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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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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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纳唤来家仆,打赏过医士,嘱咐好好地送出门去。

    杜如晦的眼睛下面,蒙着一层发青的阴影,神色甚是骇人。庾立在他身侧,沉着声问道:“罗氏医馆,隔着不远,可要我去拿了人来?”

    “官家的人去,动静未免太大,待缉拿之人到了医馆,人早就跑了。那罗姓医士,我见过一回,认得他的长相,置备辆推车,只我一人去便可。”贺遂兆应到。

    英华因见不着阿姊,心内烦乱,又在一边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心知必是哪罗氏医馆作出来祸端,不由愤恨,此时听见说要拿人,忙道:“姊夫,我一同去罢。”

    杜如晦点了点头,英华当即卸下沉重的铠甲,露出一身及膝长的墨绿束身袴袍,腰缠着革带,解下铠甲上的佩剑,在革带上悬扣稳妥。

    “她连日赶路,不曾歇过,到底是小娘子家,可受得住?”叶纳疑虑地看了看卸除盔甲后,英华纤细的身形道。

    庾立反身握住她的手,“随她去罢,若不让她去,她也不得安生。”

    杜如晦转身向庾立拱手作揖要谢他,庾立却不受,愧然道:“是我这个作阿兄的疏忽了,未能看顾好她,实是惭愧。”

    “明知凶险,原不该让她走这一遭,是我糊涂。”杜如晦喃喃地说着,又再谢过庾立夫妇,自往穆清的屋子去伴着她。

    且说罗氏医馆内的罗医士,自从半道遭人劫持问话,又得了一块椭圆的金饼后,一直忐忑不安。回宅子后,他拴上大门,躲在屋内,将那块金饼取出反复验看,金饼他见得不多,但所见皆是圆形,这一块却是椭圆的,不免奇怪。

    翻看了一阵,他忽然恍悟,往日曾听人说起过,薛校尉家私铸的金饼,不同于朝廷铸造的,皆是椭圆的。难不成,截他问话的,竟是校尉府的人么。

    隔日,他正在医馆内坐诊,有豪仆上门,驱散了馆内百姓,掩了门户,又取出两块金饼,仍是椭圆的,竟是要他抓配了下胎的虎狼之药送往庾宅。

    他抖着手配齐了药,不敢亲自送上门,只遣了学徒送去。心想着那位年轻夫人,吃抑或不吃,皆是命罢了,莫要怨他手黑。

    过了几日并无动静,也再无人来寻他问话,他便渐放下心来,暗自高兴白得了三块金饼,足抵他三五年的医资。这一晚,他从医馆归家,安安心心地将金饼仔细收妥了,满心欢喜地睡到四更天。

    外头报更的才刚报过四更,罗宅后头便悄悄的停了一辆推车,两条人影跃入墙内,消无声息地寻摸到主屋。罗医士只觉口鼻被人严严地捂住,透不过气,鼻尖嗅到金洋花和细辛的气味,想要闭住鼻息却已来不及,他忙挣扎着起身想要掀开按压在口鼻处的布帛,手臂才挥动了两下,便被人反压在背后。

    英华跃上床榻,扣住他的手腕,膝盖顶在他的腰椎处,使他挣脱不得。贺遂兆心中生了怨怒,暗道便是这厮害了七娘,持着布帛的手不禁加了狠力,不出几息,他便浑身绵软,再不动弹了。见贺遂兆仍使力掩着他的口鼻,英华忙压低声音提醒,“贺遂大哥,小心莫害了他性命,留待姊夫问话。”

    贺遂兆回过神,从背囊中取出绳索捆绑了他的手脚,整个套入麻布袋中,扛着死沉的袋子,悄无声息地转出门,环视左右无事,扔上推车往庾宅推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略施还敬(一)

    穆清自迷蒙中悠然转醒时,已及次日正午。

    她仿若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发生过些甚么。大大地睁着的眼,迷茫地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四周围胡汉杂陈的摆设,绝不是东都的杜宅。她想侧翻过身,却发觉一只手被严实地握着,顺着自己的手望去,一张熟悉的侧脸,正趴伏在她枕边睡着,睡梦中仍是眉头紧皱,分明是温厚的眉眼,端直挺拔的鼻梁却显露出一股冷峻肃然来。

    认真地端详了一番,穆清开始努力地回想他如何出现在这里。下一刻,记忆蓦地全都回到了她脑中,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搁在小腹上,昨日还有生命在这里跳动生长,现在已是如此空洞。前几日她尚在幻象着杜如晦获知喜讯后会如何欣喜若狂,眼下他就在她身边,她却再无机会能亲口告诉他,亲眼见他欢喜的神情。她忍不住鼻尖发酸,一行眼泪静静地从眼角滑落,半张了口,颤微微地叹出一口气。

    这一声细微的轻叹将杜如晦惊醒,他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见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残存着几道泪痕,惨淡的面色犹如枯败的花瓣,心中不由猛抽了一下,好似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把,酸痛异常。

    “这会儿流眼泪,仔细伤了眼睛。”杜如晦伸手轻轻拭去她积聚在眼角的泪水,他的声音如常的沉稳温和,此刻还带了些黯哑,教她愈发抑制不住地直往下掉眼泪。

    他从床榻边的足踏上起身,挪坐到榻边,探出手臂半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低泣了一阵,她哽着嗓子道:“是我太过大意,原不该应承了桃娘去见她,若是不见。便不会多出这许多事,亦不会……不会令你失了长子。”

    他迟疑了一刻,终是觉着要让她知晓实情。“即便不见,也未见得能保住。”

    穆清自他胸前坐直身子,诧异地睁大眼睛。

    “罗氏医馆抓配的药中,掺了莪术,草乌之类,研磨成碎粉,混在药包中,煮药时便一同下了。”他冷声说着。“这般处心积虑,即使再谨慎,也难轻易躲过。”

    “那罗姓医士如今何在?”她自胸口升腾起一团怒气,咬着牙问道,强撑着身子便要下地,怎奈腿还微微打着颤,并着不上力。

    “人已拘在宅中的窨内,先扔在那处空泛他一两日,待你养好了气力。再亲去问他。”杜如晦柔声劝慰,抱扶着她重回榻上,“人绝跑不了,你尚在月内。且安心将养着,切不可再伤了自身。”

    杜如晦直陪到午后,温言将那宽慰的话说了许多,虽不至全然抚平她的哀伤。却也已平复了不少。穆清见他面色煞是难看,又听他说到了弘化郡后,未及等到她的书信。料想着该是在庾立宅中住着,便同英华两人连夜往金城郡赶,一路上几乎不曾停歇,心中难免不舍,便催促着他去歇了,莫再陪着。

    他确实疲累已极,在辽东押送粮草不过是伴着李世民略加磨练,隋军已在涿郡辽东一带连年用兵,即使有流寇敢于抢粮,也不过是三两下驱逐了了事,并不真痛下杀伐。

    岂料杨玄感羁押大批粮草不运送,阵前缺粮,高句丽久攻不下,皇帝分身乏术,再无暇顾及唐国公如何。借着这时机,杜如晦几乎夜以继日地奔忙,将大业七年间访过的义军尽皆再访过,开陈利害,极言大义,不觉竟收拢了大小数十支散军。出东都那日,唐国公仅带了三千兵夫,这一阵归拢收编之后,李家的军队竟已达五六万之众。

    直至授了唐国公弘化留守,开拔往弘化驻守,李公召来了长子李建成,眼见着五六万大军有半数要交付于他,开道先行。不早不晚,恰逢窦夫人此时于怀远镇病逝,临终道明了要长子摔丧驾灵,守灵堂,足孝义。她仍是以最后一口气托扶了她偏爱的次子一把,李公恐误了军情,且不敢忤逆了窦氏一族,无奈之下,只得拨了三万兵将予李世民,命杜如晦协他领兵先行至弘化驻扎。

    自辽东往弘化,叛乱迭起,形势已非杜如晦两年前所见,怀柔规劝,歃血结盟已然无用。这才动了真格,他辅助着李家二郎,一路势如破竹,如闪电般地迅速清剿,只卯着那叛军头领灭杀,俘获的兵夫皆好言安抚了,收为己用。到了弘化郡,李世民竟也有了五万嫡系亲兵。

    在弘化驻扎下后,诸事已定,他惦念身处虎口的穆清,一刻都停歇不下,寻了匹脚程好的军马,同英华两人日夜兼程地赶赴金城。却未曾想在金城等着他的,竟是这样一副情形,他不堪疲乏的心口上又重重受了一击。幸而人已是无恙,这使他在五内临崩之际,获取了一丝慰藉。

    此刻穆清推说困倦,不让他再陪着,定是要推了他去歇息,他这才出了屋子,往客房去歇了。步履错顿地走下台阶,正看见英华从外头进来,他因放心不下穆清,便招了她来,“快去瞧瞧你阿姊,她心里仍是不自在,你陪着她说说话,好宽舒她些。”

    英华自到了庾宅,听闻了噩耗,尚未见过阿姊,她明了事态纷杂,即便心内焦急,也不敢造次了。听杜如晦这般一说,她脚下加快了几步,往穆清所居的屋子走去。

    临到门前,刚要叩门,杜如晦在后头唤住她,“莫教你阿姊去找那医士,你亦莫去,先拘他一阵,磨灭些心智再理论。”

    英华低头“嗯”了一声,“姊夫便安心去歇罢,阿姊这边自有我看顾。”若是换在以往,只怕她自己先会跑去打折了那医士几根筋骨才痛快,可她经了这一番阵前厮杀的磨砺,较之昔日,已沉稳许多。

    英华推门入内时,穆清正转过头看向她,她轻唤了一声“阿姊”,一步步地走向床榻,待到近前,两人同时怔住了。她呆呆地凝视着她,仅两月未见,阿姊原已调养得润泽的面颊,已然失去了光彩,往日含带着春风柔波的眉眼,竟如同这西北的沙尘一样干涩枯涸。只有唇角,在见着她时,勉强牵起一抹笑,笑得极是吃力。

    穆清看着她亦是惊愣,英华时年一十三,她犹记得自己豆蔻年华时的模样,彼时阿爹阿母尚在,她理所应当地占着庾立兄长一般的娇宠,情窦初开又暗怀着对杜如晦的情愫,正是春光无限,不胜娇羞的好时光。再看眼前的豆蔻少女,分明容貌姣好,却一身男儿装,面上神色硬朗,或许经了阵前对敌,手中沾染了血腥气,尚且稚气的脸庞上悄然爬上了几丝锐利肃杀之气。(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略施还敬(二)

    英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细问情形,怕再惹起她伤怀,踌躇了半晌开不了口。

    倒是穆清执起了她的手,摩挲着她手掌中新生的两个茧子,“这些天可是劳苦了?快同阿姊说说阵前的事。”

    英华心想她岔开话头要她说阵前形势,许是不愿提及失了孩子的事,她低头默想了片刻道:“步兵对阵的我却不甚明白,全凭姊夫与二郎商定。姊夫本不叫我上阵,气闷了好一阵,后有一次叫乱匪突袭冲散了队伍,情急之下,顾不得那许多,便与二郎同上阵御敌,不想也能顶得些用,自此姊夫便不再阻拦……”

    她仔细地说着,有意将那几起险要的跳开去不说,只揣摩着拣了平顺大捷的讲予她听。穆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打断道:“英华,往后莫再上阵了可好?”

    英华吃惊地顿住话语,见穆清的眼眶中涌出一汪泪,垂下眼帘时,泪便顺势滑落。“阿姊如今再不能失了你们任一个了,再受不得了……”

    英华顿时失措,一下急红了眼眶。“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阿姊切莫胡想。”说着她从腰间摘下那段黑得油亮的乌木,“你瞧,这物件果灵验的,佩着连兵刃都避着走。改日我再去替阿姊姊夫寻摸两个,保管有用的,也好教阿姊安心。”

    穆清低头拭去眼泪,阖上眼睛定了定神,幽幽地从胸口吐出一口气道:“是阿姊糊涂了。”

    姊妹俩倚着说了会儿话,阿柳便端着一碗气味浓烈的药汁进来,盘中另有一小碟子白杏脯,药汁苦涩难咽,她端起碗一饮而尽,竟丝毫未觉苦涩,也无需那些白杏脯过口。

    在床榻上足呆了三四日,其间贺遂兆与康三郎启程回东都去。庾立与杜如晦一同将他们送出城去,穆清不便出门与他们道别,只托了阿柳递了几句话,谢过他们一路护送,另又郑重谢了贺遂兆几次舍身相护。贺遂兆摸着脸,讪笑道:“未能护她周全,怎有脸担着这声谢,待日后再相见时,该由了我向她请罪才是。”

    阿柳回来将这话学予她听,倒是勾起了她的疑惑。当日他一见杜淹。如何就红了眼要上前打杀。晚间杜如晦来探她,她提起这话,他倒怔了,“他从未同你说起过么?”

    穆清摇头,“不曾说起。”

    “你当真不记得他了?”他这话更是激起了她的疑,庾立初见贺遂兆时,说他似曾相识,连阿柳也不能确定是否曾见过。

    杜如晦在她身边坐下,忆道:“大约是大业二年。我甫到余杭那一年,应是灶日,那日刚送了灶,夜间不设宵禁。城中百姓皆往市中去热闹。彼时我初到江南,见着倒也新鲜,便也去街上顽逛。直到后半夜,回程中路过一僻静土庙。远远地瞧见顾府的车马,周遭围了一圈乞儿,又见庾兄携了你和阿柳登车离去。那年你尚幼。许是不记得彼时情状。”

    灶日,土庙……穆清偏头想了半晌,论说灶日的事,幼时每年的灶日晚间,市集中都有百戏可观,她总缠着庾立携她去顽,随身的小食袋中装着胶牙饧粔籹等吃食小点,由家仆抱了看百戏杂陈,年年如此,也无甚特别之处。

    可是土庙,她着力想了想,依稀有些淡薄的印象,确是有一年,路过一间破烂土庙,聚居庙中的乞儿里头,有几个小丫头,年小且眉目尚算清俊的,她去散过些零星铜钱和吃食,因觉着好顽,回去央着阿爹收两个进府,阿母却嫌她们来路不明,未能获准。

    杜如晦顿了片刻,又接着道:“你们走后,我亦往那土庙中去瞧了。一群乞儿围拢上来口中称着吉祥话,讨要铜钱。惟有一个年少的,独瑟缩在角落中,握住一块粔籹发愣,瞧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肚中恐早已饥肠辘辘,手中有吃食却不吃,显得尤其惹眼。”

    提到粔籹,穆清如醍醐灌顶,骤然忆起,那年腊月二十三,回府路上途径一座废弃土庙,遇乞儿障车,因念着寒冬里他们过得艰难,她便叫停了车,进去分发些零散铜钱。众乞儿皆围坐在火堆边采暖,只一人低着头,环抱着身体缩坐在角落,身边犹躺着一名枯瘦的中年男子,仅以稻秸秆遮盖着。她大着胆子探手触了触那人,尚有气息,似乎是正高热着,低哼不断。

    身边坐着的那人警觉地直起身,一把扯过那名中年男子,睁圆了眼睛瞪着她,这时她才看清他约莫十六七的年纪,污垢糊面,看不清眉目,只露着一双晶亮的眼眸,警惕凶狠地蹬着她,唬得她连退了两三步。因见地下躺着的人恐要不好,她便将剩下的铜钱悉数留予他,也不知够不够他请医来救命。末了她又从小食袋中取出最后一块粔籹,塞到他手中,听见庾立唤她,便转身走了。走到残破的门框下时,再回头一望,那少年正捏着粔籹,怔怔地望着她离去。

    “我见地下躺着的大约是他亲人,后背肩膀到处是血糊的创口,已溃烂流脓,高热便是由这创伤来的。我问那少年如何伤成这样。他不愿多说,但短短三两句,便能听出他谈吐清晰,神思敏捷,必不是一般的乞儿。我便遣了杜齐往医馆,重金请了医来救治,用下药去,不出几日,竟渐渐好了。”

    听到此处,穆清已明白了七八分,“那乞儿,便是贺遂兆?”

    杜如晦点点头,“当日我救下的,正是贺遂管事。有了这份恩在,他方才告诉我,他一家自祖父辈迁居涿郡,因要开挖漕运,他父兄幼弟,一家男丁,皆应征了徭役。不出几月,兄长不堪劳役,咳血而亡,阿母经受不住,丧失了心智,家中人口皆在工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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