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斯没有回话,他状似无聊地转过身,像是想说跟丽莎琳娜已经无话可说一样,将视线转向窗外。
取而代之的,是邦布金蹲到丽莎琳娜面前。
“嗯,丽莎琳娜唷——汝真是像极了埃尔西翁博士哪!那位先生也是严以律己,很珍惜他人所拥有的正向感情和理性。那样的男人偏偏成就了让人失去理性和感情的‘升华’等技术,真是讽刺啊——不过,那个人还有救,至少他面对了自己的罪,也面对了周遭的人。他真是个值得玩味的研究者呀——”
“——你想说什么?”
听到这番像是侮辱父亲的话,丽莎琳娜过度反应了。
邦布金淡淡地笑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正常人都会受到良心的苛责。也有极少数人失去了良心,但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因此——如果为非作歹而受到良心苛责,就会有人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而背叛高层。那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在这意义下,埃尔西翁博士内心也曾有过纠葛吧?”
邦布金从南瓜头凿空的孔中窥视着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回视他那孔穴的深处,却看不见他的双眼,只看到黑色的空洞孔穴。
“人是多样化的。有习惯于犯罪、良心麻痹的人;有无法接受犯罪、企图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人;有不自觉罪孽深重、漫不经心继续活着的蠢人;也就有被所犯的罪击垮、自己选择死亡的愚者;还有一味追究他人之人;以及自我惩罚的高尚之人——有各式各样的人。还有最稀少的,为偿还自己的罪,持续地于物质和心灵两方面赎罪,进而获得宽恕的人——总之,汝是未曾发觉自己所犯下的罪,因此也不知该如何补偿的愚者吧?埃尔西翁博士若是知道这件事,想必也会感到遗憾吧?”
丽莎琳娜对嗤笑的邦布金投以凶恶的视线:
“你说我犯罪,是指杀了巴克莱德上校吗?那么——”
“不,那对汝而言并不是罪。吾人所说的罪,是跟法律不同的其他‘过错’。”
邦布金将细长的手伸向丽莎琳娜的脸颊,丽莎琳娜不禁别过脸去。
“汝似乎对抛弃了姐妹们、自己独活这件事感到懊悔吧?”
听到他指出这一点,让丽莎琳娜惊吓到肩膀颤动。那正是丽莎琳娜所背负罪的记忆。
邦布金微微侧着头:
“只是,丽莎琳娜唷!即使汝对此感到罪恶,以吾人看来,那也不是罪。逃跑是自我防卫的基本,责备选择逃跑的人才是伪善。汝所犯的罪,以吾人看来只有一条——冷漠地将意识集中于‘偿还’,也有人善意地解释这种作为乃——太过轻视自我欲望吧!然而从吾人看来,汝之生活方式太小看他人。这些是吾人的想法,觉得如何呢?”
丽莎琳娜对于邦布金这番轻视人的话仍是不太明白。
“你说我——太小看他人——为什么!?”
她不禁提高了音调。
“看,吾人已说明至此,汝还未察觉自身的罪。直一是可悲啊!”
他以带笑的声音回答:
“吾人所谓最重的罪,即是背叛因信赖而结合的人心。吾人正因恐惧此,所以经常拥抱孤独,以不会受任何人信赖的滑稽行为生活。不——吾人也曾背叛过某人。自那以来,吾人戴上了这个,以此为戒,然而——”
邦布金将双手按住南瓜头,转来转去。
“唉!吾人的事不值得谈论,更重要的是——汝虽然获得难得的信任,却背叛了它。这不正是罪过吗?”
丽莎琳娜感受到内心的骚动。
邦布金的奇妙话语中,有太多她不了解的事。他奇妙的性格和思考,对丽莎琳娜而言很难理解。虽说如此,他所说的话却并非毫无意义,有时甚至直指真理。
“……邦布金,告诉我,我犯的罪——!”
丽莎琳娜的心情不知为何而激奋,令她大声地问道。邦布金倏地转过头去。
与其说那个动作是将视线段丽莎琳娜身上转开,不如说周围吸引了他的注意。
“——凡尼斯唷!门外似乎太过吵闹了——”
凡尼斯的表情立刻转为险峻。同时,邦布金高高E跃起,贴在天花板上。
过了一瞬间,就有人大力踹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乌路可被那声响吓了一大跳,身子蜷缩起来。凡尼斯也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不要动!我是王宫骑士团的人!”
声音发自丽莎琳娜相当熟悉的人。
虽说如此,却并非菲立欧,也不是赫密特或威士托。
老实说——这对本人虽然颇失礼,但这个人来到这里,却反而让人觉得会使事态更加恶化。
在这种危 3ǔωω。cōm险状况下造访的,就是菲立欧王子的心腹——骑士莱纳斯迪。
邦布金贴在天花板上移动着,几乎同时,凡尼斯跑向隔壁房间。
“哇!果然在这里!”
骑士莱纳斯迪用听起来相当悲惨的声音叫道,高举起剑。
丽莎琳娜忍不住咬牙。如果自己的身体可以动,而且有武器在手,应该就可以支援他了。现场又正好只有凡尼斯和邦布金在。
可是——就算可以动,丽莎琳娜手上没有武器,脚也受了伤。
“呜——”
丽莎琳娜不甘心地呻吟着,希望至少解开手脚的绑缚。
陷进手腕的铁线,是来自她原本世界的东西。如果没有手环的力量,是不可能一下子切开,不过如果有人可以帮忙解开线结,应该就可以取下了。
而眼前有乌路可,她的手虽然也被绑住,但手指还可以动。
“乌路可大人,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解开这个吗?”
丽莎琳娜轻声低语,转过身子,将线结转向乌路可那边。
理解她想法的乌路可立刻伸出了手。
邦布金和凡尼司正忙着对付莱纳斯迪,所以没有注意到。
骑士莱纳斯迪占住了分隔走廊与房间的门,与凡尼斯对峙。两人都正在找寻彼此的漏洞,凡尼斯似乎还对骑士后面的伏兵有所警戒的样子。
“王宫骑士唷!汝这出场还真是唐突啊?”
邦布金开心地叫道,莱纳斯迪则报以高八度的笑声:
“是吧?我也吓了一跳呢!因为听到丽莎琳娜大人的声音嘛。还有——我刚刚看到来访者们往神殿去了,这里应该只剩一或两个人——”
邦布金大笑道:
“所以汝才一个人前来吗?有吾等两个人在,你至少也该带几十个士兵来吧!该说汝愚蠢呢,还是——”
“没办法呀!我本来打算如果你们两个没发现,在伙伴来之前我就乖一点的!”
那几近迁怒的声音,让人感受到很明显的动摇。
丽莎琳娜的内心焦虑不已。看来莱纳斯迪是只身一人闯进这里,再怎么说这样也太鲁莽了。
“哦?既然如此,汝逃走不就好了——”
邦布金也不解地说道。莱纳斯迪沉默了一会儿:
“……不,我想反正你们也会追来……还是我现在逃走,可以吗?”
“不行哪!”
脚步声响起,三个人离开了房间,战场似乎移往走廊了。
丽莎琳娜不禁发出悲鸣。她虽然不清楚莱纳斯迪的剑术程度,但她并不认为他可以跟邦布金与凡尼斯正面交手。
“乌路可大人,快——”
“请、请等一下,结绑得很紧——”
丽莎琳娜一边对事态发展感到疑惑,一边催乌路可快一点。金属制的线太过坚硬,乌路可纤细的手指怎么都无法解开。凡尼斯等人应该就是如此判断,才会放着她们不管、前去对付莱纳斯迪吧。
丽莎琳娜为了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而苦恼不已。
那时——房间的窗户突然无声地开启了。
丽莎琳娜的脸颊感受到冷风,慌张地抬起脸来。在夜晚的黑色背景衬托下,女子纤细的身体从窗口滑进来。
那动作之轻巧,让丽莎琳娜浑身僵硬,以为是那个西兹亚回来了——结果完全估计错误。
“——两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这松了口气的声音,发自女骑士黛梅尔。丽莎琳娜和乌路可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名肤色浅黑的女骑士凝视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精悍的五宫上有着温柔的表情:
“请保持安静,失礼了。”
黛梅尔快速地跑向她们,开始动作迅速地解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身上的束缚。虽然因为金属线的触感而面露惊讶,但还是用刀尖滑进坚固的线结,先松过后再灵巧地解开。
“金属制的绳子,真是奇妙的东西……丽莎琳娜大人,乌路可大人。趁莱纳斯迪引开他们注意,我们快点到外面去。丽莎琳娜大人,您可以走路吗?”
黛梅尔一边探视着丽莎琳娜的伤势,一边问道。
“啊……可、可以。虽然无法快速奔跑,但走的话还可以……比起这个,呃——”
“如果您无法跑,就由我来背您。总之我们没时间慢慢说了。快一点。”
黛梅尔俐落地解除束缚,先将乌路可引导至窗边。
她似乎是直接攀着石壁上来的,那里并没有绳索。石壁并非磨平的石头,处处都有手指可以攀附的凸起处,但也是垂直的壁面。只是地面为湿润的土地,就算落地,应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冲击。
黛梅尔对迷惑的两人伸出手,小声地说道:
“这里位于二楼真是帮了大忙。若再高一点,应该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爬上来了……丽莎琳娜大人,您可以一个人下去吗?”
“可以,那倒是没问题——”
因为受伤,落地的姿势可能不会太好看,但两层楼的高度还是办得到。只要沿着石壁下降,就不会太困难。
黛梅尔轻轻地抱起乌路可,乌路可惊讶地直眨眼,但没有出声。
“那么,我抱着乌路可大人跳下去,丽莎琳娜大人,你先请。”
“呃,可是,莱纳斯迪他……”
丽莎琳娜回头张望,一直很在意此事。
走廊连续响起剑刃互击之声。因为凡尼斯拥有“消失”的力量,所以不使用刀刃。那声响应该是来自邦布金的手环和莱纳斯迪的剑。
就算要让乌路可逃跑,也不能就这样丢下莱纳斯迪。
不过,听到这个问题的黛梅尔眨了眨单眼。
“您不需要担心他,他会做得很好。”
“怎么可能做得很好——太乱来了。对手是邦布金和凡尼斯呢!”
丽莎琳娜一脸不安地说。黛梅尔笑着拍拍她的头。
“我明白您的心情。因为那个男的‘就是那种’个性。他的剑术缺乏绝招,让人看了很不安。不过——”
黛梅尔对着走廊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个莱纳斯迪在战成平手这方面可是天才。那个男人出色的技巧,并不只限于绘画或小手艺。这次的救援行动也是来自他的提案。既然他说办得到——应该就有办法吧!”
黛梅尔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同僚骑士的深厚信赖。
丽莎琳娜还想抵抗。但黛梅尔紧紧盯着她。
“他跟我为了两位都冒了很大的危 3ǔωω。cōm险。还有,莱纳斯迪至少比你们对求生术还有经验。请理解这一点。”
黛梅尔这么一斥责,让丽莎琳娜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刀刃相交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丽莎琳娜等人一边祈祷平常不太可靠的青年骑士平安无事,一边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
(……本来是想装一下酷——)
莱纳斯迪在内心捏了把冷汗,与两位来访者对峙。
来访者邦布金和凡尼斯。
两个都是不可大意的强敌。
他前不久才和邦布金交过手。才刚过招,用惯了的爱剑就被切得寸断,让他觉得非常不甘心——而现在手上的是神钢之剑,应该可以跟他多过上几招。至少可以靠这把剑防御对手的攻击。
莱纳斯迪对凡尼斯也是记忆犹新。
当国王与皇太子在这佛尔南神殿被杀的那一天——莱纳斯迪也和来访者们交手过。
凡尼斯虽然拥有让所握住的东西“消失”的奇妙力量,但动作和反应并不像邦布金那么超乎常人,他顶多是“出色的高手”那种程度而已。
(……也就是说,他不是我可以充分应付的对手哪……)
并非高手的莱纳斯迪,在内心深深地叹气。
因为对手并未持剑,所以他占了距离上的优势,但相对地,如果距离拉近,那就万事休矣。
“怎么?年轻骑士唷!即使汝手上握有这把足以和吾人对抗的贵重宝剑,若是持剑者无心恋战,那就发挥不了作用了。汝这么③üww。сōm快就丧失斗志了吗?”
邦布金戏谑般地说道。
莱纳斯迪回以僵硬的微笑:
“其实正如你所说——就算我这么说,你们还是不会让我逃走吧?”
“……只要你不抵抗,很快就能结束了,乖乖不要动。”
凡尼斯小声地说道,压低身子冲了过来。
莱纳斯迪慌张地举剑突刺。
凡尼斯险险避过,就这样伸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莱纳斯迪一边后退,一边将剑斜斜向上砍出。神钢之剑的重量虽然跟以前那把剑差不多,但因重心的关系感觉起来更轻。铸剑名匠伊帝利卡的技术,在此与莱纳斯迪的动作相互调和。
凡尼斯的手臂在眼前挥过,同时莱纳斯迪也一剑掠过他的脸。
他无意当场了断对方,如果硬要斩杀凡尼斯,就会为多踏出一步而被对方击中,因此莱纳斯迪的使剑方式只是为了削弱凡尼斯的攻势。
就在双方战得难分难解、彼此都要重整姿势之际,邦布金自天花板落地。
“哇哇哇哇!”
莱纳斯迪用力踏步后退,并将伊帝利卡的剑向前刺出。
刀刃恰恰刺到邦布金脸前,阻止了南瓜的进击。
再次拉开距离的莱纳斯迪,心脏开始激烈地狂跳着。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但邦布金的动作果然跟常人完全不同。
“……真是出乎意料的快!”
他深有所感地说道。凡尼斯再次奔跑起来。
莱纳斯迪装出迎击的样子,再次一边使剑一边后退,避过凡尼斯的手。
同时他也将邦布金来自左侧的刀刃,用剑刀中段灵巧地架开,边发出惨叫边摆脱了窘境。
邦布金手环的刀刃与莱纳斯迪的剑缠斗,并发出高亢的声音。但还不至于危及到身体。
两度攻击都失败,让凡尼斯的表情显得有点焦躁。
另一方面,莱纳斯迪的眼神凶恶,但不主动挑衅,只在原地调整姿势。
虽然此时说厌倦攻击还太早,但邦布金歪着头停在原地。
“……凡尼斯唷!暂时交给我吧!这个男人——虽然一直在逃,却大意不得。好像有着什么计谋。”
邦布金似乎将年轻骑士消极的作战方式解读成有某种意图。
莱纳斯迪啧了一声,与此同时,南瓜头一跃而起。
那瞬间从狭窄走廊的墙壁跃至天花板,再移动到相反侧墙壁的动作,根本已经超越野兽、更接近幽灵了。
那笼罩光之刀的必杀手臂,对准了莱纳斯迪猛挥过去。
莱纳斯迪再次举起神钢之剑,快速地防御住刀刃。在刺耳的金属声还未消失前,邦布金另一只手便从下方向斜上突刺。
莱纳斯迪在危 3ǔωω。cōm险之际转身避过,绷紧了脸。
他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是“逃之夭夭”的作战方式。
虽说如此,莱纳斯迪倒也不是一味的逃跑。
在他退后闪避邦布金的攻击之后,就将看似要突刺的剑直接打横,对准了邦布金的手臂一剑劈去。
这次换邦布金感到讶异,立即抽身后退。莱纳斯迪这招攻击并不是为了斩杀对手,而是为了封锁邦布金下一招的行动。
要是顺利——莱纳斯迪多少会这么想,但如果邦布金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打倒的对手,威士托和菲立欧早就将他解决了。
邦布金手抚着下巴,摆好架势,当场转了一圈:
“——原来如此。汝先瞄准了对手的武器,再以封锁武器来取得优势吗?虽然是老套,但这选择是正确的!年轻骑士唷!汝那灵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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