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朝——”晚晴又叫我的名字,她眉眼含笑,抿着唇,带着淡淡的羞涩看着我,吞吞吐吐的,“惜朝......我...我想......”
“想什么?”我好奇的追问,这副腼腆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我想,等你平安出来,我们......”她又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我们结婚吧。”
“啊?”我的反应先是一惊,然后是迟疑和慌乱,“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知是不是我的反应让她失望,她的神色怨艾,垂头喃道,“结了婚,父亲他们就没理由分开我们了......”
原来如此,我的心忽然间很痛,我知道晚晴对我好,为了我她不惜离乡背井一个人来上海,为了我不惜和全家人作对,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亏欠的、绝对不可以辜负的人唯有她,可是,“晚晴,我当然想跟你结婚,很早以前就想,可是...我现在的状况...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我不怕!”晚晴立刻扬声说道,“我愿意和你同甘共苦,而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让我幸福的,对不对?”
“嗯!”我用力点点头,我当然要给她幸福,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给她幸福,我不可以让她失望......
可是,我真的不想承认,当晚晴说“同甘共苦”的时候,我想起的却是寂静的夜里,戚少商那一句带着轻轻回响的“患难知己”。
晚晴走后,我的心里特别混乱,寂静的房间里,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和路人的熙攘声,以及报贩们大声的叫卖。
“号外!号外!张治中将军发表抗日宣言,‘和平确已完全绝望,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御侮救亡,义无反顾,本军所部全体将士,与暴日誓不共戴一天’!号外!号外......”
很好!但愿政府那些饱食终日的官员能和军队将士们一样有这样的决心!
这么振奋人心的时刻,我却只能被困在铁窗里,心前所未有的迷乱。
我看不到自己的前路,看不清与晚晴的未来,甚至弄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么。
桌子上摆着纸和笔,我很想写点什么,却发现,我的手上戴着镣铐。
算了,太远的事情不要想,而眼前,他在哪里?
不知道他是不是仍被关在楼下的房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见到了许多前来探望的亲友,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站在窗前听着报贩的声声叫卖。
不知道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特别容易感到孤独,我竟然,非常非常想见他。
中午,巡捕送来饭菜,我拿着筷子翻了翻,还好,没有蟑螂石头老鼠屎,勉强可以下咽。
吃过饭,又感到有些困乏,我趴在桌子上睡午觉。
不知睡了多久,开门的声音把我吵醒,迷迷糊糊中,我真的好希望来的人会是他。
可是走进来的居然是黄金麟!
晚晴刚走不久,他就来了,但我相信晚晴并没有去求他,那他为什么会来?
我打起精神,一手托腮斜睨着他,对他,我无法和颜悦色。
“哼哼!”他冷笑,脸上还是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鄙夷神色,“顾惜朝,才几天不见,你就从名记者沦落成阶下囚了!你真是让我吃惊啊!”
“劳黄先生大驾光临,顾某更是吃惊!”我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斜眼看着他,“有什么事就快说,没有的话请你出去!我没工夫招呼你!”
“你这是什么态度!!”黄金麟一拍桌子怒气冲冲,“我是来帮你的,你就这样招呼我?!”
“帮我?”我冷笑,“您还是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你——”他强压怒气坐下来,“顾惜朝,你不要不识抬举,其实你想出去,只要舅舅一句话......”
“那么条件呢?”天底下会有免费的午餐?笑话!
“很简单!你是个新闻记者,帮我们做做宣传造造舆论还不是易如反掌?”
果然,还是想收买我!
见我不说话,黄金麟继续说,“只要你做的让我们满意,以后要钱要权力要地位要晚晴,不都是易如反掌?”
“那真是可惜了!”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张令人厌烦的脸,“我除了晚晴其他的都不想要!”我手指一指门口,“你可以走了!”
“顾惜朝你不要忘了……”黄金麟依然不放弃的游说。
“我没忘!”我大声打断他,“您黄先生要说什么话,我可以倒背如流,所以,您可以省省你的口水了!走吧!”
“顾惜朝!”黄金麟咬牙切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这么死硬清高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我告诉你,我早晚会叫你乖乖的对我们俯首称臣!哼!”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暗自发笑,上海滩这么多名记者,他们干吗盯着我不放?因为晚晴吗?
胡思乱想中,天很快黑了,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们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好像老天要回答我的疑问似的,小胡子警官带着一队巡捕推门而入,巡捕们个个腰里别着枪,手里握着警棍,气势汹汹,我不明所以,该招的都招了,该认的也认了,他们还要做什么?
“顾惜朝!我问你!”小胡子一改白天时候的和颜悦色,满脸蛮横跋扈,“你昨天晚上在外白渡桥是不是抢了一名巡捕的枪?”
“是,”我不加否认,“但那是因为我要阻止他向无辜百姓开枪。”
“哼!”小胡子冷笑,“所以你就开枪打死了那名巡捕?”
“什么?”我一惊,忽然意识到他们来的目的难道是要诬陷我?“我根本没有开枪!如果那名巡捕因为什么桃色纠纷私人恩怨被人打死了,拜托不要赖在我头上!”
“你休要狡辩!”小胡子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我们有同事亲眼看到你开枪杀人!你还想抵赖!”
我横眉冷对,“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来,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老老实实的招供了!”小胡子阴着脸挥挥手,我终于知道这些巡捕带警棍来是要做什么了。
两个巡捕带着从骨子里透着残忍的笑容向我走过来,凭我的身手,就算双手被铐着,我都有把握打倒他们,但是,我看到巡捕们腰间的枪,我忍住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把我从椅子上拎起来,然后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
一丝担忧一闪而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这样对待戚少商?但很快,我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人。
“等一等!”我声色俱厉的大喊一声,扬起的警棍停在了半空。
我瞪着小胡子,眼光锐利如刀,“你告诉我,是不是黄金麟要你这么干的?”
他明显的一惊,我冷笑,“哈,果然让我猜到了!”他想用这种龌龊方式逼我向他低头?哼!他以为我在这里受点折磨就会乖乖的向他求饶?真是好笑!
还好他们要对付的只是我自己,戚少商他,应该不会受牵连吧?
小胡子脸上的阴狠缓了一缓,开始对我循循善诱,“识时务者为俊杰,顾惜朝,你不过是个小小记者,怎么斗得过那些官呢?不如识相一点,也免了这些皮肉之苦!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冷冷的看着小胡子,咬咬牙,“哼!你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否则我会让全上海的人知道大人你勾结官僚诬陷良民滥用私刑!”
小胡子彻底怒了,颤抖着手指指着我,“你...你以为你一个小小记者会写几篇文章很了不起吗?好!我就先废了你的手,看你以后还怎么写!给我动手!!”
(八)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的作风,更何况当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黄金麟的阴谋时,我便确定他们一定不敢要我的命,我也不需要再惧怕他们手里的枪,所以当警棍当头砸下来的时候,我敏捷的一个滚翻起身,飞起两脚啪啪两下把那两个意欲对我用刑的巡捕踹翻在地。
我的举动显然在他们意料之外,他们惊了片刻后才有了反应,七八个人挥着警棍向我包抄过来。
我不慌不忙的攻守进退,开始还能应付自如,渐渐的就有点吃不消,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我的双手还被手铐锁着,而他们七八个十几只手,我手无寸铁,而他们个个手里都有警棍,结果一个不留神小腿上重重的挨了一下,顿时痛的好像骨头断了一样,我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几个人立刻上来按住我的肩膀,我动弹不得。
小胡子满脸戾气,“你这个人真是难缠!弟兄们给我好好教训他!”
如果我的双手能够活动自如,我一定不会这样被他们欺负,可是现在,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有闭上眼睛,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皮肉之痛总是能够忍下来的吧。
然而警棍还没落到我身上,审讯室的大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了,所有人向门口望去。
虽然我现在的样子很是惨淡,虽然我十分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被人押着的狼狈相,但是,当我看到他怒气冲冲的闯进来,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目光炯炯的透着愤慨,看向我时又是满满的担忧和心痛,我真的很高兴,不是因为他的到来也许能够救我于水火,而是,我想见他,从我们被分开审讯的那一刻开始,一直都想,想见他,仅此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滥用私刑吗?放了他!”最后三个字他吼得格外有气势,众人都被震得愣了一下。
“你……你……”小胡子指着戚少商,好像见了鬼似的,“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还是个嫌疑犯,居然私自出逃!罪加一等!”说着向巡捕们使了个眼色,“把这个逃犯抓起来!”
巡捕们留下两个看住我,其余的全部向着戚少商涌了过去,接着很快被戚少商一拳狠似一拳的打得东倒西歪。
我才发现,戚少商的手上竟然没有手铐,这个人还真是神通广大,他怎么跑出来的?
手上没有任何束缚的戚少商自然是所向无敌,一双眼睛冒着火,把这群巡捕当成仇人似的狠命的揍,不一会儿巡捕们就个个挂彩溃不成军。
这时,我却看到小胡子悄悄的把手伸进腰间,他要拔枪!
我吓了一跳,他们不会要我的命,却不一定不会要戚少商的命啊!
“少商!”我大声喊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来,挣开了那两个按着我肩膀的巡捕,飞快的跑过去。
戚少商一手稳稳的揽住飞奔而至的我,另一手刷的从腰间掏出一把枪,猛然指向小胡子警官。
而小胡子的枪口也正直直的对着我们。
接着,所有能站起来的巡捕都齐刷刷的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围成一圈,好象只要我们一动,就会立刻被射成蜂窝。
而我们,只有两个人一把枪。
可是——“喂,你哪来的枪?”虽然周围的环境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废话!当然是抢的!”他不以为然的答道,神气的很。
“白痴!干吗不多抢一把给我!”我忿忿不平的用胳膊肘杵他。
“我这不是急着赶来‘英雄救美’嘛!”说着他扒在我腰上的手用力一带,我便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撞了撞,距离近得几乎脸碰着脸。
我明白了,准是这个家伙不知道从哪个倒霉的小巡捕哪里听说我这边的情况,于是就恶从胆边生动手抢了人家的枪又逼人打开他的手铐,然后再一掌把人劈晕,接着赶来那个什么英雄救美了。
我白他一眼,这混帐,什么时候都不忘占我的便宜,“我看你现在还怎么逞英雄!”人家那么多人那么多枪,我们明显的势单力孤。
“放心吧!”他扭头看着我,目光坚定,“至少,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哪怕是赔上我的命!”
“少商……”这个时候,说不感动是假的,患难知己,生死相交,我相信他说过的话不会是骗人的。
他却把脸凑近,笑意浓浓,两只深深的酒窝溺毙千千,“再叫几声,我喜欢听!”
去他的见鬼的感动!要不是眼前的状况实在不适宜搞内讧,我真想给他两拳踩他两脚!
而一时间被我们当成空气的小胡子和一圈巡捕,瞠目结舌,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小胡子的脸抽了两抽,“你们……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戚少商,要说你之前只是私放难民进租界还有情可原,说不定关你几天我们就得乖乖放人,可如今你私自出逃抢劫枪支袭击巡捕,这个罪名你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掉了!就算你有本事逃出巡捕房,你有本事逃出上海吗?”
小胡子的话倒是给我敲了一记警钟,若是因为我害的戚少商要蹲几年大牢,我会非常于心不安的!
可是显然戚少商并不在意,他仍旧用枪指着小胡子,笑得云淡风轻,“这个世界早就混淆了是非黑白,我是不是有罪你说了不算!但是,我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我来不是要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我想和你谈个条件!”
“条件??”小胡子瞪了瞪眼睛。
“对!你放过顾惜朝,不要再为难他!”戚少商表情淡定,说话时一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作为交换,我愿意束手就擒!”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小胡子鼻孔朝天。
戚少商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没错,我只有一把枪,”他的眼睛里却瞬间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逃出去是难了点,不过,打死一个人还是很容易!”
“你——”小胡子果然被吓住了,一脸菜色。
看小胡子还在犹豫,戚少商动了动手指,扣动扳机的声响不大却格外清晰,“不信?我们试试?看谁先倒下?”他的眼神很亮,满是自信的光芒。
“你……你敢开枪……”小胡子握枪的手开始抖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我们有这么多枪对着你……”
“没关系,反正有你陪葬!”戚少商笑得酒窝格外的深,“怎么?你怀疑我的枪法?”
小胡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我……我……好!我答应你!”小胡子终于妥协了,“我们不为难顾惜朝,但是你——你这个危险分子,对不住了!”小胡子又神气起来,“既然你要束手就擒,我们只能把你关进大牢!”
“随便你!”戚少商放下枪,无所谓的说道。
小胡子也放下枪,向身旁的巡捕使了个眼色,那人就要走上前来准备把戚少商带走。
“等等!”我忽然间大声喊道,那巡捕停住了脚步,没敢走过来,我看着小胡子,笑道,“我也有条件要跟你谈!”
“你?!”小胡子一脸不可思议外加十分受打击的看着我,好像在说,居然连你也敢跟我谈条件!
我挣开戚少商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微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拿了黄金麟的好处就这样无功而返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小胡子愣了,不明白我为什么讲这些。
于是我很好心的向他释疑解惑,“你可以去告诉黄金麟,我愿意见他,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当面谈。”
“什么?你愿意?!”他惊讶的下巴砸地,更加诧异于我的态度怎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是!”我非常肯定的回答他,“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小胡子的模样颇有点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说白了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纸老虎,稍稍用点脑筋对付他就易如反掌。
“忘了戚少商今天做过的事,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要把他关进大牢!”我说。
“你……你们……”小胡子气急败坏的指着我,“你们不要太得寸进尺!”
“答不答应随便你!不过我真的很为你担心!”我皱皱眉,做出十足为他担心的好人模样,“黄金麟这个人来上海没多久,你一定不怎么了解他,我跟他可是熟的很,他这个人,对于让他花了钱花了功夫却办事不力的人,向来都是……”
“都是怎样?”小胡子的声音打颤。
“这个……还用我细说吗?”我挑挑眉毛,“用脚趾头也想的到啊!”
“这……”看他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我心里暗暗高兴,这把我赌赢了!果然他又无奈又沮丧的说道,“好吧!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但是——”话锋一转,又气势汹汹起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