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赶紧把她吃过的东
西一一告诉御医。”穆离已经不耐烦,扯着芷衣冰凉的手,竭力压制内心的怒火。
虹彩不敢再耽搁,赶紧跟院首沟通,虽然脑子吓得有点短路,但好在,当初跟制药御医沟通的时候,为了避免当时遗漏或者事后忘记,她请制药御医把助眠的食材名称都给记在了纸上面。
没想到,这在无形之中还起到了一点帮助作用。
穆离焦灼地等待着,这期间,芷衣又咳了一次血,因为猝不及防,喷在了他的袍子上。
鲜血渗入明黄的丝缎,变成了耀目的橘黄色,却隐隐地撕裂人心。
“你们,快着点!”实在难以忍受这种蚀骨的熬煎,他忍不住咆哮着催促。
御医们没有回应,他们不敢分神,怕耽搁了对食物属性的分析。
虹彩提供的清单上有几十种之多,须得一种一种来研讨,不能轻易排除某一种,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加快速度。
穆离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只能耐着性子等。
望着芷衣苍白的脸颊,他的腮帮子鼓了又鼓,咽下了要说的话。
一到这种担忧得要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冒出咒骂的话语,这是他们重逢之后落下的毛病。
迟疑着,穆离把大手抚上了薄丝被下隆起的肚子,一股暖流划过他的心头,满心的烦躁和不安被驱散了一些。
“程芷衣,为了孩子,你也得挺过这一关,听到没有?”声音有点软,不像平时擅于发号施令的那个他。
宫人们听见了之后,虽然低着头,不免偷偷地彼此对视,目光中传递着一种感叹,——谁能想到暴戾的皇上也能如此深情。
蓦地,穆离感觉到手指被胎儿踢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令他愣住了。
随即,是更加频繁的踢动。
穆离起初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开始隔着芷衣圆滚滚的肚子,轻抚里面的孩子。
好一会,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竟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动两下,回应他的触摸。
终于,御医上前两步来禀报。
“皇上,卑职已经确定了娘娘近来吃过的全部食物。经过一一的查验,最后判断,有问题的食物可能有三种,它们分别是牛乳、核桃和酸枣仁。因为这三种食物都是娘娘以前没有吃过的,所以,尚且不清楚究竟是哪种食物令娘娘晕厥不醒。”
“现在要怎么做?”穆离的大手始终放在芷衣肚子上,保持跟胎儿的沟通。
“当下要做的,就是用药物来缓解此三种食物在娘娘身体里的作用,希望能够一点点除掉毒性。”御医也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虹彩给禾妃娘娘配置的食物清单实在是太庞杂了,即便已经尽力筛选,可难保仓促之中是否还会有所遗漏。
穆离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还等什么,赶紧去做!”
院首留下了两名医术相对精湛的御医,剩余人等都跟他回御医院配制药剂。
“福海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候着。”穆离冷冷地吩咐道。
屋子里人多,空气中透着酸腐,他不想让芷衣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着。
众人跪着领旨之后,杂乱着脚步离去。
福海很识趣,把暖裘搭在衣架上,悄然站到了屏风外。
他知道,此时此刻,两位主子必须单独待在一起。
——若禾妃娘娘熬不过这一关,那可是一尸两命,这对皇上来说,打击绝非一星半点。
榻上,穆离不敢随意搬动芷衣,只能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手掌不离她的肚子。
“小子,告诉你娘,要撑住了!如果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爹可怎么办?她可以不心疼爹,但是你不同,你是爹的骨血,你得为爹着想,是不是?”竟然跟胎儿聊了起来。
说来也怪,小家伙竟然真的回应了,踢了踢老爹的手指。
“臭小子,果然是朕的好儿子!这就叫父子连心,是不是?”轻轻以指肚碰了碰肚子。
孩子又回应了一下。
这让穆离更加激奋,便不停地跟孩子说话,希望他的反应能够激起芷衣的求生欲。望。
屏风外,福海已经堆坐在玉石地面上,哭得快成了泪人儿。
他只当主子对禾妃缱绻情深,却不知,主子竟也是个慈爱的父亲。
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吵到屏风那头的一家三口。这样温馨的画面,福海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上一次看到这种和乐融融的场景,是他亲身经历的。
那是在十五年前,他还只有十岁大的时候。
彼时,他是个完整的男娃,还没有进宫,更不知道皇宫里有那么多尔虞我诈的故事。
十岁的福海很幸福,父亲开了个杂货铺,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绣娘,上门来买绣品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和小姐。
家里经济条件还好,他也因为天资聪颖,六七
岁就去了私塾,每天跟先生读书习字。
他十岁生日那天清早,母亲为他做了红蛋和寿面,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早饭。
父母亲一起送他去了私塾,然后就双双回铺子里去做生意了。
那天上午,他过得很开心,因为先生还把他的习字拿出来点评,给大家做范本。
然,快到中午下学的时候,他的毛笔竟然奇怪地折成了两截。
那是父亲给他买的湖笔,虽然不清楚那枝笔的具体价格,但他知道它很贵,因为娘亲曾经私下里轻声抱怨,说父亲对孩子有些娇惯了,一个小孩子,用得上那么贵的笔吗?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憨笑着说:“只要儿子勤学上进,再贵的笔也要给他买!”
福海想不通,那么贵的笔,怎么会说断就断呢!
先生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看见上好的一根笔就这么断了,嘴里不停地念叨“会不会是什么预兆呢”。
没料到,一语成谶!
中午下学,福海没看到母亲来接他回去吃饭,等了一会,他便自己往家里的铺子走去。
走到铺子附近的时候,看见那里围了一大群人。
费了好大的劲儿,他终于挤了进去,却看见了令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事情。
——原本买卖兴隆的铺子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而他的双亲,焚烧过后的遗骸就安放在铺子外的空地上。
十岁的他哭喊着扑了过去,却被人给抱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到现在都想不起来。
不记得父母亲是被谁给殓葬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家乡,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净的身。
从看到父母那烧焦的尸体,到进宫成为小太监,这中间的大段记忆都是空白的。
进宫之后这么多年,每每想到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枝折断了的湖笔。
他觉得,那就是所谓的“父子连心”,因为,那个时候正是父母出事的时候。
当初年纪小,又糊里糊涂被人切了尘。根送进宫里当太监,他并不知晓父母亲是如何被烧死的。
进宫之后,一直身份卑微,自顾尚且不易,更无法回故乡去查出当年的实情。
后来,主子登基成为新君,在宫里甄选贴身大太监,竟单点了他的名字。
这事儿至今仍叫他疑惑不解,即便皇上不想选那些资历老的老油条,也没有理由选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啊!
可不解归不解,主子给脸,他不能不兜着,只管尽心尽力干好差事便是。
令他感动到不能自已的是,在他当差后不久,主子竟然着人去他的老家查明了当年他父母无端被烧死的真相,——原来,是隔壁街上的小商铺老板嫉妒他家的生意好,便买通了几个外来的痞子,把他的父母打死在铺子里,之后再放火焚屋烧尸。
一个杂货铺子,能有多大的利润?那个利欲熏心的人竟然做出丧尽天良的勾当。
这还不算歹毒!
为了防止福海长大之后查明凶案对其报复,那人又托关系把福海卖给了人贩子。
没过多久,人贩子把受了打击后神思恍惚的小福海卖给了专门往宫里送太监的人,此人给他吃了昏睡药,然后残忍地把他给阉。割了,待他身子恢复之后,送进了宫里做太监。
皇上不仅查出了这些埋藏多年的真相,甚至差人把雇凶杀人和制造凶案的人一并抓到了信城来,且让福海出宫去亲手惩处真凶。
那是福海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杀人,他用锋利的匕首一一结果了恶人的性命,毫不留情。
然后,他面朝故乡的方向跪下,念叨着对父母亲的多年亏欠,也为自己终于能够手刃仇人而感慨哭泣。
自那之后,福海便把皇上当作了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是主子,比主子亲;是亲人,更胜过亲人。
刚刚主子的话,一下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戳中了那根脆弱的神经,令他瞬间泪崩!
默默流泪的大太监在暗暗祈祷,求上苍眷顾自己的主子,让他心爱的女人挺过难关,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团团圆圆。
102。102雪衣女子
半天时间,御医们精研并煎制出“九味珍”送到了玉凉轩。
顾名思义,此药是由九味药材配制而成,——三种可能引发症状的食物,每一种都需用三味药剂来解调,因了这九味药放在一起并无相克,为了利于服用,便搁在一块煎制。
“这药汤,对胎儿可有影响?”穆离最先想到的是这一点。
保住大人要紧,孩子也不能忽视。
况且,他已经跟这个尚未谋面的小家伙有了感情,是绝对不允许他有任何意外的。
“回皇上,药汤中的九味药剂都不会影响到娘娘腹中的胎儿。”作为御医,自然最先想到的还是龙裔,每一味药都经过了严谨的斟酌和考量龊。
“有把握解掉她的食毒吗?”其实,这才是穆离最最关心的事情。
院首面露难色,“回皇上,这……,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穆离蹙眉,伸手,“端过来!先喂下去,但愿有效。”
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虹彩端着汤药,走到榻边,跪下,举到相应的高度。
穆离以羹匙舀了一口,吹温,放在芷衣唇边,压开唇瓣,试图灌进去。
可是,她牙关紧闭,根本没办法灌进去半滴药汤。
众人深觉一筹莫展的当口,穆离又舀了一匙,直接放进自己嘴中。
“皇上……”福海急忙喊了一声。
他主子根本没有理他,顾自低头,大手捏着女子的下颌,稍微欠开一条缝,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有几滴药从两人的唇间流了出来,但只是少许,大部分都被输入了芷衣的口中。
穆离不停地喝药、灌药,直到一整碗的药汤都被他口对口地喂给了依旧神志不清的女子。
见此状况,众人不免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好歹是能喂进去药了,但愿会见效。
可是,皇上对禾妃也太好了吧?
嘴对嘴地喂药,这要是传到民间去,不知道要哭晕多少待嫁的姑娘呢!
“你们都出去吧,留几个人在廊子下候着。”穆离又开始赶人。
福海知道主子的心思,便着手指挥众人离去。
虽然是阳光普照的下午,可外面还是很冷,他便留了几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太监。
至于宫女,除了惹事的虹彩,其余全都回去歇息,等候随时传唤。
虹彩顾不得什么冷热,正盼着能够第一时间得到主子的相关讯息,乐得留在廊子下等候。
殿内,福海依然守在屏风外,他不是贪图温暖,而是不能离开主子,必须得好好守着。
只有他知道,此刻的主子看上去一如往常般岿然不动,实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事实上,穆离的内心着实充满了不确定感。
他依然不停地跟孩子说话,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停讲话,只是不想安静下来。
他不能让自己安静,否则会把真实的内心表露出来。
一旦焦虑、担忧、苦痛等负面情绪浮在外面,他就会变得脆弱不堪。
身为一国之主,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事上脆弱。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怕嘴巴闲下来之后,脑子和心就开始拼命运转了。
这样一来,对她的担心和疼惜便会加倍放大,他怕自己受不了那种情绪。
不敢想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带着逃避的心里,他不停地跟孩子说话。
一路碎碎念到天色暗了下来,芷衣还是没有苏醒的意思。
但值得高兴的是,用药之后,她没有再咳血。
这是不是说明药汤起作用了呢?
穆离有点疲倦,但还是不想停止絮叨。
就在他不得不闭上嘴巴让自己歇息片刻的时候,福海小心翼翼地绕到屏风一侧,躬身禀报。
“皇上,丁胜求见。”声音挺小的,刚刚够主子听见。
穆离没出声儿,只是疲惫地点头。
同时,挣扎着,从女子身边坐起,大手却依旧放在她的肚子上。
福海没有马上出去传旨,而是手脚麻利地搀扶主子在榻上坐好。
“皇上,奴。才给您端碗热粥来吧?”十分担心,主子一整天没吃没喝,这么熬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穆离摇摇头,“去,让丁胜进来。”
福海不敢再坚持,赶紧小跑出去传旨。
俄而,丁胜走了进来。
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个身穿连帽雪衣的人。
二人来至榻边,丁胜如惯常那般拱手施礼,穿雪衣的女子则摘掉了帽子,道了个万福。
——天!竟然是数月前因为服用过量媚。药而惨死在驸马身下的新阳公主。
“新阳,你怎么敢
来?”穆离竟这么问,丝毫不因为看见她而感到吃惊。
想来,他是早就知道她没有死。
事实上,何止知道她还活着,甚至可以说,她的“死而复生”是他亲自参与演出的。
而导演者,就是躺在榻上昏厥不醒的程芷衣。
那天,新阳在玉凉轩将琴儿喊进门之前,蓦然起身给芷衣跪下。
“娘娘,新阳听闻您熟谙用毒,请娘娘帮帮新阳,能否让新阳假死,以躲过池重的耳目……”
芷衣上前搀扶,奈何新阳根本不愿起身。
“娘娘若是不答允,新阳只能长跪不起。”可见是铁了心的。
女人,一旦笃定了要做一件事,大部分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若一件事没有做到底便放弃了,只能说其本来就不够坚定。
芷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得不妥协应允,“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尽力而为,好吗?”
新阳这才起身。
“只要娘娘肯帮助新阳,就算新阳身死而不成,也会无怨无悔。”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希望。
“容我好好想一想,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假死得合情合理又能够令池重心生内疚从而对孩子加倍疼爱……”芷衣克服“孕傻”,绞尽脑汁。
直到她看见了放在梳妆台上的蛇床子,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就用狐尾膏吧!”她神秘兮兮地笑言。
——那蛇床子,就是她之前调制“狐尾膏”的时候剩下的。
“狐尾膏?是什么东西?”新阳不解地问道。
“是媚。药。”芷衣如实回答。
“媚……媚。药?”新阳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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