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萧佐为也抿了一口茶,这茶入口虽苦,细细品来却透着一股子甘甜,他自小喝惯了咖啡,本是极度讨厌喝茶,可是突然这么一喝,又觉得心里欢喜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茶让他欢喜,还是对面坐的人让他欢喜。
“哦?是去干什么呢?”她漫不经心地问道,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眶形成一片青色的阴影。
萧佐为心口一窒,惨淡一笑,“我发现我根本不适合当军人,我见不得一切阴暗的东西,讨厌尔虞我诈。本来以为行军打仗才能救国救民,现在发现那些军阀也只不过是拿‘为百姓好’当幌子去谋求自己的利益。”
程墨苏微微一怔,默了半晌,不去深思少弈行军打仗的目的,引开了话题,“那佐为哥哥打算干什么?”
“最近打算去报社供职。”他见程墨苏转移了话题,也不再继续下去,“我觉得教书,办报纸都是传播思想的工具,我要从国人的思想入手,让他们不要愚昧无知下去。”
“甚好。”程墨苏淡淡一笑,端起茶杯,静静看着沉淀的茶叶,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萧佐为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小苏,你……还好吗?”
没有问她这一阵子是怎么过的,也没有问她父亲的事情,只有一句看似普通实则关切的问候,却让强撑了这么久的她一下子止不住悲伤的情绪,差点哭了出来。她忙低头掩面,止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笑道:“还好。”
“那就是不好了?”一向温和的萧佐为此刻的语气变得异常强硬,“少弈他在哪里!我要把他找出来问个清楚,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瘦了多少?”
“别……”程墨苏忙拽住他的衣袖,素颜上那水色的眸子闪闪发光,声音却细若蚊吟,“别找他了,他这阵子很忙。”
萧佐为静静看了她半晌,心里明白少弈这阵子连番召开军事会议,准备向南方进行推进,此刻怕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沉吟片刻,道:“小苏,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学过的诗经吗?”
程墨苏抬起眸子,不知道佐为哥哥为什么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只得点头答道,“记得。”
小时候的趣事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心情一下不那么沉闷了,她嘴角漾起一个轻盈的笑容,整个人也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记得有一篇是叫《淇奥》,写的是君子的品格,那时候爸爸让我背,我怎么样也不肯背,他为这件事没少说我,还罚我抄写,最后……”
“最后还是我替你抄的。”萧佐为接过话来,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而笑。时光仿佛倒转,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萧佐为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抄得真是累,花了我几个晚上的时间,而且还要模仿你的笔迹,哎……”
程墨苏扑哧一笑,水眸闪亮,透着几丝调皮的意味,“其实佐为哥哥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呢。”
见萧佐为一脸的不解,她又笑道,“抄这么多遍,你把这篇《淇奥》背得滚瓜烂熟,想必里面君子的样貌言行你也记得清清楚楚。你看,你现在这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还不都是我的功劳?”
萧佐为顿感无语,无奈地笑了笑,手悬在空中,似乎是想像以前那样宠溺地揉揉她的发丝,却想到这个动作如今已经不属于他了,心下一片凄然,僵立的手甚是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程墨苏的眸光顿了顿,清丽秀雅的容颜倒是格外安静,轻轻巧巧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起身笑语,“佐为哥哥,时候不早了,我有些困,想先回去休息了,我让潇镜送你回去吧。”
萧佐为清俊的面上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起身来到她身边,温声而语,“小苏……你还记得我上次在火车上和你说过的话吗?”
程墨苏的眸微微睁大,他曾说过,他一直在她身后,只要她愿意,转身便能看见他。
她抬起眸子看着他,却从他的眸光中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才是她这辈子宿命般的牵绊。
她微启朱唇,却像被萧佐为料中心事一般,不让她说话。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游移,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谁都没有再开口。
良久,她听到一句轻叹,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声音飘进她的耳畔,“小苏,我懂你的意思,既然你心意那么决然,我也不再强逼自己等待,谢谢你,和我一起度过那么美好的时光。”程墨苏心口灼热得厉害,伸出手臂环绕着他,她什么也不能给他,那么就让这个友好的拥抱作为他们关系的终点。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在另一端,不远不近的角落,静静站着一个人。夏天的热风散发到每一个角落,空气变得沉重,却掩饰不住偷偷呼吸的炙热情感。
上官少弈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混杂着各种情绪,那两个人相拥的身影拓印在瞳孔之内,无法弥散。
第八十六章 知晓
夜半时分,亮白的灯光悬在空中,将整个房间装点的亮若白昼。
顺着楼梯往上,是程墨苏的房间。只点了一盏小灯,柔黄的光线下她正翻看着一本诗集。夜色格外宁静,树影摇摇,花香阵阵,韵味十足。
“程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看书?”潇镜进屋收拾书桌,随口道。
“闲来无事,就随便看看。”
“哦,我刚才看到少爷回来了,以为他带小姐您去吃饭了呢。”潇镜笑道,“看来是没有,那我吩咐厨房给小姐准备点吃的。”
程墨苏怔了怔,少弈回来了?她怎么不知道呢……心下一急,问道:“他……他回来了?他人呢?”
潇镜这一下倒是愣住了,据实答道:“今天少爷回来的时候,小姐你和萧先生正在别院小叙,他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了在别院,然后他就过去了……你们没有碰到吗?”
程墨苏的心沉了沉,水色的眸子带着微微的哀伤,他来了,为什么又突然走了呢?难道是……她突然想了明白,一定是因为他看到了她和佐为哥哥的那个拥抱,所以……
她咬了咬嘴唇,只恨上天总是和她开着玩笑。
“潇镜,帮我备一下车,我想去指挥部一趟。”
指挥部内,上官少弈正在连轴地开会,确定部署着一个个军事方案。入了夜的指挥部,透着丝丝凉意,每个人面上都一派凛然,眼中都一阵阴寒。程墨苏踏足在这个夏夜中都冷得不像样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纤弱。
申副官看到了她,皱了皱眉头,迎头阻拦道:“程小姐请留步,少帅此刻正在开会,小姐不宜打扰。”他看着面前的程墨苏,青丝微挽,素色旗袍,轻点唇眉,面容清雅,似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又多了几分他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我去会客厅等,等他开完会麻烦申副官通报一声。”她清丽的眸间是不由分说的倔强。申铭量看着她这副样子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还一直认为是她父亲害死了上官大帅,无法容忍程墨苏在他面前晃悠超过一分钟。
他没好气地道:“那就请便了!”
程墨苏不去理睬申铭量的坏脾气,淡淡一笑,“劳烦申副官引我去会客厅。”
申铭量白了一眼,“这边请。”
纤纤素手抚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心里沉闷得厉害,她和少弈的感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却被压抑的情绪笼罩起来,昏昏凝凝的,让她无法与他再像之前那样和融无间的相处。等了半晌,夜又更深了,她只觉得乏得不行,耐不住困意,可是少弈还未过来,她强撑起精神,站起身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打消着疲倦。
又等了一会子,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她往外看了看,见会议间的灯已经灭了,心里一阵发慌,快步跑去,又被申铭量拦了下来。她微蹙秀眉,道:“申副官,会议已经开完了,为什么还要拦着我?”
申铭量并不看她,随口道:“少帅他不想见你。”
程墨苏双手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苍白得厉害,一双水眸清清冷冷,没有一点涟漪,“是他不想见我?还是申副官不想让他见我?”她的语气是难得的严厉,被积蓄和压抑的愤怒漫漫而上,濒临决堤。
申铭量被她这么一质问,脸红了半边,可是心里却不肯认输,底气十足,道:“是!我是不想让他见你,自古说红颜祸水,我看就是这个道理!少帅只要碰见了与你有关的事情,整个人变得没有原则极了!连杀父之仇都……”他说着说着突然闭了嘴,这才意识到少帅交待过他这件事不可以告诉程墨苏。
“杀父之仇?什么杀父之仇?”程墨苏只觉得那几个字异常得刺耳,心里也似被剜下了一块似的。
反正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一样,都收不回来,那就索性说完它!
申铭量瞪了她一眼,道:“哼!你知道当年是谁给林鸿尧提供了军火吗!”
程墨苏秀眉紧蹙,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慌,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咬了咬嘴唇,道:“是谁?总不至于是我父亲吧!”
“哼。”申铭量嗤之以鼻,眼睛瞪得滚圆滚圆,“就是你爹!他给林鸿尧提供了军火钱,林鸿尧有了这么足的底气去炸飞机!一切都是你爹害的!什么都是!”
什么都是……
程墨苏紧紧咬着嘴唇,忽然感觉从心口蔓延开来一股疼痛,这猝不及防的伤害她竟如此无力招架。爸爸提供军火也无可厚非,但他间接摧毁了上官大帅,这无论如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情,又当如何面对少弈?
“程小姐,这几日少帅忙得厉害,他连报纸也顾不得看,不知道你父亲和你断绝关系的事情。可就算断绝了关系,归根结底你还是他女儿,你认为少帅真的可以不在乎吗?”申铭量紧紧盯着她,不顾脸色越来越苍白的程墨苏,滔滔不绝道。
嘴唇被自己咬得失去了知觉,窗外晨曦微现,却刺不透那片黑暗。她摇了摇头,难以想象少弈陪着自己回家拜访时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他对父亲的彬彬有礼背后又隐藏了多少悲伤。
申铭量冷哼一声,接着道:“还有,你知道容小姐是怎么死的吗?”
她怔了怔,水眸中一片被雾气填充的迷茫,玫瑰色的唇不自觉地抖动着,“这……总不至于也与我有关吧?”
“就是你!”申铭量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将内心所有的愤怒有原因无预兆地发泄在程墨苏身上,“你逼死了她!若你能答应和她分享少帅,她又怎么会去找云云学习什么诱惑男人的方法,更不会被云云的诡计弄得精神失常了,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的自私!”
程墨苏只觉得眼前黑得厉害,白皙的脸颊滚烫殷红如桃花,水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眼泪无声地沾染在长长的睫毛上,她不知道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曾经伸手可得的幸福现在正渐行渐远,消融于空气,流失于指尖。
第八十七章 纠结
“你在说什么!”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门口。 ()上官少弈一身戎装,剑眉冷眼,眸色冷冽,整个人似寒冬中的硬冰,无法消融。他面上的表情无比严峻,伸手掐住申铭量的脖子,“你给墨苏说了些什么!”
“放开他吧,不关申副官的事情。”程墨苏忙制止道,伸手去拉上官少弈,可上官少弈此刻眼睛里血丝遍布,力气大而狠,程墨苏哪里拉得动他,情急之下只能拼命捶打他的心口,眼泪应声而流,“放开他!你以为你能瞒多久,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你还想再给我增添什么罪孽吗!”
他的温情脉脉下总有一股暗动的阴影,却被他选择性地忽视,埋在他心里,她怕那阴影哪一天会突然浮上海面,见光而死。
上官少弈的眸子动了动,低头看着她,她瘦了很多,本就白皙的面颊现在却苍白如纸,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他心中一阵绞痛,松开了申铭量,将她揽入怀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尽是化不开的疼惜,“墨苏你在瞎说什么?”
“怎么会没有……”程墨苏被他箍得紧紧的,无法挣脱,只得探出脑袋,声音是浓缩的哀伤,“少弈,如果我爸爸不给了林鸿尧那么多军火钱,林鸿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赶尽杀绝?你可以不计较这些我很感谢,但我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有容小姐的事情,你心里终归是怨我的吧,不然不会一直躲着我。”
上官少弈皱了皱眉,正欲说话,可怀中的佳人突然变得绵软起来,整个身体向下直直坠落,水眸是一片空洞与迷惘。
这里……是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桌子上那本诗集依旧醒目,旁边的青花瓷中插着一只百合花,纯净美好,雪白透亮。这是她的房间,可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姐醒了?”潇镜忙道,“小姐等一下我去叫医生。”
“等等,潇镜。”程墨苏忙制止住她,“我……怎么突然在这里,我记得我明明是在指挥部的,然后……”她的神色慢慢黯淡下来,然后她从申副官口中知道了那些事情……
“少爷说您突然晕倒了。”潇镜如实答道,“是他把您送回来的呢,他现在还在外面和医生商量病情的问题,我现在就叫他进来。”
心中一窒,若是以前听到他就要过来,她的心里该是多么欣喜,可如今再听来这句话,却是百感交集。想见不敢见,想念又怕念。她摇了摇头,转了个身睡去,清清淡淡的声音下是涌动的暗潮,“不必了,我有些累,不想见人,要是他问起来你就说我未曾醒来。”
潇镜心中疑惑,又不能多问,应了一声,便关门出去了。
听到轻轻的扣门声,她又转过正脸,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柔软的绫罗被,绸缎枕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素色的旗袍上还残留着刚被他拥入怀中的烟硝味道。门被轻轻打开,她猝不及防,来不及闭眼装睡,又舍不得不看日夜思念的冷峻面孔,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浓重的情愫再也无法遮掩,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墨苏……”他缓缓开口,这两个字节从他嘴里念出来不知为何格外好听,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和疲惫,看得出来是劳心费力了许久。她张了张嘴,却想不出来说什么话,只得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慢慢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大手抚过她额前细碎的发丝,黑如点漆的眸柔和地注视着她,她直起身子,握了握拳,提醒自己不要再沦陷在这片目光之中。
上官少弈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点燃了一根雪茄,站到窗口,那袅袅的烟雾随着缭绕在窗棂上,吐纳出一片迷茫,无法抑制的急促呼吸让他心烦意乱。
房间安静得有些诡异,屋外是正好的阳光,光线落在屋檐上,花瓣中,让整个大地都似金光闪闪的模样。
上官少弈掐灭烟头,伸手捏过被角帮她盖上,眸光深邃如星辰,让她根本窥不见他的真实想法。他的眼睛密布着血丝,看起来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模样,她没来由地一阵心疼,却不知该做出一些什么样的动作和言语来抚平彼此的心伤。
“好好休息。”他的目光虽然冷冽,但仍带着一股温柔,却又有着无边的寂寥,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两人之间。她恍惚一怔,他们终归是不一样了,他现在的关心就好像是从前形成的惯性,延续着对她的好,却早晚有一天会因为失去动力而停下步伐。
他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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