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摇头,仁和帝的心思说不准了,昏迷后醒来性子变了许多,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平日对着她多是态度谦和不冷不淡,如今,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细致的关怀,尊敬,说话时的轻声细语,这些,以前都不曾有过,反常即为妖,难道仁和帝死过一次对身边的人有了补偿的心思?
捉摸不透仁和帝的心思,皇后索性不想了,问书禾,“秦夫人身子骨怎么样了?”
书禾想到宫女回来描述的惨状,声音带了轻颤,“据宫人回来禀报,伤得不轻,张大夫将秦夫人送到兰花姑姑那里后秦夫人痛得没了知觉,那般痛哪是常人能忍受的?”在宫里生存不乏会用些手段,可是,没有任何手段比得上可以预知的痛,知道会痛偏生不躲,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无奈中甘愿承受的苦楚,身体心理受到的冲击,谁会愿意主动站出来?秦夫人,书禾默默念出这三个字,她怕是会成为京中的传奇了。
“她是个心智坚定的,算了,看她的造化吧,对了本宫好些十日没有见过国舅了,你明日去何府报信将国舅一家请进宫来。”皇后说得云淡风轻,书禾却察觉到她睫毛不自主地扑闪了一下,不敢揣摩皇后的心思,恭声应下。
昭阳殿,内阁阁老,六部尚书,三位王爷坐在大殿里,仁和帝坐在御书桌前,等了许久也不见黎婉的影子,他想难不成黎婉晕过去了又或者不来了?派人通知了两次都不见人,黎婉的性子刚烈,不像是中途退缩的人,仁和帝的目光落在下首,手里的折子是今日黎婉看的那份,思忖一番,抬起头,“去将石大人和叶大人宣进宫。”
黎婉的架势是告御状,除了石真和叶苏,他想不出黎婉状告的人是谁。
公公退到门口小声叮嘱了两句,门口的太监小跑着走了,公公正要回殿,转身时,余光瞥到不远处一抹艳红色的身影,他身形一顿,随即回到了殿中。退到仁和帝身边时,小声道,“皇上,秦夫人来了。”
黎婉的身形太过震惊,余光一瞥,满是鲜红的血色,像是凋落的玫瑰花散落在她衣服上,片片暗色。
仁和帝抬起头,目光从折子移到殿外,奇怪的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传来,公公也觉得诧异,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黎婉站在石阶下,一步一步往上走。
她的情形比他想的还要糟,脸上血色全无,紧紧咬着嘴唇,左右两个丫鬟伸手虚扶着她,手却不敢触碰她,离她身子隔了些距离,而黎婉呢,每抬起脚,面部就不自主狰狞一番,缓了一会接着往上走,白皙的脸因着一上一下的牵扯愈发白了。
留意到一道注视的目光,黎婉抬起头,对上公公关心的神色,很想回以一个不用担心的笑,可疼痛使她面部不受控制,哆嗦的牙齿连嘴都张不开。
公公急忙退回殿中,进了门槛,扯着嗓子通禀,“北延侯府秦夫人求见。”
随即,仁和帝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又过了一盏茶黎婉才进到大殿中,承王心思一沉,当即要起身,黎婉的手指动了动,承王又坐了回去,从黎婉进门,仁和帝一直注意着承王的表情,见此,脸色黑了几分,在场的人不动声色,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秦源身为吏部尚书,又是黎婉名义上的三叔,他没有那么多忌讳,眼神毫不掩饰关切之情,“牧隐媳妇,你伤得很重,得回府找大夫看看。”他起身,走到黎婉跟前与她齐肩,当即跪下去求皇上,“皇上,微臣算是她的三叔,牧隐出事身为长辈理应微臣出面,让一介妇人受如此之痛,是微臣的不是,还请皇上容她回府……”
仁和帝摆了摆手,“北延侯府的事与你无关,私底下你们是亲戚,朝堂上就不好说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你知道吗?”
仁和帝的质问让秦源一怔,黎婉要做什么他还真不知道,犹豫的空荡,黎婉已经跪了下去,声音哆嗦,颤抖得厉害,“臣妇给皇上请安……”
她的膝盖一触地,身子即刻软了下去,手无力的撑着地面,脸上额头开始冒汗,说话也战战兢兢断断续续,还好,吐字清晰。
承王抓着椅子手柄的手一紧,黎婉告御状他也是刚得知,秦牧隐的牢狱之灾不过是皇上空穴来风,他和秦牧隐行得端做得正,不怕皇上怀疑,没想着黎婉会沉不住气,随即,承王目光暗了下来,黎婉不是拎不清的人,有此举,必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迫使她不得不这么做。
目光盈盈转到上首,父皇的态度值得推敲。
仁和帝倪了他一眼,随即瞥了眼身后的公公,公公会意,上前,双手拿起折子。
“将折子给承王看看。”
承王收回手,待看清石真的名字时目光一僵,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一页一页往下看,他明白为何黎婉会有此举,上边将罪证例举得清清楚楚,详细的名单中一半是承王府的幕僚以及和承王平时走得近的官员,他们平日都是商讨朝廷大事,他自信没有越矩的行为,可是,皇上看在眼里还会这般以为么?
“承王看了有什么想说?”
仁和帝重重哼了声,嘴角微微扯起一定弧度,嘲讽地挑了挑眉。
承王搁下折子,神色肃然,“父皇,上边状告北延侯府的事儿臣不予争辩,后边说儿臣和秦侯爷勾结,收买朝廷官员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有了哲修,儿臣没事的时候就待在府里,极少出门,而那些进出王府的人,父皇您稍微派人打听就清楚,收买朝廷大员,这种罪名,儿臣万万不敢认同。”
承王平时做了些什么,仁和帝心中有数,可是秦牧隐的行踪就比较难查清楚了,承王,与秦牧隐走得近这条罪名就够了。
琢磨清楚了其中关系,仁和帝也不着急了,转而问黎婉,“你要状告何人?”
黎婉头触着地,努力咬紧牙关,缓了一会,道,“臣妇要状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靖康王……”
语声一落,大殿中寂静无声,便是承王,脸上的神情也木讷起来。
安王兴致勃勃地看着黎婉,她的头埋在地上,看不清神情,她真是敢开口,状告靖康王,他兴味一笑,开口道,“秦夫人好大的胆子,状告皇兄,莫不是狗急跳墙了?”
承王和靖康王对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永平侯府和北延侯府也是暗中较劲,黎婉这句话说出来,一点也经不起推敲,安王决定帮她一把,“父皇,秦夫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要见您一面,儿臣觉得她该是听说了什么。”
黎婉一介妇人,朝堂的事是不清楚的,安王这句话说得妙,听说,即使说错了也是外边传的不对与她与北延侯府没有多大的关系,算是间接给黎婉留了退路。
仁和帝瞪了他一眼,安王没了兵部,心里怕是清楚太子之位他没份了,现在就是坐山观虎斗,唯恐天下不乱。
靖康王脸色凛冽,语声严肃庄重,“状告本王,秦夫人的意思是本王陷害了秦侯爷不成?”
弹劾秦牧隐的人是石真,与他没有人任何关系,黎婉也真敢说,靖康王不屑地想。
“哦?不知道你状告靖康王所为何事?”仁和帝努力装作好奇的样子,表情已是不耐,黎婉果真是一介妇人,脑子算聪慧,终究看问题太过小家子气,怨恨心重。
黎婉身子乏力,嘴里不自主的流出口水来,她吞了吞口水,慢悠悠道,“今日,臣妇进宫回府,之后,大理寺少卿张冲张大人带着人闯进侯府,要硬闯侯爷的书房,说搜查侯爷和靖康王勾结的罪证,大理寺属于靖康王管理的范畴,若不是得了指示,怎么敢胡乱闯入侯府?”
她不等靖康王反驳,继续道,“当时侯爷的小厮拦着不让,张大人口出狂言威胁臣妇不说,还让手里的人动手,皇上……”黎婉顿了顿,语速快了起来,“侯爷不在侯府,他是侯府唯一的支柱,他不在了,谁人都可以上门欺负臣妇与老夫人吗?”
仁和帝一怔,视线落在靖康王的脸上,怒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靖康王掌管各处的案件,大理寺,刑部,看上去没有承王的差事吃香,拥有的却是实权,秦牧隐的罪名他还没有点头,谁有胆子带人闯进侯府?
靖康王一噎,就是犹豫的时候,黎婉继续道,声音比之前有所抬高,而大殿中的人不约而同想到的是黎婉身子承受不住了,抬高声音迫使自己清醒些,“皇上,家父在刑部当值多年,关于刑部臣妇多少也了解些,张大人带一群人冲进侯府,那些人不是大理寺的人,而是穿着大理寺衣衫的刑部衙差,皇上,其中意味着什么不用臣妇说您也该明白,除了靖康王,谁有能力将大理寺的衣衫给刑部衙差,分明就是滥竽充数。”
滥竽充数用的不当,仁和帝却没有心思追究,他心思一沉,不过关押了一个秦牧隐,靖康王已经如此沉不住气了,换做是承王或者是安王,他是不是要派人直接将王府翻个底朝天?
安王在一旁惊叫出声,“开朝以来从来都是各部管各部,除非遇着急事父皇才会提出三司会审,可是,擅自结合两部,皇兄还真是厉害呢。”嘲讽意味十足。
仁和帝睇了安王一眼,转向靖康王,“靖康,你有什么话说?”
靖康王面露惊讶,“父皇,儿臣委屈,儿臣真的不知道下边发生了这件事,儿臣近日去了庄子,才回府不久,外边发生了何事儿臣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秦夫人为何要往儿臣身上扣脏帽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黎婉又开口了,“这件事靖康王不承认也没关系,臣妇状告靖康王还有一事……”
黎婉的话打乱了靖康王的思绪,张冲带人去侯府是他料定了侯府没有秦牧隐黎婉不成事,搜出了罪证秦牧隐和黎婉百口莫辩,没想到张冲竟然被黎婉抓住了把柄。
可是,靖康王冷冷一笑,他不承认,黎婉能奈他何。
仁和帝调整了坐姿,手撑着桌面,黎婉身子颤抖得厉害,膝盖间,血渗透了裙衫流了出来,地面腥红一片,“你还要状告靖康王何事?”
“靖康王和石真叶苏两位大人勾结意图陷害忠良,皇上,这件事您管不管?”
忠良?安王兴致越发高了,以前倒是没发现秦夫人这般有趣,看靖康王波澜不惊的模样,秦夫人这条罪证怕是无法坐实了,虽然他希望能。
靖康王没说话,永平侯府的老侯爷抢过了话,先声夺人,“秦夫人,你信口雌黄也要有证据,胡乱攀咬靖康王,与其说将罪名落到王爷头上,不若说永平侯府和两位大人勾结不正好?”
乔老侯爷今年入的内阁,因着德妃在宫里的地位,他入了内阁也是顺风顺水,说出这话虽有轻视之意,其他人没有反驳。
内阁大臣在官场上起起伏伏几十年怎么不明白今日的情况,无非就是因为黎婉告御状,他们来做个见证,黎婉年纪小,真出了事如果旁人说皇上和两位王爷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传出去即便北延侯府站不住理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你说说证据。”仁和帝心情郁闷,却也耐着性子问,不过,语气不甚好。
黎婉的手慢慢没了力气,额头贴着地面,手垂在两侧,语速慢了下来,气息也弱了,“皇上,石大人状告侯爷无非就是例举了那些官员的名字,臣妇学石大人,只需要供出名单就行了……”这一次,中间停顿了许久,黎婉从嘴里悠悠吐出了几位大臣的名字,靖康王的脸色立马变了,就是乔老侯爷眉色也动了动,给靖康王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仁和帝撑着桌子,本想给她赐座,想到她全身的伤,无论坐着躺着都不会让她好受,故而忍住了。
黎婉最后吐出一个人的名字,刘晋元。
刘晋元和兴乐侯府闹的事情大,皇上也听说了一些,闻言,挑了挑眉,“他不是被贬去岭南了吗?”
刘晋元的事情还是他点了头的,一个小小的兵部官员竟敢藐视侯府家的千金小姐,此种风气不能助长,他没想到今日会从黎婉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臣妇等着靖康王反驳他和刘晋元的关系。”
岭南的事情透着诡异,不管如何,刘晋元人在岭南,那里出了事,靖康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祸到秦牧隐头上去,她要赌的就是岭南的事。
靖康王静默了会儿,迎上仁和帝探究的目光,解释道“父皇,儿臣之前的确赏识刘晋元,有结识之意,他为人温和,性子坦荡,他与兴乐侯府三小姐的亲事还是儿臣央着舅母前去说的呢,后来知道了他品性,儿臣就不和他来往了,秦夫人说的这句话不对。”
黎婉脸上的汗越来越密,后背的衣衫也湿了,索性她穿的朝服,颜色暗,即便湿了也看不出来。
“王爷,您确认您没和刘晋元来往过吗,我外祖母年事已高,在岭南那种地方吃不得一点苦,写信回来向我娘抱怨,我娘想把她老人家接回京城来,谁知,外祖母竟然拒绝了,她心里边是这样说的,‘晋元说过了,过一阵子,靖康王就会让他回京,到时一家人回京有个伴。’王爷,您说您没有和刘晋元往来,那我外祖母难不成是说谎骗我娘的不成?”
刘家人和黎府的关系并不好,靖康王反驳,“黎夫人真会逢场作戏,老人家走的时候不挽留,去了那种清寒之地就想尽尽孝心了?”
“我娘有她的身不由己,外祖母的为人臣妇不愿多说,京里的地儿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皇上稍微派人一问就明白其中关联,正是外祖母的那种性子,信中说的才不会有假。”
一个自私不能吃半点苦的人,女儿请她入京却不肯,其中就透着不寻常,在场的人心里想。
依着林氏的高傲劲儿,和刘氏撕破了脸皮怎么还会书信往来,即便有估计全是骂刘氏不孝顺的话,黎婉说的这件事子虚乌有,她就是要靖康王心虚,而且,刘晋元不在京中,靖康王不能保证刘晋元有没有和林氏说,两人因着这件事必会有嫌疑。
刘晋元和靖康王肯定还在联系,否则,刘家不可能有那般能耐。
仁和帝从靖康王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问几位内阁大臣,“你们怎么看?”
韩阁老在入内阁多年,极得仁和帝重用,“老臣也听下边的人说起过刘家的这位老夫人,秦夫人该是没有说假话,不过与靖康王和石大人一事,老臣并没有听出其中的关联……”
仁和帝点头,这时候,殿门口太监通禀,“石大人,叶大人求见。”
靖康王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耐人寻味。
黎婉微微抬头,她的脑子已经愈发迷糊了,她看了靖康王一眼又倒了下去,心里松了口气,现在只希望,石真手里握着的是上辈子秦牧隐和承王造反的证据才好。
很快,大殿中想起两道请安的声音,“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真和叶苏跪在地上,瞥到黎婉的样子,心下一惊,她告御状的消息传开了,石真和叶苏路上还偷偷交流过,一个弱女子,经过这次,怕是没了半条命。
仁和帝还没开口,石真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仁和帝一怔,他知道那是什么,梦境中,石真递给他的也是这个。
靖康王急了,先仁和帝开口前抢过话,“石大人,秦夫人今日入宫是状告你与本王勾结陷害北延侯府,你拿出的折子是什么?”
石真没有回过神,仁和帝已经发话了,“将石大人的折子呈上来。”
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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