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总之我们先退离。没能救到威士托卿和达斯堤亚卿虽然很可惜……但今晚我们是办不到了。”
菲立欧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很严肃。女子没有追来,但是可以预料到的是,卫兵们立刻就会赶到了。
菲立欧一边奔跑,一边用手触摸刚刚战斗中唯一所受的伤——就是女子在他脸颊上所留下的伤口。掌心传来湿润的血之触感,竟然流了这么多血,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能定心情还很激动,他不太觉得痛,也有可能是因为痛觉已经麻痹了。
莱纳斯迪不甘愿地说:
“那个女的——就是雷吉克大人所雇用的暗杀者吧?”
“应该是吧!不过,她似乎很多嘴——”
女子那目中无人的话语,现在还萦绕在菲立欧耳边。
他所在意的,不只是她的话。
还有围绕着她手的淡淡光芒——
亲眼见到那光芒的菲立欧,想起了在佛尔南神殿杀了父亲与兄长的来访者们。
女刺客的手上看起来不像戴有手环,而且她自己也说那是“死之神灵的力量”、“拉多罗亚的新技术”等,但是这两者的本质在他完全不了解的这一点上是相通的。
说不定,她也是“来访者”——菲立欧虽然如此想,但下一瞬间联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不禁一阵颤栗……
如果她并不是来访者,而是“这个世界”的人——
并没有证据显示,来访者所使用的特殊能力是他们所独有的,那也正因为至今他们的能力并不为人所知……如果这个世界的人也可以使用“那种”不可思议且逸出常轨的能力——
拥有这种能力的国家,和不具有这种能力的国家,两者之问的军事能力高下立判。
“拉多罗亚的新技术”——
他非常在意女子所说的这句话。
拉多罗亚在这片大陆拥有最广大的领地,是遥远西方的大国。由阿尔谢夫看来,他们与拉多罗亚之间还夹有其他国家,所以几乎没有直接的关联。
拉多罗亚对于以威塔神殿为中心的御柱信仰,是敌对的关系。
因为其领土内并没有生产辉石的御柱,虽然本身是个大国,但在国力上却只跟塔多姆、吉哈拉势均力敌。表面上他们似乎禁止与他国进行贸易,其实是因在其国境附近经常发生许多小纠纷,所以前往旅行的人也极少。
塔多姆和吉哈拉一带,似乎随时都在绷紧神经提防拉多罗亚进攻,但对菲立欧等人来说,只不过是隔岸观火。
菲立欧一边感到隐隐约约的不安,一边加快了脚步。脚下突然不听使唤,差点就要摔倒。他稍稍踩了个空,还是勉强继续向前奔跑。
莱纳斯迪也注意到他的样子不对,问道:
菲立欧大人,您受伤了吗……?”
“没有,只是被短剑划伤而已……”
菲立欧立刻回答。莱纳斯迪边揉眼睛边表示他的不解。他那被光刺伤的双眼,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
“您的脚受伤了吗?”
“咦?不,只是脸上有擦伤……”
菲立欧才刚如此否认,脚下又绊了一下,差点就要狠跌一跤。莱纳斯迪慌张地从旁扶住他呻
“您在恍惚啊!菲立欧大人。您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呢?”
“不……我没……”
眼前的世界在摇晃。
菲立欧茫茫然,总算察觉到自己身上有点不对劲。
视野狭窄得很奇妙,而且不听使唤的双腿也失去了力气,就要当场摔倒在地。
刚刚还能奔跑,简直就像是骗人的一样,现在他已是全身肌肉松弛、浑身无力。
“菲立欧大人……菲立欧大人!您怎么啦?”
耳边还响起莱纳斯迪的声音,那声音变得很遥远,耳朵里就像塞了异物一样,很难听见外界的声音。
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这难以抵抗的黑暗遮蔽了思考,也瞬间封闭了他的视野。
莱纳斯迪似乎还在他耳边叫着些什么,但菲立欧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现在应该在等待他归来的好友——乌路可的身影。
他想回到她身边,但就连这个想法也被黑暗吞噬——菲立欧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第三卷 十二.在黑暗中彷徨的人们
生于世上的人们,拥有各式各样的头衔。
有商人或猎人等表示职业者;也有军务卿、政务卿等表示职位者;以及贵族、王室、平民等表示身份者——
这些头衔是在文明与社会中所产生、在众人共同生活中被细分化,而也有人是一出生就拥有了这头衔。
少年拥有的头衔就是“二王子”。
当他出生时,似乎还并非如此。不过,出生后没多久就变成了“那样”,少年从此被赋予以王室身份生存的命运。
次于皇太子的第二位王子——只要皇太子没有遭逢不幸,他就绝对无法跃居上位,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也就是说,他等于是皇太子的替代品——
他所有的命运都不能由自己决定,而是被“皇太子”的生死所左右。
少年如此了解到自己头衔的意义,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从他有意识以来,这认知只有不断增强,从未丝毫减弱过。
他开始拥有这种意识后没多久,某一天——二王子以王室的身份被招待至邻国出访。
他所出访的对象,是有史以来即与自己国家长久对立的西北方大国塔多姆。因顾虑到危 3ǔωω。cōm险,皇太子无法亲自前往,但即使如此,还是选中少年这个二王子做为“替身”。
在此之前,二王子从未踏出自己所出生的国家一步。虽说是皇太子的替身,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很开心能取代一向讨厌的哥哥出访。
从阿尔谢夫到塔多姆的路途遥远,他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日子。
就在二王子对从窗口所看见的天空、大地、森林与河川已看腻了,终于明白旅行并不是那么有趣的时候,才好不容易越过了国境,到达塔多姆国境的某条街上。
塔多姆的领地相当广大,从国境到塔多姆王都的旅途太过艰辛,因此预定由两国的代表人在这条街上进行会谈。
席间,塔多姆表示希望获得佛尔南神殿所生产的大地辉石,而阿尔谢夫则想要札卡多神殿所生产的火之辉石。就在讨论交换条件的政治性讨价还价场合中,二王子以招牌般的形式被众人拱了出来。
正因为他是块招牌,所以只要出现在哪儿就好了。
二王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只是过着滞留在异国的日子。
从街上往下走的塔多姆土地,是一片沙海。当然,塔多姆的领土绝非仅仅是一片沙漠,但确实有相当大的范围被沙所覆盖。因此,塔多姆的粮食和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
即使如此,位于国境附近的这条街道还是因便于交易而蒙受其惠,但这种情形却只是徒增贫富的差距。
滞留异国期间的某一天,二王子和母亲、也就是第二王妃一起上街。因为母亲想要塔多姆的工艺品,就在当地的贵族带领下前往手工艺品店。
那手工艺品是街上的特产,金属箱上刻有精致的花纹,再以宝石装饰,相当华丽。在富商或贵族们的宅邸里,常当作日常用品来装饰,但并非庶民可以轻易得手的。
贩卖的商店为了迎接富裕的顾客,也建起了宛如美术馆的华丽建筑物。
当母亲与簇拥着的贵族们正在商人的引领下欣赏陈列的工艺品时——二王子悄悄地躲开了随从们的眼线,绕到了商店后方。
就在孩子般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知世事的王子来到了少有人烟的中庭。
那里是跟外面商店气氛完全不同的简陋工作室。少年从似乎快崩塌的老旧石壁上的窗户窥视着工作室的内部。
在微暗中,有几个工匠正默默地忙禄不已——
其中混有拱着背的小孩。小孩以充满血丝的双眼专注地面对金属板,用尚嫌笨拙的手操作着木锤与凿子。身边的成人工匠则正切割着宝石,修饰其形状。
每个人的身材都十分瘦削,身上的衣服也很简陋,透过窗户窥视,他们看起来就像只裹着一层薄薄的布一样。
相对地,从窗口窥视的二王子,身上穿的是符合王室身份、闪耀而整齐的衣饰。
二王子的心情变得很微妙。
他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悲哀或同情,而是自己在这里窥视着他们,身上却穿着整齐的衣饰,这件事让他觉得非常不自然,感觉很差。
手握凿子的少年,用丝毫不带感情的双眼,默默地挥动着木锤,在金属上雕刻着花纹。
阿尔谢夫也有像窗户另一侧那样的工匠。只是就二王子所知,他们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以他所仅知的少数实例来说,工匠身上所穿的衣服跟体格就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不同。眼前的这些人毫无生气,简直就像是毫无意志地做着动作的人偶。
王子感觉背上冒出冷汗,从窗口后退了几步。
背部碰到了某人。
王子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他身上裹着褴褛的布,手上握着乔木手杖。凹陷的双眼有如昆虫般,悠然自得地让人无法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老人以怀疑的眼神俯视着王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您看起来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是迷路了吗?”
王子被这么一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场一屁股跌坐在地,因为他吓得腿都软了。
“若是您希望,我就带您到您想去的地方吧——”
老人以沙哑的声音说道,继续俯视着王子。
王子抬头看着老人,这才发现老人缺了一条胳膊,他肩膀一带是鼓起来的,本来应该有手臂的地方却凭空消失了。
“你、你的手——”
王子不禁举手指道。老人连笑也没笑地说道:
“真是失礼。吓到您了吗?这是我年轻时在战争中失去的。”
老人以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我们与以榭卜拉兹山地为根据地的北方民族作战,因而才受了这个伤。我知道您看了不舒服,尚请见谅。”
王子仔细地盯着那缺了胳膊的肩膀。
仔细一看,老人的细瘦手腕上满是伤痕。虽然全都已愈合,但那伤看起来像是出于刀刃所伤,相当醒目。
“北方……民族?”
“——您不知道吗?”
听到老人这么问,王子点点头。
“他们住在北方的山上,有时会下山干些盗贼的勾当,都是些不服从王威的可恶家伙。”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静,从这分沉静中,王子可以感受到一种威严。
老人深深地叹息道:
“这个国家本来就贫穷,还要对付这些害虫——”
“这国家——很贫穷吗?”
王子发问道,像是要打断老人的话般。
老人眯起锐利的双眼,俯视着依旧坐在地上的王子。
“——要不是因为贫穷,这个工作室的人也不会被卖到这里来了吧?”
“被卖到这里……?”
此时王子一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被买卖的人……至少,他的祖国阿尔谢夫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老人哼了一声说道:
“表面上,所谓的奴隶早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但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接近奴隶立场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存在这里,国内到处都是。他们到死前都没有自由,也不能离开这里,只能不断地工作。”
王子咽了一口口水,问道:
“为什么会贫穷呢?不是只要工作就可以获得粮食了吗?”
“这个嘛——这跟像您身份这么高贵的人也许无关,简单说来,就是各种东西的不足吧!光是生活必要的东西,在这里就已经得不到了——就是这么回事。也就是因为如此,人们在快饿死之际,会为了必要的东西相争——人世间就是一再重覆这样的事。”
老人的话听起来相当达观,但却又包含了嘲讽般的意味。
王子颤抖着,他无法相信老人的话。因为王子一点都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国家,竟然有人们如此地为生活所迫。
在阿尔谢夫,人们不曾受过饥饿之苦,农作物总是几乎收成过剩。说得极端一点,就算硬是不想工作,跑到森林去也不会饿死。
但是,在领土多为贫瘠土壤的这个国家,似乎不但有人饿死,也有人卖身以求得温饱。
王子茫然不知所措,依旧无法站起身。
——这太没道理了——
他强烈地如此觉得。
出生的地点不同,出生的时间不同,还有出生的立场不同——只是因为如此,自己就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这让他觉得太不合理了。
在工作室工作的小孩子那极端细瘦的手脚,烙印在他的眼底。在阿尔谢夫,农作物甚至丰收到将近腐烂。
如果能够把多余的粮食分送一些到这个国家来——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可能是因为他太过孩子气了……
现实中,这是不可能的事。阿尔谢夫不可能援助关系敌对的塔多姆,而且若是塔多姆获得力量,也就意味着阿尔谢夫将面临危机。
像这种外交事务,王子此时还完全无法理解,只是在他幼小的心灵,强烈地感受到“这太没道理了”。
或者,王子可能在无意识中,把在工作室工作的人们的身影,跟自己的身影重叠了。自由受到限制,甚王注定无法逃出此处。更别提此生到底为何而来,连自己生存的证据都找不到,就要一路迈向死亡——
这样的“命运”,让王子感到恐惧。
看到一脸稚气与苍白的王子,老人微微侧着头:
“虽然还不知道您的大名,就请您先到那里——”
就在他如此说的同时,警护的卫兵们自商店的一侧现身:
“在这里!这边!”
卫兵们冲向这里,他们的高喊声中带有松了口气的意味,似乎一直在找寻突然失踪的王子。
老人发觉到此,慢慢地拉开自己与王子的距离。
跑过来的警护卫兵中之一人,以一手用力将老人推开:
“你这老头,滚开!王子,您没事吧……”
警护的卫兵们包围住王子。王子迷惑地看着四周。佩剑的卫兵们的视线一齐望向自己。
在他们眼中,王子发现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他来到这里之前的路程,也是由这些卫兵一路护卫来的,但那时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像此时的不协调感。
“这些人的眼中为什么就只有我呢——?”
王子对此感到害怕,把视线转向摔倒在地的老人。
老人摔倒后,依然保持着一只手和双脚贴在大地上的仰躺姿势,一动也不动。
王子瞪大了眼,凝视着他的样子。
卫兵们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瞥了老人一眼:
“喂!那边的老头,怎么啦?”
“——好像是撞到头,已经死了喔!”
这话刺中了王子的心。其中一个卫兵跪下,将王子轻轻地扶了起来:
“来,王子。请往这边定——第二王妃正在担心您呢!”
“您没事真是万幸,以后请别再单独行动了,这里的治安并不像阿尔谢夫那么好……”
王子就像人偶一样,被卫兵扶着站起身。
然后又被卫兵带领着回到店里去。
卫兵们的其中几人,边啧声边围在老人身边。
王子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已经变成尸体、不会说话的老人。
那没有焦点、犹自睁开的双眼,正凝视着王子。对这第一次见到的死人双眼,王子呆立着不动,背上一阵凉意窜起。
他慌张地把视线转向工作室。
本来应该在里面进行作业的工匠们,此时正用无机物般的双眼,看着被卫兵们带走的王子。
工作室里那小孩的视线和王子交会了。
那纯黑的眼眸看着王子,就像在看从未见过的生物一样。
在眼神交会的瞬间,王子又转开了视线。
刚开始所感受到的不舒服戚,此时已被决定性的东西所取代。他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于是一心一意地加快了脚步。
老人死亡的面孔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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