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尽头,八根雪白的参天云柱巍峨耸立,喷薄出白茫茫地云气,柱顶似要捅破苍穹,托起一座雄伟壮丽的青铜八角高台。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庞大的古鼎。
步入高台,浩浩荡荡的云雾升腾起伏,犹如浪涛围住了孤岛。台角悬挂黄钟大吕,钟上雕刻着雄奇秀丽的山脉峰峦,随着悠长的钟声,山峰闪耀出千万条瑞气霞辉。高台周边浮动着无数繁复奇妙的符咒古文,色纹斑斓,如河流一般游淌不停。中央以绚丽的奇石异珠镶嵌出星辰日月,熠熠生辉。看久了,星辰仿佛在隐隐转动,日月交替升落,气象万千,神妙无比。
最特别的是,头顶上的天像是空中切割出独立地一块,呈浑圆的光斑,与四际天色泾渭分明。犹如一面硕大无朋的明澈水镜,罩住了整座青铜高台。与此同时,江辰的灵犀脉生出微妙的气机感应,仿佛在那面水镜内涌动着神秘而浩瀚地天地力量。
允天、明阳真人都察觉出了异样。凝望上空,久久出神,连无颜也仰头多瞅了几眼。
“菩提院座梵摩恭迎诸位贵客,我不良于行,无法起身礼迎,还望见谅。”一人半裸。盘坐在日月星辰的环绕中,对他们点头致意。
直到话音入耳,江辰才看见此人。他的眼神纯净、质朴,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起伏。仿佛他原本是青铜台上的一颗星辰,璀璨流烁,是以无从察觉。如今突然蜕落了光芒,化为凡人现身。
梵摩头微微卷曲,像婴儿细小的绒毛。脸孔红润,身躯昂藏,饱满的肌肉透着古铜色地光泽。腰间系着一件洁白无瑕的麻衫,遮住了下身,小腿以下空空荡荡,失去了双脚。与青铜台接触的膝盖、腿弯闪耀着金属光泽,竟然铜化。与台面紧紧粘合成一体,无法挪动。
江辰瞠目结舌,云界的幕后操控者,名震天下的吉祥天菩提院座长老,据传有超越归墟境界的绝顶高手。难道是一个站不起来的残废?
允天、明阳真人也楞了一下。后者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梵摩的残肢,道:“梵长老无需多礼,是我等打扰长老静修了。菩提内院气象万千,别有洞天,令人叹为观止。能一睹这云界圣地,别说是耗费些气力闯三关,哪怕是倾尽一切,也是难得地殊荣。”话中隐隐带刺。
梵摩道:“自从昔日莲华会。昆仑山公孙世家的道友连闯三关,进入菩提内院之后,观涯台已多年不曾有贵客踏足了。今日见到各位,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梵某心中不胜欢喜。”
明阳真人轻轻叹息:“可惜那一届莲华会后,从此再无任何消息。”
梵摩肃然道:“这是我最钦佩的地方。当年公孙世家盛名无双,堪称云界第一世家,门人正值人生风光无限的顶峰。却选择了销声匿迹,悄然隐退。深谙‘道’字真髓。须知强不能持久,日不能永升,进退有度才是天道至理。”
江辰心中暗忖,梵摩这几句话里有话,矛头分明指向允天的野心,劝规他急流勇退,以免盛极而衰。
允天反击道:“此言差矣。若是万事遵循天道,岂不受困其中,何来突破?何况一山更比一山高,对允某而言,人生哪有什么顶峰呢?”
梵摩不以为忤,温言道:“妖主可曾见过不落山的太阳么?”
允天放声大笑:“正因为不曾见过,所以要极力追寻。人定胜天,才显大丈夫本色。”
“人定胜天,并不意味着破坏。”梵摩叹道:“生长万物,并不据为己有;作遇万事,并不自恃其能;成就万物,也不自居其功。所谓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岂不闻先破后立?”允天眼中闪过一丝讥嘲之色:“云浮岛操控云界数千万年,也算是‘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梵长老的这番妙理原来是对人不对己地。”
梵摩眉头微蹙,与允天四目相对。两人一言不,久久沉默。
霎时,梵摩整个人仿佛陡然消失了一下,复又出现。在消失的瞬间,江辰的灵犀脉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虽然渺若鸿毛,却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仿佛突然置身于洪荒险泽,被无数暴戾凶恶的怪兽团团围困。
无颜轻呼一声,盯着梵摩,脸上露出惊愕地神色。
与此同时,允天一袭妖袍猛地抖动了一下,四周仿佛凭空爆响了一记霹雳,令人气血翻涌,震耳欲聋。霹雷过处,那种蛮荒凶兽的戾气被炸得粉碎。
短短一刹那,双方由论道辩驳,到气势突然正面碰撞,犹如天雷勾地火,触目惊心。两人几乎同时作势力,又不约而同地停下。梵摩身躯微微晃动,允天脸上闪过一抹红色。两人似乎平分秋色,谁也没赚到什么便宜。
菩提内院的长老们也感受到了异样,千万座云窟霞洞内同时释放出气劲,宛如翻滚不休,滔滔不绝的云海,在观涯台四际动荡起伏。
允天、明阳真人微微色变,四下里惊人的气场实在恐怖。云浮岛虽然人数远远少于北极圣地、东洲,但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精英高手。江辰心里拿定主意,不到生死相搏的绝境。他决不能和云浮岛翻脸。
许久,长老们地劲气才缓缓消退,余波犹在半空震荡。
梵摩低叹一声:“妖主被誉为当今云界地第一高手,果然盛名无虚,我自愧不如。”
允天淡淡地道:“长老何必过谦?刚才你我并未分出胜负。”
梵摩笑了笑:“不敢相瞒,我是借助观涯台孕育多年的天地灵气。才没有在妖主手下吃了亏。妖主的法力已快臻至归墟巅峰,再无人能与尊驾争锋。”
他说破观涯台的优势,明言自己不如允天,坦陈地风范极易赢得人的好感。然而,话语里暗喻明阳真人比起允天还是稍差一点,又有挑唆双方矛盾之嫌。江辰暗想,这个座长老不是迂腐的老学究。就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大奸大恶之徒。
“梵长老太客气了。阁下的法术奇玄异常,允某也琢磨不透。真个较技地话,允某没有必胜的把握。”得到云浮岛最高掌权者的金口赞誉,允天地神色不由缓和下来,梵摩那样的身份说出来的话,无疑坐实了允天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
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松,允天叹道:“可惜公孙世家曾经的族长下落不明。否则若能与他一战,当是人生第二大快事。”
梵摩奇道:“妖主的第一大快事可否透露?”
允天长叹一声:“便是在蒙界之日。”语气出现了难得地唏嘘。
江辰听得一阵惘然,昔日他们两人在蒙界的一幕幕浮现脑海。往事如烟,他和允天则成了势不两立的对头。
梵摩抚掌叹道,伸手向参天云柱虚扬。一大团云絮冉冉飞起,随着梵摩手指轻抖,云絮凝聚成型,化作五只洁白如玉的高脚杯盏,飘向在座各人。
江辰接过杯盏一瞧,里面盛满了晶莹的甘露,盏口蒸汽氤氲。散出来的阵阵清香使人尘嚣尽洗,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无颜盯着梵摩的一举一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梵摩道:“此乃云浮岛的特产——云水露华,有补气归元地功效,诸位不妨一尝。”常听说北极圣地出了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魔头,还以为尊驾沉迷权势,心狠手辣。呵呵,传言果然不可尽信。听妖主刚才言语,当知为人胸襟。这一杯,敬妖主!”
众人举杯,江辰一饮而尽,杯盏内又顷刻溢满云水露华,再饮再满,奇妙无比。云水露华清冽甘甜,江辰心中却生出一丝异样的苦涩,忍不住对允天道:“说到底,还是允天你的野心太甚。”
楚度静静地看了江辰一会,道:“征服云界,我求的是道,而非名利权势。你——不懂。”
江辰冷冷地道:“你的道,无非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道是什么?难道是天地至理,万物运行的规律?依我看,道不过是内心深处的野心罢了。”
梵摩摇摇头:“高雅清玄的天道岂能和野心俗念混为一谈?江小友此话有失偏颇。”
无颜插口道:“我倒觉得江辰这话说得实在。来,小子,我敬你一杯。”举杯对江辰一笑。
江辰侃侃而谈:“道是高雅清玄?再美地花草也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求道追仙是道,吃饱穿暖是道,争权夺利也是道。只要是人心,就会有七情六欲,无论是归墟高人,还是乞丐富翁,谁能免俗?没有**,就不会有什么法术高手;没有**,北极圣地至今还是一片汪洋湖沼,哪来千万座白玉桥梁?没有**,盲豚鼠永远是盲豚鼠,无法跋山涉水,化成美丽神奇的浪生兽。”
“从来就没有谁注定是天生的高贵。”目光扫过凝神倾听的众人,江辰沉声道:“我不懂什么是道,每一个人心中的道也不尽相同。但我明白,什么是生命奔腾不息,渴求向上的力量!”
第三十一章 以其人之道
许久的寂静后,明阳真人忽然笑道:“春蚕结茧,化蛹成蝶。 江兄的这番妙理值得喝彩。传说在云浮岛,太阳升起的时候恰好是云界日落之刻。可见日升日落,只是出自我等凡人的一家之眼,称不上什么天地至理。因此道于每一个人,都不相同,概因我等的出身、境况、际遇也迥然不同。”
梵摩沉吟道:“吾等凡夫俗子,一切行事理念皆从‘我’出,以己之眼洞察外物,难免失之偏颇。唯有忘我,方得大道。”神往之色,“不知突破归墟以后,又是怎样的一番天地?梵摩心中矛盾之极,既希望妖主早日功成,得窥大道,让我等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无上境界,为云界留下传奇佳话。又盼望妖主换一条求道之路,敛灭征服天下的雄心,使云界众生安宁,少些刀光血影的干戈。”
允天傲然道:“梵长老,你有你的思量,允某也有自己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
梵摩默然无语,片刻后道:“云界自有其平衡规律,妖主强求一统,难免生灵涂炭,天下大乱,甚至导致云界坏空。还望妖主三思。”
运集团仰天长笑:“成、住、坏、空难道不是天道运行的规律么?梵长老既然讲究顺天而行,理应赞同允某所为。”
梵摩涩声道:“即使云界有朝一日坏空毁灭,也该是天道自然运行的结果,而非人为强行破坏。”
允天道:“岂不闻事在人为?对允某而言,天道即是人道。”
梵摩叹息一声:“既然妖主心意已绝,我也不再多劝。只是云浮岛断然不会坐视云界纷乱,天刑宫必当倾尽全力阻止尊驾。”
允天冷冷一哂:“在北极圣地,天刑宫的长老们不是早就开始阻止允某了么?”
双方本来缓和融洽的气氛,又开始变得僵冷起来。梵摩苦笑道:“如果妖主肯从此罢手,类似的事将不再生。如今是战是和,但凭妖主一言定夺。”
凝视着手中的杯盏,允天缓缓地道:“凡是闯过三关,进入菩提院的客人,便可向云浮岛提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手掌轻颤,杯盏碎裂,化作一缕缕雪白的残烟浮起,袅袅飘散。
“此时此地,允某望能与梵长老一战。”允天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双目暴闪出炫耀的光芒,“若是梵长老行动不便,天刑宫的座长老亦无不可。”
江辰恍然明白了允天的用意,与梵摩约战,不但可以趁机剪除云浮岛的领袖人物,还能振奋北极圣地妖怪的士气,打破云浮岛在云界众生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
梵摩闭目不语,许久后展颜一笑:“求道之心,原本就该坚定不移。若是妖主不觉得在观涯台上比试吃亏的话,我当与妖主一战。”
盘坐在日月星辰的浮雕中,他平凡的身姿变得光芒四射,宛如一颗璀璨星辰冉冉升起,在浩瀚苍穹中运转不息:“妖主,请。”
江辰和明阳真人、无颜退到了观涯台边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难逢的高手对决。
两人相隔数丈,久久对峙。允天负手而立,好似一座孤峰耸峙,高不可攀。梵摩盘膝而坐,仿佛天体苍茫,深不可测。
允天一袭妖袍微微飘动,越飘越急,翻滚不休,庞大的气势犹如山峦一般攀升。梵摩的全身忽而光华耀眼,忽而黯淡无光,如此忽明忽暗,转换不休,到后来,江辰连他的身影都瞧不清楚,满目都是流转的日月星辰。
响声连绵不绝。观涯台角悬挂的黄钟大吕浑厚鸣动,上面雕刻的群山如活物一般变化,由青转黄,又由枯转荣,昭显出四季更替。观涯台沿四周的符文化作滔滔江河,涛声哗哗。
观涯台变成了一个凝缩的天地,而梵摩已经与观涯台彻底融为一体。这一战,允天面对的不仅仅是梵摩,而是整座观涯台,整个天地。
“好!”允天不惊反喜,一拳缓缓击出,看似轻柔无力,击至中途,允天飘然飞起,像一只苍鹰居高临下,扑向梵摩,拳蓦然快得无以复加,像一枚高的花炮,凌厉疾射。
梵摩纹丝不动,对允天这突变迅猛的一拳犹如未见。
轰然巨震,允天一拳的威力在梵摩身前猛地释放,犹如天崩地裂,气浪连锁般翻滚炸开,一浪高过一浪,似要将对方吞没。
“人力岂可抗天?”震耳欲聋的气浪声中,梵摩地声音清晰可闻。观涯台星体运转,光芒万丈。浩浩荡荡的天地之力随着允天地拳劲提升,与之相抗,不但毫不逊色,还隐隐压过了一线。
“什么是天?允某便是天!”允天悬浮在空中,厉喝一声,拳劲还在不断攀升。愈来愈猛烈汹涌。四下里风云失色,天地无光。这一拳虽然早已击出,但拳势层出不尽,仿佛一拳生出一拳,千万拳化作了一拳,一拳又化作千万拳。
梵摩哑然失笑,观涯台迸射出千万道霞光瑞气,窜跃闪耀,犹如一根根光索,死死束缚住奔腾的气浪。就像牢不可破的铁笼囚禁住了挣扎飞翔的雄鹰。允天的拳劲越强,观涯台的天地之威也就越强。
这还是江辰第二次见到允天落在了下风。观涯台之势实在可怖,换作他是允天,心中定会生出软弱无力地绝望感。
允天忽然落地,闭目,收拳。
击出的一拳悠悠收回,狂暴的气场在刹那间平静下来。所有的劲气被一下子抽空。然而,整座观涯台突然凝固,钟声转轻,变化的山水重新变回了浮雕符文。
天地之威越来越弱,梵摩的身影清晰出现在观涯台上。这一刻,他仿佛星辰陨落,从天空摔到了地下。
江辰心头一震,允天真的比过去更强了。以前,他的攻击有去无回,凌厉无匹。如今却收由心,刚柔转换得毫无痕迹。这缓缓抽回的一拳。将梵摩与观涯台重新隔绝,把梵摩打回原形,彻底破除了对方和天地融为一体的气场。
“妖主地法力令我叹为观止。”梵摩柔声道,“若不是观涯台,我已败了。”
允天沉吟道:“观涯台已于梵长老气脉相连,浑然交汇,成为阁下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允某根本谈不上什么吃亏,梵长老不必客套了。”
梵摩微微一笑,道:“妖主法眼如电。既然如此,让我一展所长,领教一下妖主名震天下地云虚逆天*。”
话音刚落,天色骤然昏黑一片,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连八根雪白的参天云柱也变成了浓厚漆黑的乌云。
刹那间,观涯台消失了。江辰仿佛陡然置身于黑茫茫的虚空,看不见星辰日月,满眼尽是无边无际的空旷黑暗。
“此法取天地坏空之意,妖主小心了。”梵摩端坐在虚空中,宛如一团凝固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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