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进来阻拦,伺候沈老太太的丫头也进来规劝,总算把沈老太太的拐杖拿走了。沈老太太一见沈贤妃冲她发火了,就坐到地上哭喊哀告,口口声声指责沈贤妃不孝顺,敷衍她。又诉说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落出来了。谁要劝她,她张口就骂谁,要么动手就打,弄得众人都躲开了。
当年,因林闻抖出万户侯府代价之事,沈老太太同其母杨氏为给沈逊施加压力,带沈慷、沈恺和沈贤妃上街撒泼。那时候,沈贤妃才两岁多,只是从别人嘴里听了只字片语。随沈阁老在外任十几年,回京之后看到沈老太太撒泼,她震惊了。在家呆了不到两年,她就出嫁了,这两年,她可真长见识了。一晃眼,她出嫁也有二十年了,久违的让她记忆犹新的万氏撒泼又在她回府省亲时上演了。
沈慷、沈恺、沈恒、沈惟都来了,万姨娘、江氏和吴氏也来了,在他们齐心合力劝说忽悠下,总算让沈老太太破泣为笑,高高兴兴回去睡觉了。而沈贤妃则肝火攻心,只觉头昏眼花,满口牙疼,气得一口饭没吃,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姐姐,母妃还在哭,我们怎么办?”端淑公主拉着端悦公主的手轻声哽咽。
“先等等吧!母妃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端悦公主听宫女说了事情的经过,气得直咬牙,沈谦昊居然敢打她的主意,真是胆大包天了。还有那个上不得高台面的沈谦景,也敢肖想娶公主,沈家这是一群什么玩意儿呀?
“二位公主,娘娘说她想静一静,让你们都回去休息,明天再来请安。”
两位公主又详细询问了几句,得知沈贤妃已安静下来,才各自回房了。
“娘娘,奴婢让厨娘炖了燕窝粥,你两天没怎么吃饭了,好歹吃几口。”一名宫女端着燕窝粥跪在床前,另一名宫女给沈贤妃按摩穴道降心火。
“这世上已经没人管我的死活了,还有谁会关心我是否吃饭呢?”沈贤妃紧闭酸涩疼痛的双眼,幽幽出语,语气里充满悲戚哀怨。想起五皇子来到津州以及她省亲遇到的这些事,她都感觉自己撑不住了,都有一头撞死的冲动了。
“娘娘还有成王殿下,还有两位公主,还有皇上的宠信,还有……”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粥端走,我没胃口,给我一杯清茶。”
谴退宫女,沈贤妃捧着清茶坐在床边,温热的水气迷离了她沉思的双眸。她仿佛看到沈阁老紧皱眉头朝她走来,不停摇头叹息,她当即忍不住痛哭出声。
“为什么你当年不休了她?”沈贤妃不只一次想若沈阁老休了她的亲娘,会找她找一个什么样的继母,也坚信不管找谁都比沈老太太强。至少后来的女人在原配嫡女面前表面上不敢太过造次,她也不用想处置而有太多顾忌。
“你冷落了她一辈子,却让我们好好孝顺她,还说不休她是为了我们,怕我们受委屈,其实不是,你是为了你自己。”沈贤妃擦了一把泪,又喃喃道:“你曾跟大哥说,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恶名,我们若容忍她,就会得到天下人的同情。反正她也是恶人一个,关键的时候还可以让她做挡箭牌,让她当替罪羊……”
沈贤妃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将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脸上流露出笑意,叹气道:“娘呀!你享受了这么多年,也该为儿女们做些贡献了。”
……
卯时正刻,听说沈贤妃已经起来,要和三位公主到后花园散步,沈荣华睡眼朦胧,也要赶紧起来去伺候。她现在是县主了,有了封号,就有了封号带来的荣耀,也要担当随之而来的责任。沈家这一房的女眷就她有封号,她若不去给沈贤妃母女请安,不管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也会遭人非议,乃至授人以柄。
阳春三月,晨风微凉,空气中弥散着丝丝缕缕的清香,沁人心脾。
沈贤妃正和三位公主在湖溏边散步,不时拈花说笑,三太太江氏和五姑娘沈臻葳做陪。沈贤妃不时和江氏说几句话,三位公主和沈臻葳几乎就无话可说。溜达了一会儿,她们就来到湖溏一旁的水榭中,坐下来观水逗鱼,好不惬意。
沈荣华身穿颜色淡雅、面料名贵、样式新颖的春装,梳了简单的发髫,头饰也偏于简约,却贵于精致新巧,盈盈细腰上只绾了一片玉牌,代表她的身份。她只带了山芋、山药、山竹、蛇青四个大丫头,还有燕声、燕语两个小丫头。这几名丫头衣饰、颜色基本相似,简单却不难看出奢华,自是仆随主贵。
她们主仆刚到了一个岔路口,就见吴氏带着六姑娘沈臻萃、万姨娘带着沈荣瑶和沈荣瑜朝湖边水榭快步而来。吴氏母女走在前面,脚步更快,万姨娘母女与沈荣华几乎是平行。到了通往水榭了直路上,万姨娘却示意她的下人挡住了沈荣华主仆的去路。没等沈荣华吱声,山芋山药就把那几个下人丢到了万姨娘母女脚下。人落地后,尖叫声才响起,万姨娘母女一时收不住脚,都被绊倒在地。
“大胆奴才,竟敢冲撞县主,该当何罪?”
“算了,毛手毛脚的奴才,上不了高台面,又何必跟她们计较。”沈荣华这句话连万姨娘母女三人也骂进去了,并踩着她们的衣衫朝水榭走去。
水榭距离万姨娘母女倒下的地方有几丈远,这边发生的事,沈贤妃等人在水榭看得一清二楚。看到沈荣华笑意吟吟朝水榭走来,水榭里的人,不分主仆,脸色就精彩了。只是有沈贤妃坐阵,众人都低头敛眉,谁也不出声。
“参见贤妃娘娘、参见三位公主。”沈荣华主仆在水榭外面行了国礼。
按说在沈家,沈荣华应该给沈贤妃行家礼,显得亲切随意,可国礼正规且无可挑剔。再说,她和沈贤妃都已经撕掉了面具,还会把彼此当家人吗?
沈贤妃没让沈荣华免礼,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疏离与淡漠。这是她惯用的方式,不与人恼,从而显示贤惠,却给人于无形的压力。在后宫争斗这些年,沈贤妃以此方式压倒了不少鲜嫩嫩的竞争者,也慑服了不少人。可她这一招对沈荣华不灵,沈荣华并没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反而坦然自若。
行完礼,沈荣华以眼角的余光看到沈贤妃眼底隐含的冰冷与不善,根本毫不在意,她暗哼一声,很利落地站起来,又让她的丫头免礼。
“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起来了?你给本公主跪下。今日若不教训你,还不知道你以后有多猖狂,县主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公主,可以要你的命。”端淑公主跳着脚、指着沈荣华喊叫,若不是端悦公主阻拦,她早扑上来撕打沈荣华了。
端淑公主出身尊贵,应该有良好的教养,可此时,她的神情姿态象极了沈老太太。她比沈老太太长得漂亮,倒是跟沈荣瑶很象,模样神情气质哪里都象。
沈贤妃任由端淑公主撒泼放肆,丢皇家脸面,仍一声不吭,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连多年伺候在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迷糊了,沈贤妃仍没有吭声。
沈荣华微微一笑,给江氏和吴氏行了家礼,“请三太太和四太太安。”
“请芳华县主安。”江氏母女给沈荣华行了福礼,江氏礼数周全大方,只是沈臻葳一直低着头,脸色很不好,也不敢看众人,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吴氏母女正不想讲规矩呢,见端淑公主和沈荣华杠上了,正好看热闹。
“你个贱人,没听到本公主的话吗?谁让你起来了,你给我跪下。”
沈荣华抛给端淑公主一个轻蔑的眼神,依旧很恭敬、很规矩地注视沈贤妃,等待指示。沈贤妃嘴角挑起笑意,笑得很随和,可眼底却充满了阴鸷。
“小贱人,你敢跟我玩阴的,我杀了你。”沈荣瑶最先爬起来,就张牙舞爪朝沈荣华扑来,沈贤妃来了,她们母女有了仗势,更不把沈荣华放在眼里了。
“掌嘴二十。”沈荣华冲沈贤妃微微一笑,头也不回,说:“山芋动手,山竹,你给四姑娘讲讲规矩礼数,让她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别让贵人们怪罪笑话。”
“是,县主。”山芋和山竹一个动手、一个动嘴,配合得很默契。
万姨娘和沈荣瑜爬起来,整理好衣服,看到沈荣瑶挨打,都哭骂着冲上前撕扯沈荣华。山药和蛇青每人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她们母女牢牢控制了。万姨娘拿出沈老太太撒泼的架式,嚎哭痛骂,又象沈贤妃呼喊求救。
“狗奴才,你们住手。”端淑公主急了,要扑过来打沈荣华,被两个宫女拦住了,“母妃,你没看到吗?瑶儿在挨打,这个贱人太无法无天了。”
“不管是谁,触犯规矩理所当然挨罚,你不知道吗?”沈贤妃终于开口了,她沉下脸瞪了端淑公主一眼,又以淡漠冷清且别有意味的眼神注视沈荣华。
“本来是想给贤妃娘娘请安,陪娘娘说说话,让娘娘看看小女特意准备的礼物。闹腾这一场,想必娘娘也没了心情,小女先告退,改天再陪娘娘说话。”沈荣华又给沈贤妃恭恭敬敬行了国礼,没等沈贤妃答话,就躬身退下了。
沈贤妃言明触犯规矩理应受罚,就等于默认了沈荣华打沈荣瑶没错。她善隐忍,既然摆明了规矩,也表明一视同仁的态度,一会儿定会用规矩约束沈荣华。
沈荣华早有防范,却难免百密一疏,她才不想吃亏,当然要走为上。沈贤妃可不象沈老太太那么鲁直粗俗,总不能追到怡然居,毫无道理就惩罚她。
看到沈荣华就这么走了,沈贤妃咬碎了银牙,意识到自己对付沈荣华的方法不高明,更加气愤。今日见到沈荣华,暗暗交锋,她也见识了沈荣华的狠毒与乖滑。知彼知己,是与对手相斗的前提,她之所以放任端淑公主,就是要试探沈荣华的底细。深宫十几年,她几次出手,做了不少大事,还没失败过。试探出沈荣华的能耐,她会细细谋划算计,要使出万无一失的手段,让沈荣华吃尽苦头。
万姨娘这些年替沈贤妃做了不少事,今日她们母女吃了亏,就想着依仗沈贤妃去报仇。可见沈贤妃没帮她们母女出气的意思,又见沈荣华轻飘飘走了,她们就爬跪到沈贤妃和几位公主脚下哭求哀告,求沈贤妃给她们母女做主。
“回去。”沈贤妃没理会万姨娘母女,站起来就往水榭外面走,三位公主和宫女太监赶紧跟上,走出一段路,她放慢脚步,说:“淑儿,你去看看瑶儿和瑜儿,安慰她们一番,赏她们一些东西,告戒她们凡事讲规矩,这是聪明人的准则。”
端淑公主眼珠子转了转,没听太明白,“是,母妃,女儿这就回去。”
沈荣华微笑点头,又对六公主说:“你跟华儿最好,去看看她吧!”
“是,母妃。”六公主自然知道沈贤妃让她去找沈荣华没安好心,没准儿是想一块算计她们,可她不能不去,她提防沈贤妃多年,自然知道沈贤妃要出手了。
待六公主走远,沈贤妃拉着端悦公主坐到凉亭里,二人低语了几句。沈贤妃忖度片刻,招来几个宫女太监仔细吩咐了一番。宫女太监点了点头,各自按她的吩咐去办事了。她长舒一口气,忘着怡然居的方向,脸上流露出阴毒的笑容。
沈贤妃吸了一口气,对一个中年太监说:“赵公公,你回一趟行宫,悄悄告诉胡太医,就说本宫在沈阁老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书,叫《苗疆物志》,是沈阁老做华南省巡抚时编写的,上面有关于蛊人的记载。蛊人就是施蛊者用蛊毒练出来的帮手,一般是的少女,凡成了蛊人的少女都会性情大变,温顺贞静者会变得狠毒刁钻。若有人中了蛊毒或蛊术,用蛊人的心肝煎汤,一剂就可治愈。”
“是,娘娘。”赵公公记下沈贤妃的话,躬身告退。
端悦公主猜到了沈贤妃的心思,甜甜一笑,说:“母妃,被施蛊者练成蛊人真的很可怕,二表妹以前是温柔纯善的人,现在变成这样,真可怜。”
第一百七十一章 挚友相见诉衷情
因六公主尚未被赐封,没有封号的公主就没有府邸,没有产业,出行也没有銮驾和仪仗。此次她随沈贤妃母女省亲,一直跟宫女乘坐一辆车。说白了,她就是沈贤妃所出的两个高贵的公主的陪衬人,是皇家血脉,地位却不比宫女高多少。
历经两世,沈荣华很清楚六公主的处境,也熟悉六公主的性情。尽管前世她没有等到六公主三月桃花红再相见的约定,但她坚信六公主的人生定会有别样的风采。今生相见,她们一句话也没说,但两人心灵的默契似乎已经历了天长地久。
自幼没了生母,又在华美富贵且冷漠阴森的深宫长大,没人宠她疼她,也没人想把她培养成自己喜欢和需要的人。她一直被人忽略、被人漠视,在偌大的宫闱之中如同隐形人。但她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性情,也有自己的心术,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既然身外之物空空如也,她活得两袖清风,也不改通达本性。
在初霜的梦里前生,她一定被人设计陷害,才不得不下嫁沈谦昊那个愚蠢至极的鼠辈。成亲一年多,她就到揽月庵出了家,宁可长伴青灯古佛,把青丝熬成白发,为来世积聚福泽,也不愿意苟且屈就,与一群腌臜肮脏之辈为伍。
而在沈荣华的前世,她则远嫁苗疆,从此背井离乡,她走得果决干脆。那样华丽丽的深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也没有一点一滴的亲情,远离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即使它日埋骨天涯,那一缕花魂也能染翠青山、澄净河流。
“芙怡、芙怡。”沈荣华从不称呼六公主为公主,也不叫姐姐,只叫她的名字,这是一种率性的亲切,“芙怡,你过得好吗?我本不该问,可我还是想问。”
六公主握住沈荣华的手,摇头轻叹,说:“没有什么该问不该问,你问了我就会回答,你记住,我过得很好,即使我们此生不再见,你也要相信我会过得好。”
在别人看来,尊贵的皇家血脉,又有沈贤妃这个八面玲珑的姨母,而她的境遇却不台体面的宫女。但她并不在乎,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风光体面,她才能心淡如水。不被红尘俗物干扰,就没有太多是是非非,心清静才是永恒。
沈荣华重重点头,拉着六公主坐到软榻上,“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否过得好?”
“看你的神采,看你的眼眸,我就都清楚了,问不过是多此一举,太虚了。”
“可是芙怡,我过得并不好,至少不如你想像的好,我总是……唉!”面对六公主,沈荣华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萌生出想要倾诉前世的冲动。前世本在一梦之间,虚无而飘渺,但她想痛快淋漓地说出来,说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听。
六公主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想说就痛快说,不想说就——喝茶。”
“好吧!我说。”沈荣华轻叹一声,“自沈阁老去世后,我受了很多苦,我……”
“等等,你为什么称他为沈阁老?”六公主凝视沈荣华,目光清明,真正有默契的人,有些话无须说明,一个称呼就如同点睛一笔,就能领悟于心。
沈荣华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称呼他?”
六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以前称呼他为外祖父,自我看了我娘留下的手书,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还称他为外祖父,让人听上去很礼貌,亲切依旧,可我又觉得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对不起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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