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立欧回答时配上了社交性的柔和微笑。
“我会发现她,也是某种缘分。请用我的名字让她住进施疗院
吧!治疗费也由我来负担。”
这也含有某种“托付”的意味。
库娜有点疑惑——王族成为“病倒路边的人”的保证人,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
菲立欧在这神殿里本来就是做客的身份,这样做可说是太过火
了。
“不,还不需要这样……”
抢在库娜委婉地拒绝之前,菲立欧接着说道。
“我不认为她只是个病倒路边的人,她的衣服虽然奇特,但是从外表看来,我想是相当有地位者的干金。”
菲立欧暗示的是女孩的头发或肌肤没受过日晒一事。再说,她那纤细的四肢与突出的五官,怎么看都不像劳动阶层的人民,这也是事实。
库娜的眼里有着微妙的动摇,像是敏感地察觉出菲立欧话里隐藏的意思。
这少女说不定有政治上的利用价值——菲立欧的话里有着这样的意味。
就算没有利用价值,王族帮助人民的“慈悲”善行,也会成为一段佳话。不论如何,对菲立欧都是有益无害——虽然不太令人愉快,但菲立欧是以这种形式说服库娜的。
老实说,他只是在意少女的身份,不愿在此把她交给别人。若说她是从御柱中跑出来的,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若是少女醒来后如此说,很难不被人当作是神经病。
所以菲立欧认为,当她醒来时由他先把事情间清楚,是自己的责任。因此才利用自己的地位,就算被库娜误会,也必须坚持己见。先把少女交给库娜,她一醒来,库娜定会马上跟菲立欧联系。另外,在面临该怎么处置她的问题时,菲立欧的想法应该也有—定的影响力。
库娜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这样安排的。”
声音里带有些许不快。
她恐怕是曲解了菲立欧的本意。然而此时对他来说,这样反而比较好。菲立欧在心里苦笑着,她把我当作庸俗的人了啊,但他的反应也仅是如此而已。
菲立欧只是出于好奇心,才追查艾略特的幽灵故事。他对这个少女虽然也感到好奇,但却有更确实的感觉……
菲立欧有预感,这不仅只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应是某事的“契机”——这并非空穴来风。在看见柱中少女时,艾略特曾说:“跟我看到的幽灵不一样……”之类的话,虽然有必要再问个清楚,但一般来说,应该是指柱中还有其他人。
而且少女在失去意识前,把菲立欧误认为某人,低声说了“不要杀”、“大家”。既然是“大家”,那少女应该还有其他同伴才对。“不要杀”这种话,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和平的说法,那柱中也许还会有其他像少女一样的人出现,这可能性是无法否认的。
菲立欧在心中这样想着时,库娜对他说道。
“菲立欧大人。我先帮这女孩脱掉衣服,把她身上的血擦干。可以清您到房外去吗?”
不知是不是为刚才的对话,她声音里多少带点凶恶。
“啊——说的也是。我都忘了!那就拜托你了。”
菲立欧也赶紧以此为借口,迅速退出。这里虽是他的寝室,现在却是昏睡少女的寝室。而且此刻库娜正感到不快,菲立欧也无心反抗她。
他走出寝室,关上房门,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在少女恢复意识前,他也不能问她任何事。
不久,门另一边传来衣衫悉索之声。
菲立欧闭起眼睛。
——遥远的从前,儿时。
那时他也同样不被允许进入房内,只是在门外听着衣衫悉索之声。
他突然回想起那时的记忆。
那是在即将举办圣祭典礼、正忙于准备时的事……
三兄弟为了出席典礼,各自在不同的房间更衣。
当时菲立欧没有玩伴,只是独自在门前等待着哥哥们——
就仅仅是等待而已。
哥哥们出来后,菲立欧也没有跟着前往,就这样等在门前——这次则是等哥哥们参加完典礼后回到家来。
菲立欧虽然是王族的人,但并不被允许出席典礼。
表面上的理由是他尚年幼,而且是四王子,但其实他身为王子,亲属却并不认同他是王族的一分子。
居于侧室末席的母亲,在生下菲立欧之后就立刻过世了。母亲娘家是式微的贵族,而她的双亲——也就是菲立欧的外祖父母,早在菲立欧出生前就因为马车翻覆事故而丧命。
因此在王宫中,他没有可以当后盾的母方亲人,又因为身为四王子的立场,遭到贵族们的轻视,在王宫中并没有容身之处。
父亲拉巴斯丹王,虽然怜惜菲立欧而将他留在王宫,但记忆中父王很少跟他说活。兄长的母亲们,基于他母亲是夺走国王宠爱的婢妾、便心生嫉妒而加以疏远,甚至曾当面侮辱他,叫他“下贱之子”。
将菲立欧抚养成人的,是负责照顾他的奶妈,以及目前身为骑土团之首的重臣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正当幼小的菲立欧无事可做,只是在门前茫然地等着哥哥们时
一双粗壮的臂膀突然从背后将菲立欧抱起来。
那是正值壮年的威士托。
当时他还只是王宫骑士团的小队长,虽然他的剑术一流众所皆知,但并未位居要职。菲立欧也认识他,但在此之前倒不是特别亲密。
然后他就在典礼正盛大举办时,将菲立欧带到高塔上。
到现在,菲立欧还清楚记得从那里俯视典礼的情景。
典礼相当豪奢——王宫的中庭里,身着华丽衣衫的王族与贵族聚集,在乐团演奏中,仪式以意义不明、过分拘泥于形式的方式进行着。
其中也有哥哥们的身影。
大哥并不曾和菲立欧说过话,他是正式的皇太子,每个贵族无不另眼相待。
二哥则以有放荡习性与贵族嗜好的洒色之徒而闻名。他虽然跟菲立欧说过话,但对话的内容非常无情。他明白地说,菲立欧的存在是王上“玩乐”的结果,没有人希望他来到这世上。
三哥是唯一会跟菲立欧玩的哥哥。一方面他们都离王位继承权很遥远,一方面也是因为年纪相仿,对菲立欧而言,他是唯一的“哥哥”。即使如此,三哥的母亲也疏远菲立欧,而他也因顾虑到这一点,在人前并不太与菲立欧亲近。
对幼年的菲立欧而言,王宫并非令人愉快之处。他总是被人疏远。也习惯寂寞的日子,渐渐地变成一个不笑的孩子——
恰巧出现的威士托带菲立欧来到塔上,正是此时之事。
“菲立欧大人,请看那边。”
威士托说着,将手臂伸出窗外,越过中庭的典礼,指着远方的街道。
各色屋顶之间,有几条小略纵横交错,人们及马车忙碌地穿梭其中。
从塔上的窗子所在的城市街道。对菲立欧而言,就像是故事里的异世界。即使他知道那里居住着许多人,但还是很没有真实感。
将他抱在胸前的威士托粗声说道。
“——现在人多数的贵族、官僚们,满脑子只想要让典礼顺利完成,您的兄长们恐怕也是如此吧!不过,对这个国家人多数的人来说,王宫里各种典礼什么的,只是非常微小、不重要的琐事而已!”
威士托的眼神非常温柔,简直跟他壮硕的体型不搭轧。他用那双眼睛自塔上凝望这个国家,然后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这个国家很辽阔吧?”
菲立欧点点头。自塔上所见的全部范围,都属于这个名为阿尔谢夫的国家。更远处还有不曾见过的其他国家,以及广阔的海洋。
威士托低声说道。
“官僚们并没有把这光景看在眼里,您的兄长们恐怕也……菲立欧大人,请恕我无礼,希望您与其注意王宫的事,不如以这个角度来看这个国家。”
威士托说着,以厚实的手掌抚摸着菲立欧的头。
“王宫只是这个国家中封闭的极小世界,世界不应被锁在里面,而是应内外拓展——希望您别忘了这件事……”
对当时的菲立欧而言,威上托的话有一半以上他都听不懂,但他把这番话牢牢记住,也许过了几年,他多少可以了解话中的含意。
这几年间,菲立欧为了防身而向威士托学习剑术,迅速地成长起来。
而今他离开了威士托、并独自留在佛尔南神殿。
菲立欧好歹也是个王子,而威士托是个骑士,由旁人看来,两人为主从关系。然而,菲立欧却这么想——若没有威士托照看自己,自己也不会成长为今天的样子吧!
到这神殿来以后的日子里,菲立欧偶尔会这么想。
菲立欧被请出寝室后不久,面对走廊的另一扇门即响起敲门的声音。
这间分配给亲善特使的房间,以面对走廊的起居室为中心,设有办公室、寝室和浴室。
听见起居室的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菲立欧轻轻走近。
“菲立欧大人,打扰您休息,真对不起。”
响起的是他认识的卫兵声音。
菲立欧放心地打开门,亲自走到走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间,年轻卫兵惶恐地低下了头。
“是,其实神殿里可能出现了可疑人物——神师大人刚才亲自下了搜索令。”
菲立欧吓了一跳,脑海里虽然浮现沉睡少女的身影,但脸上还是假装平静。
“可疑人物?有小偷进来了吗?”
“不,详情我也不清楚,但神师大人指示,要是发现奇怪的人,一定要尽力加以小心保护。菲立欧大人,若是您发现什么人……”
尖锐的女子惨叫声突兀地打断了卫兵的问答——
声音来自菲立欧的寝室。
菲立欧和卫兵对望一眼,呆了一会儿。但下一秒钟,两人一起有所反应,冲向寝室。
菲立欧踢开房门,眼前所看到的光景,跟他听见惨叫时所联想到的画画一模一样,不禁咬住了嘴唇——
浑身血污的半裸少女,从身后制服库娜、紧紧地压着她的脖子。被控制在床上的库娜,只能一脸困惑地发出惨叫,却无法抵抗。
上半身赤裸的少女似乎被库娜脱了一半的衣服。她以怯懦的眼神看向菲立欧等人,以沙哑的声音喊叫着。
“请、请你们不要动!要是动的话,我就把她……”
看也知道少女压在库娜脖子上的手指是很用力的。
菲立欧以手制止正要采取行动的卫兵,努力地轻声说。
“等等,虽然我不是很明白现在的情况,但如果你想要人质,那就由我来跟她交换吧!这个人怀孕了,现在正是重要的期,所以不能太过粗暴……”
菲立欧隐藏了内心的焦急不安,语气非常温柔,希望可以削弱对于的气势。
听到他的话,少女双眼瞠大。同时,库娜和卫兵也睁大了眼——
说库娜身怀六甲,是菲立欧急中生智所想出来的谎言。若对方是坏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但若是有良心的人,就无法做出粗暴的举动了。
果然,少女很明显地非常惊慌,匆匆地观察四周后,视线停留在窗口。
连菲立欧也看得出来她想做什么,但碍于库娜在她手土,还不能轻率行动。少女押着库娜,从床上站起来,急急地靠向窗边。
她确认过外面的情况后放开了库娜,转瞬间她就自己打开窗、在月光下纵身一跃。
菲立欧倒抽了一口气——这里是二楼,窗外还有沟渠,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响亮的水声。
菲立欧不管呆立着的卫兵,取下腰间的配剑,追向少女。
“菲立欧大人,不行啊!”
虽然听见库娜在身后惨叫着,菲立欧还是纵身跃向沟渠。
他在黑暗中落下,身体立刻掉进冰冷的水面,背脊瞬间结冻。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迷失了方向感。
在蓝白色的月光照耀下,菲立欧找寻着少女。在发现她的踪影之前,耳朵先听见了她游泳的水声。
仔细一看,少女游得出乎意料地快。
菲立欧游泳追在她身后,心中暗自咬牙切齿。
要是少女表现得很乖巧,在怎么样也可以先安抚她。然而她似乎在害怕什么,竟然做出这么轻率的举动。
少女游到沟渠边,开始攀爬钉在石头上的铁梯——神殿内的沟渠就像画圆一般包围内部,只是用来做为小规模的运河,并没有什么防备的意义,因此到处都设有通往岸上的梯子或楼梯。
“——真是的,我才刚洗过澡!”
浑身湿透了的菲立欧一边叨念着,也跟在少女之后握住梯子。
在月光中,少女从上方回过头说道:“不要过来!请你不要靠近我!”
听到她的惨口U,菲立欧有种矛盾感。声音虽然很清脆,但音调却略显疯狂。当她从御柱中出现寸,虽然他也想过她并非这个国家的人,但此刻更确信了这一点。
菲立欧向少女喊道。
“你为什么要逃?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佛鲁南神殿周围被高耸的墙壁所包围。除了四个方向的门以外,没有别的出口,若不依程序出入,要入侵或脱逃都非易事。
显而易见地,如果就这样让少女逃走,事态将会变得很复杂,为了她好,菲立欧心想稳健地处理此事,于是追在她身后。
少女越过包围沟渠的石垣,逃入了中庭的树林中。树丛枝叶茂盛,连月光都足以遮蔽。虽然眼看着菲立欧就要追到,但在树根盘根错结的森林中,少女也似乎无法跑得很顺利。菲立欧趁隙追到了少女的身后……
少女发觉他追过来,背靠在一根树干上,面向菲立欧。
“请你不要过来!”
她再次以悲痛的声音叫道,那声音给菲立欧——种忍无可忍的感觉。
“——请冷静一下,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菲立欧以沉稳的声音说道。
“你为什么突然逃走呢?我们并没有想对你做什么啊!”
“不行……别、别靠近我……不要……”
少女的声音颤抖着。
“……求求你。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请不要……管我了……否则,否则,我…”少女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菲立欧不禁背脊一阵发凉。
在森林笼罩的一片黑暗中,他有种仿佛野兽潜入的错觉。而给人野兽般错觉的,很明显的是眼前的这名少女——现在的她浑身湿透,穿着破损的衣衫,披着肩长发,理应给人相当凄惨的感觉才对——
然而,她却散发出切换成“什么”了的氛围。
应该是与自己年纪相近的少女,令他直冒冷汗。
菲立欧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腰部,那里通常挂着一把突刺剑,但在眺下沟渠前却放在房里,这时他真是悔恨不已。
“……我对你没有任何加害之意。”
菲立欧低声说道。
少女没有回答,他下意识地在手脚使力。
对手只不过是个少女,自己究竟在怕什么,菲立欧也对自己的胆小感到不可思议。然而无法解释的第六感,在脑中敲响了警钟。
少女不知从何处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声。
菲立欧记得听过这种声音,他小时候扮成一般百姓外出时,曾经看过那只老虎虽然是驯养的,但还留有许多野性,来自深山的老虎——少女的声音非常像那只老虎的吼声。在表演场地的帐篷里,简直像看到饵一样地看着菲立欧。如今在一片黑暗中,虽然看不见少女的脸,但在感觉上则非常相似,彼此依旧看不见对方的脸,却焦急地互相瞪视着。
终于,从神殿内传来通报异常状况的高亢钟声,连续响了三次,一再重复——
那是通知有可疑人物入侵的暗号。
少女对那声音出现反应而有所行动——她朝着远离菲立欧的方向,——溜烟地跑进森林里。
那像弹眺般远离的脚步声,让菲立欧无力追赶,双脚变得僵硬。
怎么也无法相信,刚刚还在此处的那个可爱的黑发女孩,一瞬间,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或者,换成别的“生物”——般,感觉完全不同。
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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