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潭怔住:“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情。”又道:“小表妹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妙一顿,自然是清楚地,因为前生,她是满心欢喜的看着这些事情一样一样的完成,只恨不得早些嫁到心仪人的府邸。
却不知那是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坟冢。
罗雪雁认真的看向沈妙:“娇娇,你告诉娘,这几个人中,你喜欢的是谁?”
“倒也算不上喜欢,”沈妙微笑:“挑个最合适的吧。娘也不必太过着急,明日等我从宫里回来再作打算也不迟,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合适的人出现。”
罗雪雁一怔,沈妙总是对自己的亲事漠不关心的模样,对未来的夫君似乎也并无期待,让罗雪雁心中有些着慌。一直到沈妙走后,才喃喃自语道:“莫非……娇娇对定王还余情未了么……”
罗雪雁的这些想法,沈妙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和皇家玉石俱焚,她有烈士断腕的决心,就是不晓得傅家人有没有舍弃名声的打算。
就算在最坏的境地,也不能失去希望,总归还活着不是么?
她这样想着,却又目光沉沉的看了窗户一眼,终于觉出几分烦躁,吩咐谷雨:“窗户关紧些,我要休息了。”
……
太子有意要纳沈妙为侧妃,导致如今官家皆是不敢与沈家扯上瓜葛,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能传到官家耳中,自然也能传到皇子间的耳中。
周王府上,静王和周王两兄弟正坐在桌前商量着此事。
“和老六他们争了那么久,没想到最后却被太子钻了空子!”周王愤愤的将酒一饮而尽:“太子平时看着老实,这会倒机灵了!”
静王比他哥哥要沉稳些,摇头道:“我看此事不仅是太子的主意,还有父皇的授意。父皇本就不满我们和离王一众,太子到底名正言顺。父皇偏帮太子,才想把沈家兵权给太子做助力。”
“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周王冷笑:“都说能者多劳,太子那个病秧子,也不想想沈家兵权到了他手里,能用的了几年,莫不是还没等摸热乎就一命呜呼,白白便宜了别人。”这话说的十足恶毒,几乎是咒太子早死的意思。虽然如此,周王的语气却十分嫉妒,要知道太子若是得了沈家兵权,实力大增,不仅能和他与离王分庭抗礼,指不定还会超出他们多矣。
太子本就有名声上得天独厚的优势,加上沈家兵权,胜算多了几筹,周王怎么能不急?
“如此说来,倒还不如当初就让沈家那个小娘们嫁给老九,总也好过太子。”周王沉声道。
“老九?”静王笑的意味深长:“四哥,老九可不你我想的这样简单。”
“你说沈万和秦王一事?”周王疑惑:“怎么看都有人在背后授意的意思。就算是真的,也仅仅只是他有这个野心而已。说句实话,咱们九个兄弟,谁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老九谁也不占,就是想自己独大。他有这个野心,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成日里都朝堂事参与的都不多,哪个臣子肯跟他?”
傅修仪和沈万私下里走得很近,和秦太子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事被诸位皇子听到,对傅修仪警惕,可到底没有放在第一位。原因无他,傅修仪长年累月都不怎么参与朝事,就算有那个野心,也没有那个实力,无非就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比起他来,还有更重要的死对头。
静王摇头:“四哥不要小瞧老九,我总觉得他藏得很深。”
周王不耐烦的挥手:“好端端的,老提起老九干什么。今日我叫你来,是有一事跟你商量。”周王压低语气:“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家兵权落在太子手里,如果太子得了兵权,现在皇太孙也生了,父皇有意扶持,你我的机会更小。我和离王斗了这么久,可不想被太子捡了便宜。”
“四哥的意思是?”
“这门亲事不能结,”周王笑的残酷:“最好是结成仇最好。”
“结仇的法子千千万种,四哥先要哪种?”静王问。
“自然是血仇。”周王放下酒杯,道:“那沈家小妞之前不也是一心想着老九,肯定是不愿意嫁给太子的。既然如此,我们皇家也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不如帮她解脱。”
“想对沈妙下手可不容易。”静王道:“上次沈妙被人劫走之后,沈信给她的侍卫多了一倍,戒备森严,怎么动手?”
周王一笑:“外面不行,可以在宫里嘛。”他得意洋洋:“进了宫里,管他什么守卫,都要在外面等候,进了宫就是我们的天下。我打听过了,明日沈家小妞要一人进宫,等她进宫见了皇后之后,就是我们的机会,那时候动手,最简单不过。”
静王道:“宫中动手容易,查起来却容易被人怀疑。”
“嘿嘿,所以这是一箭双雕的事儿。”周王笑了:“你说,弄成是老六的手笔如何?”
静王眼前一亮。
他们兄弟二人和离王一派斗了这么多年不分上下,要是这一次沈妙在宫里出事,沈信疼爱沈妙,一定会将这笔账算在太子身上,如果不是太子有意要娶沈妙,沈妙不会出事,太子和沈家就算是结仇了。而最后查出来是离王所为,离王也讨不了好处。
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拾了两个劲敌,何乐不为?
静王笑道:“四哥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不过还得细细布置一番,省的多出破绽。来人,请我的幕僚进来。”
……
无独有偶,周王府在商量着明日刺杀沈妙一事的时候,离王府也在为此事而伤透了脑筋。
离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兄弟,道:“你们以为如何?”
襄王是个谨慎胆小的性子,看着离王笑盈盈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离王自来就是笑面虎,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可是这么多年下狠手的事儿没少做。他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成王闻言却道:“这有什么冒险的?总不能真的让太子娶了沈家小姐,平白无故的得了沈家兵权。六哥和周王争了这么多年都没争出个所以然,那太子病歪歪的,也不怕有命拿没命花。”
成王一向说话粗枝大叶不计后果,这番话说的也十足放肆,不过显然十分合离王心意,他道:“八弟说的不错。太子拿到沈家兵权,的确非我所愿,这桩亲事若是成了,不只是我,两位兄弟也会有所连累,那可不成。我提出刺杀沈家小姐,便是为了以绝后患,虽说沈家小姐很是无辜,可说到底也是被太子连累的。”
离王笑眯眯的说起刺杀一事,话中虽然很是同情沈妙无辜,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怜悯。
“可是要如何将此事算到周王身上?”襄王小声问。
“周王平日行事放肆,冲动之下做出此举也合情合理,父皇本就对他颇有微词,在想扶持太子的时候,因为周王而损失沈家兵权,父皇只会重责于他。”离王沉吟道。
“一箭双雕,是个好主意。”成王大大咧咧的开口:“我支持六哥!”
襄王没有说话,可他即便说不说话也都无关紧要。他和成王都是追随离王的,离王的决定,也代表着他们二人。若是成功,自然升天,若是失败,一起倒霉。这是一开始就明白的“同甘共苦”。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只能盼望明日刺杀沈妙,能够进行的顺利一些了。
……
夜色如墨,冬日的风刮在脸上,皆是凛冽寒意,仿佛有人拿刀子在刮脸似的。白日里打好的水在夜里都结成冰,随着木桶晾在屋外,第二日和地面黏在一起,搬也搬不动。
客栈的楼上,窗前,紫衣青年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从外头蓦地飞进来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面前的窗台之上,身上都结了一层细小的冰凌,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头飞,大约也是冷的出奇。
谢景行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一个银色的小管,随手将鸽子往身后一扔。屋里烧着炭火,正是温暖融融,鸽子身子一歪,飞到屋里的书桌上,歪着头去啄桌案上小碗里放的玉米粒。
谢景行从银色的小管中抽出一个小纸卷儿,展开看完。随手扔进炭火炉中化为灰烬。铁衣从门外走进来,走到谢景行身后,道:“主子,车马已经备好,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谢景行“嗯”了一声。
铁衣却没有退下,而是看着谢景行的背影,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有话就说。”谢景行头也不回的道。
铁衣一震,连忙道:“主子,定京那头传来消息,这几日沈信正在为沈五小姐物色合适的青年才俊,似乎有意结亲。”
谢景行没回头,铁衣看着对方秀骨青松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也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心中叫苦不迭,定京那头的季羽书和高阳在传回来的信里都没提到此事,铁衣这会儿提了,日后谢景行怪责他们二人,倒像是铁衣在其中挑拨一样。
但是不说吧,此事事关重大,要是回头谢景行自个儿知道了此事,已经酿成大错,他这个贴身暗卫也就可以不用当了,说不定命都没了。
在义气和性命之间,铁衣十分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他道:“苏家苏明枫,罗家罗凌,冯家长子冯子贤都登门沈宅。”
“冯子贤?”青年转身,盯着铁衣的眼睛,问:“冯子贤为何登门?”
铁衣脊背发寒,硬着头皮道:“因为沈信急着将沈五小姐嫁出去,因为宫中有消息传出,太子有意要娶沈五小姐为侧妃。沈家不希望沈五小姐嫁入东宫,想在圣旨下来之前把沈五小姐嫁出去。冯家小姐和沈五小姐是好友,特意寻兄长过来解困……”
“宫中什么时候传的消息?”谢景行缓缓问道,声音却似镀了层冰。
铁衣压根儿不敢看谢景行的眼睛,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道:“五日前。”
“五日前的消息现在才到?”谢景行不怒反笑,漂亮的桃花眼似有怒气划过,他道:“本王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了一群废物。”
屋里的空气倏尔冷下来,似乎比外头还要冷,即便有着暖融融的炭火,桌上的鸽子却也是“咕”的轻轻叫了一声,脑袋缩回羽毛中去。
铁衣欲哭无泪,却还得将没说完的话说完,道:“宫中今日给沈家传话,明日沈五小姐一人进宫,皇后有事相谈。”
话音未落,就见那俊美绝伦的紫衣青年身形一闪,已经到了门口,随手扯下挂着的狐皮大裘披上,冷声道:“备马。”
铁衣一愣:“主子,不是明日一早……”
谢景行冷漠的扫了他一眼,铁衣打了个冷战,什么都不敢说了。
这一夜,风雪交加,寒气入骨,有人在温暖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安睡,有人在华丽府邸商量杀人越货的阴谋勾当。有人理所当然的居于九重宫阙指点江山,也有人骑宝马千里之外披星戴月风雪迢迢。
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焦虑不安,有人得意洋洋。明齐诺大的江山如画,定京歌舞升平,临到年关各处欢声笑语,却无人看得到平静湖面下的风起云涌。
定王府上,某一间屋中,还有人自己与自己对弈。
男子一身青衫落落,桌上的棋局七零八落,白字黑子交错一盘,极其复杂的模样。每走一步,他都要思量许久,似乎是下到了瓶颈之处,手中的黑子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灯火微微晃动,几乎将要熄灭,他起身续上灯油,屋中重归光明。这男子眉目生的光风霁月,一派谦谦君子作风,似有傲骨青霜在心,然而眉目间落落寡欢,有着散不开的哀愁。
这人正是裴琅。
裴琅看着窗外风雪交加的夜色,沉沉叹了口气。
傅修仪的这一步棋,的确是走得不错。祸水东引,无论是成功或是失败,都和傅修仪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而无论结果是什么,是太子倒霉,是周王离王倒霉,还是沈家倒霉,对傅修仪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一处棋局,沈妙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就算是有,那也是下下之策,这一句对弈,傅修仪稳赚不赔。
裴琅有些为沈妙担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替沈妙担心,如果沈妙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跟了傅修仪,傅修仪对他十分倚重,他若是没有看错,此人有帝王之才,日后自己也会鸡犬升天,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也可以更好的在暗中保护流萤。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沈妙输。
这些日子傅修仪怀疑府中有内奸,将定王府的守卫增加了一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传消息出去。他没有办法和沈妙以书信沟通,只能在暗处焦急。
听闻沈妙明日要独自一人进宫一趟,恰好,他明日也要进宫,虽是傅修仪的幕僚,他也是个小官儿。
沈妙是没有路了,穷途末路之下,会不会有别的生机呢?
片刻后,裴琅看着自己面前的棋局,已经是困局了,再下下去也没有必要了。他一只手抵着桌角,突然反手一番。
只是轻轻一掀,满盘棋子瞬间摔落,大大小小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地上一片狼藉。
原先的局势,什么都看不见。
☆、第一百七十章 愤怒
第二日一早,沈妙就进了宫去。
罗雪雁和沈信不放心她,让她带了许多侍卫。可是沈府的侍卫也不能随时跟着沈妙,待到了宫门的时候,都要在外头等候。
沈妙临走之前,倒是将谢景行给的大大小小的首饰,能戴上的几乎都戴上了。对于明齐的皇宫,她从不惮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只怕出了什么意外,做好万全准备。
等到了宫门口,谷雨她们并着侍卫都在外头等候,沈妙被宫女领着向坤宁宫那头走去。一路上,宫女倒是有些奇怪,从宫门道坤宁宫的路不算简单,要绕过好几个长廊,还有很些花园,沈妙却是走的熟门熟路,就连有些生旧松动的台阶,都不用宫女提醒,也就自己抬脚迈过了。宫女心中狐疑,莫非沈妙来了一次坤宁宫,就将这条路记得如此熟悉,一点儿错处都不犯?
倒没想到,这坤宁宫前生就是沈妙居住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已经铭记在心。因此面对堂皇摆设,精巧陈列,亦是视而不见,若是认真看去,还能看见沈妙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这些旁人都不知道。
等到了坤宁宫,宫婢正在给皇后梳头,沈妙等了好一阵子,皇后让她进去。
今日董淑妃并未过来,只有皇后一个主子。她穿着有些正式的朝服,头上戴着九头凤簪,妆容贵重,生生扑面而来一股压迫感。
沈妙瞧了一眼,心中就了然了。
这还真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想用皇家威严来恐吓她?逼着她主动松口?难怪要故意支开罗雪雁,若沈妙真的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皇后穿得这么正式,话里在若有若无的威胁几句,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心中慌乱,指不定就会松口了什么事。
可沈妙哪里就是个小姑娘。面前的人是皇后,她前生做的皇后,比这一个见识更多,架子更大,吃过更多苦,所以这点子狐假虎威的名头,还真不放在眼里。沈妙垂眸下去,浮起一个谦卑的笑来。
皇后慢慢皱起眉头。沈妙的反应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她不晓得沈妙是故意装糊涂还是本来就蠢,目光落在沈妙腕间的镯子上,微微凝眼,笑道:“这镯子水头挺好的,上前让本宫瞧瞧。”
沈妙依言上前,皇后执起沈妙的手。镯子不知道是哪里寻来的罕见玉料,翠*滴,圆润无比。正要夸赞几句,就听见沈妙笑道:“回娘娘,臣女的簪子和项链耳环也很好看。”
皇后一愣,竟也认真去看,