊,你等所择的路线,可谓山水迢迢,艰难险阻;沿途瘴气弥漫,蚊虫肆虐;更有不服教化的蛮夷遍地。。。即便真能走得出来,只怕也是九死一生啊!难!难!难!”
“嗯?”段随一愣:“周公的意思是。。。”周仲孙给罢了官,现在可不能再喊他“周刺史”了。
周仲孙一脸的慈祥,朗声道:“从石啊,老夫思之,你等还是继续待在鄨县为好。我听说朝廷已经屯重兵于巴东,想必不日就会进兵蜀中,收复梁益。待到那时,你等大可从巴郡大路转回荆州,既无风险,也不劳苦,岂不妙哉?你尽管放心,只要骁骑军在鄨县一日,这钱粮一事自有老夫一力操持,决计饿不到你等!”
段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着?老周这是转性了不成?说得这般语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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