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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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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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点头,嘟囔着,“乡间周旋了大半天,又紧着押送了军衣去营中……”才说了一半,她醒过些神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必是有甚么紧要事,遂笑着改口道:“此时倒不困了,已是醒了七八分。”言罢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张长史那边探出消息来,他夫人明日将携幼子往城北的净心庵去,为的是那孩子五谷不进多日,寻医求药皆不济,没了法儿,只得往佛前去求。”杜如晦转身又点燃两盏灯,拨挑了灯芯,内室顿亮了许多。“可否还记得初到此时,那替你诊治安神的那位医士?今日得了消息便亲去拜谒了,依他的意思,这原也不是甚么要命的大病,只说你便能治得。”

    穆清不禁自嘲地一笑,“我往日不过为着好顽读了些药典医籍,因猎奇探过几册古方,如何就能医人了。他不过替我诊过几回脉,随意言谈过,又怎知我能医得?”

    杜如晦探手入怀,拈出一张折叠过的皱巴巴的黄糙纸递与她,“那医士开的方子,他说你一看便知。”

    她犹疑地接过糙纸,纸上散发着一股草药的苦香气,是一张用以包裹草药的裹纸,看着像是那医士随手取过写下的。展平了开凑近烛火,上头寥寥草草地写着:小儿疳积,脾胃大亏,小刀刃刺挑双手手掌金星丘,后每日以鸡内金煎汤药喂之,致其呕吐,三日停药,七日见愈。见了这方子,穆清果恍然,刺挑割疗的法子古医籍上曾读到过,只是此法凶猛霸道,未曾敢轻易尝试过。

    她又拿起纸,细细看过一遍,方子末尾署着“赵苍”二字,想必是那医士的名姓。随手署名,倒是磊落随性得很,穆清在心内悄然一笑。

    “如何?”杜如晦问到。

    穆清笑而不语,只定定地点了点头。

    “如此,明日便劳你往那净心庵去一遭,与长史夫人巧遇上一回。”

    既已择定了下饵之处,两人心下皆定了一半。时至今日,这等事于她而言,早已不过是信手拈来,故也未见丝毫慌张忐忑。一时困意又袭上了头,既他已归来,便教她安下心来,比之先前倒睡得更是沉稳了。

    次日一清早,穆清便已立在城北净心庵门口的大槐树下。这日并不是每月初一十五的进香日,庵门口往来稀少。她因怕错过了机缘,未及天亮,已守候在此,从月沉到天光放亮,再到树上鸟雀啁啾忙碌起来,直至日头爬升,立了近两个时辰,不知那长史夫人究竟作何打算,今日是否真会前来。

    阿柳已问过她数次可要再等,她心底也生出了焦躁,也不知回答到到第几次,远远的青石板砖路上,隐约出现了一辆马车,青色的车篷,看着似是官家做派,赶车的人甚是小心,甚至不敢扬起响鞭,驱着马缓缓向庵堂这边过来了。

    这便是了。穆清扬起唇角,唤着阿柳赶紧提了盛放香烛供礼的篮筐,两人先行往庵内去了。



第九十三章 人心所归(十一)

    庵内的人更是稀少,不过三两个妇人,或因家中近来遭逢了甚么难事,特来进香祈愿的,各自专注地虔心膜拜。既已来了,且借着佛门的清静地行事,少不得要告罪一番。穆清在配殿内燃了清香,拜过大自在天像,一回身,时辰倒掐算得刚刚好。只见着一名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恭敬端正地往正殿内跨,跟在后头的仆妇手中正抱着一名白嫩粉圆的孩童,约莫三四岁的模样。

    穆清向阿柳使了个眼色,阿柳忙挽起篮筐随着她缓步向正殿挪去。庵中的老尼早得了音信,正巴巴儿地候在正殿内,见长史夫人入殿,脚紧加了两步赶上前去寒暄。

    仆妇将孩子放下,退立到一边,老尼向着那孩子,举起挂着檀木念珠串的手,口中喃喃念叨,似正作着加持。穆清故作了一脸好奇神色,犹豫着凑上前去立在一边观望,惹得那仆妇起了不快,这边正加持着,她不敢挪动发声,若非如此,她早就要上前驱赶闲杂人。阿柳瞟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移动了几步,不经意间挡在了她的前面,隔开她的视线。

    不多时,老尼停了口,慢慢垂下手摸了摸孩子的脑顶,长史夫人双手合十躬身谢过。那边仆妇正要伸手拨开阿柳,便听得穆清轻声道:“这孩子可是久不愿进食,全无胃口?”

    她的嗓音不大,落到长史夫人耳中却是一字一顿,异常清晰,连那仆妇也怔在了原处,伸出去的手似乎忘记了撤回,那反应正是穆清想要的,于是她顺势煞有介事地观望了几眼孩子的面色,又接着道:“及到此时恐怕汤药是再不管用的了。”

    长史夫人脸上的神情变换极快,一时烦躁,一时惊异,一时怔楞,一时狂喜,待要与穆清说话,竟是语结于舌尖,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穆清歪过头看了看孩子,笑着向长史夫人一颔首,转身就要出大殿。“这位娘子且驻足!”她见穆清要走,情急之下高声呼道,“还求娘子慈悲,救治我儿。”

    “夫人请慎言。”穆清扭过头道:“今日来进香,偶受了些感化,生起怜悯心,便多嘴了两句,怎敢在佛前称慈悲,托大了。”

    方才加持的那位老尼口称了一声佛号,迈步走上前,向穆清道:“老尼瞧着娘子与这孩子倒是机缘匪浅。娘子既有法儿,何不施以援手,治好了便是功德一桩,也算替自个儿修德积福。”

    穆清立定了沉吟半晌,且不作答。长史夫人急忙又求道:“求娘子随我回长史府,替我儿诊治,自是少不得要厚谢的。”

    “并不是这话,谢不谢的我原不在心上,只是……只是……”穆清只迟疑着不说。

    这番欲言又止惹得长史夫人愈发急切,“娘子只管说。”

    “治这位小郎本不难,只我这法子,系师门秘传,外人大多不曾见过,初见之下难免骇然,诊疗之时又不能受人惊扰,不知夫人……”

    长史夫人也不加犹豫,一口应下,“请娘子随我回府。”

    一时之间长史夫人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向老尼道别,唤仆妇抱上孩子,自在前头引路,极是谦恭地在前头引路,又竭力邀穆清与自己同车,一路上说了不少软和话。从她的絮叨中,穆清将昨晚杜如晦搜聚来的消息一一应证了。

    原来这张长史子息艰难,膝下仅有一子,长到弱冠之年,忽患了急症暴毙了,夫妻二人经了切肤之痛后,想要再生养却是不能了。过了两年,便从人牙处寻了个来历清晰的女孩儿,买了回家作妾室,整过了七八年才得了这么一个男孩儿,甫一出生便养在了长史夫人膝下,权当己出的,自是心爱至极,故月余不思饮食,便将她慌怕得甚么似的。

    转眼到了长史府中,穆清被请至正厅中坐着,有人奉了茶来。有一体态丰腴的妇人上前抱走了孩子,长史夫人道:“娘子且吃着茶,待喂过奶乳便来。”

    原是奶母,这么大了还奶着,怨不得疳积,宠溺过盛。穆清径自想着,含笑有礼地点头。

    坐了一会儿,左右不见张长史,正盘算着如何能将他引逗了来,奶母已抱了孩子过来,她只得先将全副精神聚在他身上。“烛火一盏,洁净布帛裁成两指宽五六条,请夫人先差人备下。再唤两人抱住小郎,切不可教他扭动挣脱。”

    一应俱齐备,穆清转向长史夫人,再问道:“夫人当真信我?”

    她垂眸顿了一息,终用力点了点头,“娘子是我佛前求来的有缘人,如何不信。”

    穆清也不在多言语,自怀内取出一柄两头弯翘的小银刀,正是过阴山那会儿错将她当做俏郎君,大胆表情的小姑娘所赠的那柄,她时常贴身携带着。

    她猜测此时长史夫人的神情必是惊骇惧怕的,只有意不去看她,径直拔开刀鞘,拿捏住那孩子的小手,以到刀尖抵住他的金星丘边缘,向抱持着他的仆婢沉声短喝道:“稳住。”话落刀尖便一同落下,直直割刺开那孩子手掌金星丘边缘的皮肤,只细短短的一小截,一点乳白色的软颗粒便从破开处涌挤了出来。等孩子醒过痛感大哭起来时,穆清已取过布条牢牢地包裹住他的小手掌。

    满屋子的人,仆婢,奶母,长史夫人,无不震恐。抱着孩子的仆婢醒悟过来,见他啼哭,只慌忙要哄逗。穆清皱着眉头道:“暂莫理会他哭,着紧的将另一只手一并刺了,拖久了无用。”那仆婢也慌了神,加之穆清语调急迫,气势慑人,她一时竟忘了谁才是正经主家,也不问过长史夫人,便照着穆清所言,依旧牢牢抱住正哭喊挣扎的孩子,捏住他向后直退缩的另一只小手。

    穆清依着方才那样割刺包裹了他另一只手掌,劳她出了一身汗,那孩子哭闹了一阵也就止住了,举起两手好奇地看着包裹的布帛。穆清朝着长史夫人长吁道:“这便好了。三日内创口不可沾了水。”

    长史夫人顾不上应答,直扑过去从仆婢手中抢抱过孩子,抽鼻子抹泪,心啊肉啊地唤了一阵。过了许久才醒领过来,还有外人在,慌忙拿绢帕擦了眼泪,待要向穆清说甚么。

    穆清无心与她啰唣,猜度着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却未见张长史出来望探望探他如珠如宝的幼子,许是应值去了,并不在家宅内,当下心中懊丧。转念又想起药方未给,过个几日仍要再来探诊,倒不急于一时。

    这般一筹算,她心内宽松,面上堆起和善的笑容,与长史夫人嘱咐了些要留意的事,诸如莫再使奶母喂养,每日多逗着他顽闹活动,时常食用些糜子面黄黍等粗糙米粮之类。

    长史夫人因笃信佛理,又在佛前结识的穆清,对她原就存了几分好感,因见她举止得体,谈吐气韵皆不凡俗,又有医治难症的本事,故心中喜欢,安抚了幼子后,有意留她闲话几句,她亦不推辞,投着这位长史夫人的喜好,直长篇大套地聊到午间,才辞了回宅。



第九十四章 人心所归(十二)

    次日穆清又备了鸡内金,及干赤爪,山药等一干草药,要往长史府中去。正在药肆内买药,偏巧遇着了这方子的正主。赵苍亦在药肆中,靠着药柜与店主随意谈笑说话,手中闲闲地摆弄着柜上的小铜戥子。

    忽见一女子进来,不似仆妇婢女,却又不见戴帷帽,他不觉多瞥了一眼,恍然忆起,竟是前一阵李家二郎特特地要他去看诊的那位娘子。眼下倒养得甚好,面颊已隐透出桃花瓣似的色泽来,与那日所见大相径庭,怪道粗略瞟去不能一眼认出她来。

    隐约觉着有人在瞧她,穆清抬头见是赵苍,还不待她开口,他也不寒暄,只急切地问道:“小儿疳积那方子,可用了?快告于我知,可有见效?”

    这人甚是有趣,满心满脑的尽是病症和方子,穆清忍不住轻笑出声,“昨日才替他割刺了,汤药还未曾下,今日便是来买这鸡内金的。”

    他面上掠过一丝失望,点头喃喃自语,“确不是见急效的。”继而又想起了甚么,又抬头直剌剌地向穆清面上来回扫视,也不顾忌甚么,“顾娘子倒见好了,娘子懂得医理,闲暇擅自调治着,只切记,勿动劳思。”

    “我哪里就懂得甚么医理。”穆清歉然一笑,摆了几分闲话的意味道:“倒是赵先生医术了得,只在军中行医岂不埋没了?”

    赵苍哈哈大笑,面带得意道:“某专擅跌打刀枪伤,药理配伍,若非军中,哪处能寻到这许多伤患来治?自一十六岁便随军辗转,这一手技艺全托赖了军中践行。”穆清心中暗说他果然是个医痴,凡成痴者大抵心思纯粹,亦好收拢,渐渐便起了收为己用之心。

    辞过赵苍,穆清带了药,径直往长史府中去。这边有仆妇拿了药去煎煮,那边她又同长史夫人聊起琐碎,今日却已是姊姊妹妹地称呼起来。不久药已成了,几人团团地转着将药汁哄了那孩子饮下,才饮了半盏,只听他“哇”的一声,将才哄下的药汁尽数呕了出来。

    长史夫人一着急,撇下穆清,急忙上前验看。那孩子红着眼睛,又哇哇地呕了数声,直将酸汁苦水都呕了出来,正厅内人仰马翻,众人皆手忙脚乱地接盆盂,倒茶水,呼呼喝喝,一片糟乱。长史夫人边拍抚着他的后背,边回头问向穆清:“这药,如何吃了便呕成这样?”

    “无妨,吐干净了便好。”穆清笃定地答道。厅内弥散着一股酸腐气,冲鼻熏脑的。折腾了好一阵,终是渐平复下来。

    如此反复闹腾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一清早,门口便有人拍门,阿柳去开了门,直愣愣地冲进来一名仆妇,大着嗓门囔:“顾娘子可在?快随我去瞧瞧我家小阿郎!”

    穆清将将起身穿戴了,从正屋内室转出来,站在屋子门口问道:“如何?”

    “今早起,说饿了,直吵着要粥吃呢。”那仆妇笑逐颜开地拍着手道,“夫人请顾娘子再去望上一望,或是停了药,或是换一剂,总该有个应对不是。”

    穆清刚要出门,只觉垂在身侧的帔帛被轻轻拉了一拉,杜如晦在她身后低声道:“我随你一同去罢。今日官中沐休,正能见着张长史。”

    长史的宅中一片欢腾,家仆们行走起来脚下俱欢快,他们进宅后,竟无人留意。穆清冷淡淡地笑了一声,转头轻声同杜如晦道:“不过是一碗粥罢了,阖府上下奔忙,当真宠溺得紧。”

    才说完,二门内,张长史竟亲自迎了出来,一壁走一壁口中称道:“顾娘子来了?可是要当面重谢了。”

    穆清忙堆起笑应着,“长史见礼了。”

    张长史满面的笑意,行到距穆清十来步远时,蓦地停住了,怔怔地望着她身边笑容可掬的杜如晦,半晌无有反应。直到杜如晦拱手上前招呼,方才醒悟过来,连声说着,“可巧不过,可巧不过。”将两人让进正屋厅堂。

    长史夫人携着孩子出来道谢,正听见说张长史原是与这位顾娘子的夫君相识,不禁双掌合十道:“真真是派好的缘分,要不怎说佛祖从不负人呢。”她自认定与穆清已是知交,上前拉起她的手,“咱们里头去说话。”

    穆清笑着朝张长史衽敛一礼,直起身时又似有若无地向杜如晦点了点头,便与长史夫人相携着进了内室。

    “妹妹好福气,年轻轻的便嫁了这般俊朗不凡的郎君。”长史夫人掩口挪揄道,“怎也不早告诉,可是藏掖着。”

    穆清羞道:“如何是藏掖了,我不过整日在宅中,外头男人间的交际,一概不知的。自问也没有本事像姊姊这样帮衬着……”

    长史夫人抿嘴笑着,心中却暗自欢喜,这几日长史正因唐国公及他那二郎烦闷着,私底下也说与她听。论理此时该有些文书向上报,可谁知拖延至今日,左右打探不出一点破绽来,无话可报。哪知无端来了这段机缘,竟教她拣了这巧宗。既这顾娘子的夫君是唐国公身边倚重之人,她又纯良好摆弄,还怕套问不出一点话来?

    “唐国公此番可是要在此地长留了?倒累妹妹不得回乡去了。”

    穆清听着她这话,心知她有意要打探些消息,正中了下怀。“可不是。”她故意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向长史夫人道:“都说外放的官好过京中的呢,远远地离了京,才好不是。”

    长史夫人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只我瞧着唐国公却并不是那样的人品,又听闻他素来好名声,想来也不会……”

    “姊姊哪里知晓。”穆清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向长史夫人那边更倾了倾了身子,“名声不都是说与人听的么,实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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