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可来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会来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会对老奴坐视不理的!”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嬷嬷不顾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泪纵横,仿佛真是受了十二万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亲人一般。
沈妙扫了一眼桂嬷嬷紧紧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来桂嬷嬷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桂嬷嬷一怔,这才仔细打量起沈妙的神色来。沈妙笑容温和,模样也算平静,可面对她的一番话,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桂嬷嬷惊骇的发现,这个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她道:“老奴这辈子侍奉小姐,对小姐忠心耿耿。卧龙寺那一日是老奴无意中撞见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嬷嬷看来倒是真的将我看作是希望了。”沈妙发愁道:“可是我应当怎么救你呢?在这府上,我说的话可有人听?东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回绝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会有法子的。”桂嬷嬷一听便急了。虽然她知道沈妙说的也有道理,在整个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对大房不过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妇常年不在定京,要说沈妙一个人能起什么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人都有求生欲,桂嬷嬷如今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妙了,怎么也不愿放弃。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实在不行,小姐可以给老爷写信,让老爷回信给府上。老爷的话,他们不会不听的。”
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桂嬷嬷眼睛一亮,充满希望的看着沈妙。
却见沈妙轻声一笑,摇了摇头,看向她,缓缓道:“父亲的话的确可以救你,可是,凭什么?”
桂嬷嬷呆住。
“凭什么我要为一个下人,这般费尽心神的东奔西走呢?”她的声音似乎含着淡淡的嘲讽,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一点儿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桂嬷嬷一下子慌了,她没料到沈妙竟然会这般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前些日子对自己冷淡,也不过是因为小孩子使性子。桂嬷嬷深知沈妙心软,而那日在卧龙寺上甚至还与她交心了一会儿,明显是重新要重用她这个嬷嬷了。怎么现在又换了副脸面?
难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桂嬷嬷心中一动,定是谷雨和惊蛰那两个丫鬟说的。她们自来就喜欢跟自己对着干,如今她身陷囹圄,那两个丫头铁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这么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老爷夫人经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为命……”说到这里,她还哽咽了一下,仿佛极为悲伤:“小姐上次也还说了,当年小姐夜里发热,大夫迟迟不来,老奴冒雨出去为小姐寻大夫……还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语,都是在述说当年的情谊。桂嬷嬷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无论是沈信夫妇,还是沈丘兄妹,都极为重恩情,或许这是武将世家的传承,知恩图报,如今桂嬷嬷也在拿挟恩求报,只盼着能打动沈妙。
然而灯火中,少女垂头浅笑,并未有一丝感动的神色,好像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她轻声道:“桂嬷嬷原先待我的确不错,那我沈家大房,我这个人,待桂嬷嬷又如何呢?”
桂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夫人和老爷待老奴极好,小姐也待老奴极好。里里外外都给足了老奴脸子,月银也很丰厚,对待老奴更是不曾责骂过……”
“不仅如此,”沈妙接过她的话:“你的儿子,你的孙子,能帮衬的,我便都帮衬过。在整个西园,唯你最大,我不曾将你当做自己的嬷嬷,而是将你当做亲人,信任你,亲近你,凡是想着你,你说是不是?”
“是。”桂嬷嬷道。的确,正因为沈妙年纪好又好哄,她将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说什么,沈妙便信什么,西院里,她几乎能当得上是半个主人了。
“那么,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的正陷入回忆的桂嬷嬷整个人几乎魂飞魄散。她抬起头看着沈妙,惊道:“什么!”
“嬷嬷不必露出如此惊讶的神色,”沈妙笑道:“我当初知道嬷嬷的叛主之心,比嬷嬷还要惊讶一千倍,一万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拨,老奴从来不曾背叛过小姐,老奴怎么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嬷嬷反应极快,短暂的慌乱过后,便是一副极近委屈的模样,冤屈喊的比天大,极力证明自己的忠诚。
“行了。”沈妙挥了挥手,面上显出了一点淡淡的不耐来:“卧龙寺上,斋饭菜中,催情熏香,二婶的手段一向高明,请嬷嬷来做事,还真的将嬷嬷视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说完,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桂嬷嬷从开始想要辩解的姿态,便成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她愣愣的看向沈妙,目光中惊骇莫名。
“嬷嬷大概不识字,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嬷嬷也是侍奉过两个主子的人,我也想听听,现在在嬷嬷眼中,是二婶的手段高明呢,还是我更胜一筹?”
“你、难道你……。”桂嬷嬷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不错啊,就是我。”沈妙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嬷嬷能听见,她道:“本来该糟蹋的人是我,最后为什么会变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干的。”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桂嬷嬷恐惧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清澈的眸子里在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野兽的眸子,黑夜里亮的出奇,也骇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样,怎么会就如此可怕?
关于沈妙和沈清最后为什么会变了个人,桂嬷嬷在被丢进柴房后,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她也猜想过会不会是沈妙在其中动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桂嬷嬷再熟悉不过。她本来性子就蠢,又心软,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如今沈妙却是亲口当着她的面承认了,连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别人,桂嬷嬷会觉得这人实在太嚣张太蠢,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寻常的目光来看沈妙了。
“小姐……。”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沈妙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万万没可能来救她出去了。
“二婶手段向来狠戾,虽然看重嬷嬷,可是经过此事后,嬷嬷断无好前程,真是可惜。”她的话里带着惋惜,仿佛真的颇为同情桂嬷嬷的遭遇。
桂嬷嬷恐惧于任婉云的手段,又被沈妙这番话激起了心中的希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的给沈妙磕头:“小姐救救老奴这一回吧,老奴不是故意要害小姐的,二夫人拿老奴的儿孙要挟老奴,老奴也是被逼得。小姐看看老爷夫人的份上,看看老奴伺候了小姐十几年的份上,救救老奴吧!”
她头磕的“砰砰”作响,若是以前,以沈妙对她的敬重,万万不会让桂嬷嬷这般折腰的。可如今……她是明齐的沈皇后,文武百官都跪过她,一个叛主的奴婢,她还真的当得起!
“其实今夜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报答桂嬷嬷于我这么多年的恩情。”沈妙突然道。
桂嬷嬷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高声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心善之人,这般重情重义,日后菩萨都会保佑小姐一辈子顺顺溜溜,那些想要害小姐的,全都会不得好死!”
沈妙心中失笑,桂嬷嬷这墙头草做的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也扬高了声音:“其实不止回抱这些,那日在卧龙寺上,桂嬷嬷不是与我交心了一回么?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这世上桂嬷嬷是真心待我好的。”
桂嬷嬷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方才明明恨自己恨得出奇,怎么转头又是这般安抚。不论如何,桂嬷嬷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希望,立刻顺着沈妙的话答道:“是的,老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小姐这边的,只有小姐才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定会对小姐忠心一辈子!”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桂嬷嬷吓了一跳,随即往外头看去,可黑漆漆的屋子,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她又转过头来看沈妙,露出一副凄楚的表情:“小姐现在能将老奴弄出去么?这里实在太黑太潮,老奴这身胳膊腿,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别怕,不用支持多久,反正,你都快要死了。”
“什么?”桂嬷嬷猝然抬头,看着沈妙一片茫然:“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方才外头的人是二婶派过来的人,想来此刻已经发现了我来探望桂嬷嬷了吧。”沈妙笑着道:“如此一来,桂嬷嬷还有什么活路?”
“老奴、老奴不明白……”桂嬷嬷下意识的直起身子,她心中隐隐感到了不安,却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沈妙偏着头思索了一下:“嬷嬷方才大声说的什么话,可还记得?”
桂嬷嬷闻言,果真想了想,随即面色一变,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她方才大声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沈妙这边的,只有沈妙才是她的主子。
诚然,这番话是为了哄骗沈妙,表忠心希望沈妙能救出她来。可是若是任婉云的人听到这话会怎么想,那一日沈清莫名其妙的和沈妙换了个位置,本就怀疑沈妙在其中动了手脚,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为不清楚沈妙怎么能未卜先知。
可若是桂嬷嬷将此事告知了沈妙,和沈妙一起合谋将沈清算计了呢?这一切都是说得通的。
这并不是真相,可是这在任婉云耳中,这就是真相!
还来不及害怕,沈妙已经再次开口,她轻声道:“我要回报嬷嬷的,就是这个大礼,嬷嬷觉得可还好?”
桂嬷嬷死死盯着沈妙,她这时候才发现,今日从头到尾,她都被沈妙牵着鼻子走。沈妙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和沈妙之间的关系已经掉了个个儿。可是沈妙比起她来更加莫测,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她完全猜不透沈妙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送嬷嬷上路。”似乎猜到了桂嬷嬷心中的疑惑,沈妙笑着开口道。
桂嬷嬷身子一颤,她想哭想叫,可是一点儿也发不出声来。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真正的少女,而这少女的另一面,从未有人发现过,连她也不曾了解。她想激烈的反抗,想叫骂,可是触到那双如野兽一般的眸子时,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我沈家不养背信弃义之人,就算嬷嬷到了黄泉路,化为厉鬼,找我复仇,我也无惧,或许还要与嬷嬷再斗上一斗。”她的话比笑容更冷:“不是我负了嬷嬷,而是嬷嬷负了我。”
“可惜了嬷嬷的孙子儿子,二婶做事一向做绝,嬷嬷或许很快就和他们团聚。”
“不……。”桂嬷嬷身子一抖,眼泪鼻涕早已流成一处,哭的分外可怜:“求求你,救救他们……。”
“我早说了,一个背主的下人,犯不着我费心神。”沈妙的话残忍而冷酷:“袖手旁观,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缓缓前倾身子,仿佛小时候与桂嬷嬷说悄悄话那般,淡淡道:“看在十几年主仆情分上,我才来看桂嬷嬷最后一眼的。”
“桂嬷嬷,一路好走啊。”
她光洁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原本是可爱秀气的小脸,却是残忍的令人心悸。
桂嬷嬷还想说什么,便瞧见沈妙站起身来,重新披上斗篷,斗篷的袍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光,仿佛棺木上纷飞的白色纸钱。那碧莹莹的灯笼被提着走出屋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一切重新陷入黑暗,绝望从四处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外头,白露和霜降见沈妙出来,方才齐齐松了口气,扶着沈妙转身离开。
待她们走后,花丛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望着沈妙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柴房门,露出一抹愤恨的神色。
……
连日下了几场秋雨,天终于是放晴了。
将军府中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东院中不时传出的药香却还是提醒着,前些日子沈府里发生过怎样的动荡。
沈清的神智似乎在渐渐恢复,至少不像从前一般见人便发狂了。只是任婉云怕她再受到刺激,这些日子一直将她关在彩云苑不许她出来,更怕沈清自尽,所以时时刻刻的守着她。这么一来,府中的事务便全部交由陈若秋打理。任婉云极少出院子,倒让沈妙难得的清净了几日。
但这也并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桂嬷嬷在几日后,终于被人处死了。罪名是暗中勾结歹人,意图谋害沈清。如今沈府里再也没有人拿沈清的事情在沈妙面前说事了,倒不是因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而是沈妙当日在荣景堂的那番话,到底是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不敢动沈妙,却还是敢动沈妙身边的奶妈桂嬷嬷的。
桂嬷嬷按府里的律令是要杖责而死,一般说来,奴才犯了事要处死,大一点的便杖责而死,寻常些的,一瓶药灌下去便是了。总之卖身契捏在主子手里,是生是死也没人在意。
可桂嬷嬷死的却着实凄惨了些,四肢似乎都被人活生生折断了。浑身上下的骨头竟是没一寸好的,整个人七窍流血,看上去极为可怖。就连抬尸体的小厮都有些不敢去瞧尸首的模样,而任婉云偏偏还叫沈妙去收尸。
任婉云派的丫鬟香兰过来道:“夫人说了,虽然桂嬷嬷犯了错被处死,可是终究是五姑娘的下人。所以这收敛之事还要五姑娘安排,便将桂嬷嬷的尸首放到西院的院子里了,五姑娘快去看看吧。”
大约所有人都想看看沈妙惊慌失措的模样,毕竟沈府的下人们都知道,桂嬷嬷是沈妙的亲信。如今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只怕沈妙会肝肠寸断。
大约任婉云也是这般想的,以为沈妙会自责桂嬷嬷因她而死。谁知道当日沈妙当着整个西院下人的面,走到桂嬷嬷的尸首身边,掀起白布,面不改色的瞧着死状凄惨的尸体,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香兰诧异于沈妙的平静,却瞧见沈妙冷喝道:“桂嬷嬷往日在西院横行霸道,欺上瞒下,奴大欺主,嚣张跋扈,这样的奴才,便是没有犯错,西院也是不收的。今日你们就给我瞧清楚,日后学桂嬷嬷这做派的,统统都是这个下场!”
西院中本来就大多都是二房三房安插的眼线,往日里瞧见桂嬷嬷一个人独大,如今桂嬷嬷惨死,沈妙竟然如此凉薄,不由自主的心中便升起惧怕之意。
香兰见此情景,心道不好,本来是想吓一吓沈妙的,谁知道让沈妙还借着桂嬷嬷的死立了威。登时便回彩云苑将此事禀告了任婉云。
“坏了!中计了!”任婉云听闻此事,手一松,茶杯应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夫人……”彩菊有些疑惑。
任婉云咬牙:“桂嬷嬷本就是个筏子,想来那小贱人早就想除去桂嬷嬷,却偏偏借了我们的手。如今还让她在西院立了威,小贱人,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任婉云不蠢,只是在沈清这件事情上,作为母亲难免有些失了往日的冷静。那夜本去找桂嬷嬷的人在外头瞧见了沈妙前去找桂嬷嬷,也从里听到了些试只言片语,桂嬷嬷似乎对沈妙忠心耿耿。回来一说给任婉云听,任婉云便笃定当日沈清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