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弈!你少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伸手去推上官少弈,上官少弈如雕塑一般,岿然不动。
他只觉得更加气愤,声音又提高了一倍,“上官少弈!难过的不止你一个人!你现在这样颓靡,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如果小苏看见你这幅样子,她会怎么想?!”
听到墨苏的名字,上官少弈才微微有了点样子,缓缓将眼睛抬了起来,那眼眸中血丝密布,看起来竟如一同受了伤的猛兽般可怖。
萧佐为怔了怔,伸手将桌上的那碗水递给他,心中老大不忍,“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墨苏,不在了……”他喃着她的名字,眼眶下是一片深深的悲伤与疲惫,就好像是长久支撑着他的支柱崩塌了一般,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萧佐为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哀恸掩埋起来,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她不在了,可是你还在,你必须要活下去。你没有选择,除非你想做懦夫。” 萧佐为的眸光难得地闪过一丝狠劲,上官少弈微微一怔,眸光慢慢恢复如常。
萧佐为不再看他,眼神无形地滞留在那些程墨苏亲手作的画上,声音也变得如往常般温润,“少弈,其实这次来主要是想与你道别,我要回上海去了。”
上官少弈并没有多大的吃惊,他心里清楚萧佐为是一直喜欢墨苏的,墨苏如今不在了,萧佐为也没有理由在这里触景伤情。
可他没有想到,接下来萧佐为的话会让他心生怔忡,“少弈,我要结婚了,这次会携夫人一同归去。”
“结婚?”
“是。”萧佐为淡淡地笑着,眼眸中落下那灿烂的笑涡,“是叶家小姐叶蓁蓁,她对我一直很好,总是陪在我身边,我想这辈子遇不见第二个对我这样好的人了。我回上海以后会去财政部就职,在爸爸的培养下成长,将来好继任部长,而叶家也是一介富商大贾,对我会有极大的帮助,我……”
“你爱她吗?” 上官少弈并没有听他再说下去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萧佐为苦涩一笑,不去看他深邃的目光,只觉得喉咙里卡了一股情绪,让自己分外难受。
“少弈。”他默了默,这才开口,“其实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东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果一直执着下去,不仅会给自己,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世间万物皆是如此,爱着爱着也就淡了,走着走着也就散了。”
上官少弈并不做声,只听他继续说着,“人如果不从过去抽身,又怎么能去拥抱未来呢?”
窗外的月色洒向这间狭小的房间,落在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眼眸中。他们如此不同,但思绪里都存留着那一抹清浅的笑意。上官少弈看着那画卷上红艳的梅花与纯白的雪景,只叹交融得如此美好而巧妙,却又如此伤感与颓靡。
他竟觉得内心急促,只要一想到她,他便慌了心神。
拿出一支雪茄默默地抽着,他的眼神愈发冰冷。他知道萧佐为内心清高,胸怀抱负,不可能单纯为了利益而选择回财政部任职。他瞬间明白过来,萧佐为是想凭借一己之力,将那些伤害过墨苏的人全部打尽,创造出一个有微弱亮光的世界来。
而他呢,他又能为墨苏做些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莫测
姜尚豪颤抖地看着手中的报纸,黑白大字,写得一清二楚。 ()
上官少弈联合十人组成了突击队,夜袭了日军在奉省的武器库,将那里炸毁得干干净净。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上官少弈此举不仅赢了军心,全国的舆论支持也站到了他的身后。
姜雅庭轻呷红茶,秀美的眉间蕴藏着深刻的情绪,他见姜尚豪朝她投来了目光,忙低垂下眉目,嫣然而笑,“爸爸,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少弈是怎么知道日本人的武器库在哪里的?”
姜尚豪想也未想,冷哼一声便道:“这还用说吗,定是那南万提供的情报。”他的眸光狠狠一沉,“南万与我是相识多年的结拜兄弟,如今却去帮助那个小卒,真是让我寒心!”
“爸爸,事到如今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拉拢上官少弈。”欧式壁炉上上窜着明媚的火焰,将她白皙的容颜染得红若晚霞,艳若桃李。她微扬嘴角,纤细的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梅花雕几案,发出阵阵短促的声响。
她看父亲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又道:“少弈此举大获人心,我们在这个时刻不可能与他对着干,那对我们极度不利。与其这样,为什么不拉拢他呢。而且日军现在又来进犯,爸爸你恐怕也清楚,新北可能都会守不住了,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共同去抵抗日军呢?”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浑话?” 姜尚豪眯缝着眼睛,看着她。
“这并不是浑话,我们让少弈去抵抗,他必然也十分乐意,还能借此耗损他的兵力,对我们来说何乐不为呢,将日军赶回去后,您再一举拿下少弈,不就行了吗?”
姜尚豪默了片刻,才道:“雅庭,其实我一直想与日军作战,但现在不是时候。这些军阀表面上归顺了我,其实你也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听从我的调令。上官临之所以一直在与日军对抗,那也是因为他想要收回奉省,但奉省和其他军阀没有关系,所以那些军阀就隔岸观火。打个比方如果日军今日进犯的是西北,我相信世人眼中的大英雄上官临也不会出兵相救。”
他的话句句在理,姜雅庭看着父亲日益深沉的眼眸和日渐苍白的发端,心中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雅庭,我只想赶紧让这些军阀听从于我,或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样我才能集中火力去对抗外敌。”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沉沉的暮色,姜雅庭突然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在那片火红的夕阳里沉沦下去,与无边的风景融为一体。
她的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那清澈的茶水映出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映出她青春的容颜。细细搜寻回忆,少弈最近去了宁天市,那里的公共租界中躲着不少政界精英。毕竟藏匿在租界内不用担心命不保夕,炮火连天。
“爸爸,我想去宁天一趟。”她的唇角慢慢绽放起一个不高不低的笑容,纤长的腿往回收了收,那裙角拖沓在地,铺泻着一片无言。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听着她略低的声音,“我去见少弈,这次绝对会让他与我结婚,以解爸爸你心头的顾虑。”
宁天市的租界人声鼎沸,来往的人群脚步缓慢,神色爽朗。毕竟在这里生活便不会面对到炮火与突变,他们只需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一幢精致的洋楼出现在街道的尽头,积满了苍穹的白雪哗哗降落,那耀眼的纯白铺泻在大地上,带来了一股冰冷的温度。
屋内巴洛克式的壁炉火焰正旺,上官少弈捧着一本书,享受着难得的悠闲。
那清浅的笑容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连带着她柔柔的声音也环绕耳边,轻轻地读着书上的文字,笑语漫天。
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舍地离开幻觉,伸手拉开大门。
“小临,没有事先打招呼,突然拜访,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上官懿汀轻扬红唇,墨苏的离去在她心里已经淡了痕迹,毕竟她亲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看惯了生死与别离。现在只盼望着上官少弈能快些恢复过来,不要让她再担心了。
上官少弈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侧身让她进来,朝她空无一人的身后看了看,道:“朱先生没和你一起来吗?”
“没有。”她轻巧地答着,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冬日并不刺眼的阳光带着一些微凉的温暖,轻轻地洒在她身上,让她安了神。
她看着上官少弈愈发深邃的目光,不由沉了沉心绪,道:“小临,明天我就要和他启程去上海了,这么久了也该回去拜访他的父母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知道照顾好自己,天凉了,你记得……”
“行了,我知道。”他生生打断她,伸手拿起面前的飞镖,手腕用劲扔了出去,正中靶心。她看着他这幅样子,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却不得不说,“小临,已经过了这么久,墨苏也没有半点消息。我想,那次爆炸中恐怕她就……”
他转过身子看着她,雪亮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阴冷,让她也不住一颤。
默了半晌,见他缓和了眸光,她便试着又道:“小临你不要再抱有期待了,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墨苏她当真回不来了,你几时才能相信这个事实呢?”
他顿了顿眸色,其实心里也万分清楚,但他就是不愿意接受。好像只有不接受,便还有一丝希望能见到她一样。
“如今你声望正盛,可是军火却不足,姜家肯定有意拉拢你,他们家身后有别国支持,自然不缺资金。到时得了姜、朱两家的支持,我们上官家必会恢复到当年如日中天之时,甚至会比那时更加鼎盛。”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夹着一根雪茄,那飘散的烟雾回荡在空气之中,连带着他的声音都飘渺了起来,“依你看,我应担如何?”
“姜尚豪心思多疑,酷爱猜忌。如果你不与他联姻,成为他的女婿,恐怕他也不会信任你,更不会将资产以及军权交给你。小临,现在不止是奉省,新北城,热省,察省都快沦陷了,你我都只能躲到宁天租界中来,你就算不为我们家族考虑,你也应当想想这几省无辜的百姓,他们可是时时刻刻在体验着生离死别。你失去墨苏的切身之痛,他们每天都在经历着!”
上官少弈紧了紧瞳孔,修长指间的那半根雪茄被他缓缓掐灭。红木雕纹的桌面上,烙印下一团乌黑的印记。
第一百八十四章 联姻
冬阳正盛,天光熹微。 他品着一杯咖啡,浓烈的香气弥散在指间,闭上双眼,好像就看见了她的笑颜。她有着浅浅的笑涡,轻轻的声音,身穿着那一抹素色的韵味,纤细的指尖触碰着他宽大的掌心,长如羽般的睫毛上上下下地忽闪出别样的韵律。
睁开眼睛,却是冰凉的世界。
上官懿汀说得没错,他已经没有了家,没有了爱的人,那便就只为了国,好好地过下去。不要再让世人像他与墨苏那样,生离死别了。
他起身出门,在上官懿汀探询的目光下上了加长轿车,微踩油门,那车离弦似的驶了出去,脱离了她的视线。
一家品味刚好的意大利餐厅直端端对上他的眼眸,他砰地关了车门,突然的刹车在雪地上划出一道轨迹。推门而入,周围的嬉骂笑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气度不凡,一身戎装的男人,瞬间便想清楚了他是谁。小姐们脸上染了红晕,窃窃私语着。先生们撇了撇嘴角,暗自嫉妒着。
他拨出的电话,与她约定的地点就是这里。
姜雅庭踏步而来,头戴着鹅黄色的贝雷帽,嘴唇是鲜艳而又不失俏皮的红,她的镶钻高跟鞋在地上发出铿铿的声响,长长的睫毛遮掩住这两天赶路的疲惫。
他见她来了,也不说话,为她要了一杯奶咖,她轻声道谢,虽然她不喜欢喝咖啡,但在他的目光中她仍是轻抿了嘴唇。
“算算时日,我们也许久没见过面了呢。” 姜雅庭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见他一言不发,只好先挑起了话头。
上官少弈的眸光依旧冷冽如常,修长有力的手指夹着雪茄,飘渺的烟雾弥散在她的周围,让她不禁蹙了蹙眉心。他看着她不舒服的样子,淡淡一笑,掐掉雪茄,她调转开目光,不自在道:“你不会因为我爸爸的原因而讨厌我吧?”
“不会,人与人我分得很清楚。”他靠在椅背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那锃亮的马靴闪耀着特有的光泽。
她面上一喜,唇角上扬起美妙的弧度,“此话当真?”
“自然。”他只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对于除墨苏以外的人,他都不会有一丝情绪的波动,自然对姜雅庭也谈不上讨厌,更说不上喜欢,只是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姜尚豪的女儿,他恐怕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顿了顿眸色,并不看她,那虚化了的阳光中是他心心念念的容颜,程墨苏笑的样子,嗔的样子,柔的样子,哭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仍是存于心间。他对着自己心里的幻影,说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结婚吧。”
姜雅庭愣了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与自己说话,他的目光明显游移在空间之外,她咬了咬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在和我讲话吗?”
他回神看着她,眸色一凛,“是。”
她突然眼睛一酸,有一种想留下眼泪来的冲动,虽然知道上官少弈是为了利益与她联姻,可是她的的确确会成为上官夫人。她不敢去问上官少弈是否会永远记得程墨苏,因为她心底清楚那个答案,可是今后陪着上官少弈出生入死的人只能是她,她心里却无比满足。
那次朱夜枫失手,没有害死上官少弈,而是害死了程墨苏,此刻让她竟心生了雀跃。
“婚礼如何去办,什么时候举行,全部都交给你打点,届时让申副官通知我,我去参加便好。”他拿出一张素白的纸片,宝蓝色的钢笔飞舞出几个苍劲的字来,“这是指挥部的电话号码,你打过来申副官会接的。”
他最后一个字节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先起了身,似乎和她多说一会话都会折寿一般。她忙随着他站起来,只觉得自尊受了严重的伤害,她狠狠一笑,捉住他的胳膊,“不用去麻烦申副官,即日起我就搬入上官府邸,你看如何?”
他冷了眸色,道:“还未正式结婚,不可。”
“你何时这么死板了,以前程小姐没和你成婚的时候在你家住了可不止一天两天。” 姜雅庭扬了扬眉目,激怒着上官少弈。上官少弈那双漆黑的眸果然蕴了几丝愤怒,但仍竭力保持着语调,道:“墨苏例外。”
“有什么例外,是死人就可以例外吗?” 姜雅庭勾起嘴角,报复着上官少弈对于她尊严的伤害。
“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我不敢保证你的命还在。” 上官少弈不去看她,背过身去,挺直的脊背抒写着他的冰冷,黑如点漆的眸蕴藏着他的愤懑。
姜雅庭微微一笑,勾住他的臂弯,“好了,少弈你不要生气了。不住就不住了,反正结婚以后总归是要搬进去的,等我今日给父亲回了电话,让他明日便起身到宁天来,他一到,我们就可以结婚了,你看行吗?”
他的余光瞥在她身上,她咬着朱唇,眼光机敏又睿智,长长的睫毛上下抖动着设定好的频率。他收回目光,伸手推门,寒冷的光线放肆地侵蚀着他的内心,失去了墨苏的他,连最后一点人味都在慢慢丧失着。
姜雅庭看着他渐行渐远,唇角的笑容这才黯淡下来。她走到柜台,扬起眉角,居高临下地道:“喂,有电话吗,借我用一下。”
那老板本来对她的语气心生不满,可见着她刚才和上官少弈在一起,心知她应该也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最差也得是个上官少弈的红颜知己。这样的人,他可得罪不起。只好掩去自尊,朝她笑道:“有,小姐请用。”
她冷哼一声,眸光缔结着丝丝凉意,也不急着伸手去拨电话,而是定定地凝视着老板,“是,现在还是小姐,过几天你便会改了称呼的。“见那老板疑惑地看着她,她也不再多说什么,拿起听筒,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是一个沧桑却精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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