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好玩吧,我先走了。”
一屋子人全都静了下来。
杜娟和丁介康看看女儿,再看看程四季,最后又看向丁介莉。杜娟拉拉丁兰心的袖子:“兰心,那么晚你出去干什么呀?在这里陪你姑姑打几副牌嘛。”
丁兰心笑道:“妈,我都答应人家了。”
丁介莉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盯着丁兰心的视线如刀似剑,似乎想用威严强迫她改变主意,毕竟,丁兰心还从没有这么不给她面子过。
但是丁兰心却固执地坚持着,她已经穿上了厚大衣,挽起包,拜托母亲带甜甜回家后,对着丁介莉和程四季微微一笑,往大门走去。
丁介莉喊她:“兰心。”
丁兰心回头:“什么事?姑姑。”
丁介莉轻描淡写的语气:“是哪个朋友这么重要,要你晚上还要出去的?你爸妈认得吗?”
“他们不认得的,是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但是我和他关系挺好。”
“那几乎是算陌生人了?你一个女人,那么晚不安全的,让小程送你去吧。”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和语气,活像是电视里演的慈禧太后,丁兰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程四季,他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含笑,似乎并没有生气。
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的男人,气度还是令丁兰心佩服的。
她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说完,她转过身,抬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背对着所有人时,丁兰心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笑得肆意又爽朗。
她的脚步也轻快起来,都等不及电梯,直接从楼梯间蹦跳着往下,旋转,旋转,连着走了十几层的台阶,丁兰心终于走出大楼,看到了头顶稀疏的星空。
她伸展双臂做个深呼吸,冷冰冰的空气吸进肺腑,令她神清气爽,忍不住大声地对自己说:“丁兰心,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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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咚咚咚。”
漆黑的屋子里,灯光亮起,祁嵘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正躺在上铺玩手机的祁峥已经快速地爬下了床。
他问:“谁啊?”
门外的人一直没出声,祁嵘害怕地把被子闷在头上,祁峥才不怕,走过去一把打开了门:“大晚上的你找……”
两个大纸袋递到了他面前。
一个袋子里是好多罐装啤酒,另一个袋子里,似乎是鸭脖、薯片等零食。
然后,两个袋子缓缓分开,祁峥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张笑嘻嘻、因为爬了七层楼而泛着红晕的脸。
他惊愕地看着她,听到她说:“嗨,祁峥,圣诞快乐!”
第二十章
祁峥打开小屋子的日光灯,背对丁兰心穿上了睡衣裤,丁兰心当做没看见,转过头,就发现祁嵘瞪大眼睛盯着她,下一秒就光着两条腿溜下了床,鞋都没穿,赤着脚跑到她身边又蹦又跳:“兰心阿姨,你怎么来啦!”
“来和你一起过圣诞节呀。”丁兰心揉揉祁嵘的小脑袋,“阿姨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先去床上,别冻感冒了。”
祁嵘乖乖爬回床,丁兰心坐到他身边,从袋子里给他拿出薯片、牛肉干、话梅和巧克力等一大堆零食,祁嵘眼睛都花了,看看这样,摸摸那样,问:“兰心阿姨,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丁兰心微笑:“对啊,都是给你的。”然后,她又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带包装的陀螺玩具,“这个呢,是给你的圣诞礼物,飓风战魂,你喜欢吗?”
“哇!!”
祁嵘已经激动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紧张地看着祁峥,意思是:我能拿吗?
祁峥瞪他:“还不快说谢谢。”
祁嵘欢呼起来:“谢谢兰心阿姨!”
丁兰心坐在祁嵘床边陪他说了会儿话,祁嵘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叽里咕噜地对丁兰心说着自己在学校里的事。
祁峥看着他们两个头碰头说悄悄话的样子,嘴边不禁漫起了笑,架起茶壶烧开水,又去阳台上抽了根烟,进屋的时候发现,祁嵘快要睡着了。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抱着陀螺放在胸前,生怕被人偷走似的。
见他睡着了,丁兰心帮他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来。
祁峥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这时候才问出心里的疑问:“你怎么来了?”
丁兰心冲他抬抬下巴:“不欢迎?”
“不是。”祁峥脸色有点不自然,挠挠后脑勺,环视自己乱成一团的屋子,小声说,“你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嘛,我也好收拾一下。”
单身汉祁峥并不擅长料理家务,丁兰心“嗤嗤”地笑了:“没事儿,我就是想出来走走,一下子也想不出能到哪里去,干脆就给小嵘送点儿零食来。”
祁峥问:“今天不是圣诞么,你不和朋友一起过节?”
丁兰心歪着头看他:“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祁峥一愣,哑然失笑:“喝点热水吧,你鼻子都冻红了。”
祁峥小屋子带着一个小阳台,没有照明灯,也没有包上铝合金窗,只有两个平方大,摆上两张椅子和一个小方凳,几乎就没有多余空间了。
丁兰心坐在椅子上,把吃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到方凳上,啤酒、鸭脖、花生米,还有——旺仔牛奶。
她把牛奶递给祁峥:“你还没过戒酒期,只能喝这个。”
祁峥头大:“你这不是馋我么!”
“我就是馋你了,怎么地?哎,喝不喝?不喝拉倒。”
祁峥咬牙,抢过她手里的牛奶,拉开拉环就猛喝一口,唇上立刻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奶印,丁兰心咯咯直笑,满意地说:“这才是乖孩子。”
祁峥:“……”
天上没有云,能看到几颗闪闪的星,预示着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但是深冬夜晚的寒气还是令人难以忍受,丁兰心裹着一床厚毛毯,怀里抱着一个大枕头,依旧冻得咝咝吸气。
空气冰冷又干燥,每一次呼吸,嘴边都带出一团白气,对面的几幢民居房里,有几扇窗还亮着灯,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车辆飞驰的声音听得清晰,偶尔,有居民走过楼下,谈话声也会隐隐约约地传来,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丁兰心前所未有地感到放松,打开一罐啤酒,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忍不住打了一个嗝,感叹道:“好爽!”
祁峥发现这一晚的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似乎天黑了,她卸下了伪装,不像平时那么端庄秀气,但是在他眼里,这样的丁兰心更加真实有趣,还很可爱。
祁峥还是忍不住问她:“哎,你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丁兰心睨他:“干吗这么问?”
“你不像是大晚上还会跑出来瞎溜达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祁峥轻笑:“我以为你滴酒不沾。”
丁兰心转着手里的啤酒罐:“我平时是不喝酒,今天突然有点想喝,但是我没想到冬天喝啤酒这么冰,牙都冻酸了。”
祁峥打开食品盒,拣了一块鸭脖津津有味地啃起来:“甜甜呢?”
“在我妈家。”
“祁嵘老是和我念叨甜甜,什么时候,咱俩再带他们一块儿出去玩。”
“好啊。”丁兰心点头,“你平时是不是都不带祁嵘出去玩的?那么小的小孩子,每天待在家里肯定都闷坏了。”
祁峥默了默,说:“我也想带他出去玩,但是真的没时间,经济上也不允许。”
丁兰心觉得很奇怪:“祁峥,我想不明白啊,你到赋江七年了,一直在工作,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打两份工,有时还去做兼职模特,怎么会没有存款呢?我看你花销也不大呀,几乎可以算是很省了,你的收入不见得比那些小白领来得低,这些年,你赚的钱都去哪儿了?”
她有这个疑问很久了,直到现在才问出口,丁兰心眨巴着眼睛看祁峥,昏暗的空间里,祁峥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微风吹过来,他额前的发一飘一飘的,一双眼睛黝黑深邃,沉默着望向头顶的夜空。
“怎么说呢。”他思忖着,“你知道我和祁嵘的关系吗?”
丁兰心张大嘴:“噢!我就知道,祁嵘不是你弟弟!”
祁峥笑了:“为什么呀?”
“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丁兰心笃定地说,“祁峥,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祁嵘是不是你的儿子?”
“噗!”祁峥一口牛奶呛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哭笑不得地问丁兰心,“你想什么呢?谁和你说的?”
丁兰心脑洞大开:“连续剧里不是常这么演么,男女朋友玩早恋,家长不同意,于是私奔,一不小心女生怀孕了,生下孩子后就被家长带走了,送出国念书,男生就只能带着孩子一起过,大概是觉得影响不好,所以对外宣称两个人是兄弟。儿子像妈妈嘛,所以祁嵘和你一点都不像。”
祁峥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打败,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鬼念头的?”
丁兰心喝一口啤酒,回想:“好早以前了。”
“……”
她又说:“到底是不是呀?”
祁峥挑眉:“当然不是。”
“那你和祁嵘到底是什么关系?”
“兄弟,如假包换的亲兄弟,只不过是同父异母。你说的没错,儿子像妈,我妈妈是北方人,祁嵘的妈妈是南方人,所以我和他才会长得不像。”
祁峥点起一支烟,红色的火星在黑夜里闪烁着,他陷在回忆里,眉头微皱,侧脸的线条硬朗,深刻,令丁兰心忍不住去想,他的故事究竟是什么。
“我的老家在西北。”
祁峥的开场白让丁兰心很感兴趣,他语速缓慢,声音低沉,“那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气候干燥,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场雨,就是你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穷地方。老百姓看天吃饭,真的是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
“住窑洞吗?”丁兰心忍不住插嘴。
祁峥摇头:“我家是在县上,住的那种泥砌的平房,是我爷爷自己造的,一个院子,三间土屋,我在那儿住了十八年。”
他轻声叹气,“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家里太穷,留不住她,我爷爷奶奶没文化,到死都说不出我妈妈本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小名叫幺妹,老幺的幺。”
丁兰心:“老妖怪的妖?”
祁峥瞥她:“幺,排行最小的那个意思。”
“哦哦,幺妹,你继续说。”
“我已经记不得我妈妈了,她走的时候,我大概四五岁,她连张照片都没给我留下,我只知道她是东北人,别人说,她长得很漂亮,说我长得像她。”
祁峥抽着烟,轻飘飘地吐出几个烟圈,“我妈走了以后,我爸去找过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可日子还得过啊,那时候流行南下打工,我爸就跟着老乡出来了,先去的成都,又去了南京,最后在赋江落了脚。这些,都是后来我听人说的。”
祁峥转头看丁兰心,“你知道吗,我爸出去以后,一直到我十八岁,他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丁兰心问:“为什么?”
“因为路太远,火车票难买,来回一趟特别费钱。我爸基本上三四年才回来一趟,过个年,待十几天,就又走了。那时候也没什么微信微博,他也不会用电脑,就只能给我打电话,每回他见我,都会说,啊呀,我家小峥长这么高了。”
说到这里,祁峥脸上露出了微笑,“那时候我在上学,成绩还不错,我爸给我打电话时常说,小峥,你好好念书,以后考学考到赋江来,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到时候把你爷爷奶奶也接来,我们就可以做城里人了。”
丁兰心问:“你爸爸那么久才回去一趟,你不怪他吗?”
“我为什么要怪他?”祁峥疑惑,“我知道他在外头打工很辛苦,每个月都还给我们寄钱,这种事也许你无法想象,但是在我老家,几乎都是这样的。大人们都出去打工了,小孩子就在家和老人一起住,现在大家管这种叫留守儿童,但在我小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特正常,我班里的同学,绝大部分都是这样。”
“那你想他吗?”
“想,当然想,每次我爸回来过年,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后来呢?”
“后来,在我高三那年,我爸回来过年,告诉我爷爷奶奶,他找了个女人一起过日子,还说,那女人怀孕了。我爸生我时才二十出头,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十,我看得出他很高兴,还拉着我一起喝酒,说因为那女的怀孕,所以不能跟着他回来,还说让我好好考大学,第二年春节就接我和我爷爷奶奶去赋江过年,因为那时候,小孩已经六个月大了。”
“就是祁嵘?”
“对,就是祁嵘。”
丁兰心心里划过一种奇妙的感觉,问:“那后来你考上赋江的学校了吗?”
“考上了,还考得特别好。”祁峥笑嘻嘻地看向丁兰心,“你相信吗?我和你曾经是校友,应该比你低四届,赋江大学机械电子工程专业。”
丁兰心惊讶极了:“你不是说你没读过大学吗?”
“我是没读过啊,我只读了四个月,就退学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爸出了车祸,他和祁嵘的妈妈,都死了。”
第二十一章
这些年来,祁峥从没有对一个陌生人说过家里的事,哪怕是几年前认识了叶冰,他也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经历。那是一场赌博,祁峥想用自己做筹码,去换取一种翻天覆地的生活,可结果却是输得一败涂地。
有些事真的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年轻的祁峥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世上真的没有捷径,投机取巧也许可以在短时间里得到一点想要的东西,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注定无法长久。
祁峥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十八岁那年,他背着大包,拎着大编织袋,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火车来到赋江时的情景。
从遍地黄土的大西北,一路往东南方向,车窗外的山地渐渐变成平原,绿意越来越浓,到了后来,鱼米水乡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有在老家从没见过的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高架桥和车水马龙的街道。
少年祁峥兴奋得一夜没睡,他知道,他终于走出了黄土地。
出站的时候,祁峥一眼就看到了接站人群里的父亲,他很高大,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话不多,可是当他的大手重重揉上祁峥的脑袋时,祁峥那一颗躁动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那天晚上,祁峥住在父亲的出租屋里,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女朋友,是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南方女人,她大腹便便,即将生产,对待祁峥笑眯眯的,为人很和善。
父亲准备了一桌子酒菜,拉着祁峥喝到半夜,两个人一同醉倒在竹席上。那间出租屋没有空调,吊扇开到最大,吱呀吱呀地响,祁峥躺在那里傻笑,晕晕乎乎地就听到父亲说:“咱们小峥是大学生了,老子这辈子也值了,要是再有个闺女就更好啦,呵呵呵呵……”
听他这样说,祁峥就一起呵呵地乐。真的,那时候的祁峥完全没有烦恼,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他们父子终于团聚了,再过段日子,还可以把爷爷奶奶一起接来,多好。
第二天,祁峥在父亲的陪伴下去赋江大学缴费报到,晚上约了姚家伟和阿浪喝酒吃烧烤,多姿多彩的城市生活正式展开。
从西北小县城出来的祁峥淳朴开朗,虽然打扮有点土,但是他长得帅啊,尽管当时流行的是韩式花美男,可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