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努斯想动也不能动,只能屏住气息,四肢僵硬。
这屋子位在王宫的领地内,从正门开始就有警卫守备,而屋子里也有卫兵。或许警备并未森严到连只蚂蚁都逃不出去,但也绝非毫无防备。
“……你、你是谁……!?”
马格努斯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安静。要是发出太大的声音,我就杀了你。”
马格努斯听了这不带丝毫感情、聪慧的声音,背脊不禁一阵发凉。
“等、等一下。你要什么?如果是要钱……”
“可惜,我偏偏不缺钱。何况你给我阿尔谢夫的货币,我也无处可用。”
这次换成男人的声音,却依然让人感觉不到气息。他似乎就站在持短剑抵着马格努斯的少女身旁。
“你是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吧?我只说明来意——三天后,我们将在众人面前暗杀你。”
男人沉静的声音让马格努斯听了就绷紧脸孔。眼前闪闪发光的刀尖、来路不明的入侵者——这些对马格努斯来说都太过突然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在作恶梦一样。
“你、你在胡说什么……你们到底是——”
“之所以来此预告,只是让你能在死前这段期间内做些准备。你还有心事未了吧?慢慢想没关系。我们的雇主——可能是你也认识的人。”
男人嘻嘻笑着,马格努斯却搞不清楚状况。
“等、等一下!你们为什么……不,是谁委托你们的——”
马格努斯吓得牙根打颤,声音颤抖。
男子淡淡地笑了:
“这个嘛……如果你可以抢先一步杀了我们的委托人,就算要我们收手也无妨喔!因为我们也不能收半价。老实说,我倒不是那么讨厌你。我们在内乱时加入了雷吉克阵营,而你也是;说起来我们就像同志一样。然而这就是受雇者的悲哀吧——雇主换了,方针就跟着改变,我们的立场也是逼不得已。”
马格努斯一边听着男子的话,一边拚命地思考“委托人”究竟是谁。
“是、是谁?到底是谁想杀我……”
“不是有个‘若被你揭发某个秘密就会很困扰’的人吗——”
这次马格努斯还以为自己的心脏会停止跳动,他并不认为“菲立欧本人”知道血缘的事,但是搞不好——
少女的刀刃咻地一声抽走了。
“如果你什么都不能做,那就好好歌颂仅剩三天的生命吧!再见了,马格努斯卿——”
——一次呼吸、两次呼吸。
马格努斯的喉咙发出咻咻声,甚至连眨眼都忘了,就只是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的脸色苍白,脸上不停冒出冷汗。
然后马格努斯慢慢地起身,环视书房。
歹徒已杏无声息。不,应该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他们就像幽灵般现身,甚至没发出半点脚步声,就又消失无踪。
只留下不详的“暗杀”预告——
“……我、我是在作梦吗……?”
马格努斯不禁如此自问,以手掌擦拭汗水。
他的视线转向地板——一张卡片掉在地上。
马格努斯吓了一跳,呆立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把那张卡片捡起来。
‘给亲爱的马格努斯卿,我们可是认真的喔!’
马格努斯看了卡片上所写的文字,露出僵硬的笑容,当场颓然坐倒在地。
*
间谍艾美潜身在王宫外围,悄悄地叹了口气:
“——我说,梅比斯大人……”
“什么事?”
戴着面具的男子以愉快又开朗的声音回答,虽然他显然非常“高兴”,但艾美却很难理解。
“刚才的暗杀预告……我觉得您实在玩过头了……”
何况既然做了“预告”,是否还能称为“暗杀”呢?她连这种无关的事都想到了。
艾美等人今天白天才刚杀了一个人。
对方可能是跟北方民族有关的间谍,在他们据点四周打探,因此才被逮捕。
对方加以反抗并逃走,就在即将成功脱逃之际被他们解决了——但间谍在最后拚尽最后的力气跳进河里,随水漂走了。
他们放弃去找回尸体,但那个间谍的伙伴应该也已注意到事态有异。因此,艾美认为这种招致对手警戒的举动不太好。
但梅比斯本人却在面具底下肆无忌惮地笑了:
“这可不是在玩喔!那个叫马格努斯的男人不但是阿尔谢夫的有力贵族,在内乱时还加入了雷吉克的阵营。而且他跟与高层渊源颇深的克劳斯卿不一样,在现今政权体制下很少有人信任他,应该会对这项暗杀预告心生(炫)畏(书)惧(网)。”
“但是,不管我怎么想仍觉得不自然,根本就不会有暗杀者跑去劝目标杀死委托人。”
梅比斯刚才暗示那个贵族,这次“暗杀”是出于某人的指示。
他并没有透露其他情报,马格努斯恐怕会自行猜测吧。
梅比斯笑歪了嘴:
“关于委托人的存在,马格努斯会如何判断呢……先从这一点开始想吧!如果他真的有线索,也许会抢先一步杀了这号人物。如果贵族杀了另一个贵族,就会在阿尔谢夫国内播下混乱的种子。而如果他没有线索,为了找出委托人,应该会不断地询问其他贵族,让他们感到怀疑,或着他会跟外务卿或政务卿商谈曾接到暗杀预告这回事。这些绝非毫无意义吧?”
艾美歪着头说:
“我仍然不明白。您希望最后发展成怎样的结果呢?”
她这么一问,梅比斯就低声说:
“这个嘛!比如说——在我详细说明前,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两人越过城墙,隐身在夜晚的街道中。警备兵无法警戒城外所有范围,因此只要拥有能快速越过城墙的能力,就可以轻易地入侵王宫领地。
然后,梅比斯一边走在杳无人烟的夜晚街道上,一边用只有历经千锤百炼的人才听得见的微小声量说道:
“就算马格努斯实际上没有对任何人出手,也会表现出怯懦的态度,甚至造成周围的人以异样的眼光看他。一旦发生‘其他’重要人物的暗杀事件,再将马格努斯弄成‘自杀’的模样——”
艾美感到十分佩服。
她并不是佩服梅比斯的计谋,而是佩服他那好事的个性,竟然会特地去执行这种复杂的事。
“你看,这么一来不就可以嫁祸给马格努斯卿了吗?在内乱时,马格努斯是雷吉克的助手。也就是说,目前的政府也会怀疑他有‘勾结塔多姆’的可能。马格努斯卿本人似乎不知情,不过,如果能让人怀疑暗杀重要人物的事件与塔多姆有关,应该多少能影响到即将在吉拉哈缔结的休战协定。”
虽然事情不见得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若马格努斯真的杀了谁,至少会引起一阵骚动。就算他无法做出决断,只要让他表现出可疑的行动,梅比斯等人再杀了重要人物与马格努斯,大家就会怀疑马格努斯了。
以外务卿为首的首脑们大概会怀疑此事跟拉多罗亚有关,但也可能随着接下来的演变,在众人心中撤下怀疑的种子。
艾美大致了解后,以眼神催促梅比斯说下去。
梅比斯开心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马格努斯卿信赖政府,要求政府保护自己不被‘某人’暗杀。这时警备就会集中在马格努斯卿身边。也就是说——乌路可司祭或菲立欧王子……噢!他现在是皇弟了——这些人身边的警备可能相对地就会减弱。我想见见他们,这样你了解了吗?”
关于这一点,艾美抱着相反的见解:
“……恕我失礼。警戒难道不会变得严格吗?不管目标是谁,只要暗杀者可能混进王宫,王城的士兵们就会加强警戒,恐怕连王宫骑士团都会出动呢!”
梅比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样也有那样的乐趣,不是吗?”
艾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梅比斯若无其事地笑嘻嘻道:
“我的身体也愈来愈迟钝了。为了回拉多罗亚时不让西兹亚嘲笑,我想来场稍微华丽的实战经验也不错——”
“……不,够了。我了解了。”
艾美深刻地体会到,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想法跟西兹亚很类似;个性讨厌无趣,以玩弄对手为乐。
阿尔谢夫这边确实遭到玩弄了,即使他们想去了解梅比斯这些敌人的意图,只要这股“意图”是被这种任性的动机左右,就只会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梅比斯突然敛起笑容:
“——不过啊!艾美,我要你记住一件事。名为贵族或王族的人们大致上都是凭藉理性而行动,所以遇到不讲‘理’的对手时,不但无法猜透其行动,还会感到非常困扰。面对以理性为优先的人,这种扰乱之计相当有效。‘让对手猜不透你的动向’,也是一种武器呢!”
这番话出乎意料地有说服力,让艾美噤口不语。
“你的个性也是以理性为优先,那虽然是有效率的想法,但若以扰乱对方为目的,就未必是最好的思考方式。如果马格努斯找其他贵族商量今晚的事,他们就会为好几个疑问而困扰。为什么他们刻意做出预告呢?这是塔多姆、拉多罗亚、还是其他组织的陷阱?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行动呢——还有,以认真的表情说着这些奇妙话语的马格努斯,是不是又在隐瞒些什么……诸如此类的。”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梅比斯的恶意。注意到此事的艾美肩膀发起抖来。
“也就是说,不管马格努斯如何行动,对希望造成混乱的我们都是有利的。如果他完全没有行动,可说他是大胆的智者……但那个胆小的男人不可能没有行动。还有啊!艾美,那些名为贵族的人们,全都有些会遭人杀害的理由。如果要得到政府的保护,为了获得其理解,就必须将理由泄露给在高层的某人。不管这个秘密属于什么性质,都有可能成为让混乱扩大的火种。那跟我们散布的谣言不同,是基于‘真相’的秘密,因此将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我不知道他会选择哪一条路,不过这一定会让他非常烦恼吧!”
看着打从心底高兴的梅比斯,艾美再度问道:
“恕我失礼……梅比斯大人,您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
艾美了解主人的兴趣。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不了解特意选择“马格努斯”这个贵族加以威胁的理由。
梅比斯微笑着说:
“比如说什么样的事呢?”
“梅比斯大人似乎对那个名叫马格努斯的贵族抱有比刚刚所说更高的期待。尽管那个男人跟桑克瑞得不合,却是在内乱中加入雷吉克阵营的少数贵族之一。您特地着眼于此的理由,如果只是因为‘目前政权体制内很少有人信任他’,那我觉得实在太过薄弱了。”
艾美以僵硬的口气说道,她虽然认为自己的推论也许不正确,但面对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她就忍不住去怀疑他真正的目的。
果不其然,梅比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将来也许真的会成为西兹亚那样的间谍呢!确实,正如你所说,我从西兹亚那得到一项情报。那个名叫菲立欧的皇弟——有可能并非国王的亲生子。”
艾美皱起眉头,她不曾从西兹亚口中听闻此事。
“不过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点,只是推论。西兹亚曾经想用某种毒药暗杀菲立欧,不过他却熬过了那种毒药。虽然可能只是体质刚好可以抵抗该毒,也没有确切证据——不过,若拥有北方民族的血统,就可以抵抗那种毒。更正确地说,是因为北方民族主要是来访者的后代;而如果拥有来访者血统,也许就具有抗毒性。我正是从这里去‘联想’。”
梅比斯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叫做马格努斯的男人之所以会‘支持’雷吉克那种人——说不定就是已经从哪里获知这个事实吧!毕竟在那个时间点,如果菲立欧赢了,应该就有可能继承王位。”
艾美眯起了眼。
菲立欧这号王室中人拥有优异的身体能力这点,曾让西兹亚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原来是“这么回事”。
“除了西兹亚的毒药以外,这件事没有其他任何证据。不过既然马格努斯特意加入雷吉克的阵营,也许他握有证据也说不定——算了,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误解。要是猜错就丢脸了,所以我才不想提,这样你明白我选他的理由了吗?”
艾美点点头。看来梅比斯是想从“内部”点燃这个跟王家血缘相关的火种。如果从外部引起骚动,顶多只会造成没有根据的中伤,但果从内部出现声浪,效果将不可轻匆。
“……您真的要杀了那个男人吗?”
“那就要看事情发展再决定了。三天后好像要举办舞会不是吗?对啦!我们也打扮一番去兴风作浪吧?”
梅比斯像是突然想到好点子般地说道。
艾美不再把他的话当作是开玩笑,他这番话很明显是“认真”的。
她已经有点放弃反驳了:
“——我明天会去找出租服饰,这样行了吗?”
“喔?你现在总算明白我的话啦?”
梅比斯微笑着,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臂。
戴在上面的是来访者所带来的“手环”。
但那并非——来到这个世界的来访者们直接遗留的。
那是使用“死亡神灵”复制的手环。只不过,那并不能像御柱的辉石般无限制地生产。神灵现在仍量产着梅比斯等人使用的“药”,但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止。关于对神灵下达命令的方法,现在依旧处于摸索阶段。
关于指定数量的方式和指定期间的方法,都还完全摸不着头绪。
不过,从尸兵大量自佛尔南神殿出现看来,只要有了死亡神灵,肯定就能操纵御柱,而死亡神灵本身应该还隐藏了许多功能。
拉多罗亚总有一天会完全发挥其功能。
梅比斯的手环就是在这样研究的过程中偶发诞生的副产品。西兹亚、艾美和晓所戴的手环,也分别具有不同的功能。
另外,使用手环也有体质是否适合的问题,有相当多的人无法使用手环。从这层意义看来,艾美也是“被手环选中的人”。
与此同时——为了控制这手环,无论如何都需要“药物”。
能够使用手环的人,原本就对药物具有抵抗力。
而无法使用手环的人,若持续施以药物,就会输给药性,成为“尸兵”。
来访者的血统对此似乎有强烈的影响,西兹亚和晓这些北方民族也是来访者的子孙。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艾美很有可能也是来访者的子孙。她身为间谍的父母不知哪一个带有来访者的血统,但血缘相近这一点,也影响了她与西兹亚等人之间的同伴意识。
不过,这份同伴意识顶多只是缺乏感情的连带感。对大多数人来说,彼此的关系并不足以让他们在面对伙伴死亡时落下一滴眼泪,而且艾美也不亲近西兹亚以外的人。
梅比斯抚摸着这证明伙伴关系的手环,在面具下笑了:
“艾美——如果不偶尔使用这个,好像会故障呢?”
如果拿掉他的面具,说不定会发现面具下藏着疯狂的眼神。
艾美没有附和他,只是静静地抚摸自己的手环。
她认为就算不使用也不会坏掉,只是她总觉得——随着使用这个,就有某种东西正一点一点地崩溃瓦解。
她连这是好是坏都不知道。
但是——
‘这手环是连系我跟西兹亚大人之间的牵绊——’
她只是这么想而已。
*
从乌路可等人跟苏菲雅变成好友后,又过了两天。
这天晚上城里即将举办舞会,乌路可在丽莎琳娜和西亚的陪伴下,再度拜访了苏菲雅。
苏菲雅为四个女孩的下午茶会准备了亲手烤的小饼干。这种叫做克鲁斯坦的甜饼干,是阿尔谢夫常见的点心。
西亚拿着一片稍大的饼干,像只松鼠般喀滋喀滋地咬着,乌路可将她抱在腿上,向其他两人微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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