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永乐帝和显德皇后都还没有说话,卢正淳已经开口道:“是谁?那人可说凶手是谁?”
卢夫人却是赶紧双手合十,痛心疾首道:“苍天有灵,终于可找到杀害我静儿之人。待我找出那人,定要他血债血偿!”
卢家人这幅作态也实在是太过夸张,永乐帝冷道:“带进来。”
沈妙下意识的看向地上的叶楣。
叶楣跪在地上,脊背微微扣着,看着端的是一幅委屈而无措的模样,沈妙却注意到她的手,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她的手掌,却露出了她的指尖。细细的手指当真如嫩葱般美好,然而左手的拇指却和食指握成一个圈,轻轻的摩挲着。
沈妙和楣夫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自然知道她每个动作代表的含义。这个动作沈妙再清楚不过,叶楣在算计某个人的时候,目的将要达成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做这个动作。
沈妙心中一跳,那前来作证的证人是叶楣算计中的一环?她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又或者,卢静的死真的和叶楣有关系?为什么。
紧接着,屋外传来“枝凌枝菱”的声音,这声音像是车轮轧在地上发出的响动,沈妙微微眯起眼睛,朝门口看去。
一个婢子正推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坐在一张带着轮子的椅子上,膝盖处盖着一块毯子,双手端端正正的交叠在膝盖上。他似乎不能行走,而那带着轮子的椅子恰好能被丫鬟毫不费力的推着上前。
待走近了便能看清楚,那人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模样生的精致秀气,是个少年,穿着一件象牙色的袍子,似乎有些腼腆害羞,目光却若有若无的透出一丝惊惶。
沈妙整个人伫立在当场,几乎立成石雕。她的眼中瞬间充满热泪,险些掉了下来。
傅明!
时光倏尔回转,她几乎要透过这轮椅上的漂亮少年,看到那重重宫阙之中,穿着明黄色袍子的小少年手捧着一大束红梅,冲她笑的讨好又贴心,道:“母后,儿臣看院子里的梅花开了,爬树剪了一大束,母后日日在屋里看到这红梅,心中舒坦,病也就很快能好了。”
他说:“姐姐虽然不在了,儿臣会一直陪在母后身边的。”
他说:“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跟着太傅学习,等儿臣日后变强,谁也不敢欺负母后的。”
现在,那漂亮精致的少年被人推着到了叶楣面前,小声唤道:“大姐姐。”
沈妙瞪大双眼。
他是……叶家那个不良于行的,小妾生的记在叶夫人名下的少爷,叶鸿光。
叶家的人?
小厮推着叶鸿光上前,叶鸿光对着永乐帝,他有些紧张,似乎面对着大凉的君主手脚都无处放似的。他道:“鸿光见过陛下,请恕鸿光腿脚不便,无法行礼。”
永乐帝淡淡挥了挥手。
叶鸿光似乎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自己转动着椅子上的机关,往叶楣身边靠近了些。
沈妙见状,目光猛地一顿。
傅明怎么会和叶楣有这样亲密的姿态?她从心底蓦的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傅明从叶楣身边拽过来。可是她不能……她现在和傅明,是陌生人。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于执着,连叶鸿光也察觉到了,叶鸿光往这头扫了一眼,目光有些好奇。见沈妙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便又受了惊般的低下头,不安的摩挲着膝盖上毯子的边缘。
“叶少爷?”卢正淳眉头一皱,问:“你看见了杀害静儿的凶手?”
叶鸿光怔了贻正,瞧见卢正淳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求助般的看向叶楣。他每每用依赖的眼光看着叶楣的时候,沈妙都心如刀绞。
显德皇后和颜悦色道:“鸿光,你说你瞧见了推静妃的人,是真的么?”
显德皇后似乎对叶鸿光的印象不错,说话也温和许多,叶鸿光看向显德皇后,似乎没那么怕了,他点了点头。
“那么,那个人是谁?”显德皇后问。
叶鸿光低着头,似乎有些胆怯,犹豫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他抬起头的方向对着沈妙,目光也落在沈妙的身上,然后,叶鸿光慢慢伸出手,指向沈妙,轻声道:“是她。”
沈妙如遭雷击!
显德皇后脸色一变,厉声问道:“鸿光,你可知道若是说谎,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永乐帝也冷道:“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帝后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信叶鸿光的说辞。叶鸿光看上去胆子很小,可是在帝后的威压之下,反倒是更坚定了,他看着沈妙,肯定道:“就是这位夫人。”
沈妙踉跄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夫人,傅明竟然会称她为“这位夫人”。她的儿子如今在她仇人身边,帮着她的仇人指证自己!
何其荒谬!
她这般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反倒像是证实了心虚一般。
卢正淳一眯眼,二话不说就伸手往沈妙身上招呼,竟是要越过周围人将沈妙拖将过来。八角和茴香见状,立刻护在沈妙身前。谁都没有料到卢正淳会突然动手,侍卫连忙先护着显德皇后和永乐帝,永乐帝喝道:“卢正淳,你在静华宫动手,是要反了不成!”
卢正淳一边与八角茴香缠斗,一边高声道:“皇上,我卢家失去了静儿,如今凶手就在眼前,你便让老夫先报了杀女之仇!随后再来治老夫的罪。便是拿出去天下说道,只怕百姓也会道老夫做得对!”
这卢正淳真是胡搅蛮缠,永乐帝气的脸色铁青。
八角和茴香要顾及着身份和沈妙,那卢正淳却是招招狠辣,都是杀人的招数,二女就快不敌。沈妙却是目光怔怔的望着叶楣身边的叶鸿光,叶鸿光似乎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愿看沈妙,反而与叶楣小声说着什么。
就在此时,卢正淳突然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众人都没看清楚出了什么事,只听见“啪嗒”一声,两个金元宝掉在地上。
卢正淳捂着膝盖跌倒在地上。
平静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本王不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本王的女人了?”
比卢正淳还要狂妄,还要嚣张,平静的声音里,怒气谁都能听见。
只见谢景行出现在门口,手里还夹着一枚金元宝,显然,方才他就是用这个打伤了卢正淳的膝盖。
他大踏步走到沈妙身边,见沈妙神情苍白,以为沈妙受了惊吓,越发恼火,转身看向正被手下扶起来的卢正淳,漠然开口:“卢老爷,你是对本王有什么不满?”
他容貌俊美,语气冷静,却让人脊背发寒。
卢正淳不甘示弱,虽恼怒谢景行让他出丑,却也仗着得理不饶人。他道:“静儿被人杀害了!叶家少爷亲眼看见,就是沈妙所害。老夫给自己的女儿报仇,天经地义!”
“叶家少爷?”谢景行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停在轮椅上的叶鸿光身上。
他慢慢走近叶鸿光,居高临下的俯视对方。
谢景行本身就是极让人有压力的人,叶鸿光被他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的躲闪着不与他对视。
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她杀人?”
不等叶鸿光回答,谢景行又淡淡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就把你哪只眼睛挖出来。”
------题外话------
感觉好久都没有XX之死了ˊ_>ˋ
谢哥哥VS叶鸿光,大声告诉我你们站哪边(?_?)
☆、第二百二十四章 诏书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就把你哪只眼睛挖出来。”
明目张胆的威胁,也不顾卢正淳和永乐帝在场,他就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卢正淳气的几乎仰道,谢景行的意思是,分明就是当着他的面让叶鸿光改口!世上这么会有这般混帐的人!
“现在,你再来告诉我。”谢景行把玩着手里的金元宝,漫不经心道:“你看见了什么?”
叶鸿光何尝见过这种阵势,大约也从没想过竟然有敢当着皇帝的面不讲理之人。他紧张之下,求助般的看向叶楣,因着这场上众人里,与他关系最亲切的也只有叶楣了。
不过令叶鸿光失望的是,叶楣并没有帮助他,而是低着头避开叶鸿光的目光。这样一来,叶鸿光就更加无措了。
永乐帝和显德皇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本来卢正淳气焰嚣张令人恼火,偏偏谢景行也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这二人对上,横看竖看都是卢正淳吃亏,他们二人便也不会开口的。
卢正淳虽然也对谢景行恼火,却是轻易不敢动作,永乐帝尚且顾及着皇帝的身份,况且如今还未到撕破脸的时候,谢景行却不同。当初谢景行回到陇邺的时候,也有朝臣在金銮殿上就指出对谢景行的怀疑,这一位当时可都是笑眯眯的应了,隔后没多久,那些朝臣又有一个好下场?谢景行此人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明着和他撕破脸皮的。
叶鸿光诺诺的不肯说话,沈妙这时候反倒是平静下来。她走上前,与谢景行恰好并肩,看着那轮椅上的少年,道:“你果真是看见了我推静妃下去的?”
叶鸿光抬起头来看着她,沈妙到底是个女人,叶鸿光没那么怕她,虽然神情还有些不自然,胆子却大了很多,他犹豫了一下,坚定的点了点头。
她说:“好,那你来告诉我,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叶鸿光一愣。
“你在台阶上面还是台阶下面?”沈妙循循善诱。她放缓了语气,仿佛温和的姐姐一般,叶鸿光却因为她的这个问题而突然紧张的缩了缩脖子。
埋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叶楣身子也是微微一颤。
沈妙没有给他思索的机会,步步紧逼,问道:“想起来了么,上面还是下面。”
“下、下面。”叶鸿光道。
沈妙轻轻笑起来。
卢正淳和卢夫人怒不可遏的看着她,似乎恼火她在眼下这种场合还能笑出来。显德皇后却是眸光微微放松了,永乐帝盯着沈妙,谢景行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叶鸿光。
“那可真是奇怪。”沈妙道:“那台阶很长很陡,正因为如此,静妃才会摔的如此之重。那么长而陡的台阶,你在下面,如何看得清站在上头的我?只怕是连静妃的影子都看不到的。”
叶鸿光一下子呆住,他年纪不大,又常年不出府门,今日见个永乐帝已经紧张的不行,这会儿被沈妙这么一说,神色就慌了。
叶楣慢慢的握起双拳。
沈妙问:“叶少爷,你再想想,莫不是记岔了,究竟在上面还是下面?”
叶鸿光连忙道:“上面,我记岔了,是在上面的!”他肯定般的再重复了一遍。
地上的叶楣忽而耸拉下肩膀,似乎有些泄气一般。
沈妙仍然笑着,只是眸光却转而锋利,她道:“哦?叶少爷腿脚不便,那么长的台阶,想来是自己上不去的,应当有人抱着你上去,或者是抱着你的轮椅上去。你身边也应当有自己的仆人才是。怎么说看见我推人的只有你,却没有你的仆人呢?”
屋中霎时间安静下来。
叶鸿光的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他的脸涨的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像是被戳破谎言的心虚。
永乐帝冷道:“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欺君之罪,那是要掉脑袋的。也是叶鸿光经不得吓,要知道沈妙这话,若是机灵,也是可以找出其他借口的。譬如仆人去拿东西暂且放他一个人在或是其他,总归一般人都不会乖乖认罪,都要据理力争一番。不过叶鸿光这般轻易就承认了自己的谎言,显然他从前不常做这事儿,都不甚熟练。若是换了叶楣这样的老手,蒸汽眼睛说瞎话那就轻松多了。
谢景行唇角一翘:“皇兄,官眷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直接扔给刑部算了,或许游街?”他懒洋洋道:“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睿亲王府的人,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谢景行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了,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叶家又素来没有好感,说起这些的时候真是没有一丝犹豫。只是让叶楣白了脸,让卢正淳脸色也难看的很。
杀鸡给猴看,谁是鸡,谁是猴,一目了然。
显德皇后道:“叶鸿光,你竟敢在宫里说谎,还妄图污蔑亲王妃。”
她疾言厉色,叶鸿光险些要吓哭了出来。可是叶楣不理他,他在这宫里又没有旁的熟悉的人,无助的很。
“叶家少爷年纪小,一时间看岔了也情有可原。想来当时看到静妃出事,一时心急,基于捉到凶手,误会了什么也有可能。”沈妙为叶鸿光开脱。
众人俱是惊奇她这样的举动,叶鸿光可是污蔑了沈妙,沈妙这人虽然说不上狠毒,可是对于害她之人也是决不留情的。看当初沈家二房三房乃至明齐皇室,她何曾手软过。因此此刻对于叶鸿光的网开一面,倒是让人疑惑。
谢景行也蹙起眉。
沈妙微微弯身,视线与叶鸿光齐平,她温声道:“或者,你是听旁人说了什么所以误会与我?有人教你这样说的么?”
叶鸿光身子猛地一震,沈妙与他离的近,可以清晰的看到叶鸿光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叶鸿光实在是太不会说谎了,他虽然无甚表现,可是几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说谎了。谢景行眉眼一厉,叶鸿光却复又抬起头来,看着沈妙坚定道:“没有人教我。”
没有人教,却也不再坚持说沈妙是凶手了。
沈妙道:“我知道了。”
显德皇后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静妃一事,会交由刑部审理。叶鸿光,你既然说了谎,便当不得真,当务之急是将宫里彻查有无此刺客,还有静妃的尸身需收敛。”最后才看向卢家夫妇,道:“卢将军还有什么话说?”到最后,语气却已经带了嘲讽。
卢正淳看了显德皇后一眼,心中憋着一口气。当初永乐帝宠爱静妃,他们就盼着静妃取代显德皇后的位置,可是显德皇后平日里做事都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这么多年竟也没成功。卢静给永乐帝吹了无数次枕边风,最后都没让永乐帝起了废后的心思。好不容易卢静怀上了龙种,又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候,以为可以扳回一局,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卢正淳自己也知道,卢静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他就是不甘心,希望能让永乐帝补偿他一些什么,今日这么胡搅蛮缠,固然是心中恼火,可是却并非是因为女儿惨死而痛心,不过是在惋惜这个龙种孙子而已。谢景行突然出现,卢正淳却必须收起自己的横气,论起狠辣,这位睿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为阴狠。
晓得今日再如何都没有收获了,卢正淳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了一声:“臣遵旨。”
一边的永乐帝却是眸中闪过一道杀意。
卢家夫妇离开了,从进宫到离宫,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死去的静妃一眼,仿佛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等他们离开后,永乐帝道:“你们也回去吧。”
显德皇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永乐帝,这叶楣和叶鸿光,一个当时与静妃呆在一起,虽说有小筑里的才人作证,可也并非能全部洗刷掉疑点。另一个干脆红口白牙的污蔑沈妙,这二人便不是凶手,也定然不能饶过的。可是永乐帝却是不打算追究的模样。显德皇后心中疑惑,却见永乐帝的身子几不可见的微微晃动了一下,心中一惊,倒也顾不得别的,当即就道:“不错,现在就回去吧。”
谢景行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谢恩的叶楣与推着叶鸿光的小厮慢慢站起来,忙不迭的退了出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