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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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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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人露出些许兴味的神情,楼定与却收敛了笑脸,逐渐变得肃穆,许久,才缓缓的道:「此事要从百年前三仙出世说起。当时,『天仙』姬魅儿乃是教中武功仅次于教主圣封庭的人物,她不但生的貌美如花,心性高傲,而且智计百出,是以才能名列三仙之首。本教在中原势如破竹,直到洛阳,交锋三次,给温家打的大败,失了两成好手。教主圣封庭大怒,亲往督阵,结果就在此时,姬魅儿居然失踪了。她一失踪,教中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她见形势不好,私下叛逆,投降了正派;还有人说是她功高震主,如今正好借着大败除掉了她;还有人说是她被武林正派暗杀而死……种种不一而足,人心动荡,就此种下了本教败亡的由头。」 

「温家正好据此联合武林各派,一齐围攻过于深入的本教人马。几役过后,印残血死,云镇干败,教主在教众拚死掩护中勉强逃脱生天。但从后,本教损失惨重,只能惨淡经营,百年内难再有作为。」 

楼定与抬头道:「这些事,想必两位都已知晓。我下面要说的事,涉及教中机密,更涉及我楼家先祖隐情,今日我这一说出口,已是犯了叛教逆宗之罪,但此时情势不饶人,是以还望两位能替我保全。」 

见两人思量片刻后都微微点头,他似乎松了口气,道:「十多年过去了,中原逐渐恢复过来,此事似乎已被人们慢慢淡忘。但是人心一物,最是执迷,梦想可以忘掉,回忆可以忘掉,只有憎恨和怀疑,是不会被忘记的。就在教中众人逐渐忘记姬魅儿的时候,却有一人对她的失踪疑窦丛生。这人姓楼,在教中专司银钱往来,从不在外露面,他与姬魅儿自小相识,双方父母更在他们年幼之时就定下了亲事。」 

楼定与续道:「不错,这人就是我楼家的先祖楼景淮,他始终觉得姬魅儿的失踪大有隐情,就不动声色的暗中花费了大气力调查。皇天不负有心人,几年之后,此事终给他从一个当事人口中套了出来。原来圣封庭一直对姬魅儿心怀不轨,督战之时一次借酒欲行非礼,姬魅儿打了他一掌,拂袖而去。圣封庭恼羞成怒之下,又怕她生了异心,便想斩草除根。带了几个亲信扮成正派人士,伏击姬魅儿。姬魅儿果然中伏,重伤之后不但废了一只胳膊,还被打落山崖。我先祖此后曾去她落崖之地查看,却见千仞高插,断无幸存之理。」 

「姬魅儿对圣教一向忠心耿耿,却遭人卑鄙暗算,竟至死无全尸,我先祖激愤之下,便起了反叛之心。他知晓自己武功低微,与圣教相比无异于螳臂挡车,教主圣封庭又终年神龙不见首尾,身边的四大护法都是顶尖高手,是以武力一途绝不可行。但他为人心志坚韧,不肯轻易放弃,便花费两年时间,想出了一个迂回而取的法子。」 

温惜花叹了口气,道:「你这位先祖真可谓世上少见的痴情种子,他想出来的法子,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楼定与大笑道:「不错。钱能通神,先祖长年负责教中银钱,对此更有深刻的认识。他想到,钱可以买来势力,可以买来高手,也可以买来忠诚。他志向极高,意图以一己之力颠覆圣教,于是便借教中渐见困窘,将要入不敷出之际提了个建议。」 

温惜花微微一笑道:「进入中原,以商养教。」他又懒洋洋的道:「我倒不太明白,这青衣楼的主意,却是谁出的?」 

见楼定与怔了怔,和温大姐一起脸上都现出骇然之色,温惜花摇头笑道:「说难猜也不难猜。天下间,最赚钱的生意莫过赌坊、勾栏和杀手这三样,前两者都太过显眼。而只有最后一样,魔教既有高手,又懂一套独特的组织守秘法门。不但如此,还可借机收集消息,掌握买凶者的把柄,实在是一招妙棋。唉,想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个天才。」 

楼定与半晌才回过神来,茫然道:「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圣封庭之子圣泛羽,那已是我楼家进入洛阳之后的第十二个年头了,青衣楼也是他一手创办。温公子,我算是服了你了,这七十多年来,从没一个人能将两者联系起来。」 

温惜花苦笑道:「莫要夸我,我也只是灵机一触,这还要多亏你以前的亲家振远镖局。」见楼定与不解,他道:「宁啸中身边亲信是以前魔教的人,他后来的二儿媳又是杀手,只是因此,我才第一次有了可以将魔教和青衣楼联系起来的念头。这念头初看虽荒唐,却不无道理。青衣楼组织严密,行动万无一失,并不似一己之力可成。而有力支撑这样组织的,舍魔教其谁?」 

楼定与也摇头,道:「你能这样想已属十分不易。江湖上过去几十年来,便从未有人这样想过,其它想查出青衣楼底细的人,也都死了个干净。楼家在洛阳扎根多年,圣教本就鞭长莫及,自然不会放心,所以青衣楼的事只有教中教主以及护法五人知晓,外人、包括我也对其首领、所在、人数毫不知情。」 

温惜花笑道:「我总算是知道楼家非要定居洛阳的理由之一了,只要有温家在,魔教就算知道楼家有什么动作也无法正大光明的予以制裁。」 

温大姐也来了兴趣,娇笑道:「那么理由之二呢?」 

温惜花却不回答,转向楼定与笑笑,楼定与只好叹气,苦笑道:「我便知道瞒不过你,理由之二就是现在的楼府。」 

他思索道:「当年先祖为了使楼家可以便宜行事,可谓煞费苦心,他好容易找到楼家现在的府第。这府第布局奇怪,隐有两边大楼围制中间小楼之势,后面又是小湖,难以隐藏。当年建造这府第的公卿富可敌国,在朝廷中屡遭人妒,他害怕皇帝终有一天要听信谗言于己不利,就借口讨爱妾欢心,建了这座易守难攻、机关无数的府第,预备有天真的形势不妙,可以先发制人。」 

停了停,楼定与似是不欲再说,温惜花却笑道:「话说一半不说了,好没诚意。」 

楼定与此时已冷汗如雨,看着温惜花笑嘻嘻的脸,他终于道:「这也给你知道……唉,罢了罢了,我都说了吧。这宅子最特别还不在地上,却在地下,地下有一条秘道,通往城中一处小屋,小屋在平房之中,毫不起眼,实则内里全以纯铜打造,专门用以存放那公卿的财产珍藏。结果公卿一次骑马射猎中不小心跌下来摔断了脖子,他的家族此后慢慢没落,过了几十年,竟连老宅子也保不住了。我先祖正是据此说服了圣封庭,他言道,此屋既可出入,又不引人注意,正好用作以与圣教保持联络,取用财资。当时圣封庭还有疑心,我先祖干脆使出最后一招,道,这屋子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它可以供教中派人查账。」 

见两人疑惑,他道:「这间小屋乃是当年天下第一机关大家所造,其中有种机关,可以让地下通道一年只于每双月十五开启一次,供我们放入帐簿和银两;但从外,却可以由人自由开启,这样,圣教就可以派一个我们所不知之人随时查账,看我们可有不轨之心。」 

温大姐微笑道:「这法子倒当真巧妙,只要一把好锁,那房子又是全铜的,你们再怎么闹也扑腾不出去,若是我也会疑心尽去的。」 

楼定与点头道:「圣封庭便是这样想的,他听了反而觉得先祖尽忠职守,而且若能打入洛阳,将来再度起事也无异于在温家胸口插了一把利刃。是以最初的几年,那屋子竟然完全没有用到。后来圣泛羽继承教主之位,他看出洛阳这要地有利有弊,成立青衣楼之事竟完全瞒住了楼家。青衣楼收益极大,他也担心其坐大,干脆让其与楼家互相牵制。变成青衣楼的收益及帐目都由楼家过问,楼家将银两兑换成银票或珠宝并帐目放入小屋,由魔教专门指派在青衣楼的人来查帐。」 

温惜花道:「这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楼定与道:「不错,但是就是如此,还是给我们偷着了作手脚的空隙。帐目一事,除非浸淫数年,否则绝不能一一洞悉。我们最初是使字迹模糊,在兑换时作手脚,并抓准查账之人不可能知晓帐目总数来瞒天过海,这样多年下来,竟没有被识破。」 

「另外一方面,先祖多年在教中的谋划也有了起色。十几年前,这一代教主圣千秋独宠一名女子,有意将教主之位传于那女子所生之子,结果引起教中众人不服,分崩离析。肖三义便是伤在内讧,心灰意冷之下改投宁家。后来虽然长子遭诛,幼子继位,却也跟教中众人结下了不小的冤仇。」 

温大姐叹道:「长幼之序,历来乃是名门望族、王侯公卿内乱之由,圣千秋这样做,怕不断送了魔教数百年的基业。」 

楼定与道:「不错。但这正是我楼家最好的机会,唉,蛰伏多年,先祖的怨恨虽已不再,他的大志却留了下来。我们看教中大乱,便加紧了挑拨掌权之事,却因此出了乱子。」 

温惜花道:「可是青衣楼的帐目?」 

楼定与道:「我太过心切,居然给人看出了破绽。」 

温惜花点头,微笑道:「那查账之人发现你们在帐目上做了手脚,却也设计让你们栽了一跤,容我问一句,『春后笛』到底是什么?」 

楼定与道:「我也没有见过,但如我所料无差,应是那查账之人的信物。」 

温惜花拍手叫绝,道:「不错,这样的话,魔教之人一听便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纵使他给你们杀了,也会有人来报仇。」 

楼定与苦笑起来,长叹口气,老态毕露,道:「我们在明他在暗,虽已知道不对,托了宁啸中将那笔多年私吞的钱送出去,中途却又知道消息泄漏,圣教已派了人手要劫镖。」 

温惜花笑道:「所以你们就干脆先下手为强劫走那支镖?不对,碎真茯苓花是之前下的,那么是你们早就打好以防万一的算盘,中途劫镖再自己送走,让敌人失去方向。可怜宁啸中一世英雄,竟然做了上当的肥羊还不知道!」 

楼定与脸上竟有些发红,他很快又恢复,长笑道:「我一介卑鄙小人,机关算尽,也没能讨得了半分好去。」 

温惜花悠悠的叹道:「镖银回来了,箱子却换了,是么?」 

楼定与苦笑道:「那二十口箱子夹层里封的,乃是极品翡翠、罕见的夜明珠和各种宝石,估价在三百万两黄金以上。竟是在出发前就给人掉了包,我们棋差一着,只好在洛阳各处城门布下人手,夜夜派人出来查探,结果反而惊动了你。你好似什么事都知道,所以我们也怀疑了你。」 

温惜花点点头,道:「你给我下毒逼供就是为此了,这也不错。」 

这话过后,三人一阵静默,温大姐轻轻的道:「楼掌柜,你给我们讲了一个好听又曲折的故事,却没有说,今日究竟为什么要来。」 

楼定与沉声道:「我来替楼家上下近百口人请命!以我一人之身,请韩夫人大开方便之门,让楼家可以撤离洛阳。」 

温大姐挑起好看的眼尾道:「贵宝号近百年基业,能说不要就不要么?」 

楼定与大笑道:「现在还要得起吗?楼家有魔教一个敌人已经够了,还要在温家手下挣扎求生,那未免太不自量力了!韩夫人,我以自身担保,楼家会于三日之内全数撤出洛阳。至于之前种种不敬,我也会一应承担!」 

他说话间,头顶隐隐有青烟升起,竟在自行散尽全部内力。 

温大姐和温惜花静静的看着,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 

一盏茶功夫过后,青烟消散,楼定与似大病了一场,脸色苍白,汗透重衣,彷佛老了几十岁,脸上皱纹百出,一时竟不能言语。片刻,他用力站起,朝温惜花道:「温公子,无月昨晚走了。」 

楼定与叹道:「他心性火热天真,和我最是不似,以后只能请温公子多多照顾了。另外,舞雨昨天回来,并没怨你,反而很是欢喜,赞你实在难以骗过。」 

温惜花苦笑无言,楼定与却朝温大姐长揖到地,起身道:「多谢韩夫人网开一面,楼家他日定当回报。」 

说完,他也不等回答,哈哈一笑,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两人沉默许久,温大姐才苦笑道:「你为什么要答应?」 

温惜花也苦笑起来道:「你又为什么要答应?」 

温大姐摇头,叹道:「他几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件事对我们温家又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我自然会答应。」 

温惜花呆了大,才道:「正是因为这件事对你没有坏处只有好处,他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我能怎么样,就算我知道他差点废了我,差点杀了我,我还能对一个自废武功的人揪着领子讨公道?」 

温大姐看看温惜花,温惜花看看温大姐,两人都涌起上了大当的感觉,一齐笑得前仰后合。温大姐边揉眼睛边道:「好一招壮士断腕!最小的损失,最好的结果,不能和这样的人做敌手,实在是人生憾事!小弟,楼定与此人心狠手辣,城府太深,只要需要,对自己也绝对能狠得下心,下一次遇上,你可要小心了。」 

温惜花摇头道:「你错了,下次我遇上的该不是他,他敢自废武功,就是因为楼家已经后继有人。」 

温大姐皱眉道:「楼舞雨?」 

温惜花苦笑起来,道:「正是此姝,昨天我故意说话激怒她,谁知她不但毫不在意,还能对我的优点引以为戒,实在可怕。」 

温大姐忽然无言起来,过了许久,才抬头道:「那么她想必是极厉害的对手。聪明人最容易自己骗自己,看高了自己,小瞧了对方。」 

低下眼睛片刻,温惜花抬起头来,道:「你的这番话是说给谁的?」 

温大姐盯着他,斩钉截铁的道:「你,我是说给你听的。」 

温惜花却没有看她,他掉转眼光,望向远处天空一角集结的雨云,道:「大姐,你说给我听过一个故事。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如果那个人已经让你伤心了,该怎么办?」 

温大姐脸一白,轻轻的摇头,脸上尽是不忍,道:「小弟,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温惜花笑着摇摇头,道:「我很想说不是,可是已经太迟了。」 

温大姐已可算是面无血色,她看着温惜花的侧面好久,心里发苦,一咬牙道:「我会装作不知道。如果他能骗我,只要他肯骗我,我愿被骗一生一世。」 

温惜花柔声道:「但是你并不会因此变得快活。」 

泪水一瞬间流下,温大姐的眼前逐渐模糊,看着温惜花伸手来帮自己拭泪,起身走了几步,转头朝她笑道:「姊姊,要下雨了,小心着凉。」 



温惜花手里拿着一个纯白丝绢的长形包裹,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伸手推开房门,沈白聿站在窗前,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又黑又亮,深不见底。 

温惜花将包裹放在桌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扇坠,道:「你可认得这个?」 

沈白聿干脆的道:「我认得,昨天我把它给了聂千红。」 

温惜花继续道:「这扇坠从何人身上而来?」 

沈白聿道:「『风流小剑』方匀桢。」 

温惜花又道:「『春后笛』是什么?」 

沈白聿道:「天下间只有一把的钥匙,用来开启藏宝铜室,魔教护法『影使』的信物。」 

顿了下,温惜花道:「聂千红是什么人?」 

沈白聿还是冷冷的,彷佛他说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道:「她出身魔教,是原本的青衣楼右护法,专司任务调度,后来退出嫁人。结果魔教内乱,她遭人伏击,丈夫被杀,身受重伤。现在是振远镖局的二少奶奶。」 

温惜花又道:「孟君直是什么人?」 

沈白聿道:「『铁掌铜爪』孟君直,十四年前加入青衣楼,身为左护法,专司楼主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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