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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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如虹-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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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并且加上一句,“现在是我未婚妻了。”
我没有骗他,我和晚晴已经有了婚约,只是这段日子一直忙得很,结婚的事也只好暂时拖着。
我看到一旁的晚晴有些害羞的抿嘴微笑,而戚少商的神色有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又释然的露出两个酒窝说,“恭喜你们!”
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心里竟是莫名的酸涩。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对他说那句话,只是,我觉得,我必须让他知道,我有未婚妻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我必须要对她负责,照顾她一生一世。
由于我的右手受了伤,所以我的稿子是躺在病床上口述,然后由戚少商笔录下来的,之后戚少商没有多留,他还要回报馆去赶稿。
“稿子我会帮你交到《申报》,顺便帮你向你们老总请假,叫他派人接替你的工作。”临走时戚少商说。
一想到从今往后不知多少天,要换成其他人和戚少商在那个路口不见不散,我的心里就极度极度的不爽。
戚少商笑了笑,“以后需要交换的稿件我会亲自送到申报馆,直到你伤好恢复工作的时候。”
我的心里一热,他忽然间靠近,笑意浓浓,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晰,“那句话,是我和你两个人的约定,我不会再对其他人说。”
我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脸上微微的发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哦,对了,你明天能不能帮我带几份报纸给谢团长?我答应他的。”
“没问题。”他爽快的应承我,接着捉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两只大大的桃花眼眨了眨,“我明天再来看你。”
戚少商走的时候晚晴正好进来,她看看我,忽然面露忧色,“惜朝,你发烧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我不知道我那时是什么心情……

第二天戚少商把所有工作做完赶来医院看我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我从他衣服的干净程度就可以判断出,今天的战况一定很惨烈。
“有没有把报纸带给谢团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惦记这件事。
戚少商一下子神色黯然,我的心也猛地一沉,他说,“谢团长他……牺牲了……他……还没来得及看你的报纸就……”
戚少商说不下去了,我也如鲠在喉,昨天还活生生的大笑着赞我“料事如神”的人,今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我再料事如神也料不到人的生死无常。
我无力的闭上眼睛,一幕幕流血牺牲的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些日子已经见的太多太多,可我还是禁不住心里难过,这么多条生命,这么多牺牲,可是结果呢? 为什么我无法看到希望?
“惜朝,你别难过,”戚少商劝我,“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
我蓦然转头看着他,“少商,你说,上海还能守多久?”
戚少商愣了一下,垂下眼皮沉思,良久才缓缓的摇摇头,无奈的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进谷底,满腔愤懑,却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前线的将士那么努力,做出那么多牺牲,可是,上面却三番五次密令叫停,犹豫不决贻误战机,战争已经打响了,就应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他们,却一再迷信外交,外事办那些人不知在和洋鬼子作什么交易,难道靠那些洋人,靠什么国际调解,就能还我们中国一个公道吗?真是笑话!我真不知道前线那么多牺牲究竟意义何存!对于前景,我一点也无法保持乐观!”
戚少商只是听着,不说话,我想他的心里恐怕和我一样,不乐观。
“我常常在想,战士们流血牺牲都不能换来的胜利,我们,只是写几笔文章就真的能救国吗?”这是我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少商,你说,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我们会坚持到底!”戚少商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坚定,“惜朝,即使上海真的守不住,即使我们的国土沦亡,只要民族的精神不倒,我们的国家就不会亡!那天在虹桥机场,你不是这样说的吗?”戚少商看着我,眼神明亮,“书生报国无他物,惟有手中笔如刀!仗打败了,军队会撤退,政府会撤离,但我们的精神阵地必须一直守下去,无论何时都不能放弃!”
他的话让我顿时豁然开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当党政府和军队都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手中的笔给予民众的精神食粮,便是支撑逆境中的同胞们坚持下去的唯一力量。

一个星期后,我不顾医生的劝阻重返前线。如此时局下,我一刻也闲不下。
转眼已到十月,战事越发激烈,我继续跟87师三团,做团里的半个军人、半个参谋、半个勤务员…。。。拍照片、写稿子反倒成了副业似的。
我和戚少商还是和以往一样,每天晚上九点半准时到路口碰面,交换照片和稿件。
天气一天天转凉,路口的法国梧桐开始飘下落叶,夏末夹杂着热气的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衣衫仍然单薄的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天冷了,多加件衣服。”他叮嘱我。 
我好笑的看看他一样单薄的衬衫,“还说我?你不是也一样?”
他低头看看自己,又抬起头来自得的扬扬眉毛,“我抗冻啊!不信你看——”
他竟突然的握住我的手,一片融融暖意包裹着我。
“你看,天变凉了,我的手还是热的,你的手已经冷了。”他捏了捏我的手,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是冷的……我的冷暖,常常连我自己都忽略。
他神秘的笑笑,“我们心意相通嘛!你的冷暖我自然有感觉。”
他的眼神温柔,我却抽回手,白了他一眼,“我也有感觉,你再不回去,你们总编的脸一定也冷得很!”
他愣了一下,赶忙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夸张的叫了一声,“哎呀,都十点多了!”
不知不觉的,我们每次见面的时间拖得越来越久,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我真是发了疯,才会陪他在路口站着吹那么久的冷风!
恐怕今天回去,总编又要诧异的看着我说,“交换个照片稿件要这么久?就是地下党接头对暗号也不用这么长时间吧?你以为你们是小情人约会呢?!”
我无语……
我不是故意的,但是,看到他,我的时间意识就越来越模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真怀疑,是不是他对我施了什么魔法?
“我得走了,”他揣起怀表,无奈的撇撇嘴,“不然总编又该埋怨我是小情人约会了……”
靠!这两个老不死的!!
我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红,他却得寸进尺的凑到我耳边,耳语般的轻轻念道,“明天见,小情人~~~”
我飞起一脚踹过去,眼前这个厚颜的家伙,才是最该死的!
他敏捷的向后一跳,躲开了,回身向我挥挥手,“不见不散!”
我瞪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我却不知道那句话,好像咒语一般灵验。
第二天,我站在路口等到十点多都不见他的踪影,通常他都会比我早到的,我按捺不住冲进新闻报馆去问,才知道他受伤进了医院。
我飞奔至红会医院,正好撞见晚晴,她见我急急火火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对我说,“你的朋友没事,已经脱离危险了。”
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里,但见到晚晴讶异的神色,我不由的心虚。
我过去他的病房时,正看到他的几个同事走出来,我侧身让过,接着从门缝里看到,那个什么九现神龙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纱布外晕出点点红色血迹。看他虽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明的样子,我猜他的确是脱离危险了。
他的身旁一个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是他的明星女友息红泪和他的未来岳父。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人家家庭聚会,我凑过去算怎么回事!
我刚要走,却听到息老板语重心长的声音,“少商啊,你和红泪都不小了,你们的事也该办了……你也不想你的女朋友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演戏吧?”
那神龙倒是大度的很,“红泪喜欢嘛,我无所谓……”还笑嘻嘻的,看来伤没什么大碍。
“爸——”大明星的语气透着一股无奈,“少商总是那么忙,我们哪有时间……你就别总是催了……”
老头子却坚持的很,“我不催?不催的话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外孙!少商,你看你的工作又没钱赚又危险,干脆辞了吧,来药行帮我打理生意…。。。”
“伯父,”戚少商的语气更加无奈,“我……我真的不懂做生意…。。。”
“不懂可以学嘛!”真是顽固的老头。
“可是我……我还是喜欢自己的那份工作,”戚少商说,“虽然危险又没钱赚,但是有意义,每当我看到大街小巷的市民们争着抢着看报纸,一有胜利的消息时大家是那么兴高采烈,我就觉得我的辛苦没有白费,报纸,是这一片混沌的时局里,老百姓唯一的精神指南针,我真的不想放弃……”
“唉——”息老板重重的一声叹息,同时我敏锐的听觉还让我捕捉到了息红泪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戚少商好说歹说的把他们劝回去了,他们出门的时候我赶紧退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假装不认识他们,毕竟偷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事实上,他们确实都不认识我,但我却分明看见息大明星经过我身边时,眼神复杂的盯了我好久。
我忽然想起,大明星大老板齐来探病,同行们竟然没有闻风而动,来个“九现神龙嫁入豪门”的后续报道?我的同行们什么时候转性了?这么大的花边新闻都不做?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好现象,如今国难当头,如果他们还是两眼只盯着花边新闻,那我才真的要为新闻界感到悲哀了!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从门口走到病床边,“你终于来了!”
他一直在等我来吗?“你的伤怎么样?”
他若无其事的说,“炮弹爆炸时被弹片刮伤了,都是皮外伤,就是血流得多了点,没什么大碍。”
我才发现,他伤的不只是额头,还有手上、身上很多地方都是伤。
我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你不是战地经验丰富吗?怎么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他知不知道,听说他受伤时,我有多担心!我不就是昨天晚上没有对他说那句“不见不散”嘛,他就搞出这么大件事来吓我!
他狡猾的眨眨眼睛,“你担心我?”
我白他一眼,“你哪里用得着我担心?有你那个明星女友和未来岳父还不够?”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
可他还故意刺激我,“你刚才干吗不进来?我好介绍我的明星女友和未来岳父给你认识!”
我十足的没好气,“算了吧!倒是你,刚刚又被逼婚了?”
“唉——”戚少商一声长叹,“他老人家见我一次说一次,真没办法!”
我不禁笑道,“息小姐那么漂亮,又是明星,家底又好,换作别人倒贴都来不及,你倒是好像碰到洪水猛兽似的避之不及?”
戚少商做出一副沉思状,“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娶妻、生儿子、儿子再娶妻、再生儿子……有意思吗?”
戚少商说这话时的表情真是很有趣,我忍不住好奇于他的新思维,“你不想结婚?那你觉得怎样才有意思?”
“我喜欢…。。。”他眼珠子转了两转,最后落到我脸上,“我喜欢与志同道合之人携手并肩,寻理想,赴国难,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我点头,“嗯!大丈夫理应如此。”
戚少商笑了笑,接着说,“我喜欢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忽然伸过手来握住我的,“喜欢今朝一尊酒,莫惜醉离筵……”
我的心里敲起了小鼓,他在乱说什么……可是心里,竟隐隐的有那么一丝喜悦......
“我还喜欢心有灵犀一点通,喜欢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同命,不见不散…。。惜朝…。。。”他看着我,目光深情而专注。
“惜朝,换作是你,你愿意吗?”
“我——”我也喜欢挥笔写乾坤丹心报国家,也喜欢醉饮千杯酬知己,喜欢不发一言而两心自明,喜欢死生同命不离不弃,可是......我们可以吗......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我们怎么可能如此纵情恣意?
我不能对他说愿意,但那个“不”却怎么都难说出口。
他握着我的手不放,双眼紧紧锁住我的目光,我心跳得很快,暧昧不明的气氛中,我的呼吸压抑,胸口很闷。
“惜朝,你们在聊什么?”
听到晚晴的声音,我迅速抽回手,心里那面小鼓擂得更快了,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回头对晚晴露出微笑,“我在听戚先生聊他的革命浪漫主义人生理想,只可惜——”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瞬间有些苍白,“我是个很传统的人,只怕不能和他志同道合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完工作依然会去医院看看他,我只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因此也不想刻意的避开他。而且,或许是种习惯了吧,从我们奔赴前线的那天开始,我们每天都会见上一面,在路口或者在医院,看不到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好在他的表现也让我满意,他没有再胡言乱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谈工作、谈战局......谈一切不会触及什么底线的话题。
然而看到他一副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样子,我的心里竟有点酸。
人都是这么矛盾的吗?
一个星期后,戚少商恢复工作,我们之间一切如常。
但战局却越来越不容乐观。
十月中旬,我军还取得多次胜利,歼灭了不少敌人,然而从十月下旬开始,我军阵地寸寸失守。
10月24日,复旦大学我军阵地失守。
10月25日,我军走马塘阵地也被突破。
10月26日,我军被迫放弃大场、庙行、江湾。闸北守军也自动放弃阵地。
10月28日,日军占领闸北。
11月2日,日军强渡苏州河。
......
事已至此,我几乎可以预料到我们并不光明的未来,但部队将士不遗余力拼死守着最后一寸土地,而我,也会和他们一起,坚持到最后。
那天,顾团长陪着几位军官来前线视察,恰好遇到我,他又一次对我说,“没想到,你不仅有政治才能,还有军事谋略,军队里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位置,我始终是个文人,喜欢握笔胜过拿枪。从前我也有过动摇和疑惑,但我有个朋友说的对,仗打败了,军队会撤退,政府会撤离,但我们记者手中掌握的精神阵地和舆论战场却无论如何都要守下去,报纸是这一片混沌黑暗的时局里老百姓唯一的精神指南针,只要民族的精神不倒,我们的国家就不会亡!”
“你还真是固执啊!”顾团长露出无奈的笑容,“在虹桥机场你就这样说,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如刀,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勉强你,但其实,我很想说服你,但可惜,我们恐怕很快就要撤出上海了,没有时间了……”
11月8日,我军第3战区长官部下达转移命令。 
11月9日,我军放弃苏州河南岸除南市以外的阵地,向青浦、白鹤港之线转移。
11月11日,南市我军奉令撤出阵地。上海市长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上海沦陷。 
11月12日,日本侵略军开进上海市区,淞沪会战结束。

那天,日本兵大部队开进南京路,耀武扬威的走了一个过场,离开了。上海租界由于洋鬼子的庇护,免于被日本人侵占,自此,上海租界名副其实的变成汪洋中的一只孤岛。
我和戚少商在前线的工作也正式结束,最后一次为交换照片稿件在那个路口碰面的时候,我们的心情,难以言喻的沉重。
天气越来越冷,上海的秋天总是很短,似乎夏天的炎热刚过,马上就吹来凛冽的寒风。
我们不再衣衫单薄,却仍然感到刺骨的冷。
“看来明天,我们不需要在这里不见不散了…。。。”我说,我无力的说,“都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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