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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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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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卫还打什么领带呢?”

“不是去面试吗?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千鹤替他正了正领带。

“很合身嘛。”时生在一旁怪笑。他在榻榻米上摊开报纸,从头到尾地读着。他提来的纸袋里净是些从车站拣来的报纸,似乎想了解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拓实想,又不是浦岛太郎'注:日本民间故事中的人物,被神女接去海底享尽荣华,三年后返回故乡,发现人间已沧海桑田',这家伙太乖了。

“我没有坐电车的钱啊。”

“你昨天不是抢了我的吗?”时生道。

“四百五十元够干什么?”

千鹤叹了口气,从钱包里取出两张千元钞。“借给你以防万一,可别乱花。”

“谢了,不好意思。”两张钞票一眨眼就进了拓实的口袋。

在千鹤和时生的目送下,拓实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公寓。

招聘警卫的公司在神田。小广告的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有一栋像是已建了三十年的大楼,那公司好像就在三楼。

面试下午三点开始。看看向千鹤借来的手表,还有二十来分钟,拓实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在了弹子房的招牌上。

打一局转转运吧。他摇摇晃晃地朝那儿走去。

然而,二十分钟后从店里出来时,他的心情更糟了。前半局手气还不错,可从某一时刻起,弹子一颗也不进洞了,手里的弹子却像退潮似的倏地消失。一千五百元泡汤了。

真倒霉!拓实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乘上大楼里的电梯,到达公司时,已经已过了下午三点。开门一看,似乎是接待台的地方坐着一个白发老者,身穿藏青色制服。

“哎,我是来面试的。”拓实对那人说道。

白发老人抬头紧盯着他。日光灯清楚地映在他的镜片上。

“面试三点就开始了,你不觉得迟了吗?”老人皱起了眉头。

“哦,不好意思。”烦人的老头!拓实心里嘀咕道,不就迟到了一小会儿吗?本电子书由www。87book。com提供下载

“警卫这工作,严格遵守时间是个绝对的条件。从面试时就开始迟到,还像话吗?你到底想不想干?”

拓实垂头不语,怒气开始在胸中弥漫开来,有一部分是冲着千鹤去的——妈的,凭什么我非要被这个死老头子教训?

“有人提前三十分钟就来了。这时社会常识啊,明白吗?啊?不说上两句?”

“对不起。”好不容易才发出这么一点声音。拓实已濒临爆发。

老人咂了咂嘴,伸出右手。“算了,就让你参加面试吧。拿简历来。”说着,他又咂了咂嘴。

这声音斩断了拓实捆住怒火的最后一根忍耐之丝。他停住正要递上简历的右手,瞪着对方。

“耍什么威风啊?死老头子,不就是个巡夜的吗?老子还不干了呢!”说完,他猛踢了一脚接待台,没等对方惊叫出声,就转身跑出房间,随后又猛力摔上了门。

乘电梯下到一楼时,他依然怒气冲冲。然而,出了大楼、向车站走去时,一阵懊恼向他袭来。

弄砸了!

不论怎么想,总是自己不对,问题就出在面试前去了弹子房。尽管是不情愿的面试,可没对付过去,还怎么见千鹤呢?

在神田上了国铁,在上野下车,他垂头丧气地踏上归途。一想到千鹤正在家里等着,他的心头就愈发沉重。不知不觉地,他的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到了仲间世街。这条街很熟悉。他一打横,进了家面朝后街的咖啡店。这家店是新开了,有很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店里客人很多。

拓实坐到最靠里的桌子前,叫了一杯咖啡。只有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桌面又兼作电视游戏的屏幕,游戏自然是“太空侵略者”。今年,这款游戏大受欢迎。眼下这店里的客人几乎都在埋头玩着,喝着咖啡交谈的一个也没有。人们全低着头,注视着画面,双手紧握操纵杆。

拓实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由于已经去过弹子房,口袋里只剩下几枚硬币。扣除咖啡的费用,他将余下的百元硬币叠在桌面上,将最上面那一枚慢慢投进游戏机。

不一会儿,他就完全沉浸在电子音响的轰鸣声中,左手操作手柄,右手按按钮。他热衷此款游戏许久,对如何有效歼灭敌人、如何击落分值最高的飞碟都了如指掌。

仅靠第一枚百元硬币,他就消磨了相当长的时间,得到的分数也被记了下来,而且成为这张桌子上的最高得分。为刷新纪录,他又投进一枚百元硬币。

第一关轻轻松松就通过了,他抬了一下头,恰巧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千鹤。

她东张西望地正要走进店来。

拓实毫不犹豫地藏到桌子底下。要是在这里被她发现,还不被她骂死?

他一动不动地藏了一会儿,提心吊胆地抬起了头。千鹤的身影不见了,像是没发现他。真悬啊!他重新启动了游戏。

拓实回到住处时,时生还在读报纸。他几乎就坐在摊开的报纸上,说了声:“你回来啦。”

“太专心了吧,有什么好玩的报道?”

“嗯,还真不少。撒切尔夫人当上首位发达国家的女首相,就在不久之前。”

“是啊。”拓实脱下西装,挂在衣架上,“千鹤呢?”

“哦,大约一小时前出去了就没回来。”

一小时前,不正是出现在咖啡店的时候吗?她去哪里干什么?

“面试怎么样?”

“啊,泡汤了。”拓实换上运动衫裤,躺了下来。

“泡汤了?竞争很厉害?”

“嗯,暗箱操作,要招的人早就定好了。”

“这不是作弊吗?”

“就是啊,叫人气不打一处来。”他随口胡诌着,可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你要是胡说八道,千鹤可要灰心了。”时生道。

“她说什么了?”

“像是抱着很大的期望,说是这次一定要让你好好干。”

“嗨,她老这么说。”

拓实将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搔着。

时生叠起报纸,打了个呵欠。“啊,有点饿了。”

“吃点面包吧。”

“老吃那个也不行,去买些吃的吧。”

“我可没钱。”

“啊?”时生的眼睛瞪得浑圆,“不是从千鹤那儿拿了两千元吗?”

“那个……都交了面试费了。”

“什么?面试怎么还要钱呢?”

“谁知道?他们要收钱,我有什么办法。”

“那昨天的四百五十元呢?”

“也花了,电车费。”

“这就不对了。从这儿到神田,对吧?JR,不,国铁'全称为‘日本国有铁道’,是运营日本国有铁路的特殊法人,自1987年4月起被JR集团取代,实行民营管理'这个月虽然涨了价,但起步还是一百元啊,报上写着呢。”

“啰嗦什么!没了就是没了,有什么办法!”

“那今天的晚饭怎么打发呢?”

“这个嘛,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说,你要在这儿待多久?我可不记得说过要养你。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快点儿。”

拓实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时生。

10

那天的晚饭是“穷人的比萨”加方便面。玩游戏剩下的一点点钱,只够买些方便面了。

“这样的饮食结构对身体不好,中性脂肪和胆固醇会堆积起来的。”喝干面汤后,时生说道。

“什么玩意儿?少说听不懂的话。”

“没什么难懂的啊。你不知道胆固醇吗?”

“听说过,不就是接电话的人付钱的那种吗?”

“那是对方付费电话。”'注:在日语中,“胆固醇”与“对方付费电话”两个词发音相似。'

“真啰嗦,管他呢!你吃着我的还提什么意见!不爱吃就别吃。”

“我也付过四百五十元,这种方便面一桶还不到一百元呢。”

“昨天不是吃了饺子?”

“那些也不值三百元。”

“跑腿费不要吗?”拓实瞪向时生,时生也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拓实先行移开视线,将手伸向烟盒。

时生笑了起来。“这样也挺有趣啊,以前从未这么吵过。”

“跟谁?”

“所以说——”时生话到嘴边又晃了晃脑袋,低下了头,“没什么。”

“怪人。”拓实打开了电视。一群年轻人在随迪斯科音乐跳舞。他咂了下嘴,换了个频道。自从约翰·屈伏塔跳过后,谁都像着了魔似的学这种古怪的舞蹈。

“我说,千鹤可真是个好姑娘。”时生忽道。

“怎么突然又提她了?”

“今天她还关心我,问我伤势怎样了。”

“那是因为她有护士情结。”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没和她结婚?”

“别用这种古怪腔调说话。不是对你说过,我打算和她结婚吗?当然了,目前还做不到。”他搔了搔脸。

“能结婚……就好了。”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吧?”拓实将视线又转回到电视上。身为职业摔跤手的美女双人组正在与小丑较量。拓实看得张大了嘴巴,乐不可支。

过了凌晨一点,二人都钻进了被窝,但拓实马上又爬了起来,他总觉得有件事放心不下。

千鹤!

是她让自己去招警卫的公司面试的,自然 应该关心结果,从酒吧下班后,应该立刻来公寓才对,现在却不见人影。锦系町的酒吧只营业到十二点半,她坐电车到浅草桥,骑上放在那儿的自行车到拓实的公寓,应该到不了一点钟。

难道她今晚不想过来吗?但她肯定想知道面试结果啊。还是遇上什么事,太累了?

拓实钻出被窝,穿上衣服。时生也立刻坐了起来,看来他也没有睡着。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嗯,出去一会儿。”

“问你去哪里。”

拓实心下不耐,可还是回答了。“还不是她,千鹤呗。”

“啊,”时生点点头,“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想什么呢?我只想告诉她面试的结果罢了。”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时生,“你不一起去吗?”

“我?干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愿去就算了。”

其实他心里在想:若时生一起去,千鹤责怪起来,自己也便于打岔。他觉得如果单独与千鹤面谈,没参加面试一事会露馅的。

在拓实穿鞋时,时生开口了:“等一下,我也去。”

担心与千鹤彼此错过,在时生的提议下,他们在一张不知是什么广告的背面写上“千鹤,我们去你家了,拓实”,搁在厨房里。

千鹤租的房子在藏前桥边,比拓实租的公寓稍新一点,在一楼最里面。千鹤总是抱怨,夏天也不能开着窗睡。去年夏天,拓实和她在咔嗒咔嗒响个不停的风扇吹出的风中大汗淋漓了许多回。

“好像还没回来。”看到窗口的灯没亮,时生说道,“也可能是睡了。”

“没有的事。她不到三点钟是不会睡的,要吃夜宵,还至少要将当天的内衣洗掉,不然就睡不着。”

“哦,家庭主妇型的。”

“是吧?最适合做老婆了。”

他们转到前面,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可能还没回来,去屋里等吧。”拓实掏出了钥匙。

“随便进去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不是有她的钥匙吗?”

“我知道,可随便进姑娘的房间……总觉得不好,侵犯隐私啊。恐怕她也有些不愿被人看到的东西。”

“什么?”

“比如内衣什么的。”

拓实笑了。“她的内裤我早看够了,还有内裤里面。”

“你当然无所谓,我进去就不合适了,在外面等着好了。”

“别那么在意。”

“那可不行。”时生擦了擦人中,道,“你也在外面等为好。”

“为什么?”

“不是要谈面试的结果吗?要尽量哄她开心才好啊。她看你一直候在外面,说不定心里会很感动。”

拓实认真一想,觉得这主意的确高明。

“这倒也是,就在这儿等着吧,反正不怎么冷了。”他将钥匙塞回口袋,走过去,“别以为我怕千鹤。”

在看得见公寓正面的地方,正好有两只塑料桶,桶盖上用记号笔写着人名。他们在桶上坐下。

“警卫的工作完蛋了,明天起你靠什么填饱肚子呢?”时生问道。这正是拓实最不愿意听到的问题。

“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

“打点零工什么的……我也不是没考虑啊。”

“可现在你身无分文,”说着,时生抬起头看着拓实,“你不会想去榨千鹤的钱吧?”

“这是什么话!那样我不就成吃软发的了?”

时生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事实上,你不就是个吃软饭的吗?

“你可别把我看扁了,我自有打算。”拓实虚张声势地说。可他自己也知道,这话毫无说服力。老实说,他并没认真考虑过什么。不,倒是想过,但想出什么名堂。

看来还是得大学毕业啊!为自己的将来犯愁时,他总觉得底气不足。

要从养父母身边离开,自己一个人生活下去——当时他脑中净是这样的念头,所以高中毕业后就工作了,去了一家制造管子的公司,工作内容是非破坏性检验,就是用超声波或电子仪器来检查管子是否合格。工作很无聊,安排他住进的单身宿舍里还有个变态的同事。一天晚上,这人提着一升装的大酒瓶,脱下了喝醉酒睡着了的拓实的内裤,将头伸到他腿间。拓实醒了,用尽全身力气揍他的脸。毫不夸张地说,那人的鼻梁被打塌了。拓实自以为没什么错,可还是有因大家被狠狠地训了一顿。他向上司反映情况,可人家根本不听,公司不愿追究员工有没有变态行为。这让他觉得上班族的地位太可笑了,工作又无聊透顶,于是他当场辞职。那时,他刚进公司十个月。后来,那个变态者通过整形治好鼻子,依然若无其事地回公司上班了。

那家制管公司竟成为他连续工作最久的地方。之后,他不停地换工作,很少有超过半年的。在千鹤所在的酒吧对面的咖啡店,也只待了八个月,离开的原因是与顾客打架。

就这样,一晃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就算是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一年后再上,到今年春天也应该大学毕业了。在这五年里,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一想到这个,他就心情郁闷。

老老实实地参加警卫面试该多好啊,拓实追悔莫及。

“还不回来啊。”时生嘟囔道。

“是啊。”他竟然也有点担心了,“现在几点了?”

“几点呢?”时生东张西望,他也没有手表。

应该已过了两点,说不定快三点了。就拓实所知,千鹤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她不会在你那里等着把?”

“不是留了条吗?”

“也许她没看见。”

拓实歪了歪脑袋,她不会看不见的。忽然,他心中焦躁起来。他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千鹤曾说过:“有的客人很缠人,跟他说不用了,他偏要送我回家。一上出租车,却朝别的方向开去了,说是再陪他去下一家酒吧喝酒,其实是想拖我去酒店开房间,每次我都得想办法糊弄过去,真受不了啊。”

每次听她说这样的话,拓实都想不准她去上班了,可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强硬地命令她辞职的资格。过一阵子再说,过一阵子再说……每次他都这么像,一直拖到今天。

“我进去看一下。”拓实站起身,伸手从口袋里取出钥匙。这次,时生什么也没说。

打开门,扭亮灯,只见一居室的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水池里没有一只待洗的碗,起居室的桌子上也干干净净,没一样东西。里面的房间放着床和梳妆台,小书架上排列着文库本书籍和漫画。

拓实觉得有点异常。千鹤是好洁净,可只有也整理得过头了吧。脱下的衣服一件也没有,梳妆台上也纹丝不乱。

他打开壁橱。那里一直都挂满了衣服,挂衣架的管子还是拓实安装的,可现在里面空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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