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惜花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从哪里下嘴会比较好。」
楼舞雨就像得到糖吃的小孩子,欢喜的拍着手道:「你终于想错了,我在想的却是,用什么下嘴会比较好。」
她手一挥,那四个大汉鱼贯而出。楼舞雨来到另一边,点亮桌上的灯,拿起桌上一样伞一般奇形怪状的东西道:「人家都说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温惜花叹道:「我只希望自己不知道才好。这是奇门兵器三才夺,只要往人身上开一个小口子,就能吸干那人身上的血。」
楼舞雨笑道:「果然考不倒你,那你再看这是什么?」
她手里又换了一个犹如大钳子的铁器,锋口上是许多小齿,发着萤蓝的光。温惜花道:「这是『毒龙锷』,上面淬了剧毒,被它蹭一蹭,就会全身奇痒溃烂而死。」
楼舞雨一笑,又换了一把长刀,这把刀倒是没有什么希奇,只是比普通的刀要厚些,但刀锋却是卷起的。温惜花这才有些变色,道:「『食人牙』,被它所伤,伤口流血不止,至死不能愈合。这东西在江湖绝迹已有百年之久,你却从哪里得来?」
也不回答,放下那把刀,楼舞雨的手在桌上各种阴狠毒辣的兵器上抚摸了一圈,道:「这本来是间干净的房子,但是因为这些东西来了,就平添了一股血腥味,你可闻见?」
温惜花苦笑道:「我的鼻子是好的。」
楼舞雨轻轻转过来,无限温柔的道:「你实在是个又聪明又很好看的男人,我还真的有几分喜欢你,所以今次给你特例,这里面的东西你挑一样罢。」
温惜花哭丧着脸道:「楼姑娘,我什么也不想挑,可不可以?」
楼舞雨的纤手抚上他的脸颊,神情有如梦幻,声音也有如耳语,叹道:「为什么聪明人总是喜欢玩嘴皮子呢?」
温惜花笑道:「也许是因为聪明人都觉得自己不会随便死掉吧。」
楼舞雨脸一沉,迅速收起手道:「可惜,今天你非死不可,除非……」
没等她说完,温惜花已很快接口道:「除非我交出你们那笔银子,是吗?唉,楼姑娘,我若信你今天会让我活命,我便是个呆子。」见楼舞雨狠狠变了脸色,他才货真价实的苦笑道:「说实话,我也真的很想交给你,可惜那笔银子不是我拿的。」
楼舞雨冷笑道:「就算不是你拿的,你也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温惜花笑道:「以前就有人告诉我,一个人知道的太多就会送命,我却总是不信。」
楼舞雨慢条斯理的拿起三才夺,叹道:「你最好相信,因为以后你也没有机会去听了。」
温惜花忽然道:「慢着,要死也给我做个明白鬼吧。」
楼舞雨娇笑道:「你知道,我也未必肯答你啊。」
温惜花笑道:「我只是想知道,魔教、楼家、青衣楼,有什么关系而已。」
楼舞雨一怔,温惜花已大笑道:「多谢,你的表情已经让我知道了。」只听喀嚓数声,他竟挣开了手足上的铁腕,弹跳起来。楼舞雨大惊之下,双手如兰花初绽,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就朝着石台飞去。在她出针的间隙,温惜花却以不可思议的身法轻轻一折,忽然就来到了她面前,双指一路从下往上点了楼舞雨全身要|穴,直到她因为站立不住靠在背后的桌子上。
楼舞雨又惊又怒,道:「你没有中毒?!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被我制住!」
温惜花哈哈一笑,打横抱起她,把她放在石台上,用刚刚自己运气挣开的钢腕又把她铐住,然后跑到桌边苦恼的研究,道:「用什么好呢?」看见楼舞雨惨白的脸,他露出个笑容,道:「你刚刚愿意给我挑,我也给你挑,这样才算公平。」
楼舞雨忽然妩媚的微笑,道:「江湖上有名的惜花公子,竟是如此不解风情,辣手摧花之人吗?」
温惜花笑嘻嘻的道:「你要杀我,我不能杀你吗?」看见楼舞雨已经有些笑不出来,他笑得很快活,又道:「不过,我今天不会杀你。」
楼舞雨松了口气,虽然「今天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她却至少暂时保住了小命。
温惜花提起一纵,倒腿风扫开几片瓦,再用手无声无息的接住,动作比之江洋大盗有过之而无不及,几缕光线从洞开的天顶落了下来。
楼舞雨咬着下唇半晌,才道:「这个计划万无一失,你到底是怎么看破的?」
温惜花回头笑道:「这事说来滑稽,只因为我相信你的二哥是个不会说谎的君子。」楼舞雨愣住了,她千算万算,根本没有想过纰漏出在这里。见她不懂,温惜花好心的继续解释道:「我才进洛阳之时,你明明看见了我,却有意在城门口当着我的面驳斥那说话人,做出与我温惜花誓不两立的样子。后来令兄又对我说,你其实连我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到此为止,我都没有怀疑你这大小姐有什么不对。」
微微笑起来,温惜花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演了邀月阁那场戏,那时你表现的不但认识我,还似乎很了解我。因此,你和你二哥,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楼舞雨冷着脸道:「你宁可相信我二哥,却不相信我?」
温惜花大笑道:「难道只要是漂亮女人说的话,我就一定要相信吗?唉,下次你定要记得,不兑水的流言就像不兑水的酒肆,是绝没有生意的。如果我有江湖上传说的一半容易上美人的当,到现在已经死了三十七次,连今天就是三十八次啦。」
他提气纵身上了屋梁,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嘻嘻的道:「其实我自己倒希望别人多误会我些,反正都是要上当,美人总比臭男人好得多了。」
温惜花潇潇洒洒的从屋顶窜出,他身后的楼舞雨几乎被气的晕了过去。
踩在那房顶上,温惜花发现自己就是在前两天领着沈白聿胡乱绕着逛的地方,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他起身四顾,然后眼睛一亮。在接次临比的屋檐上几下起落,他已落在一间普通的小屋之上。用脚踩实几下,屋檐巍然不动。蹲下身子,灵犀指发出一股指劲,打在瓦片上,却铿的一声响,这看似普通的瓦片,居然是铜制的。
温惜花起身,眼睛里已有了一丝奇异的笑意,道:「竟然是这样……那必定是如此了……」
他翻身回到街上,这条街却正是楼家的背街,他和沈白聿也曾走过,和一条街并列了看,这屋子门扉紧闭,毫不起眼。温惜花笑了,边笑,边沿着这人烟稀少的小路慢慢走过去,心里却道:「这一趟走得时间太长,希望小白不要等得睡着了。」
才走了不久,温惜花就知道,沈白聿没有等得睡着。
因为他在一座桥上看见了沈白聿,和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聂千红。
他们两人站在桥上慢慢的说着话,沈白聿忽然笑了一笑,说了什么,聂千红秀丽但冰冷的脸就顺从的低下头去,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某样东西。两人又说了几句,沈白聿就离开了,聂千红一直目送着他,眼里迷漫着水气。
这副情景如诗如画,温惜花却欣赏不来。
他只觉得手指渐渐的凉了。见聂千红把东西放进怀里要走,他心一横,已经飞身赶过去,只手拦住了聂千红。聂千红正在伤神之时,却没有注意,只觉眼前人影闪动,竟已贴近身侧,一惊之下,便出掌要打。温惜花让了她两招,聂千红看清之后,收势回立,冷冷的道:「是你?你做什么?」
温惜花被问的呆了一呆,不免也朝自己问道:是啊,我做什么?
他脸上苦笑起来,道:「我也不知道。」
聂千红出奇的没有拂袖而去,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刚刚都看见了?」
温惜花道:「我都看见了。」
聂千红的眼神里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她盯着温惜花,清清楚楚的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温惜花一愣,有些茫然的摇摇头,道:「不,没有。我只想告诉你,宁征实在对你极好,你该……」
聂千红噗哧一声笑出来,冰冷的表情如同春风抚过的花瓣,消解之后竟是无比的妩媚柔婉,她就那样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的笑道:「我自己的丈夫,我自己会不明白吗?他不怕我会对他不起,我便也不怕他会疑心我对他不起。」
见温惜花有些发怔,聂千红又嫣然一笑,就那样离开了。
走在八方楼前面的街上,已是月上中天,温惜花抬头看着天子一号房的窗子。
他下午最终没有回来,或者说,他不想回来。
就像他现在不敢去敲沈白聿的房门,害怕知道他是不是又不在床上一样。
把白天从聂千红那里偷来的沈白聿交给她的东西在他指尖摩娑,那是一个小小的水晶内画扇坠,编的是五彩的丝线,画的却是翩翩蝴蝶飞舞花间,工笔细腻,用色明快,该是出自性格活泼脱跳的女子之手。
温惜花认识这扇坠。
他既认识这个扇坠的主人,也认识做这扇坠的人。这扇坠的主人得到它后,曾为此朝他炫耀足一百天,他想忘也忘不掉。
捏紧那小小的玲珑方寸,直到手指都有些战抖,温惜花却没有感觉。
他心里反复在想的,只有一个名字。
扇坠在月光下一闪,忽然发出一行淡淡的银光,他低头才发现,那竟是一行以反映月光才会出现的颜料镌在内画里的诗,写的却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
在月光下握住扇坠,想着那个女孩子在镌这一行字的时候不能出口的柔情,和无法传递的些微痛楚,以及可能最终也没有被发现的脉脉情意,温惜花不自觉的呆住了。
十、
温惜花一向是一个没有很多欲望的人。权势、金钱、美人,这些别人一辈子孜孜以求,他却唾手可得的事物,都被他随随便便的放弃了。温惜花从来就觉得,一个人有太多东西、想要太多东西,只会让他变得不快乐。所以,温惜花对别人要求的从来就不多,对人世要求的也不多。
因此他很小的时候,温大姐温茹凤就曾对着温家的老爷子说,这个孩子,将来必定是要入江湖的。然后温大姐对他解释,只有江湖,才会让你觉得惬意,因为它最像你,无情、善变、并且总是多姿多彩。
温惜花喜欢江湖,他也喜欢做浪子。浪子通常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不是;一个人当了天下第一就会有很多烦恼,他也没有。不管经历了什么,在怎么样的逆境里,他看起来似乎始终是那么快活洒脱、无拘无束。
但是许多年过去以后,他的心里是否还是那个初出江湖的少年,是否还能做到那样的快活洒脱、无拘无束,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知道。
甚至就连温惜花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很阴沉的一天,从大早上起,就有雨云集结在天上。温大姐站在窗边,望着黑沉沉的天色,脸色凝重。
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有回,就道:「徐霜儿来过了,你要的东西在桌上。」
温惜花看着桌子上那封信,看了许久也没有伸手,只是忽然道:「你看过了?」
温大姐点点头,道:「我是看过了。」
说完,她这才转过头来,无比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竟有着一丝莫名的忧伤。温惜花苦笑道:「求你莫要那样看我,我会以为你打算像小时候一样揍我一顿出气。」
他虽然是在苦笑,却笑得十分明朗好看,温大姐看见了,脸上又慢慢的透出些悲悯来,而且越来越深重,她叹息一声道:「你不必掩饰,我是你的姊姊,从你出生我就认得你。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温惜花笑着摇摇头,道:「都知道?那可未必。比如,你可知我现在想做什么?」见温大姐挑眉,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信,慢条斯理的握在手中,微微一笑,忽然就把它撕的粉碎。
温大姐失声道:「小弟!」
直到那信再也没有人能看出一个字,已经成了一点点的纸片,温惜花才抬头朝姊姊笑了笑。
温大姐愣在那里半晌,忽然慢慢的苦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温惜花轻轻的扬起嘴唇,带着几分懒散坐回旁边的椅子,道:「你一大早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这个吧?」
温大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道:「不是,事实上,今天有人约了我,也约了你。」
温惜花直了直身子,奇道:「约了你,也约了我?」
温大姐露出一丝笑意道:「不错。」
还没等温惜花接口,外面已经有人温和的道:「韩夫人、温公子,『夺命金环』楼定与求见。」
这是温惜花第二次见到楼定与,他饶有兴味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从进门落座到现在喝茶的动作,心里不得不有些赞叹。无论楼定与是不是敌人,实在是一名风度翩翩,容易引人好感的人物,与乃子楼无月十分肖似。
楼定与喝了口茶,道了声谢后就从容的放下茶盏,起身向两人深深一鞠,道:「楼定与特来向韩夫人、温公子赔罪。」
温大姐眉头轻轻一皱,袖底一股阴柔的内劲托了出去,硬是让楼定与没能躬下身,她嫣然笑道:「您可是前辈,不说清缘由,这么大的礼我们可不敢受。」
楼定与一试之下,发现她内力精纯深厚,竟是不能硬来,就自然的直了身子,哈哈笑道:「韩夫人好内功!」又叹了口气道:「我这一拜,一是向韩夫人以及温家。楼家身为圣教密线,潜伏洛阳多年,虽说身不由己,唉,也实在是做的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以楼某干脆仗着一张老脸,上门请罪来了。」
这开门见山的一席话虽不出意料之外,倒真让温惜花和温大姐两人听得有些发怔。温惜花禁不住有些佩服:楼定与见其事已败,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干脆上门把话挑明,堵死了温家借此追究的借口。那「身不由己」四个字更是说得情真意挚之极,叫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温大姐执掌温家多年,岂是能被这样兑住的人物,她盈盈一笑,衣袖一挥,柔声道:「楼前辈说的哪里话,先坐下来罢。」
楼定与的气势被她这柔劲一挫,却不放弃,笑道:「韩夫人有请,我本不该推辞,然深感有愧,实在无颜落座。唉,前辈什么的也休要再提,我在教中不过一介小小账房,来到这里也就是个掌柜,韩夫人就莫要高抬我了,实在消受不起啊!」
温大姐笑着眨眨她明亮的眼睛,道:「楼掌柜无论如何不肯坐,莫非是怕这椅子张嘴咬人不成?」
楼定与对着她有如春花一般的笑脸呆了呆,苦笑了下,还是退了一步,拱手坐下了。温惜花旁边看得发笑:没有想到姊姊一到紧要关头就奇招尽出的习惯还是没有变。虽只是坐与不坐,却能看出谁的气势更强一些,楼定与若做不到温大姐的收放自如,最终只能给她牵着走,落了下风。
另一方面,温惜花也有些凛然,楼定与这般做作,定是有所求而来,而且所求必定是极为不易之事。他心年急转,一只耳朵却听得温大姐已开始发问,笑道:「楼掌柜刚刚说的话恕我不大明白,可否解释一二?」
楼定与不愧是楼家当家,已恢复如常,道:「韩夫人请问。」
温大姐微微一笑,眼神却变得无比凌厉,道:「请问楼掌柜今日到底为何而来?」竟也是开门见山,直指主题。
楼定与脸色不变,哈哈笑道:「我就知道韩夫人必定有此一问,不过此事牵涉到百年多前的一些旧事,所以还请容我慢慢说来。」
见两人露出些许兴味的神情,楼定与却收敛了笑脸,逐渐变得肃穆,许久,才缓缓的道:「此事要从百年前三仙出世说起。当时,『天仙』姬魅儿乃是教中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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