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打算放松对犯人的追缉,但当下却有更重要的事待办。
下一任的国王——要是不赶紧加以决定,政局就一日无法安定。
就如同雷吉克所说,死去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复生,以后再复仇也不嫌晚。说得极端一点,若只是想保住面子,照雷吉克所说,找个人顶罪也是可行的。这样一来,不但民众可以接受,也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这类的事例并不少见。
葛楚德接着对下一任国王声色俱厉地说道:
“雷吉克大人,请您回王都去!您可是下一任国王,在陛下和殿下的葬礼过后,就必须举行即位的典礼了。请您‘暂时’停止这样的玩乐。”
“不要这么正经八百嘛!”
雷吉克以嘲弄的眼神对葛楚德笑道:
“我是下一任国王对吧?那就用我的权限,把这妓院当作我的办公室吧!这主意不错,你觉得如何啊?”
雷吉克说着,一边亲吻着依偎在他身边撒娇的娼妓,一边沉醉在鸦片中。
听见雷吉克的玩笑话,葛楚德以严肃的表情面对:
“雷吉克大人,当上国王,就表示要负起责任和义务。您必须改变以往的生活,请您对此事有所自觉……”
“我是有自觉啊!所以我才把这次当作是最后一次玩乐啊!”
雷吉克还是以缺乏男子气概的表情回应,但葛楚德可不会被他的话所欺骗。雷吉克的放荡习性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要是他当上国王,真的很有可能会把后宫改造成妓院。
雷吉克一边喝着酒,一边轻蔑般地说:
“我老头跟我哥死得还真是时候,不然继承权就差点要转到我哥的小鬼手上了。军务卿,你说是吧?”
“雷吉克大人,就算是开玩笑,也请您克制别说出这种话,陛下是非常杰出的君王。”
葛楚德不附和他,却加以苛责。雷吉克不禁嗤之以鼻:
“你跟我妈心里明明都是这么想的——要是我当上国王,桑克瑞得家也会永保安泰。政治就交给你啰!我啊——”
雷吉克抱住身边的娼妓,舔着她的脸颊:
“跟女人一起玩还比较快乐。”
葛楚德感到一阵晕眩,瞪着雷吉克:
“——今晚已经不早了,我先住到另一个房间,明天一早就请您跟我一起回王都去。关于葬礼,由正妃等人一手包办是不太妥当的。”
“我知道,我知道,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啊!葛楚德。”
“我不会叫妓女的,明天还有要事。”
葛楚德关上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雷吉克年方二十六岁,相当年轻。虽然他一直不改放荡习癖,教人操心,但看到他今天的样子,更让人满怀不安。
原因之一是身为其母的第二王妃对他太过于宠溺,另外,她从小就经常在他耳边说皇太子的坏话,也养成了他妄自尊大及惹人厌的个性。
事到如今,葛楚德开始憎恶起第二王妃蕾薇雅——
她是葛楚德的妹妹,也就是说,从亲属关系看来,雷吉克是葛楚德的外甥。
既然有如此深厚的关系,以桑克瑞得家的立场,支持雷吉克是理所当然之事。
现在正当的继承权落在雷吉克的手上,但是支持皇太子长子的派系也相当强大,他们很有可能以雷吉克的资质不佳为理由,在贵族们的议会中掀起争端,其背后也隐含着正妃与第二王妃的对立。
——或者,也有可能引起内乱。
葛楚德甚至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与其今后双方留下“芥蒂”,不如先消灭其中一方,以断后顾之忧,这也不失为一个对策。
当然,他并不打算让自己这一方成为被消灭的一方。
葛楚德已写信回领地,现在他的父亲和儿子应该正在统率族人,做出兵的准备吧!身为世代相传的名门,桑克瑞得家必须表现出符合其名号的举动。
就算幸运地不需引起内乱就能解决,他们也要以警备之名集结士兵,以向其他贵族们展现其威望,这可并非毫无意义之事。
葛楚德·桑克瑞得一边沉思今后的政局,一边静静地养精蓄锐。
*
在啰嗦的军务卿消失后,雷吉克·阿尔谢夫强忍住笑意。
身边相熟的娼妓一边吸着鸦片烟管,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雷吉克:
“‘国王陛下!’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女人以带有鼻音的撒娇声调说道。
雷吉克在其耳边喃喃地回答:
“他是个啰嗦的老头,对吧?有够顽固!自以为了不起,难对付得很,真是~”
雷吉克抱怨着,边用舌头润湿嘴唇:
“……哪,我来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什么事?”
雷吉克在女人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啊,痛恨这个国家的王室。”
听到雷吉克的话,女人笑了:
“是吗?为什么?”
“这个嘛……自我开始懂事以后,就讨厌身边的一切。这个国家是我老哥的,我光是在一旁羡慕地看着他,就觉得讨厌……不,不对。在我这样想的更早以前,我就已经开始讨厌了。为什么呢……”
雷吉克一边浮现微笑,一边玩弄着女人的娇躯:
“这样的我竟要当上国王啊——我真是搞不懂命运这玩意儿,你说是吧?”
“您怎么这么说呢——反正‘这样的’命运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吧?只是提早到来,省得费功夫——您说对吗?陛下?”
听到女人的话,雷吉克笑了:
“你也来当我的侧室吧?”
“嘻嘻……听起来不赖,不过那里可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出入的吧?”
“等我当上国王,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雷吉克从女人的手中接过鸦片烟管,轻轻吸着其中的气体。
“……没错,算不了什么。国王就是这国家最伟大的人,想做什么都可以办到。比如说——让这国家灭亡。”
雷吉克开玩笑似地说道,又淡淡一笑。
“哎呀!真可怕……”
娼妓依偎在雷吉克身边,亲吻着他的脖颈。
雷吉克眯起了眼,躺在沙发之上。
接下来暂时很难出入这家妓院了——这种事用不着葛楚德说,他也明白。所以他今天才会来这里。
只不过,关于今后会变得忙碌的理由,他和葛楚德所想的有点不同。
雷吉克抱着女人,同时表情恍惚地闭上眼睛。
所谓人生如梦……
这么说来,自己的梦是哪一种呢——雷吉克边想着,边贪婪地渴求着今宵的美梦。
第二卷 第六章 年轻司祭的选择
乌路可经常作梦。
内容大多是有关往日的回忆,但正因为是梦,经常相当纷乱,也有许多不自然且引人注意的部分……
像是她本来应该在跟菲立欧一起玩耍的,不知何时又变成在姐姐身旁度过下午茶时光;原本她人是在神殿,下一瞬间又移到在阿尔谢夫所住的、令人怀念的家里去了——
那天夜里,乌路可梦见的是比较常作的梦。
那是在建于距离王宫有一段路程的闲静之处、骑士团宿舍——
菲立欧就在那环绕宿舍周围的森林深处。
他拿着与其幼小身躯所不相称的剑,在阳光下反覆地练习挥剑。
乌路可在树荫下远远地眺望着他的样子。
这深深镌刻在她幼小记忆里的场景,是在阿尔谢夫时所发生的事。
菲立欧并没有注意到乌路可的存在。
乌路可能够听到剑刃破风之声。
风轻轻吹动……
乌路可一边透过树荫下的细缝看着菲立欧,一边慢慢地绕着他走。
不知为何,这气氛让她觉得不敢向他出声。挥汗如雨地在努力练剑的菲立欧,在她眼中十分耀眼。
在神殿长大的乌路可并没有正式地锻炼过身体,她甚至想,这种事有什么好玩?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辛苦呢?
不过菲立欧对这种锻炼似乎乐在其中,表情相当认真——要不是乐在其中,应该是无法持续下去的吧!
乌路可并未拥有能让自己如此热衷的某种事物。对身为神官的学习,她虽然并不讨厌,但也觉得相当无趣,那已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义务。
乌路可一边眺望着菲立欧,一边在树下走着,终于在某棵树下站住。
头上有着刺耳的声音。
乌路可瞬间把视线从菲立欧身上移开,仰望头上——
那里有个昆虫的巢。
那时乌路可还不曾见过“蜜蜂”这种昆虫,她虽然知道这是种可以让人搜集蜂蜜、对人来说相当方便的昆虫,但关于它们具有的毒针及其危 3ǔωω。cōm险性,她却缺乏相关的知识。
乌路可抱着好奇心凝视着头上的大蜂巢。
大量黄色与黑色相间的蜜蜂交错飞舞着。
年幼的乌路可歪着头仰望它们。
比蜂巢更高的树枝上有几只鸟,那是像老鹰一样大的黑色鸟类,漆黑的羽毛与泛着黑光的尖嘴,给人不吉祥的印象。
它被称为玄鸟,但在阿尔谢夫一带生息的算是极小的品种,据说在北方的山岳地带,有种比人和熊都还要庞大的玄鸟。
神殿对这种鸟甚为忌讳,认为它会召唤不幸,但乌路可却觉得在树上的它们很美。
不知为何,这些鸟一直看着菲立欧。
不久,它们高亢地鸣叫一声——在它们飞起时,枝桠纷纷落下。
乌路可慌慌张张地躲避。
落下的枝桠有几根弹到其他枝桠上,然后拍打到了蜂巢。
乌路可眨了眨眼……
吊在枝头的大蜂巢左右摇晃,大量的蜜蜂从下方的巢穴飞了出来。
乌路可吓了一跳,用手遮住自己忙往后退。
昆虫的翅音大到近乎吵杂的地步,让乌路可心生胆怯、想要逃跑。但是才跑了几步,她的脚就被树根绊住,当场跌倒在地。
蜂群正要逼近时,响起剑刃破风之声。
菲立欧那被汗水濡湿的背,出现在她眼前。
“乌路可,不要动!”
菲立欧一边叫着,一边挥舞着剑。
剑光闪动中,不时有小小的蜜蜂被挥落,但蜂群的数量实在太多,它们形成黑色群块,包住了菲立欧的身子。
乌路可高声惨叫。
下一个瞬间,菲立欧以单手轻轻地将乌路可的身子负在肩上,一溜烟地开始跑起来。
他穿过森林、飞跃过小河,跑进了王宫骑士团的宿舍。
然后菲立欧关上门,把乌路可放在地上。
乌路可这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好可怕,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恐怖,但乌路可确实感受到了“恐怖”。那逼近眼前、黑色的蜜蜂复眼,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你没被刺到吧?”
听到菲立欧这么一问,乌路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菲立欧像是放下心般地微笑,然后开始揉起自己的手腕。
菲立欧被蜜蜂蛰到了,他捏着伤口、逼出毒液,然后开始用桶子汲取井水清洗。虽然疼痛让他稍稍皱起了脸,但还是面带微笑:
“站在那种地方是很危 3ǔωω。cōm险的喔!乌路可。威塔神殿没有蜜蜂吗?”
“……是、是……不,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是第一次看到蜂巢……”
乌路可终于如此回答,声音还有点发颤。
——菲立欧的微笑突然间凝固了,他变成了一尊石像,肌肤也转为黑色。
乌路可茫然地看着他的样子。
脚下的地面变为沼泽……
浑身僵硬的菲立欧正在沉入沼泽,乌路可慌张地想抓住他的手,但不知为何,她的脚动弹不了,也无法接近他。
菲立欧不是小时候的模样,却变为“现在”长大后的样子,乌路可也是现在自己的模样……
菲立欧单手持剑,继续往下沉。乌路可虽然拚命地伸出手,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
变为石像的菲立欧,脸上的微笑看起来有点哀伤。
那笑脸让乌路可感到有如胸闷般的痛楚。
她一再地叫唤着菲立欧。
世界转为漆黑一片,沼泽不断扩大,菲立欧连脸部都沉人沼泽中,只剩下手还露在外面。
乌路可伸出手,但够不到他,真叫人悔恨、哀伤。
乌路可惨叫起来。
沼泽转为血色。
到处都有尸体浮上——
那是脖子或手臂被斩断的司祭们……
其中还有受了灼伤的菲立欧。
乌路可闭起眼睛,遮住耳朵,当场跪坐下来,开始大声哭泣——
*
乌路可半弹跳般地从床上跳起来。
她坐起身,激烈地喘着气。
全身都因冷汗而湿透了。
心跳快得让人讨厌,而且心跳声相当大,乳房下的心脏激烈地鼓动着,简直就像存在于体内的其他生物一般。
乌路可用手掌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真是讨厌的梦,但她这几天来都作一样的恶梦。
睡乱了的蓝色秀发贴在冷冷的肌肤上。乌路可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以手梳理着头发。
她的眼角浮现泪光……
梦里的最后光景,是几天前在佛尔南神殿的祭殿所见到的——
那是突然自御柱现身、戴着南瓜头的来访者将在场的神官和卫兵们一一杀害的场面。
乌路可从祭殿逃出后,两腿因为害怕而动弹不得,于是菲立欧就像以前一样,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场所。
只是——被蜜蜂垫到时,他一直在乌路可身边,但在佛尔南神殿时,他却立刻奔回成了战场的祭殿。
当乌路可再见到他时——菲立欧已是身上包着绷带,躺在床上。
菲立欧紧闭的双眼有如石像般一动也不动,乌路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背上突然感到极强的一阵寒意。
他的伤势本身极为轻微,虽然可能也有脑震荡,但总之现在已是平安无事。
乌路可当时确实感到“恐怖”——那种恐怖跟蜜蜂的恐怖相比,本质上又不相同。
——菲立欧在乱来。
这才恐怖!
她觉得总有一天事情会变得无法挽救,而且他会永远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他是一国的王子,理应藏身在安全之处,战斗交给部下们就好了。但依他的个性是不会接受这种方式的,如果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东西,菲立欧总会毫不在意地乱来。他这样的个性除了吸引人以外,相对地也带有相当危 3ǔωω。cōm险的意义。
乌路可对此感到不安,因此硬是要与他同行。
具体来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但她身为威塔神殿的司祭,再加上神姬之妹的头衔,说不定会有机会能够保护菲立欧。
从恶梦中惊醒的乌路可,为了让自己的心跳缓和下来,用两手抱着自己的身体。
身子还止不住地颤抖。
窗外的晨光透过蕾丝窗帘淡淡地洒进室内。
乌路可一边摩擦着自己的身体,一边下床、走近窗边——
掀开窗帘,透过晨霭看到的是一片浓烈的绿意。
这里不是神殿,而是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位于阿尔谢夫王都的宅邸。
乌路可现正与菲立欧一起住在这座宅邸。身为王子的菲立欧,本来应该住在城里一角,但当下是万事微妙的时期。
表面上,为了参加国王和皇太子的葬礼,菲立欧现在正在这屋子里“静养”。
他与袭击神殿的谜样敌人战斗、并因此受了轻伤,为了治疗伤势,所以要静养——其实菲立
欧的伤势以擦伤和轻微烫伤为主,并没有静养的必要。
也就是说,静养只是个藉口,其实是为了小心起见——毕竟他尚未正式证明自己与国王的死亡无关,也就是说,他还不算清白。此外,为了封锁政治行动也是理由之一……于是,菲立欧回到王都后,并非住在城里,而是一直待在威士托的屋子,度过葬礼前的日子。
据说已有菲立欧与威士托在国王和皇太子死亡事件中涉嫌重大的无稽之谈,但身为嫌犯之一的威士托,不但没有闭门不出,反而忙于与有力的贵族们交涉。
其中的差别,就在菲立欧与威士托在阿尔谢夫存在感的差异。
窗下树木开阔之处,出现这两人的身影。
他们手拿着剑,面对面瞪视着对方。
虽然脚下渐渐移动,但却是极为缓慢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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