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自责,你三婶都跟我们说了,出事也不能怪你。”沈恺拍着沈荣华的胳膊安慰她,“你平安无事说好,你看看这一家人,真不知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杜氏暗暗咬牙,又挤出一张笑脸,说:“二姑娘没想着问问你四妹妹的情况。”
沈荣华暗哼一声,冲杜氏行了礼,说:“回大太太,四妹妹闹脾气摔坏了祖父和沈家虚祖的灵位,大老爷很生气,罚她掌嘴三十,又让人把她绑到了祠堂的柱子上。祠堂突发大火,按理说第一个要遭秧的肯定是四姑娘。但我相信祖父和沈家祖宗不会跟他一般计较,定会救她出火海,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有惊无险。”
“二姑娘真是灵透人,话都说得这么有道理。”杜氏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因杜珪被阉,宁远伯府这些日子一直被愁云惨雾笼罩,每天哭骂声不断。沈恺和沈恒接到大长公主派人送去了消息,就马上让人送信到宁远伯府。听说篱园出事了,沈慷、沈谦昱和沈臻静都受了伤,杜氏就感觉到事情不简单。他们一行匆忙回到沈家,正遇到沈谦昊派去府里请安办事的杨管事。
杜氏向杨管事详细询问了篱园出事前后的情况,就想到是沈臻静使毒计反而被人反制,把自己一派伤得惨不忍睹。她来到篱园,没马上去看丈夫儿女,而是看众人救火。不是她不为丈夫儿女受伤着急,而是她想冷静一下,平复杂乱的心思绪。还有就是她想见沈荣华,仔细观察一下沈荣华的表现,以便思虑应对之策。
现在,杜氏可以充分肯定是沈荣华反制沈臻静,并设计害了沈慷和沈谦昊父子还有四房的人。沈荣瑶只是跟着瞎折腾,其实是最无知的跳梁小丑,如今这小丑差点把命蹦跶没了。而沈荣华安然无恙,还承担了篱园主事之责,赢得了一片赞誉。杜氏实在不敢想,沈荣华什么时候成了她如此强劲的对手。
鹂语忙来到沈荣华面前,很激动地说:“姑娘说得很对,确实是老太爷救了四姑娘,老爷太太还有我们这些人都看到了。老太爷穿着很肥大的披风,登到快被大火吞没的房梁上,但他身上一点火也没有,一看就是神仙。他飞进火海,抓着四姑娘出来,披风一抖,就把四姑娘给扔出来了,只是……”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鹂语身上,即使亲眼所见老太爷显灵,也觉得似梦似幻,听鹂语一说,都信以为真了。初霜怕鹂语说出犯忌的话,赶紧扯了扯她,给她使了眼色。鹂语见众人都看她,赶紧吐了吐舌头,躲到了沈荣华身后。
什么肥大的披风不着火,白泷玛不过是披着洒了水的防火布罢了。这次的火这么大,“老太爷”显灵救了沈荣瑶,还不知道会被外界神话成什么样儿呢。
沈恺看到医尼过来,赶紧合掌问:“师傅,小女的伤怎么样了?”
万姨娘拼尽全力挣脱了控制她的婆子,爬跪到地上,抱着医尼的脚哀求。沈荣华这才看到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停着一块木板,沈荣瑶身上盖着万姨娘桃红色的披风,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另一位医尼正给她涂药诊治。
“阿弥陀佛,四姑娘身上没有烧伤,只是衣服被燎破的时候,皮扶被大火烤焦了几处,干燥皴裂,等她醒来可能会很疼,涂几天药就会好。倒是她脸上的伤很重,多处青肿出血,鼻骨都被打得错了位。”医尼缓了口气,又说:“四姑娘毕竟是沈家娇养的小姐,对仆人都不能下如此重生,何况是她,希望贵府引以为戒。”
万姨娘一听这话,“嗷”的一声就哭叫起来,爬起来就冲杜氏扑去,被杜氏身边的丫头婆子拦住了。她又发扬不屈不挠的精神,几次连滚带爬扑向杜氏,哭骂嚎叫。沈恺忍无可忍,气急了,上去没头没脸地狠狠踹了她几脚。她见沈恺翻了脸,不敢再闹腾,只哭泣着趴在地上,双手捶地哭诉着她满肚子的委屈。
一个婆子匆匆跑来,喊了一嗓子,“揽月庵派人来送灭火的药粉了。”
沈恺、沈恒和卢同知及黄公公等人匆忙迎上去,一会儿,就见常大人同他们一起回来,后面有几十名黑衣侍卫抬来了十几桶药粉。卢同知跑在前面,赶紧指挥衙役和僧人及侍卫用药粉灭火,火势慢慢变小了。沈恒又指挥篱园的下人抬水淋向火红的灰烬,又让佃户挖土盖住冒着青烟的残梁断柱。
不到半个时辰,明火就扑灭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停下来歇息。卢同知和沈恺及沈恒简单交待防火灭火的要诀,又和常大人带人去寻找隐藏的火源。
“哎哟,这火都扑灭了,怎么也没见沈大老爷的人影呀?咱家可是听说他也在篱园。在京城时,他跟咱家很和气,到了津州,他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黄公公望着烧毁的祠堂叹了几口气,嘴里唠唠叨叨说了一些损人的酸话。
杜氏的嘴动了动,想隐瞒实情,编一个充足的理由应付黄公公。沈恒使眼色示意杜氏退到一边,上前跟黄公公寒喧了几句,就实话实说了沈慷受伤事,听得黄公公连连咂舌。杜氏认为沈恒说实话是不怀好意,心里又给沈恒记了一笔帐。
“既然沈大老爷有伤在身,咱家不便讨扰,魏嬷嬷,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魏嬷嬷扫了众人一眼,说:“圣勇大长公主口谕。”
沈恺和沈恒听说有口谕,互看一眼,赶紧屈膝下跪,众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魏嬷嬷清了清嗓子,传达口谕,“篱园是本宫的产业,虽赐于沈逊,却不容尔等这般糟践。现本宫将篱园收回,限沈家三日之内将篱园的地契及奴仆身契交予李嬷嬷。本宫令刘知府接审篱园一案,待案子审清判决之后,沈家一应主仆立刻搬出篱园。另外篱园诸多房屋建筑已毁,系沈家人在时生出的事端,理应赔付本宫。现将修葺费用预算为白银五千两,限沈家三日之内将银两送到揽月庵。”
沈恺、沈恒及众人听完口谕,谁也没吭声,跪了一会儿,就默默起来了。
“听说府里是大太太主持中馈。”魏嬷嬷满脸堆笑走向杜氏,说:“篱园接连出事并非你我所愿,可皇家脸面不容臣子蔑视,只让赔银子也是大长公主宽容。”
“我明白,就按大长公主的要求,我等不敢怠慢。”杜氏双手捂紧胸口,又紧闭着嘴,好像怕心跳出来一样,慢慢稳住气息,才说出这番话。
在津州城买一座象篱园这么大的宅子最多也就花四千两,在凤鸣山脚下盖一座象篱园这么大的宅子顶多花三千两。如今,篱园光修葺一番,就要五千两的费用,这就是大长公主的威严,也是皇家气派,不容任何人置疑。若杜氏敢说半个不字,大长公主让刘知府彻查篱园的案子,第一个倒霉的定是沈家长房的人。
“那就好,老身告辞。”魏嬷嬷很客气地冲杜氏和沈恺、沈恒行了礼。
黄公公四下看了看,问:“怎么不见七杀和孤雉?我们还是等他们一起回去。”
“等他们一起回去也好,夜太深了,又是山道野路,有他们好仗胆。”
“我们在这里。”两道黑影从树上飘然而落,惊飞了夜宿的鸟雀。
“你们提前过来,不帮忙救火,倒跑到树上乘凉去了。”黄公公又冒出几句亲热的损话,才打量七杀和孤雉,问:“你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当然有,火起的这么快,又着了这么大,是有人在点火之前洒了煤油。”
黄公公很气愤,怒问:“是谁这么恶毒呀?你们没抓住放火的人?”
“当然抓住了。”
“人在哪儿?”众人齐声急问。
“放了。”七杀回答得简短又坦然。
众人听说把放火的人放了,互相看了一眼,都各怀心思,没再说什么。
“为什么要放了?”黄公公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大长公主没说要杀他们,我就把他们放了。”
“你看清放火的人了?”
“当然看清了,我和孤雉打断了他们一人一只胳膊,就让他们滚了。”
黄公公似乎觉得这个结果还不错,冷哼说:“小惩大戒,也太便宜他们了。”
七杀耸了耸肩,说:“他们讨不到便宜,我和孤雉放了他们,沈阁老又追上去教训他们了,听到他们惨叫连连,估计伤得肯定轻不了。”
“好好好,这叫罪有应得,沈阁老可是大义灭亲的人。”黄公公拍手笑了一会儿,又说:“两位沈大人,这回纵火的人可好抓了,记住是折胳膊的人。”
沈恺和沈恒互看一眼,客气说:“有劳公公提醒,多谢。”
“不谢不谢,都交丑时了,我们也赶紧回去休息吧!”黄公公和七杀、孤雉走在前面,魏嬷嬷并不着急,几次看沈荣华,似乎有话要说。
沈荣华暗哼一声,看向杜氏,正遇上杜氏看她的目光。沈荣华微微一笑,目光很是温和,与杜氏恶毒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次放火的主指者定是沈谦昊,不知被打断胳膊的人中有没有他,要是有,长房的人可就伤病成群了。
“父亲、三叔,你们今夜如何安置?”沈荣华轻声询问。
沈恒忙说:“我们今夜还有事,时候不早,二丫头快回房休息吧!”
沈恺寻思片刻,以商量的语气说:“华儿,要不把你四妹妹抬到茗芷苑去医治吧!让你姨娘也住到茗芷苑,可以照顾你四妹妹,还有你。”
“父亲说笑了,我好端端的,哪里需要人照顾?四妹妹伤得很重,还是把她抬到前院去,揽月庵的医尼住在前院,晚上若有事,也方便诊治。万姨娘不放心四妹妹,要贴身照顾,肯定不能住到茗芷苑了。茗芷苑给三妹妹留了一间房,不如让三妹妹和刘姨娘还有大太太搬来茗芷苑来住,前院正好可以腾出房来。”
“这……”沈恺还想说什么,被沈恒拦住了。
“二哥,就按二丫头的安排吧!毕竟她在篱园住的时间长了。”
万姨娘不想让沈荣瑶搬到前院治伤,可是沈恺同意了,她也没敢再说什么。
“我们回去吧!”沈荣华向沈恺、沈恒和杜氏行礼告退,又并初霜和鹂语挥了挥手,快走几步追上魏嬷嬷,轻声问:“嬷嬷有话要跟我吗?”
魏嬷嬷点了点头,拉着沈荣华的手边走说闲话,拐上通信内院的小路,她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沈荣华,说:“这是一份庄子的地契,是大长公主让老身给你的。这庄子名叫芦园,面积不大,只有二百亩。可芦园好在一面与篱园后面的庄子相连,另一面连接沐凤湖水域,风景不错。芦园里面有几处湖溏,都是沐凤湖的活水,岸边长满芦苇,因而得名。这里本是圣贤皇太后晚年开发的庄子,打算建暖棚的,有几处都架子都搭起来了。可芦园离沐凤湖太近,土里沙子多,怕种不好娇贵的蔬菜,就搁置了,这些年都种一些粗糙的庄稼。可即使是这样,庄稼收成加上鱼虾莲藕卖的,一年下来,也能得一百多两银子。”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满心感激,冲揽月庵的方向连行了三次礼。芦园虽说不大,若哪日她离开沈家,这里也可以成为她的栖身之地。一年一百多两的产出,省俭一些,也够她和周嬷嬷等人的开销了,日子还会过得很不错。
“你先不要谢,还有一桩大便宜等着你。”魏嬷嬷羡慕一笑,又说:“等沈家把篱园的契约和奴仆身契送来,就交给你代管。你若能把篱园经营好,让大长公主放心,明年这时候,篱园就是你的产业了,还能真正过户到你名下。”
沈荣华激动哽咽,跪到地上,说:“小女何德何能,能得大长公主如此抬爱。”
魏嬷嬷把沈荣华拉起来,说:“沈二姑娘不必过谦,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祖上积德,子孙有福。大长公主与林阁老夫妇相交不错,林阁老被贬,大长公主很是惋惜,听到他的死讯,也很难过。姑娘那会儿把万夫人的信呈给大长公主,她才知道因老身失误,又错过了万夫人的重托,心里也很愧疚。老身更是自责不已,不瞒姑娘,老身也得过万夫人的好处,也心中感念呢。”
“嬷嬷不必自责,凡事都有机缘命数,我母亲沦落到那一步,也是她的命。”
魏嬷嬷哽咽叹气,说:“当年,大长公主从西北回来,因老身失误没看到万夫人留下的信和锦盒。听说令堂由沈阁老做主许配于令尊,她也觉得不妥。且不说万夫人和万春芳有恩怨在前,就算没有恩怨,那万春芳是好相与的吗?大长公主也提醒过沈阁老,沈阁老向大长公主保证有他在就不让令堂受委屈,大长公主也就不便多过问了。唉!谁知道沈阁老一死,这才几天,沈家就……”
“逝者如斯,万般皆由命,我等凡人又能耐天若何?”沈荣华困倦疲累,不想再听魏嬷嬷唠叨,就把恩怨对错全部归于命运和天意,魏嬷嬷也就无话可说了。
“沈二姑娘明白就好,时候不早,老身告辞。”
沈荣华主仆亲自把魏嬷嬷等人送到篱园门口,看着他们上了车马,她们才返回茗芷苑。沈荣瑾正带下人等在茗芷苑大门口,等沈荣华给她们安排住处呢。沈荣华没开口,只冲一个婆子抬了抬下巴,就顶着沈荣瑾妒恨和恼恨的目光回房休息了。婆子把沈荣瑾主仆带去了角房,给她们打开门,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回去睡觉了。角房里只有一张硬床,沈荣瑾主仆就是再不满,也是叫天不应了。
半夜无眠,东方泛白时,沈荣华才睡着了。仅一天时间,她心里就压了很多事,沉重且难受,但大长公主的认可还有芦园的地契就聊以慰藉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她的倚仗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强大与财富。重生之后,她完全改变了自己,已经迈出了强大的第一步,以后,还要以财富做底,步步登高。
睡得时间不长,清晨起床仍精神饱满,看到别人眼里便有几分荣光焕发的意思。洗漱收拾完毕,沈荣华看了看初霜给她找出的衣服首饰,淡淡一笑。因今年她们主仆的新衣份例都被革掉了,这些日子,她一直穿颜色暗淡的旧衣。旧衣的质地和样式都不错,颜色也适合孝期穿,只是有些不合身了。原本以为这些旧衣很适合她现在穿,不只适合她的身份,也适合她现在的情况。
可现在,她想明白了,有粉就应该涂到脸上,这也是人的底气之一。人靠衣妆,没有几个人象圣勇大长公主不管穿得多么朴素,都难挡风华与睿智。也不可能象万姨娘穿的那么鲜艳轻佻,但她也没必要固守陈旧,她需要全新的气息。
“初霜,我要穿套雅灰色的春衫,用去年姨娘给的浮云锦做的那套。”
“姑娘,周嬷嬷说那套衣服太老气,过十年再穿正好,都压在箱底了。”
“雅灰色的衣服确实显得端庄稳重,可我见你在衣服上绣了紫色和黄色折枝豌豆花,给衣服增色不少,穿上很适合这节气,也适合我当前的情况。我今天就穿那套,你让鹂语和周嬷嬷去找,我还有话跟你说。”沈荣华见初霜去传话,又叫住她,说:“我原来穿的旧衣只留两套家常穿便可,其余的你们都分着穿吧!”
“是,姑娘。”初霜给沈荣华披上了一件夹棉披风,才去传话。
一会儿,初霜回来了,给沈荣华端来了养胃茶。沈荣华接过茶盏,把芦园的地契给初霜看,又说了大长公主已把芦园送给她的事。昨夜,魏嬷嬷和沈荣华说话,黄公公就把沈荣华的下人隔开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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