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定京这几日都是忙的人仰马翻。
杀又杀不得,只有先软禁着。可是秦太子的侍卫都是秦国皇帝亲自挑选用来保护皇甫灏的,本事又焉是普通人?今儿个守着秦王府,明儿个他就能想法子逃出去。为避免生乱,城守备军都增了一倍,在定京四处巡查,尤恐那些秦国侍卫为了发泄怒气伤害无辜的百姓。
这不,等今日的事情忙完,天色都已近傍晚了。沈丘和罗凌并肩在街上走着,本来临近年关,定京街头最是热闹不过,却因为皇甫灏的事情,百姓们被城守备军们叮嘱,早早就关门回家,不过还未至夜里,街上已经是行人稀少。
沈丘叹了口气:“刑部要是再不下来办法,城守备也扛不住了。”
太子被关进牢里,一边是秦国皇帝咄咄逼人要个交代,一边是文惠帝对自己唯一的嫡长子依依不舍,苦的却是百姓。
“这个年关不太平。”罗凌跟着摇头:“不管什么结果,定京只怕要生乱。”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忧心忡忡。
沈丘道:“别提这个了,昨日我听娘说,妹妹的亲事得重新开始考虑。虽然太子那头暂时不必担心,可局势越乱,就越有人要拿沈家做筏子。妹妹身份特殊,难免引人觊觎,如果不早些将亲事定下来,未来反而不好。”
罗凌闻言,却是愣了一下,还未说话,就听见沈丘道:“表弟,你是怎么想的?”
“我?”罗凌的脸微微一红:“我的想法,表哥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沈丘“嗨”了一声,一手揽上罗凌的肩膀,道:“你好歹也是个练武之人,跟着舅舅又是在军里长大,怎么说起这些来倒像是那些个酸腐文人一样。”他道:“我看你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儿薄。这等事情,你不去与妹妹说,莫非还要妹妹主动来找你不成?”
罗凌有些尴尬的笑。
沈丘谆谆善诱:“我妹妹的性子,表面上瞧着温和柔顺,其实骨子里最是骄傲倔强。若是你想着妹妹主动来找你,怕是不用想了。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直接去就是了。虽然你打不过我,”沈丘有些挑剔的看向罗凌:“不过眼下时局不同,勉强也够格,你若是当我的妹夫,我也认了!”
沈丘说的豪气,罗凌却越发赧然,他道:“这也要表妹同意才行……”
“你都不说,妹妹怎么知道你的心思?”沈丘一瞪眼睛:“旁的不说,首先你得找个时机跟妹妹说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表弟,我也就照实跟你说了,苏明枫那人,从前有病,我不喜欢,冯子贤,啧啧,上次他们冯家害的妹妹差点丧命,这也不提了。说来说去,倒是你还不错。”
“多谢表哥。”罗凌笑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
沈丘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匹骏马突然至街道另一头奔过来,那骏马毛色光滑,即便在傍晚昏暗的街道上亦是夺目,从来英雄爱良驹,沈丘和罗凌不由得被那骏马吸引了目光。
马上的人也英武,远远瞧着便是风姿出尘,那人在临近沈丘二人的时候,突然勒马停住,骏马前蹄扬起,上头的人却坐的极稳,显然马术超群,漂亮极了。沈丘不由得喝了一声:“好!”
马上的人道:“沈少将军。”
沈丘一愣。
但见那骏马之上端坐着一人,华贵紫金流袍在灯笼光下越发流光溢彩,身姿欣长挺拔,面上戴着银质的面具,露出姣好的轮廓。下巴光洁,薄唇微翘,一双眼睛自上而下看过来,便是几分似笑非笑的风流。
“睿王殿下!”沈丘和罗凌连忙朝此人作揖。他们都在朝朝贡上见过睿王的,晓得这一身打扮是睿王无疑。况且这懒散疏狂的气质,也就只有睿王独独一份了。
睿王道:“不必客气。刚以为本王看错了,不想真是沈少将军,就停下打个招呼。”他只是对着沈丘说话,并没有看罗凌。
沈丘有些受宠若惊,这睿王平日里对着文惠帝都是个不放在眼里的性子,竟然会主动与他打招呼?而且说话说得这般客气,沈丘一边暗自警惕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把戏,一边却有一种自得的感觉。
莫非是他少将军的威名广播,连大凉的睿王都心生追捧?
却没有瞧见罗凌猛地苍白的脸色。
睿王的腰间,挂着一枚平安坠,眼熟的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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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凌: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心机boy!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定罪
平安坠的纹路非常特别,一眼就能辨认出,罗凌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问:“敢问睿王殿下……腰间的平安坠从何而来?”
深秋有些诧异的看了罗凌一眼,罗凌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平日里在外头也十分沉稳,可是眼下冒冒失失的问睿王,可就有些唐突了。睿王跟你打招呼,那是睿王心情不错,是你的荣幸,你主动与睿王打招呼,还得看人愿不愿意理你。
没想到今日的睿王却分外给面子,他解下腰间的平安坠,在手里把玩一转,懒洋洋笑道:“这个?是一位姑娘送给我的。”
沈丘:“……”
睿王今日的话说的也太多了吧!这些“风流韵事”为什么要拿在他们两个素昧平生的人面前说。沈丘很是尴尬,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他可是对睿王的私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罗凌干嘛问这些有的没的。
罗凌的脸色越发惨白,控制不住的死死盯着睿王手里的平安坠。不过睿王只是瞥了他一眼,又随手将平安坠挂在腰间。对沈丘道:“本王还有事,就不与沈将军多说。沈将军日后有空,可以来睿王府坐坐。”他似笑非笑的开口:“本王很想同沈将军切磋一下。”
说罢,一拉缰绳,马儿扬蹄,又蓦地潇洒离去。徒留沈丘二人呆立原地。
沈丘喃喃道:“这睿王莫非是想要拉拢我?”好端端的,睿王为什么要让他去睿王府坐坐?沈丘敢说,只怕睿王都没对明齐的皇子们说过这话?
虽然他的武功的确是出类拔萃,睿王可能是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武艺吧。沈丘正沾沾自喜,突然瞧见一边罗凌异常的脸色。觉得有些奇怪,就问:“表弟,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罗凌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回去吧。”
“好。”沈丘又望了一眼睿王消失的街道尽头,道:“看来睿王还是挺喜欢那姑娘的,竟将定情信物随身挂在腰间,也不知是哪家姑娘有此荣幸,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丘心大,却没有发现,回去的路上,罗凌的步子都是踉跄的。
好似受了什么极重的打击。
……
果然如众人所料,皇甫灏在明齐遇刺一事,终归是牵连了许多麻烦。太子一派的人虽然一直在为太子伸冤,可刑部那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似乎要将太子天长地久的关下去一般。
文惠帝的这个举动,也让朝臣开始有了新的打量。人走茶凉,太子一入狱,有些人看势头不对,转身就投入了别的皇子门下。朝廷格局再次生出改变,这是后话,不提。
夜里风寒,白日里和罗潭二人出门置了过年要买的布料,罗雪雁说她们两个都是大姑娘,衣裳要多做几套,几乎是逛遍了整个定京城。等回到府中时,饶是沈妙扛得累,也觉出几分疲乏。
让惊蛰和谷雨去放好水,沈妙洗澡出来,就瞧见屋里多了一个人。
谢景行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妙穿着中衣,一手拿帕子绞着湿漉漉头发的模样。
少女如今同两年前不同,虽然身量仍旧娇小,却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青涩却又芬芳。中衣宽大微微湿润,似乎可以透过外头瞧见里头窈窕的身材,而灯火摇曳下,她唇红齿白,眼睛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头发黑而湿,贴着脸颊,越是往下,越是能瞧见若有若无的雪白……。
谢景行别开眼,沈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件厚实的披风兜头朝她扔来,差点没将她撞个趔趄。待抱紧了披风,沈妙怒道:“你干什么?”
“穿上。”谢景行皱眉:“着凉可没人管。”
沈妙气急,这人总能把好话说的让人讨厌,不过她也确实觉出些冷来,便又将那披风罩了进来。
谢景行这才回过头扫了她一眼,见沈妙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屋里多了个男人,依旧老神在在的继续绞头发,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
也勿怪沈妙没这份心思,她前生爱慕傅修宜,不过从头到尾都是一厢情愿,两情相悦都没有过。傅修宜对她做戏的时候,最多也不过是感谢和尊重。至于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画面……没有。再后来她就是皇后了,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面对着宫里千娇百媚的佳丽三千,见的最多的是太监,因此倒也没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妥。
她一边绞着头发一边走过来坐下,见谢景行若有所思的打量自己,不知道为何脸上一热,就问:“看什么?”
“还以为你一直不会害羞。”谢景行懒洋洋道:“还好,总算放心了。”
沈妙莫名其妙。
谢景行支着下巴,打量着她问:“找我干什么?”
今日是沈妙让从阳想法子把谢景行给叫过来,反正屋里有个传信的人,不用白不用了。不过从阳倒也真是好用,现在谢景行不就来了?
沈妙停下绞头发的手,踌躇了一下,才问:“裴先生许久没有给我回信了,你替我打听一下定王府,是不是裴先生出事了?”沈妙说出“裴先生”三字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她没有主动对谢景行说过裴琅的事情,可是以谢景行的手段,怕是早就将裴琅和她的关系摸得一清二楚。裴琅从前隔三差五都会给她送信,传递定王府的一些事,这些日子却没有信传来。沈妙猜想是出事了,若没有谢景行,她就直接去找沣仙当铺了,既然有谢景行,季羽书和谢景行是一道的,就直接托付给谢景行好了。
闻言,谢景行目光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裴琅?”他淡淡道:“你很关心他。”
沈妙皱眉:“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就算她对裴琅前生有再多不满怨言,今生裴琅到底是与她站在一边的,她做不出来背信弃义的事。
谢景行漫不经心的点头:“好啊,我替你打听。”
沈妙:“……”为什么觉得谢景行只是随口敷衍的客套话?
两人默默无语,气氛有些尴尬,沈妙岔开话头,问:“听闻太子还没被放出来,宫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景行扫了她一眼,道:“不用担心,太子就快完了。”
沈妙一愣:“什么?”
“秦国皇帝已经给老皇帝下了最后威胁,若是不处理太子为皇甫灏报仇,就会出兵攻打明齐。”谢景行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沉,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个关头,老皇帝不敢冒险。”
沈妙道:“已经下了最后威胁么,难怪……。不过,”她抬起头看向谢景行:“这话说的这么快,想来秦国皇帝也没有调查过其中的应由,这是笃定要太子当替罪羔羊了?为什么,难道他就不想抓到杀死自己儿子的真正凶手?”在沈妙的想法里,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却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毕竟死一个人可不是一件小事,再怎么说秦国皇帝都要查一查,再怎么说,文惠帝和对方都要僵持一段时间。
谢景行挑唇一笑:“天真。”
沈妙:“……。”倒是许久没有人说过她天真了。
只听谢景行道:“皇家只重结果,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毕竟皇甫灏不可能死而复生。”他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淡淡开口:“秦国折了一个太子和公主,秦国未必就没有别的合适皇子,只是秦国现在的朝政因为此事一定很乱。秦国提防明齐,自然也要明齐付出一样的代价。”
“不管太子是不是杀人凶手,但是太子必须死。”谢景行唇边的笑容凉薄:“只有太子死了,明齐和秦国才算扯平。”
沈妙心中微微吸了口凉气。
谢景行的话的确无情,却也撕开了蒙在表面上那层鲜艳的布。明齐和秦国本来国力不相上下,如今秦国失去一个太子,皇子间的夺嫡只怕会因此更加惹得朝政混乱,明齐若是好好地,反而让人愤怒了。
不管怎么样,一个身在泥沼的人第一反应并不是想法子自己爬出来,而是要扯着身边的人一起滑进去。所谓同甘共苦的同盟,不外如是,以利益捆绑在一起,也以利益精打细算。
文惠帝只怕也已经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很快,太子就会成为平衡这场不公平的砝码。明齐多了一个太子,就把太子抹去。
纵然再如何不舍,可为了天下江山,能舍得,都要舍得。
沈妙沉默不语。
谢景行却笑:“一箭双雕,你做的不错。”
沈妙道:“我只是负责想,你才是功臣。”
这出戏是沈妙想出来的,谢景行负责将它完善的更好,谢景行的人能人异士众多,这其中,计算太子和皇甫灏不一样的路程,时间掐的准点,以及演戏演的恰到好处,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
沈妙以为,还是谢景行的功劳最大。
谢景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又说了一会儿话,沈妙的头发也干了,困得打了两个呵欠,谢景行见状,就打算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沈妙突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荣信公主最近有没有找你?”
“没有。”谢景行挑眉。
“那你……打算如何?”
谢景行头也不回的掠出窗口,扔下三个字。
“不如何。”
……
沈冬菱和王弼被关在监狱的最里间,文惠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以示公平,不是胡乱抓人,并没有动王家其他人。
可这并不代表情势就好了多少,员外郎府只有王弼这么一根独苗,若是王弼出了差错,只怕王家也就完了。
来往的狱卒才不对这二人报以好脸色呢,这大牢里关过多少位高权重之人,一朝失势满盘皆输,再说员外郎又不是什么大官儿,不值当给什么好脸色。
沈冬菱难堪极了。
前些日子她怀揣着日后飞黄腾达的美梦,却不想如今是个这样的结局。原先在富贵安逸的时候,她和王弼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然而一旦出事,精明的王弼和同样精明的沈冬菱,那些掩藏起来的裂痕和矛盾就暴露出来。
王弼指责沈冬菱,毕竟品香这个主意是沈冬菱出的。谁知道眼下却将他们二人都葬送在牢里。王弼不是傻子,既然连太子都还没被解救出来,他们的反应又能好的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太子好歹是储君,还会有皇后为他奔走。王家除了无法暴露于世人面前的银子,还有什么?
沈冬菱只得为自己辩解,她怎么晓得皇甫灏会莫名其妙的死了,这件事就是个阴谋。有人要算计太子反将他们二人也算计了进去,沈冬菱是无辜的。
今儿个却有狱卒来,为他们送的饭和往日不同。
那饭菜非常新鲜,里头甚至夹杂着肉,沈冬菱还有些欣喜,这些日子他们吃的牢饭动辄都是馊了的,要不就是又干又硬难以入口,乍然一见这么丰盛,他还有些惊喜,问道:“大哥,这是给我们的?”
那狱卒瞧了她一眼,古怪的笑了一笑,道:“是,给你们的。”
王弼却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难看,他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呵,总算有个明白人。”那狱卒又道:“吃完这最后一顿,好上路吧。”
沈冬菱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倒是王弼,一屁股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