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婆婆走了两步,停下,“闺女,给孩子取个乳名儿吧!”
芷衣听着外面呜咽的风声,惨然一笑,“冬儿。就叫他冬儿吧!”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但愿这个名叫冬儿的孩子,永远拥有春天。
“好,冬儿,姥姥先带你走,咱们在外面等你娘亲。”廖婆婆低头亲了一下孩子头上的棉被,又看了芷衣一眼,便跟着两个太监离开了。
他们走后,芷衣不敢怠慢,收拾心情,反复交代虹彩一些事情。
这姑娘虽然跟她是一条心的,但架不住暴君的气场逼迫,一旦露了馅儿,整件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虹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以后要说的话,念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相
信自己说的是真的了。
芷衣这才放心。
然后,让虹彩打开了太监们拿来的油布包。
婢女一层层打开,到最后一层,更加浓烈的腥味差点让她作呕。
当纸包里的东西最终呈现在面前时,她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芷衣由着她呕了一阵儿,直到渐渐平复,这才开始说话。
“这是什么?”平静地问道。
虹彩摇摇头,“不……不知道……”
她不敢去看纸包里的东西,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
“这就是我生下来的‘死胎’。”依然平静。
油纸里包着的,是一只被活活剥皮的无尾野猫,看起来像极了胎儿的形状。
芷衣的这个想法,灵感来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反正这个时代没有血型检验,没有DNA检测,不会有人看得出真相。
虹彩有点发懵,直勾勾地看着芷衣,“什么?娘娘您说什么?这……”
“你要是想跟我一起平安顺利地走出这皇宫,就得把它看作是我早夭的孩子。”继续用“出宫”来“诱。导”婢女。
很显然,虹彩很重视“出宫”这件事,她一点点克服住恐惧,望向油纸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过了一会,芷衣再度问道。
“回娘娘,这是您刚刚诞下的小皇子……”嘴唇颤抖着,却说得很完整。
“很好!”芷衣缓缓地舒气,“再看一会,心里默念十遍这句话。”
本来她想让婢女说上五十遍的,可转念一想,或许虹彩连五十个数都不会查,索性改成了十遍。
婢女“自我暗示”的时候,芷衣不免担心起廖婆婆和孩子来,也不知道她们能否顺利出宫去。
阵痛时,她就盘算着,如果孩子能够顺利生下来,就托公主帮忙,让虹彩抱着孩子先出宫,她自己稍后再想办法出去。
没料到善良的廖婆婆竟自告奋勇,愿意相依相随,帮她照顾孩子。
这事儿若是换做旁人,一定会觉得突兀以至于疑心老妇人的用意。
芷衣却不那么想,她相信直觉,相信第一眼看见一个人时的感觉。
她从廖婆婆的眼睛里看见了慈爱,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索性认作义母,也算危难之时的一种洒脱。
如此也好,留下虹彩帮她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虽然以这丫头平素的表现来看,也不是十分稳妥,可眼下只能全仰仗她了。
“好了,现在有个最为重要的事儿要交代给你!”芷衣以前所未有的庄重神态看着虹彩,希望能够令对方感觉到此事的严峻性。
虹彩有些紧张,咽了一口空气,“娘娘只管吩咐。”
“你先把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拿过来。”
婢女赶紧过去,把首饰盒抱到了榻上。
芷衣打开盒盖,从里面的夹层内拿出两个纸包,把红色的递给了婢女,黑色的则捏在了自己掌心。
“虹彩,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千万千万要记牢了。”扯着虹彩的手,让她坐在榻边相对干净的地方。
“娘娘只管吩咐。”婢女以从未有过的凝重眼神看着主子,神圣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芷衣晃了晃手里的黑色纸包,“一会,我会服下这毒药……”
虹彩马上打断了她,“娘娘,您不能死啊……”
芷衣扯了扯她的手,“别紧张,听我说!”
“好,不紧张,不紧张……”意识到自己抢了主子的话,婢女克制住了说话的念头。
“稍后,我会服下毒药,很快就会呈现出死亡的状态。你记住了了,如果有人来,就把之前我教给你的话都说出来,还有关于这个油纸包的说法,一并说出来。接下来,宫里会安排我的出殡仪式。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千万记住,在出殡起灵前一个时辰,把你手里的解药给我喂下去。”顿了顿,凝视婢女的眼睛,“这解药万万不能丢了,如果我没能及时服下,就是真的死了!到时候,你这辈子都出不了宫门!”
前面是硬***代,最后一句话是加深印象,希望婢女能够明白任务的重要性。
虹彩好一会才点头,“娘娘放心,只要奴婢还活着,就一定能够把这件事顺利做好。”
又一个拿命担保的。
现代血气方刚的男人们常说,自己和某某某是“过命的弟兄”,那是带有夸张意味的说法,不过是为了渲染两人之间的要好情谊。
而芷衣和虹彩、新阳甚至还有廖婆婆,才是真正的“过命之交”,不管她们各自的目的是什么,能够豁出性命相帮,自是让人心生敬意的。
芷衣信得着虹彩的话,她能够体会到,宫外的自由生活对于婢女来说是多么向往的一件事情。
“既如此,我就能安心地‘死’了!”
把
黑纸包里的粉末悉数吞下,身心疲惫的女子便安静地躺在了榻上。
虹彩过一会就来摸一下主子的脉搏,看是否还跳动。
起初,芷衣会出声表明自己还活着。
往复几遍之后,干脆不再说话,等着“死神”的降临。
假死药跟真的毒药就是不同,它只是让人一点点进到弥留状态、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不会有翻江倒海的疼痛。
芷衣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她实在太累了。
当虹彩发现主子“死了”之后,恐惧感瞬间将她包围。
“哇”一声儿,她开始恸哭起来,毫不掺假地哭泣。
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身体里多余的水分几乎都要流光了,她才止住了哭泣,眼睛却已肿得几乎快睁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大太监来了。
还没等她把台词熟练地说出来,大太监又惶然跑掉了。
随后,皇上急匆匆赶来。
这次,她得以把主子教给她的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虽然中间被皇上发问打断,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错,且毫无遗漏。
只不过,当皇上抱着女子伤心欲绝得吐了血的时候,虹彩心里腾起了内疚感。
然,一想到可以出宫去自在地生活,她便遏止住了任何可能破坏计划的想法。
之后,灵堂在宫里整整设了三天之久,这跟筱妃过世第二日就下葬截然不同。
更加明显的对比是,皇上下旨,追封禾妃为皇后,葬入皇陵。
这三天里,虹彩一步都不敢离开灵堂,她得看着主子的“尸身”,不能出半点差错。
令她意外的是,吐血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灵堂都没有来过。
虹彩有点不满,难道皇上的爱仅限于几道圣旨吗?
不过这样也好,她担心皇上对娘娘若真的是鹣鲽情深,动不动就开棺看一看什么的,可能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呢!
终于熬到了第三天出殡。
在起灵之前一个时辰,眼睛通红、眼圈黢黑的虹彩趁人不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偷打开棺椁,把那包当性命一样保管的药粉喂到了主子的嘴巴里。
不敢多加观察,她费力地阖上了棺盖,还很细心地留了一道缝隙,给苏醒后的主子喘气用。
按照计划,她要随同去皇陵,且一直留在那里为主子守陵三年。
然而,在皇陵附近的山隘口,送葬队伍却不得不停下来。
原来,很多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挡住了去路。
遂,所有人都跑到前方去清理落石。
虹彩独自站在灵柩旁,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主子并未说怎么从棺材里逃走,她也不敢擅自做主,何况,她能打开木质的棺盖,却拿外面新套上的那层石头椁室没有办法。别说推开,想撼个分毫都不可能。
就在虹彩焦急不安的时候,蓦地,几个身形矫健的人仿若天将,出现在她周围。
其中一个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捂住了她的嘴巴。
另外几个齐心协力掀开石质椁室的盖子,又打开里面的棺盖,扶出了竟然已经能自行行走的芷衣。
然后,那几个人把扛来的一个穿着华服的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安放进了棺椁,又齐力阖上了沉重的石椁盖子。
“带上她,自己人。”芷衣对其中一个人轻声说道。
遂,虹彩便被一起带离。
稍后,清理完落石的人回来继续护灵,送葬队伍照常行进。
而芷衣他们,已经步行到不远处的小路,坐上马车,风驰电掣地赶往另外一个方向。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信城南郊外的小树林旁。
天还很冷,但是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芷衣下了马车,却被皑皑白雪反射的阳光弄得睁不开眼睛。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遮住了光芒,她才得以睁开眸子。
然,还没等看清对方的样子,一件暖裘已经把她裹了起来,瞬间,暖意融融。
她抬头看去,不出所料,是辰王爷。
“谢王爷搭救之恩。”福了福身子,是真心诚意的道谢。
龙占辰没有客套,而是叹息一声,“让你受苦了。跟我走吧!”——
题外话——跟我走吧!
112。112深情厚意
芷衣抬头,望见了辰王爷的脸。
久别未见,他瘦了。
“谢谢王爷搭救之恩。”她福了福身子。
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接应。
龙占辰没有客套,而是叹息一声,“让你受苦了。跟我走吧!”
芷衣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提出想要见自己的孩子雠。
即便对廖婆婆放心,可那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刚出生就分别,想念之痛是无人能体会的。
占辰眼里闪过一抹痛,“孩子很好。……也,很漂亮。”
芷衣会心地笑了,“王爷谬赞了。那,就请王爷带芷衣去接孩子吧!”
是“接”,不是“看”或者别的词,皆因她心里藏着隐忧。
万一,万一辰王爷当了一次小人,用孩子做威胁,让她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也是未可知的。
到时候,为了跟孩子团聚,她可能不得不委曲求全。
然,辰王爷并未执拗,只是轻轻将手臂触在她的脊背,示意她去他的马车上。
芷衣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前行。
“娘娘……”虹彩担心地喊了一句。
可没等她挪步上前,就被之前捂住她嘴巴的那个人给扯走,然后粗暴地塞到了来时乘坐的马车里。
芷衣被占辰搀扶上了宽大舒适的马车,其余人等纷纷上马,护送两驾马车离开。
“才生产完没几天,身子虚着呢,赶快躺下吧……”占辰眼含深情地说道。
望着宽大的软榻,芷衣心头一暖,却没有照做。
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可以放肆地躺倒。
即便是成芷衣,从小也被母亲不厌其烦地教导,除了自己的丈夫外,绝对不可以在别的任何男人面前躺着。
遂,她便笑言道,“在棺材里躺了三天,有点躺乏了,还是坐一会吧!”
占辰没有再坚持让她躺下,而是顾自猫腰从对面走过来,把榻上的两个软枕叠在一处,贴着车壁安放好,然后,扶着芷衣挪动身子靠上去,又把她的双脚抬到榻上平放着,待看她倚得还算舒服,这才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
“多谢王爷。”除了道谢,芷衣说不出别的话来。
当初,新阳找她帮辰王爷重获皇位,本来答应了人家的事,结果她却因为怀了暴君的孩子而食言。
眼下,人家兄妹二人不仅没有计较她的不仗义,还豁出一切出手相救,她这是欠了多大的一笔人情债啊!
马车走在丘陵上,道路不太平坦,芷衣的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摇晃着,心里也起起伏伏。
坐在对面的辰王爷一直盯着她看,痴痴的,样子有点可怜。
“王爷……”喊了一声,又闭上了嘴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占辰微微一笑,眸子闪烁着光彩,“我不在乎你跟什么人生了儿子还是女儿,我发誓,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会对孩子视若己出,对你更是倍加呵护。甚至于,我会休掉正妃,让你做我的正妃。至于江山社稷,只要拥有了你,那些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留在我身边吧,让我好好疼惜你!”
有那么一瞬间,芷衣真的感动了。
这种看似温柔实则浓烈的深情厚意,在还是成芷衣的时候,就是她无限渴望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没有那种留下来的冲动呢?
按常理,她应该哭泣着,走到他面前,被他揽入怀中,告诉他:我愿意。
然后,跟他去,不管到哪儿,过那种被疼爱的日子,——她也相信,既然龙占辰能够冒死救她,自然将来也不会负她。
然而,她真的不愿那样。
“多谢王爷的厚爱,芷衣现在只想靠自己的力量带大孩子,不想再跟任何男人牵扯到感情纠葛。”脱口而出的话,完全随心而言。
“难道他伤得你还不够吗?”占辰眼中的疼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芷衣知道他指的是谁,心里霍然痛了一下。
服下假死药之后,她虽然跟死人无异,实则听觉、嗅觉和触觉都在。
她听见穆离处死了无能为力的御医们,她感觉到他在抱她,甚至,听得见他的喘息声。
但是,在确定她“死了”之后,再没有听见他说话,连一句伤心抑或懊悔的话都没有。
是吧,即便她死了,他也没有那么伤心!
“王爷,芷衣现在真的不想再谈及儿女之情,请王爷谅解。”芷衣收起思绪,淡然说道。
其实是不想再提到那个人。
既然已经从宫里逃了出来,就要跟过去的人和事都划清界限,尤其是,彻底忘记那个让她做了母亲的人。
从此以后,各自天涯,再无瓜葛。
一种莫名的悲凉在胸口涌动,她强压着低落的情绪,抬手摩挲耳垂上的黑珍珠
,借此转移注意力。
“芷衣,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占辰不愿意就此放弃,但也没有再行逼迫。
女子咬着唇瓣,点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静默着,任各自的思绪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起起伏伏。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车子停了。
占辰先行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芷衣扶了下来。
女子站在车旁,打量周遭的环境,却赫然发现,这里竟是辰王府。
“王爷……”扭头看了一眼男人,支吾着,难以开口。
“安心住在这里,绝对安全。”占辰眼神里的坚毅跟彬彬有礼的外形有点不协调。
芷衣知道这里安全,可她担心的是,这么安全的地方,再想走出去,可能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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