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琳娜结巴地回答,夏吉尔人则是稳重地点点头。
“对菲立欧大人来说,乌路可大人真的很重要啊——我们会持续治疗,也请丽莎琳娜大人告诉菲立欧大人:‘请不要放弃希望。’菲立欧大人就拜托你了,因为现在的他需要像你这样的人陪在身边。”
这听来像客套话,但丽莎琳娜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她觉得现在菲立欧真正“需要”的,只有乌路可恢复记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事可以治愈他的心,就算自己在他身边,恐怕连安慰都做不到。
虽说如此——就算将此事老实地告诉夏吉尔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与他们分别后,丽莎琳娜的脚很自然地走向乌路可的寝室。
从夏吉尔人口中听到这名字后,她突然——很想看看菲立欧的脸。
看着为乌路可而消沉的他,对丽莎琳娜而言非常痛苦,但即使如此,她也想听听他的声音,跟他说说话。
丽莎琳娜没有注意到。
义父的死,这事实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丽莎琳娜还没有注意到。
她的脚在发抖,心在颤动,思考也麻痹了。
脑海一片空白,浮现其中的是吸引她的那个少年的面容。但现在的他不在自己身边,而是在别人身边,并把自己的心献给那个少女。
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此事——感到哀伤。
丽莎琳娜踏着有点摇晃的脚步,呆呆地走在神殿的长廊上。
*
菲立欧凝视着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少女侧脸,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她身旁。
乌路可没有看菲立欧。
她的视线模糊而低垂,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毛毯。
菲立欧暂停思考,只是看着她。
从窗户洒进淡淡的阳光,反射在她的蓝色秀发上有点耀眼。
真漂亮——他单纯地如此想着。
菲立欧认识的幼年乌路可,是个聪明又温柔的“小男孩”。当时她举手投足间就像个有教养的小男孩,而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而当时连举剑都很吃力的菲立欧,现在也被身边的人认同是个“独当一面”的剑士。
他想着这期间流逝的岁月,回味通信时曾交换的一字一句。
对菲立欧来说,乌路可是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她的存在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
不管菲立欧在阿尔谢夫王宫多么受人排挤,正因为有庇护者威士托和朋友乌路可在,他才不至于性情乖僻。
而经过一段岁月,于此地再见到乌路可,她为菲立欧担忧,也为阿尔谢夫尽力。
这样的她,如今却变成“这种”状态——
菲立欧正为了自己无法帮她做任何事感到很不甘心。
也很懊悔自己以前同样不曾为她做过些什么。
被她遗忘后,菲立欧才终于发现乌路可的存在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依来访者穆司卡所言,乌路可是为了菲立欧而抵抗依莉丝等人的处置——结果才会变成现在的状态。
就连该怎么报答她这份心意,菲立欧都还没想到。
“乌路可——”
菲立欧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乌路可没有反应。菲立欧痛苦得呼吸困难,并再次对她说:
“我跟你约好了要保护你——结果却让你遇到这种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凝视着无言的乌路可,菲立欧紧紧握住拳头。
“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偿得了……可是乌路可,我会做自己能做的事。我还有几件不能不去做的事。贝尔纳冯卿他们现在应该在国境激战中,我不能不去阻止塔多姆的侵略,不过,等那些事结束之后——”
菲立欧摸了摸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配饰。
配饰前端悬着“生命辉石”,听说那是威塔神殿赐与高阶神宫的贵重物品。
那蕴藏着他与乌路可小时候的回忆。
“打扰了……”
走廊响起僵硬的声音。
菲立欧回过头,视野里出现的是从威塔神殿与乌路可一同前来的神宫卡西那多和维尔吉妮。
菲立欧正襟危坐。能干的年轻司教和聪明伶俐的女司祭,分别以紧绷的表情站在那里。
“卡西那多司教,有什么事吗?”
菲立欧如此问。卡西那多点点头:
“我有几件事想跟你讨论——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菲立欧立刻点点头。正因为乌路可处于这种状态,他更必须将公务与私情划分清楚。
“我明白了,那就到办公室……”
“不,在这里也没关系,马上就可以说完。”
卡西那多瞥了不动的乌路可一眼,走近菲立欧身边,坐在他附近的椅子上。维尔吉妮则随侍在他身后。
“——菲立欧王子,你一定在恨我吧?”
卡西那多毫不胆怯地以冷淡的声调说道。
菲立欧没有回答。
要说不恨他是骗人的。让乌路可陷入这种状态的虽是依莉丝等人,但卡西那多是袒护他们的。然而,卡西那多只允许他们抹消乌路可的记忆,现在的状况却超乎他的预期——这件事菲立欧也从穆司卡和丽莎琳娜口中听说了。
最重要的是——菲立欧自己无法就乌路可的事责怪任何人。
“没能保护”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责怪他人只不过是在迁怒罢了。
卡西那多不明白菲立欧的心情,以缺乏感情的眼神面对他。
“你有理由恨我,这点我无话可说,但我也不打算向你道歉,因为她对我来说是个危 3ǔωω。cōm险的政敌。就算我知道会有这种危 3ǔωω。cōm险,我应该还是会拜托依莉丝他们处置她的。”
卡西那多淡淡地说着,声调非常僵硬。他那冷酷无情的话语与其声调的落差,让菲立欧窥见了他心中的纠葛。
在日前的骚动中,菲立欧得知他的言谈举止与心意之间有着外表无法看出的差距。
他对于无名氏部下被拉多罗亚利用这件事表现出激烈的忿怒。卡西那多深藏起本性中那样激烈的感情,极为冷酷地表现出政治家的举止。
可以推测出,那一定是因为他有“要保护的东西”。
卡西那多沉默地在等待什么。
菲立欧也不发一语,等待他接着要说的话。
“————你不打我吗?”
过了一会儿,卡西那多说出口的是这个疑问。
他感到不可思议似的如此问道。菲立欧别开视线:
“……就算我揍你,乌路可也不会恢复。而且——还有各自国内的事。在这个时间点跟你起冲突,对阿尔谢夫来说并非上策。”
卡西那多轻轻地点点头。
他现在恐怕也正敌视菲立欧。
而菲立欧也正敌视他。
只是——目前彼此的立场,并非可以让他们“敌对”的状态。
阿尔谢夫要防卫塔多姆在国境的侵略,其后也必须与诸国展开关于辉石停止生产的谈判。
而面对拉多罗亚比预期更早逼近的威胁,吉拉哈也终于不得不认真面对事实。
两个人各自背负着国家的重责大任,彼此正面相对。
菲立欧直直瞪着他,以“这个国家其中一位施政者”的身份改变口吻:
“——卡西那多司教,虽然我还年轻,但我的立场对这个国家多少有点责任。我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总是能尽到这份责任——但我也没有轻率到在这种时机对你做出无礼的举动。这一点我想你也一样。”
卡西那多闭上了眼。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入怀。
他取出的是一封文书,还没有封缄。
“——菲立欧大人,这个先交给你保管。”
菲立欧接过那封信。
寄信人是卡西那多·库格,而收信则人是塔多姆的贵族加尔拜·瓦伦伯格。他是国境附近的领主,也是塔多姆王宫里的军方有力人士,而且——也是目前担任侵略军总指挥一职的贵族。
卡西那多低声说:
“在一个星期前发生骚动后——我写信给塔多姆的加尔拜卿,告诉他在这个神殿发生的一切——就算他们侵略阿尔谢夫,也已经得不到辉石了。我也一并提到间谍西兹亚与拉多罗亚有所往来,并绑架了夏吉尔司教;以及我们吉哈拉将从阿尔谢夫撤离等事。这封信要送到人在国境附近的加尔拜卿手上,需费时三天,等平安送达的报告回到我这里,又花了三天。”
菲立欧瞪大了眼。
从这座神殿到王都,单程要花上两天;而从王都到国境的行程,就算赶路也要约四天,总共六天——这样的路途要在三天内赶完,简直不合常理。如果是往返于天空的玄鸟,的确很有可能办到,但他并不认为卡西那多的属下中有这种可以操纵玄鸟的人。
恐怕是潜伏于阿尔谢夫各地的吉拉哈间谍,不分昼夜地在各地一路交接拚命赶路吧。
卡西那多的眼神完全凝住不动,接着说:
“但是——加尔拜卿并没有回覆此信,可能是他并不相信我写在信上的事。确实,御柱不能生产辉石乃前所未闻之事。也或许是他就算得知失去辉石,也无法放弃侵略——因此,菲立欧大人,这次我把‘这封’信交付给你。”
在卡西那多那冷漠的眼神催促下,菲立欧取出了其中的信。
记载在信上的内容,对菲立欧来说完全出乎意料。
吉拉哈为了专心致力于与拉多罗亚的战争,将倾向与阿尔谢夫结盟——
然后慢慢地将这片大陆以东一带集合起来,携手合作对抗拉多罗亚,并邀请塔多姆一起研究此方针。
这可说是完全转变了既有方针。
“我也托无名氏送去好几封同样内容的信——但毕竟是这样的内容,也有可能受到西兹亚等人的妨凝。为求小心起见,我也将相同内容的信交付给你。而且若阿尔谢夫寄出同样的书信,也可以为我们同盟的密约背书。”
卡西那多依旧以冷漠的口吻淡淡说道,那本来应该是在更和睦的气氛中说出来的话。
那口气和内容有所落差,也让菲立欧对这提案感到困惑:
“——也就是说……威塔神殿将完全不再干预佛尔南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近日必须回吉拉哈一趟,关于与塔多姆的战争,是贵国与塔多姆之间的问题,所以我们吉拉哈不直接干涉。只是如果贵国提出要求,我们身为神殿势力的管理者,也有可能出面调停。”
那突变的态度,让菲力欧目瞪口呆。
卡西那多还是以相当不善的眼神瞪着菲立欧,若只看他的表情,会以为他在挑衅。
而依这场合来看,那封信与提出调停的建议也可视为让塔多姆退出阿尔谢夫的最后手段。当然,塔多姆不一定会听从他国吉拉哈的忠告,却也不能完全不放在眼里。
“卡西那多司教,但——恕我失礼,你身为一位司教,我不认为你有决定这种事的权限。”
对菲立欧冒失的疑问,卡西那多的表情还是没变:
“当然——但这并不是要决定的事哪!菲立欧王子,‘我接下来’将在这个方针下行动。虽然僭越,但在关于东方诸国的政策判断上,我已获得神姬的信任。挑起战争需要麻烦的手续与藉口,但若要增进与友邦的情谊,神殿内的稳健派也会站在我这边。”
这番话的内容本身虽然很友善,但卡西那多的表情还是很凶恶,声音非常冷漠。
“还是说,我们的休战与同盟要求,贵国连考虑都不考虑就要拒绝吗?”
菲立欧顿了一会儿——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不——那是很值得感谢的要求。我会向负责人拉希安·罗姆传达你的意思。请你一定要来王都榭拉姆讨论相关细节。”
“——很荣幸可以得到你的理解。那么,在生命的加护下,让我们全力以赴吧!”
卡西那多点点头,依旧没有表露丝毫感情。
菲立欧思索着——
卡西那多是个优秀的官僚。他看清状况后以本国的利益为最优先考量,并毫不犹豫地布局。那转变速度之快虽然跟他的冷酷无情有关,但也因为他是个可以极为理性行动的政治家。
与此人为敌实在太麻烦,正因为如此,能获得他休战的提议无疑是令人庆幸的。
“我还以为会一直跟你为敌。”
菲立欧小声地说出真心话,卡西那多仿佛完全不感兴趣似的别过视线。
“对我来说,所谓的‘敌人’,就只有与吉拉哈敌对的人,以及利害不一致的人。恕我失礼,之前的贵国并非敌人,仅是‘猎物’罢了。关于这层认知,看来有修改的必要——”
卡西那多的话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虽然是失礼之言,但反而让菲立欧可以信赖卡西那多的要求。卡西那多说不定是因为认同菲立欧,才会用那种直言不讳的措词方式。
“我也希望我国与吉拉哈的关系日后能变得更好。”
在周到地回应后,菲立欧转换话题:
“对了,卡西那多司教——国家的事情另当别论,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菲立欧一边对卡西那多说话,一边把视线转向身边的乌路可。光是如此,卡西那多也许就可以推测出大致的事态了。
“……虽然事情有分可以听跟不可以听,不过我还是听你说说看吧。”
对于冷淡倾听的卡西那多,菲立欧微微低下头。
“——是关于乌路可司祭的事。卡西那多司教最近要回吉拉哈,恐怕打算兼程赶路吧?但司祭目前处在这样的状态下,如果可以,能不能暂时让她留在阿尔谢夫呢?”
这是他反覆思量、迟早要开口的事。
以菲立欧来说,他不想把陷入如此状态的乌路可托付给任何人。除了回吉拉哈的路途上也许有危 3ǔωω。cōm险,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想让她回吉拉哈。
那也许是菲立欧的任性。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认为现在的吉拉哈对乌路可来说是安全之处。那里有拉多罗亚在暗中活跃,更何况她身为神姬之妹,在政治上也处于复杂的立场。
今后乌路可身处的环境若是有所改变,他也想要在身边保护她。
卡西那多陷入深思,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要我将乌路可司祭交给阿尔谢夫吗?”
“我不敢突然要求到这种程度。但恕我失礼,考虑到她的状况,我不认为吉拉哈是个安全之处。当然,为了讨论这件事,我会先将她送还吉拉哈——但到时我也想同行。”
“你?”
卡西那多的表情显得更为意外。但这对菲立欧来说,是在极其自然的思考后才好不容易下的结论。
“是的。佛尔南神殿平安地获得解放,阿尔谢夫王国还得到你同盟的邀请。在与塔多姆的战争结束后,阿尔谢夫会立刻致信吉拉哈。届时我会担任使者,将乌路可司祭一起送返吉拉哈——也会与她的父亲马汀司教一同商量关于乌路可司祭的将来。”
听到这个提案,卡西那多又思考了一阵子。
菲立欧下意识地将乌路可送给他的配饰紧握在手中。
若战乱全都结束,阿尔谢夫一定会派使者前往吉拉哈。身为王室中人的菲立欧虽没有必要特意前往,但如果他希望,应该也会获得许可,菲立欧身为佛尔南神殿的亲善特使,本来就跟神殿有所关连。
卡西那多身后的维尔吉妮在他耳边低声说:
“卡西那多大人。将神姬之妹独自留在异国不太——”
“维尔吉妮司祭,请你自制。”
卡西那多轻声责备心腹的失言建议,并凝视着菲立欧:
“……好吧!我也计划将蕾韦等神殿骑士留在此处。关于乌路可司祭,因为她病况不稳,就另外再找时机让她回国吧!”
卡西那多如此干脆地答应请求,让开口的菲立欧十分惊讶。当然,就算会跟对方争执,菲立欧也无意退让;但他也做好心理准备,会因对方有所不满而发生像维尔吉妮插嘴之类的情形。
结果这心理准备没派上用场,而他的表情也转为微笑:
“——谢谢你。那么,我就将她——”
“菲立欧大人……”
卡西那多不领情地打断了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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